不用說了,這一夜趙淳不可能睡好。但他還算會開解自己,沒有睡並不是過於煩惱,而是冷靜的分析當前情勢。
到底是小小年紀就跟隨祖父風雨裡來去過,知道不管遇到多大風浪,冷靜是第一要務。
於是,趙淳就理出如下幾條。
他年青,所以氣盛。因此面對梁山老王蕭觀的“污衊”式敲打,心裡過不去,憤然求親。
也因爲氣盛,讓蕭鎮、袁徵等小几歲的孩子們瞧不上,會有羞辱感,甚至又出來一個憤然的情緒:都瞧不起是嗎,那這親還偏偏執拗的求定了。
當然,他“冷靜”下來以後,他不贊成這個情緒。
心思就這樣翻來覆去的動着,直到近天明的時候。不斷告誡自己又推翻,再次告誡自己的趙淳決定下來,求親已是錯誤,再犯錯就不好,當下,就是當個好客人,直到走的那天。
早就渴望成爲祖父那等“不記名英雄”的他,原本以爲每日趟風喝雨,看大漠孤煙直,長刀出鞘險,這個叫美好日子。現在作客中,他打算學學袁徵等人,每天吃喝玩樂、唸書習武的過。
嗯,應該很美,只除去一條。
蕭鎮既然挑明老王蕭觀也知道自己“不誠心”,那他劈頭蓋臉的罵隨時會到。
但……沒有辦法,要罵就罵吧,誰叫自己是真的不誠心,而又讓所有人看出來。
雖然祖父提親是相當正式,趙淳也知道祖父的心裡已轉變,居然盼着他能中忠毅侯的心意。
對此,趙淳表示他無法承歡於長輩。他是個好孩子,求親已自覺不對,再裝模作樣說喜歡上……那未免太假,還是不要了吧。
“趙小爺,請出來用早飯。”
因天亮了,有人在外面回話。
“就來。”
趙淳回上一聲,走到船艙門內,深吸一口氣,雖不在鏡前看不見,也展露一個笑臉給自己,同時對自己低聲道:“當個好客人。”
說完,一把拉開門,走到外面。見到長輩,就恭敬的行禮,爲他趙家子弟的風範爭個光彩。見到孩子們,就笑臉兒問好,讓他們看看趙家的門風雖不如他們各家——趙淳本不想認輸,但護駕一路子,看得出自家比不上——但趙家也有好兒郎。
藉此,也隱瞞心中另一個不願意讓看出來的心思,這個心思,算是趙淳的秘密。
他寧願遇鬼,也不願意讓蕭鎮等人看出來。一羣小尖酸的刻薄口吻,他可不想再聽一句。
接下來直到永毅郡王府,蕭鎮和黑加福沒有再提起此事,可見趙淳當客人過關,趙淳暗暗放心。也可見,他那心底的秘密,沒有讓姐弟發現。
……
永毅郡王府蓋在近海灘的地方,出王府後門走不多遠,就是一片相當大的海灘。
沙子細到近似潔白,海水清澈到一望到底。趙淳彎身撿起一個貝殼,面上不知不覺笑的輕鬆。
這裡也屬於王府,以趙淳的眼力,可以看到有人暗中巡邏。雖退潮時有不少大海的饋贈留下來,但黑加福等人不出現的話,趙淳還沒有在這裡遇到過別的人。
趙淳特意挑選過,黑加福等人雖然算着時辰趕海,但退潮出現在她午睡、鎮哥在校場打拳,袁徵等人去喂水鳥…。趙淳就可以自由自在的賞大海。
趙淳又拿起一個石頭,打了一個水漂兒,看着石頭在海面上跳遠,嘿嘿笑的頗有童真。
聽到耳後有腳步聲,這笑容飛快下去。嚴肅的轉身,邊詫異黑加福今天午睡的鐘點兒短,一看,來的人長身玉立,從眉眼上看應是貴公子出身一流,卻不經意總有殺氣迫人,是陳留郡王走來。
對第一名將,趙淳一直傾慕,又是趙大人拜託一路照顧他的人,迎上去行禮:“您也來逛逛?”
陳留郡王倒也直白:“我來找你。”
“您請說。”
陳留郡王左右看看,對一片平整的石頭指指:“咱們坐下來說。”
趙淳隨他過去,有禮貌的等陳留郡王坐下來,選一個矮些的石頭,他也坐下。
雙膝併攏,姿勢闆闆正正,雙手放在大腿上。
這一看就是個家裡教導不錯的好少年,陳留郡王不由的微微一笑。
“你是要跟到京裡去的?”他溫和的道。
“是。”趙淳老老實實:“祖父吩咐我拜見忠毅侯。”
“你曾說過,求親是誠心?”
趙淳說過這話,他應聲是。
陳留郡王柔聲道:“那你是怎麼回事?”
“啊?”
趙淳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覺得自己當客人尚算得體。恭敬的請教:“請您指點我。”
“大家看得清楚,這親事不是父母之命在先,而是你少年人心性在先。你怎麼對黑加福不親近呢?”陳留郡王緩緩道來。
趙淳機靈地回道:“她是個姑娘,我應該避嫌。”
陳留郡王搖頭:“你們早就認識,還避什麼嫌。雖也有應該避嫌的地方,卻也不是你一點殷勤也不獻的理由。”
趙淳明白了。
他雖然竭力當個好客人,但對親事的殷勤二字上,還真的沒有。默默的想着陳留郡王特意提點這話的用意,耳邊莫明的又出來蕭鎮、袁徵、安書蘭的異口同聲:“咦,你本來就是配不上黑加福。”
趙淳陪笑:“您認爲我這親事能求到手?”要不然,爲什麼前來說話。
出乎他意料之外,陳留郡王也是搖頭,也是道:“不是,以我來看,這親事你不合適。”
又是當面否定他,還是他敬仰的人,趙淳面上有些下不來,低聲道:“那您讓我殷勤,是什麼用意呢?”
“你既然求親,挑起這件事,理當有始有終的做到結束。”陳留郡王笑笑,又反問道:“你看呢?”
趙淳茫然,他根本就沒有情意。沒有蕭鎮等人的貶低,也內心認爲這親事不可能。現在只等進京,忠毅侯拒絕,他就可以回家。從現在開始到拒絕那天,中間怎麼辦,他從沒有想過。
也就回答不出來,當個乖小孩,接受陳留郡王的話。
他保證似的道:“我聽您的,雖我不會獻殷勤,但我可以學。”
陳留郡王笑一笑:“這我就放心了,不然帶你到忠毅侯面前,讓他看出來木頭一塊,好似你趙家戲弄他?”
趙淳震驚。
是啊,他忽略的東西太多太多了。
既然說的是誠心求親,那總要把誠心表現出來。而這親事由他挑起,他理當表現點什麼。
沒有情意,殷勤是最好的法子。
他起身來,鄭重對陳留郡王跪下,行的是大禮:“多謝您教導我,我實在是疏忽了。”
陳留郡王拍拍他肩頭:“起來,你這孩子不錯,老趙把你教的很好。”
“那,您爲什麼覺得我不合適?”
讓人否定並不痛快,趙淳問出這一句。
陳留郡王笑道:“我剛誇你好,你就翹尾巴。”
趙淳打個比方:“哪怕認爲我不誠心,哪怕黑加福看不上我,但配與不配,卻不一定吧。”
陳留郡王還是反問他:“你從山西就跟隨護駕,直到今天,你沒有發現什麼嗎?”
趙淳又是一愣,怎麼,他又疏忽了重要的地方。認真的想上一想,還是隻能請教郡王:“還有什麼是我應該做的?”
“你既然看不出來,我說出來也是白搭。而有些是說不出來,只能你自己領會。”
陳留郡王說完,起身走了。留下趙淳獨自坐着,把每天的一言一行想上一遍又一遍,也沒有結果。
“哈哈,”
笑聲過來,一羣人走出王府後門,有黑加福姐弟,也有別的孩子,還有褚大父子。
經過正午的日頭,沙子變得溫暖,褚大來治他的腿。別的人,是趕海的熱衷者。
見到趙淳,他們點一點頭。趙淳想到答應郡王的話,走到黑加福面前,笑道:“我幫你提小桶吧。”
大家也沒有奇怪,而是全部一伸手:“給。”一排的小桶全遞過來。趙淳邊接,邊心頭大震。
郡王說的沒錯,他嚷着誠心求親,是應該有殷勤舉動。更應該討好蕭智、韓徹、永樂公主、袁徵、袁律、沈暉、蕭鎮、蕭銀,甚至他不喜歡的梁山老王蕭觀。
此時小桶把他淹沒,這個才符合“誠心求親”。
他全接到手,拎不下,就串到手臂上,跟賣桶似的,走在一行人的身邊。
沒一會兒,四喜姑娘夫妻到來,見到趙淳這個扮相,都對他笑的比以前親切些。
以前,是保持距離而又不失禮貌的笑,如對客人。現在,明顯笑的有些改變。
尹君悅慢慢走來,和趙淳並肩而立:“你想通了?”
趙淳苦笑,怎麼好像每個人都在打量他?但再一想,他是這一隊裡唯一的求親者,別人打量他在所難免。
含糊的道:“是啊,原先不敢和他們太接近。”
這句話,把尹君悅的話匣子打開。他目光亮的驚人,笑容欣然的厚重,說話則恨不能盡情傾倒,一吐爲快。
“我就說嘛,你是個明白人,不可能看不出來。”
趙淳在這裡暗想,你們都想讓我看出來什麼?望向海邊奔跑的小身影,他忍不住的暗道,看到滔天權勢?看到無邊富貴?
尹君悅繼續說着:“你這種心情我也有,謝長林也有,當年,”他的目光更加的亮了:“我和小謝遇到我胖舅哥、小謝的舅哥正經爺,一開始也是傾慕不已,卻不敢接交。”
趙淳默默道,我不是傾慕啊,我是賭氣。
“但是一接觸,就身不由己,好似雪見日頭般,整個人都化在胖舅哥和正經爺的爲人談吐裡,不跟他們交往,就覺得自己這輩子白活。”尹君悅繼續說着。
趙淳目光追隨下蕭鎮,又心想,我可不覺得和鎮哥這小刻薄交往是好事情,豈不是成天讓他諷刺。
“有很長一段日子,我和小謝害怕二位舅哥看不上我們。當時,他們還不是舅哥。”
耳邊的話繼續傳來,趙淳愕然:“郡王,您也有怕讓人瞧不上的時候?”陳留郡王又是一番談話,趙淳對“瞧不上”這幾個字觸目驚心。
尹君悅笑道:“我家道中落,以前是個窮人。”
趙淳下意識對多喜郡主看了看,郡主是長公主和鎮南王之女,面龐上天生就帶着高貴。
她能相中尹郡王,爲什麼別的人清一色的不看好自己?
趙淳還是那個心思,料定親事不成。但配與不配的話,不見得這就下結論。
依着尹君悅的勁頭兒,他的話結束還早。但是蕭智、韓徹跑過來,手裡各握着一塊好看貝殼。趙淳讓提醒,他是獻殷勤的不是嗎?放低小桶讓二小胖裝進去,帶着滿手臂的小桶,輪流走到黑加福等人身邊,讓他們把相中的東西也放進去。
這個時候,腦後一陣狂笑聲——趙淳是這樣的想,忒狂。
“哈哈,祖父來晚了,好孫子們,你們都撿到什麼?”
一般情況下,總是陪着孫子們出現的蕭觀,今天有事耽誤。不然這拎小桶的活計,還輪不到趙淳。
趙淳硬着頭皮,想到他答應陳留郡王,對蕭觀陪上一笑。
蕭觀對他只是一愣,眸光就掃開,放到孫子身上,再也沒有理他。
趙淳見他沒有奪小桶的意思,悄悄鬆一口氣。接下來,他跟隨着黑加福等人當苦力工,再就尋思下,都說他應該看得明白,他到底應該看明白什麼?
想到回去,趙淳也沒有明白。
離晚飯還有一會兒,他也不習慣時時跟隨黑加福等人,回房換下讓海鮮弄鹹的衣裳,找個偏僻的地方練了一會兒功,就到晚飯時候。晚飯後,趙淳猶豫不決,他再接着獻殷勤,怕自己承受不住。
……
正殿住進太上皇、大長公主夫妻。陳留郡王夫妻跟隨袁國夫人住,蕭觀必然是跟着孫子們住。
但是晚飯後,大家都在正殿陪伴太上皇。
居中的榻上,太上皇正坐,陳留郡王斜側身陪坐,兩個人的中間擺着棋盤,各拈棋子兒沉思。
榻旁又擺着兩個高几,一個在太上皇手邊,另一個在陳留郡王手邊,上面有好酒和精緻小菜。
而地上,一張張小案几放下,一盞盞明亮的燭火點起來,孩子們坐下來看書或寫字。
孩子們的案頭上,也有果品和點心。
蕭智、韓徹低聲背白天新學的功課,身後坐着韓家人;袁徵、袁律、沈暉搖頭晃腦的默背。永樂公主、黑加福和安書蘭一面寫字,一面悄聲嘻嘻。蕭鎮提筆向紙上亂畫,似乎在擺陣,祖父蕭觀陪他,又照管蕭銀。
四喜姑娘總是自有一個氛圍,而她們的夫婿:尹君悅、柳雲若、謝長林和董習都有官職在身,在看屬於自己的那份公文。
蕭燁、蕭炫帶着蕭二爺之孫蕭桐,與齊王世子蕭晗、太子蕭乾一處;趙夫子帶着太子黨之孫章程、谷春、周衝之、上官雲重、陸淳、石庭在一處。
蘇先和鎮南王在低低說話;鍾芳容跟隨陳留郡王妃和大長公主、袁國夫人。
褚大帶着兒子、女兒夫妻和關大牛、小豹子坐着,小十帶着小小龍兄弟。
燭光搖曳的時候,牆壁和地上到處是影子亂晃。比如蕭鎮推敲兵書的時候,有時候手舞足蹈。比如安書蘭聽到有趣的話,縮着腦袋在笑。比如蕭智、韓徹邊背書邊伸向點心的小胖手。
如果是喜歡這一行的人,覺得正殿充盈、熱鬧歡快。如果是有微詞的人,會認爲羣魔亂舞。
趙淳介乎於喜歡他們,和不喜歡他們之間。喜歡,出自身份上的高下,和他讓招待的很好。不喜歡,是這裡無處不在的溫馨。有如行走在大霧裡、花香中,想不沾染上都難。
這就是趙淳埋藏心底的大秘密了,他不能接受這裡濃濃的關懷或者說家人般的聯繫。
難道他心思上不正?
難道趙大人不是出於疼愛才一直帶上他當差,隨時可以指點?
趙淳當然是個正常的少年。
那他爲什麼不喜歡這裡不完全是一家人,卻勝似一家人的場景。
趙淳所想的,是當祖父那樣平時看不出來,關鍵時候鐵血爆滿的硬漢子。
他自己總結出來的,好男兒性情要剛,要適當的遠離婆婆媽媽。
這個殿裡的人,不管男還是女,都重享受、重玩樂,都有些婆婆媽媽。
他說這話是有根據的,他一向敬仰的陳留郡王,自從跟上這一隊以後,就成天的也只知道品酒和享樂了。
在藏地也好,在傣王處遇襲也好,都沒有見到第一名將振臂一呼,英風可震天地。
盡是縱容蕭鎮等人出風頭,而他們還小,出風頭好似玩笑。
本着這樣的心思,趙淳本能的抗拒黑加福等人,不然以他的聰明,不會想不到獻殷勤。
今天有半天都在圍繞黑加福等人轉悠,趙淳已覺得滿身頹靡,他在校場上狠打一通拳洗去。但緊接着,就又陷入到他們的環境裡,趙淳拿出吃奶的力氣抵抗。
他也在看書,但分心抵抗,這書看得七零八落。
“哈哈,”
永樂忽然大笑,原來二小胖吃點心,眼睛在書上,點心往鼻尖上抹。
大人們看過來,也就都笑了。
趙淳在這笑聲裡丟盔卸甲,強行壓制心底隨時會出來的笑聲,讓他辛苦之極。
好不容易正殿又安靜,趙淳眼角餘光注視到蕭鎮和袁徵打手勢比劃,都是一臉兒的壞笑。
表兄弟又搗蛋上了,趙淳氣呼呼。
一個時辰過去,趙淳勞累不堪。
靜謐中的溫暖,讓人防不勝防。而活躍中的喜樂,更如地動山搖。
背書的背完了,寫字的寫完了,畫陣的也結束。蕭智、韓徹走到殿中間,隨便活動下小身子,相對貓起身子,開始比拳腳。
蕭鎮取一塊碎銀子拍在案几上:“我買智哥贏。”四喜姑娘笑道:“我們買徹哥。”
“智哥!”袁徵也掏錢。
“徹哥!”沈暉和他唱反調。
黑加福拉起永樂公主和安書蘭,在長輩面前走動着,竭力攛掇:“買嗎?買定離手,願賭服輸。”
聽聽吧,這不是天潢貴胄,這是一夥子爛賭鬼。
但是永樂公主笑哈哈,大長公主哈哈笑,太上皇和陳留郡王也結束棋局,關注二小胖的身手。
二小胖比完,袁徵、袁律、沈暉、蕭鎮四個小子比劃。他們比劃完,居然柳雲若這等成年人也跑上來,他和褚大路比試。
燭光讓驟然增多的拳腳風晃動的更厲害時,褚大花取來雙板斧:“誰和我打?”
黑臉兒,大板斧在手,活脫脫一個山大王。
殿內叫好的、鼓動的……聲浪一撥高似一撥,趙淳以爲根深蒂固的“男兒風雪行”,讓衝擊的點滴不剩。
還好,他只是笑着,並沒有投入到熱烈之中,還算有自制能力。
嘻嘻哈哈,哈哈嘻嘻,過了小半個時辰,夜宵已上來,大家吃過,離睡覺的鐘點不遠,對着太上皇行禮,各自散去。
趙淳步出殿外,眼前猛的清靜,頓時耳目恢復聰敏。他暗道又過今天這劫,僥倖僥倖,準備回自己住處。
天實在清朗,夜風帶着海的味道實在怡人。趙淳不喜歡過度的喧譁,怕影響心志。但月明星亮,他也願意在月下走走。
往住處的方向,趙淳稍稍的繞了幾個小圈子。要當熱血好男兒,保證睡眠也相當重要。最後一個圈子繞到一半,還有十數步就看得到房門,遇到韓三老爺帶着蕭智、韓徹。
韓三老爺在這個隊伍裡只能和氣又謙卑,他的身份相差的太遠。趙淳對他印象不壞,問候道:“您還不打算睡嗎?”
“就睡,智哥、徹哥想起來有幾個果子今天不摘,明天掉下來只怕粉碎,我們摘了它擺着聞香也是好的。”韓三老爺對樹指指。
果樹有的高大,但永毅郡王有辦法。他用木梯圍樹,梯子是房中樓梯那種,每一層都有桌面大,是一個小平臺。大人登梯,也得走上一步,再登第二階。孩子們登梯,上一階走上幾步,再夠得着第二階。
這就避免梯子過陡過窄,孩子們有掉下來的可能,又給孩子們自己摘的樂趣。
此時,奶孃丫頭們跟隨保護,蕭智、韓徹已到最高處。高處有護欄,有些果樹沉甸甸垂到手邊,擡手可得。
趙淳的心又讓撞擊一下,有一句話悄悄的出來。一羣小紈絝。會吃會喝會玩,他真的不是他們隊裡的人。
一個心思悄然浮出,或許,陳留郡王讓自己明白的就這一點?都說自己不般配,不過是因爲大家不會走同樣的道路。
剛要按這個思路想下去,韓三老爺壓低嗓音笑道:“我看你想明白了,所以同你說幾句,你要不愛聽,就當我沒說。”
趙淳出神呢,嗯上一聲:“請說。”
“不容易啊,修成正果了。”三老爺來上這麼一句。
趙淳不得不把心思挪回來,納悶道:“什麼?”
韓三老爺目光在韓徹身上:“你看我家徹哥,打小兒就有正果,比祖父輩可強太多。”
趙淳只能問個明白:“您指的正果是什麼?”
“徹哥說今天趕海,你幫忙拎東西來着。”
趙淳苦笑:“這叫正果?呃,我不明白應該怎麼解釋。”
韓三老爺對他笑笑:“我明白你,剛開始求親還不好意思打成一片,總得想想,最後還是得往光明處領悟,這不你想通是必然的事情,你啊,是個福氣的。”
趙淳頭回聽說把“獻殷勤”叫做光明處,又叫有福氣,他客氣中的笑開始尷尬。
韓三老爺接下來的話,還好全在韓徹身上。他感慨萬千的口吻,翻來覆去的說韓徹爲什麼沾光,是家裡最好的孩子等等。趙淳有一點好,雖不愛聽,也沒有着急的打斷韓三老爺。
這與他的震驚也有關係。
越想越吃驚,如果獻殷勤叫光明的話,別人全看輕自己,只因爲自己不獻殷勤嗎?
這句話也太離譜了。
第二天,趙淳決定做個試驗。瞅準柳雲若一個人的時候,請教他:“能告訴我黑加福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嗎?”
柳雲若告訴了他自己所知道的,再就微笑道:“你明白過來了?不錯。”
趙淳覺得自己更糊塗了纔是。
他又對大長公主請教一回,大長公主也告訴給他,然後也笑道:“雖然不知道忠毅侯答不答應,但你這樣就對了。”
趙淳第三個請教的是安書蘭。
安書蘭不是和黑加福形影不離,就是和袁徵等人去喂海鳥,一個人的時候不多,趙淳等上好幾天,才把這機會等到。
聽完以後,安書蘭小姑娘更不會掩飾,接近歡呼的道:“你明白了呀?太好了,我知道的靜姝喜好,我全告訴你。”
趙淳對付安書蘭不在話下,三套兩套的,安書蘭心裡想的話全說出來。
“父親母親說書蘭天生就有福氣,沒有不好的性格,見到靜姝就同她好上了。其實呢,靜姝對我好,乖寶哥哥對我好,我爲什麼不同他們好呢?你也應該是這樣,要對靜姝很好很好才行。靜姝說什麼,都是對的。”
趙淳故意道:“她就沒有錯的時候嗎?你別多心,我指她年紀還小,總有見識不到的地方。”
“纔不會呢。”安書蘭不樂意了。
趙淳笑道:“假如呢,這一點上你得指點我,倘若以後遇到,這誰能說得好?我應該怎麼辦。”
安書蘭顰眉很是認真,好一會兒展顏笑道:“倘若靜姝錯了,也是對的,你就這樣辦理。”
等小姑娘走開,趙淳瞠目結舌,他發現自己更在迷乎裡走不出來了。那天犯的是什麼糊塗,居然求親?這求的也不是親,是尊供起來的大菩薩。
他已無心再尋思陳留郡王讓他明白什麼,他壓根兒不想再明白了。這些人的意思,他就應該怎樣怎樣的,少年人怎麼會服氣?
娶妻,又不是娶祖宗。
在進京以前,趙淳謹慎小心的保持着他原有的心志,時刻準備不讓這一行人把自己帶歪。
……
趙淳頭回進京,所以望見京門時,他很開心。他騎在馬上,已習慣性的跟隨黑加福車旁,另一邊讓蕭觀佔據。
安書蘭也是頭回進京,從車簾子裡往外張望。永樂公主和黑加福當她的嚮導,爲她解說。
“好大的城門啊。”安書蘭興奮的嗓音,帶的趙淳興奮也出來。
永樂公主細聲細氣:“宮門還要好看呢,以後乖寶舅母時常的來看我吧。”
“我會帶她去的。”黑加福義不容辭模樣。
“謝謝你,公主,謝謝你,靜姝。”安書蘭說着,眼睛又望到別的地方上。
太上皇攜太子回京,本應有個迎接。但他怕在城外耽擱半天,因要交付孩子們,事先說好,今晚住在忠毅侯府,明天回宮,也好有個結束出遊最後一晚的品味。
故而,長亭上沒有大張旗鼓,忠毅侯袁訓等候在侯府。
沒有聲張,也方便趙淳、安書蘭、還有一個頭回進京的蕭桐,不用保持肅穆,在長街上到處看個不停。
就要到侯府時,關大牛、小豹子好心的提醒,蕭桐在馬上整理過衣裳,還是緊張,就喜滋滋兒和趙淳說話以排解。
“祖父心愛我,父親心愛我,讓我跟隨伯祖父進京。”蕭桐笑得見牙不見眼:“趙大哥,你祖父也心愛你,所以允許你求親,又讓你進京見我家舅祖父。”
忠毅侯是陳留郡王府上的舅爺,蕭桐跟隨長房堂兄的稱呼,是舅祖父。
趙淳也緊張,他怕忠毅侯當衆拒絕求親,貌似不好看——他近來已有難爲情的心思。
就和蕭桐說笑:“看把你高興的?聽說你要留下來長住。”
蕭桐得意:“是啊是啊,祖父和父親都命我留到下科場以後,才能回去。”扳起手指:“我能住好些年頭呢。”
示意趙淳往龍懷恩和小小龍氏兄弟那裡看,小聲道:“看我龍家表兄弟們,他們在京里長大,多有運道。”
趙淳腦海裡嗖嗖飛快,想到大家都說他明白了,他彷彿似乎的,真的明白幾分,但還有一大半兒的懵懂。
故意問道:“依我看,還是在家有運道。”
蕭桐即刻反駁:“纔不是,進京在舅祖父家有運道。”
“爲什麼?”趙淳帶上幾分認真。
蕭桐往左右看看,刻意壓低嗓音:“別讓人聽到,笑話你我是初進京的土包子。你聽我說,袁家舅祖父家裡風水好。”
趙淳以爲他打算說的話很重要,卻沒想到這句,讓自己口水嗆住。
蕭桐急了:“我說的是真話,龍家顯邦顯山表叔他們,都是在京裡中的舉。父親很早以前就說過,有機會就把我送進京。這樣我就出息了。”
趙淳對蕭桐進京的心情表示理解,但別的他不想推敲。像趙淳知道蕭桐的父親蕭衍勇是庶子,用心栽培兒子,想讓他出人頭地,這個不難明白。
蕭桐看出趙淳的心不在焉,很想再說幾句,但有人長聲道:“忠毅侯府迎駕”,兩個人趕快閉嘴,隨衆下馬。
忠毅侯袁訓無疑是趙淳最想見到的人,在這一點兒上,與他是求親的沒有關係。在山西長大的趙淳,聽到太多關於忠毅侯的事蹟。陳留郡王府上說,龍家說,曾在袁訓帳下的將軍們說,給忠毅侯蒙上神秘光彩。
再算上求親身份的話,趙淳一下馬就想在人堆裡找到忠毅侯。但是不能,因爲他們的人多,按身份高低有前有後。太上皇走在前面,太監侍衛的,烏壓壓的就把視線擋住。
趙淳只能不急,反正見得着。
進門前,除見駕外,袁訓另外有一小會兒的忙。孩子們對着袁訓奔去,爭先恐後的往他身上撲,去抱住他的大腿。
只四個人,蕭智、韓徹、蕭鐵、蕭鈞,就讓袁訓身邊再無下腳之空。
蕭智揪袁訓衣角,打算讓舅祖父抱來着,但是袁訓抱不起來四個,手撫他腦袋說着話。
韓徹藉機把袁訓大腿抱住,蕭鐵蕭鈞抱住袁訓另一條大腿。想拔尖兒的蕭智回過神,已撈不到好地方。
蕭智機智的一跺腳:“都讓給永樂殿下。”
永樂笑眯眯:“謝謝智哥。”韓徹、蕭鐵蕭鈞真的退後時,蕭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緊抱袁訓大腿,把胖臉蛋子狠狠貼上去。
“啪啪啪……。”
他的爹蕭元皓賣力的鼓掌,笑聲最響亮。
一圈兒的笑聲跟着出來,趙淳並沒看到爲什麼,但是暗暗點頭,因在這裡接駕的達官貴人不少,他認爲忠毅侯府名不虛傳,一派昌盛氣象。
至於實際上孩子們搗蛋,趙淳沒看到。
進入正殿,陳留郡王把趙淳帶到袁訓面前:“老趙的孫子。”趙淳不是個愣頭青,知道這會兒不應該說自己本不想求親。倒頭就拜,聽袁訓誇獎兩句,藉機總算把忠毅侯看在眼裡。
見一箇中年人面如冠玉,儒雅的如同多年夫子。已多年不在邊城,殺氣並沒有見到。但渾然中大氣勢洋洋灑灑籠罩下來,無行中讓人生出折服之感。
趙淳就生出猶豫,這親事貌似還不錯?
主人是個忙人,袁訓接下來照顧別的客人,把趙淳給孩子們招待。蕭鎮揪上他給曾祖母老王妃過目,老王妃是個和氣人,和趙淳說起話來,趙淳就沒有想下去。
還有一件事情,佔去趙淳心思。衆多的賓客中,他捕捉到上百的不善意,個個來自京中少年,而且都生得英姿不凡。
趙淳找了找黑加福,不久以前皇后娘娘到了,依然是蕭智、韓徹、、蕭鐵蕭鈞先一輪的親近,再一輪的袁徵、袁律、沈暉、蕭鎮和蕭銀。現在是黑加福倚在皇后懷裡,小板凳上坐着安書蘭。
就衝這份體面,趙淳理解別人打算打倒他的心情。於是,他更堅定對忠毅侯實話實說,他惹不起這麼多的豪門貴公子。
到晚上睡下來,趙淳收穫的是無數猜測和不滿的眼光,及他對自己的固守。
面對月色,他想家了。
但第二天,他沒見到忠毅侯,只有關安前來告訴他,讓他去家學唸書。第三天,忠毅侯依然有事,上官雲重來約他:“在永毅郡王府時,我就說進京請你吃飯,走,今兒天好,咱們出城逛逛。”
趙淳在路上和上官雲重相處還算不錯,不煩他的爲人,對關安打聲招呼,帶馬和上官雲重出城。
……
天氣晴好,野徑有花香。走的遠了,參天大樹下蔭涼遍地。不知何處吹來一縷酒香,趙淳吸吸鼻子:“這酒不錯。”
上官雲重大笑:“自從我認得你,就沒見過你愛酒,別不懂裝懂了。”
趙淳也笑:“太上皇愛酒,鎮南王和陳留郡王陪酒,我雖加入你們隊裡的日子短,也算見過好酒的人。”
“管你認得好酒還是不認得,走,我知道那家店,咱們吃幾杯。”
上官雲重打馬在前,趙淳隨後跟上。遠是不遠,約有一里路出去,就是要在樹林裡繞路,不是上官雲重認得路,不是很好找。
出林一片空地,中間是個野店,有酒幌子,後面有雞鴨跑出來,還有豬哼哼聲。
“我餓了。”趙淳摸摸肚子。
兩個人進店,趙淳纔看到他們進的是正門,但後門能看到官道。他道:“難怪這店開得下去,我正納悶他們沒有生意怎麼辦。”
“自種自收吧,你沒看到外面有菜地嗎?養了雞鴨賣出去換糧食,沒有客人來也什麼都不缺。”上官雲重說着,把酒菜點上一堆。
兩個少年左一杯右一杯,喝着喝着趙淳覺得不對。他鐵甲軍世家的出身,讓他受過別人想像不到的訓練,其中包括對飲酒的剋制。喝到一定的醉意,他就不會再喝。
但這個酒貌似一喝就上癮,他居然還在喝。強行停下,上官雲重不答應,大着舌頭道:“不喝的是孫子……”
趙淳奪過他的酒杯,壓低嗓音:“你醒醒,這酒裡只怕有東西。”
“什麼……。”上官雲重說到這裡,身子一歪,面容一垂,就此睡着。趙淳一拍桌子想要站起喝問,卻手臂一軟,人倒向桌子,他也睡着。
迷迷糊糊中,覺得有人前來搬動。不知去了哪裡,忽然有香氛靠近。趙淳隱約知道不好,一着急,徹底暈了過去。
不知什麼時候,他醒過來,一看嚇一跳。
原先在野店中的他,現在一個房中的牀上,身邊睡個女人,只着一身裡衣。
再看自己,也是半解衣裳。
趙淳試下力氣,卻好回來不少,他可以起身。看這房子格局好像客棧,就走到窗前往外面看,這是二樓,下面人來人往處,能看到客棧招牌“高升”。
再往遠處看,京門上旗幟飛揚,這已是在京裡。因路不熟悉,是哪條街道卻不知道。
再不明白也知道有人陷害自己,趙淳開始想主意。剛開始想,樓下有人叫起來:“姦夫淫婦在樓上客房裡,咱們上去捉姦啊。”
趙淳一聽,面色黑沉的嚇人。
他雖然穿好衣裳,但這房裡沒有女子衣裳,那女子只能半裸着。而他說不出女子姓名來歷,哪怕來的人不是衝着他,這一關也不好過。
他再次往窗外看去,見捉姦的這一行人並不是行家,已踩的樓板響噹噹,樓下卻沒有把守。
大概以爲樓高一般人不敢跳,趙淳卻不是一般人,他跳下樓也就走了。
可是他不甘心。
這個女子固然可以當陷害他的證人,也可以是他洗清白的證物。
比如她醒過來,姓名來歷有了,背後的主使者只怕也能有。
可這是大白天,帶着半裸的女子跳樓,等於昭告街道上的人,姦夫淫婦在這裡。
上樓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隨時就要到門外。而女子微動身子,似乎要醒。趙淳急切間,給女子來上一拳,讓她再多睡會兒。用被褥把女子裹起來,往牀下最裡面,黑暗的地方一塞。而他翻身到窗外,一個倒掛金鉤,把身子懸到窗外上方。
這客棧只有二樓,窗上是屋檐,縮身在內,樓下沒有留神的話,還真看不出來。
“砰。”
有人撞門進來,一看:“這房子是空的。”就退出去。牀底下沒想到去看。
趙淳不能判斷來的人不精細呢,或者不是陷害他的人,但可以鬆一口氣,從容的想脫身之計。
正想着,一個夥計進來,抱怨道:“看把門撞的,有沒有弄壞東西。”
趙淳輕跳回房,一把按倒他,手蓋在他嘴巴上,提拳罵道:“說,你們爲什麼陷害我?”
“我是夥計,我不認得剛纔那羣人。”手指縫裡夥計嗚咽回話。
趙淳又問幾句,夥計是真的不知情。一拳打暈,把夥計的衣服剝下來,給女子換上扮成個男人。半摟半抱着她,趙淳大模大樣往下走:“忍着些,醫生住的不遠……。”
下樓從後門揚長出來,看看沒有跟蹤,就近的客棧裡開間上房,把女子帶到其中一間房裡,見她還沒有醒。
把女子放到牀上,上房裡傢什多,還有個衣櫃,趙淳躲到衣櫃中。
約半個時辰過去,女子睜開眼,迷糊過去以後,自言自語納悶:“咦?說好的在高升客棧,這是哪裡?”
看看身上衣裳,露出嫌棄,走到房門認認地方,卻不離開,把夥計叫來,問誰送她來的,夥計說不認得,女子讓他往玉春樓,說玉香姑娘請常姓客人到這裡來,再帶幾件她的衣裳。
夥計有了調笑:“喲,原來是頭牌的姑娘,怎麼接客接到我們這裡?”
玉香啐了他幾口,許給他銀子,夥計去而復返,帶來一個男子。
玉香也不是精細人,男子也不是,他們都沒想到檢查房間。男子只問:“他走了,爲什麼還帶上你?”
玉香道:“你卻問我?你守着樓捉姦,他是怎麼把我帶到這裡來?”男子就更奇怪:“把你們送到高升客棧,我就下去找人手捉姦,當時樓梯口有人看着,他是怎麼離開的,還帶上你?”
玉香把手一伸:“我怎麼知道,把說好的銀子給我,我要回去了。”男子和她一起下樓,趙淳隨後跟上男子。
來到一個地方,男子走進去。趙淳愕然,這是個衙門,上寫着“都察院”。
他怒從心頭起,一定是不長眼的貴公子爲黑加福而害他,這事情今天一定要弄明白,往裡就進。
看門的攔下他:“衙門也能亂闖?”
趙淳不慌不忙施禮:“山西大同餘府尹處來人,小的是公差。”
看門的不相信:“你看着沒成年,這就當公差了?”
趙淳笑道:“主管山西事務的是邱大人、苗大人,您看我說的可對?我是與不是,麻煩您帶我到二位大人面前,也就知道。”
懷裡取出一個公文,打着火漆印,上面蓋着山西的官印。
有爲少年趙小哥,回答這些不在話下。至於公文,是鐵甲軍的絕密公文。趙大人在接到護駕差使打算帶上孫子時,怕祖孫有些時候不在一個地方,而沿路會遇到什麼麻煩無法預測,就給孫子帶上一個,可以證實他的身份。
看門的擡手,打發趙淳進去。
趙淳進來的正是時候,剛好看到常姓男子走進一間公事房。他知道找到幕後指使的人,不由得心頭火起,幾大步躥過去,一頭扎到房中。
他把房裡的兩個人嚇一跳。
而擡眼一看,又把自己嚇一跳。
這房裡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常姓男子,另一個是都御史常大人。趙淳見過他,這是蕭智的曾祖父那輩分,是忠毅侯袁家的親戚。
常大人沒想到趙淳會闖進來,和趙淳相對大眼瞪小眼。
趙淳定定神:“大人,您這是什麼意思?”他是個機靈孩子,上前去一把揪住常大人袍袖:“咱們到忠毅侯府說話,咱們請陳留郡王來評理。”
常姓男子漲紅臉阻攔:“你找我就是,別找我家老爺。”
“不是我瞧不起你,你沒有這膽子陷害我。”趙淳看出來了,常姓男子是常大人的家僕。
他雖少年,但他有力氣,繼續揪住常大人,分一隻手就輕鬆推開常姓男子。
常大人鎮靜下來,半點尷尬沒有,沉聲道:“你坐下,我同你說話。”
趙淳嗤笑一聲:“當賊還挺能沉得住氣,可我爲什麼聽你的?”手腕子一使勁兒,把常大人帶的走上兩步。
常大人露出好笑的神色:“成,你不願意聽我道來,那我和你去見忠毅侯,也請陳留郡王。”
見他沉着,趙淳想上一想,聽聽也沒有什麼。鬆開手,找個椅子坐下來。
覺得佔住理了,又想常大人他憑什麼沒事人一樣?是自己找到正主兒了,悠哉遊哉的應該是自己。
擺個大模大樣出來:“說吧。”
常大人對家僕示意,他走到門外侍立。恰好有個官員走來,家僕道:“大人有客人。”讓官員過會兒再來。
常大人辦公呢,簡明扼要:“你想知道答案,晚飯到我家裡用。你不相信,現在咱們去見忠毅侯。”
趙淳心想去他家裡用晚飯,他能把自己怎麼樣呢。自己也不怕啊。鐵甲軍的趙小哥,幾時怕過兇險。
答應一聲,趙淳再問聲上官雲重在哪裡。
常大人喚進家僕,他說從京裡起跟蹤到城外野店,見到兩個小爺喝酒,家僕拿出常大人御史身份,說辦案子,在酒裡下了藥,只搬走趙淳一人。
走時,給上官雲重灌下醒酒的藥,他自己回來不成問題。
趙淳放下心,說好晚上去常家。常大人不可能就此跑路,趙淳徑直回忠毅侯府。
他帶進京有一個隨從,因上官雲重說不用帶上,有他在丟不了趙淳,上官雲重也沒有帶隨從,就兩個人出的城。不然的話,也不會中招。晚上出門,趙淳不敢再大意,把隨從帶上。
他坐到常家客廳時,常大人還沒有回來,離晚飯也還有半個時辰。
來的算早,趙淳也納悶啊,常大人讓人去袁家請他早到,他卻在哪裡?
常家對他倒是蠻重視,常夫人帶着五個房頭的媳婦陪他,又說他是忠毅侯的客人,就不算外人,孫子和曾孫輩也來見過。
趙淳嘴角直抽,通家之好纔會這樣待客吧,可自己又不是。
他想着常大人玩的什麼招數,客廳外傳來笑語聲,常家的人喜動顏色,而小爺小姑娘們更是樂不可支。
“胖隊長姑丈來了,好孩子姑姑回來了。”
然後他們不管大小,一起出去迎接,常夫人和媳婦們也起身來露出笑容,趙淳隨着站起。
見常大人帶着兒子們、成年已做官的孫子們,簇擁着兩個人進來。
男的玉面長身,一舉手一擡足都有說不出的瀟灑意味,令他優秀的出身一看便知。女的美貌出色,眼珠子靈動中帶着俏皮。
這是鎮南王世子蕭元皓,綽號胖孩子、胖隊長。與世子妃常巧秀,綽號好孩子。
趙淳剛到袁家那天都見過,因覺得不方便發問,直到今天也沒弄明白綽號的原因。
看一看小胖子蕭智,對胖孩子這綽號還能明瞭。胖隊長?這是從哪裡出來的。
而世子妃叫好孩子,一看就是大人過度誇獎,豈不是可笑,和灰了別的孫女兒心?
趙淳隱約聽到一句,常大人家裡的孫女兒可不少。因爲正對常大人不滿,不由暗生鄙夷,只因爲她嫁的是小王爺,所以要叫好孩子?
真真豈有此理吧。
和世子夫妻見過禮,趙淳就沒有說話的地方,由常家自己的人說個不停。
客廳上熱鬧着,這源泉理當是身份貴重的世子夫妻,再加上他們帶來的禮物。
最新式樣的首飾,送給常夫人和其它女眷。給常大人和叔伯兄弟們也各有禮物。又取出一疊銀票時,曾孫子輩的孩子們歡聲雷動,沒等說這是給他們的,就開始道謝:“謝謝姑丈,謝謝姑母。”
好孩子笑着交到常夫人手上:“和上回一樣,侄兒侄女兒們各有一張,請祖母代管。等將來娶親、出嫁的時候,再分給他們當私房。”
常夫人笑着笑着,用帕子拭淚:“好孩子你啊,你沒出嫁的時候,就時常的給錢,給你兄弟們存私房,爲姐妹們添不少的嫁妝。現在呢,又爲侄子們着想。真是個好孩子。”
女眷們附合:“是啊,可見老太太有智計,從小起好孩子這名字,起的好。”
趙淳一愣,敢情這名字是從小起的?
爲什麼呢?
憑什麼從小就知道她應叫好孩子?
他不知道老太太是指誰,繼續聽着。
晚飯前,除聽懂好孩子八歲回京那年就有個好生意會掙錢以外,每回分錢給家裡買東西以外,別的還是不懂。
這是別人家事,不懂就不懂吧。
用過晚飯,常大人請趙淳到書房裡單獨坐下,趙淳來了精神。爲什麼陷害我,可以說了吧?說的不好,咱們還是約齊了人,當衆挑明瞭說話。
常大人第一句話,卻是:“你看到了吧?”
“看到什麼?”趙淳反問,你們家宴有什麼好看。
常大人很是嚴肅地道:“我的孫女兒好孩子,落地後沒有多久,就由她的曾祖母,已過世的安家老太太撫養,所以這麼出息。”
趙淳眼前一片漆黑:“這與陷害我有什麼關係?”
“安家老太太,在忠毅侯府養老。”
常大人是個竭力想說明什麼的神氣,趙淳卻還是摸不到頭腦。
常大人笑笑:“我看的沒有錯,你是跟着出遊的人進京,可是呢,還是個什麼也不懂。”
“請直說吧。”趙淳忍氣。
“我的孫女兒好孩子,在袁家長大。”
趙淳很想翻白眼,這與陷害自己有什麼關係!
“所以她出落的好,嫁的也好。而我的孫婿胖隊長,也在袁家長大。”
趙淳吐口氣:“我有些明白了,您是想說我不應該求親,黑加福的親事應該青梅竹馬,比如你的曾孫裡就有這樣的人。”
常大人忍俊不禁:“你聽我說完,文章侯府原本一家子浪蕩鬼,他家的孫子,好孩子的表哥,也在袁家長大。”
感嘆一聲:“忠毅侯了不得啊。”扳起手指:“長女是中宮、次女手足情深,長在邊城伴加福。三女加福是王妃,四女加喜的親事更是十年不變,令人敬佩。”
趙淳心想這些有誰不知道嗎?到處在傳,自己全知道啊。
聽常大人再說下去,是袁家的兒子:“執瑜是郡王、執璞是國公,小六和小八都有前程在身。”
趙淳懶洋洋:“聖眷好。”
“可以這麼說,和袁家沾上些光兒,也能出息。你有什麼能耐,膽敢聘黑加福?”
常大人話鋒轉變,趙淳猝不及防中有些傻眼:“就爲這個陷害我?”
常大人老謀深算的神情:“那是當然。你若吃了虧,乖乖的回家去吧,黑加福不是你配得上。而你居然能破解,可見不是紈絝一流。在老夫眼裡,你還可以繼續求親。”
“我求親與你何干?”
“不是解釋過了。而我也特意請你來看看,與袁家沾光就有出息,更何況你求的是黑加福,忠毅侯的孫女兒,你想出息,先亮能耐。”
在趙淳聽來句句混蛋,但常大人說的鄭重其事,趙淳一時無話可答。
灌滿兩耳朵的“如何討黑加福歡心”,趙淳氣呼呼的離開常家。他決定了,等下就守在忠毅侯書房外面直到他有空見自己,見到他就實話實說,自己是負氣求親,不是真心求親。
只爲氣氣這些認爲自己“應該如何應該如何”的人,趙淳也要在今晚盡吐真心。
天黑下來,有些街道靜下來。有個身影在旁邊巷口一閃,趙淳認出來,那不是上官雲重嗎?
應該過去解釋一下,再看看他好不好,趙淳隨後跟上。
如果這段路很長,趙淳跟上後也就喚上一聲。但太巧了,他剛跟上,上官雲重就對一家大門走去。
大門上,站着幾個少年,見到上官雲重後,紛紛招手:“你怎麼纔來,等你好半天了。”
一個又酸又冷的激靈直衝趙淳腦海之中,讓步履矯健的他險些摔倒。
他自南邊兒跟着祖父現身,一直和上官雲重客客氣氣,從沒有在言語及舉動上有過不合適,所以,今天註定是個震驚。
上官雲重居然另有面目嗎?
趙淳這樣想,是幾個少年他個個認識。一個是本府的主人,吏部裡官員之子雷府。一個是父兄都在太醫院的樑臨。另外兩個,張專楊保,也是京官之子。
在趙淳第一天進京,在忠毅侯府裡,聽到趙淳求親以後,表示不善人中的幾個。
眼見到上官雲重和他們親親熱熱的進去,趙淳沒有多想,仗着在鐵甲軍裡練出來的好身手,找個合適的地方翻牆而過,尾隨上少年們。見他們在一間房內坐下,趙淳閃身到房後,在窗根下蹲身。
京裡的治安本身就比別的地方好,夜巡如今歸胖隊長管,每天從不怠慢,雷府等人沒有想到有人會大膽的潛入。因他們說的話又不招攬奸細。
幾個人七嘴八舌放開來說。
雷府率先指責上官雲重:“我們等你一天,你約姓趙的出城就沒了消息,難道你不想攆他走?難道你忍得下去他求親黑加福?”
上官雲重悶悶:“我本想約他到野店,灌醉以後,請你們過去,把他扔到水裡醒醒酒,再一人給他一頓,讓他答應灰溜溜離開。誰想到小店裡的酒十分厲害,我先醉了。”
擡手摸摸腦袋:“不能啊,我跟隨太上皇在外面喝不少回酒,我也沒醉成這樣過。”
少年們對他的話嗤之以鼻:“省省吧,你就是有個好祖父,才能跟着出遊,不是你自己的能耐。咱們說好的,大家憑能耐爭親事。”
雷府逼着上官雲重:“接下來怎麼把姓趙的小子趕走?今天這事是你辦砸,你出一個萬無一失的主意。京裡這些人還爭不過來呢,他一個外面來的,此地不容他。”
上官雲重知錯就改的模樣,點着頭:“等我想法子再把他誆出來……。”
“不用了!”
一聲暴喝出來。
“咔嚓”一聲,窗戶在拳風下粉碎,木片碎屑中,一個人翻身跳進,在燭光下威風凜凜,正是趙淳。
雷府等人嚇了一跳,隨後認出來是趙淳,哇哇大叫着跳起:“不請自來的是賊,小賊,吃小爺一拳,送你順天府打板子!”
第一個衝上來的是張專,他斜身伸臂,手如鐵鉤,配合臉上神情,是一擊穿心的架勢。
趙淳原地不動,一拳砸中張專手指。
“痛,哎呦,娘呀,我的手廢了……。”張專慘叫一聲,抱着手臂倒地亂滾。
楊保收腳不住,讓張專嚇一跳時,人已到趙淳拳腳範圍之內。趙淳擡腿一腳,漂亮的如騰空飛鷹,就聽到“撲通通通通……”一路通聲不絕,楊保的人飛出去,撞倒椅子、再撞高几、再撞開木板壁、又撞開廊下木欄杆。
最後一聲“通!”,摔在院子裡。
這一連幾記的撞,沒有鐵打般的身子骨兒,撞這麼幾下還真不是好承受的。
楊保倒就時就雙目緊閉,巨大的疼痛讓他暈了過去。
楊保倒地時,趙淳一掌砸倒樑臨,提起雷府在手上,另一隻手擡起,“啪啪”聲不絕,一正一反,煽了雷府十幾巴掌,打得雷府頓時面頰高漲,趙淳冷冷一笑,隨手丟開他,最後才望向上官雲重。
他知道上官雲重的功夫,比這幾個加起來都強,並且在趙淳跳進來,少年們紅了眼時,上官雲重卻很快就鎮定下來。反而往後面讓讓,安靜的呆着,
此時兩個對峙上,趙淳冷若冰霜中並沒有絲毫大意。他看得出來,上官雲重可以當他的對手。
說很憤怒,趙淳倒不會。鐵甲軍身份隱密,活動範圍在邊城這種充斥奸細的地方,隨時面臨讓人出賣。趙淳只怪自己大意。
上官雲重微微而笑,貴公子的得體半點沒失。輕輕鼓掌,不慌不忙地道:“不錯。但是你還沒有拿出真功夫。”
“爲你,可以拿出三分。”趙淳硬邦邦。
上官雲重輕輕搖頭:“不用,輪不到我。”
“啊!”
房外讓嚇呆的侍候人回魂,尖叫聲此起彼伏的出來:“殺人了,有賊啊,殺人了……。”
片刻後,雷家的護院家人手持棍棒蜂擁而至,片刻後,趙淳指東打西統統放倒。
雷大人抹着冷汗帶着一行人匆匆而進,手指趙淳大罵:“就是他,他闖進我家殺人放火!”
雷夫人撲上來跪倒哭泣:“小王爺,您要爲我們作主啊。”
進來的這一行人,爲首的雪白麪龐、儒雅剛健並存的氣度,胖隊長蕭元皓。
以聰明伶俐過人一等着稱的胖隊長不是吹出來,他先想到的是太上皇帶回來的人不會出錯。
就如同趙淳放心同上官雲重出城飲酒一樣。
元皓擡擡下巴:“說吧,怎麼回事兒?”
趙淳手指上官雲重:“您問他!”好歹也和上官雲重相處有段日子,就是此時趙淳也認爲上官雲重不算壞人。爲黑加福的爭鬥,不見得把對方都算成壞人,在這一點上,是趙淳的世家公子風範。
他只再激將一句:“京中貴公子,不至於敢做不敢當。”
元皓笑了:“這話把我也掃進去,雲重,你說實話。”
上官雲重欠身一禮:“趙淳不自量力,膽敢向黑加福求親,我早就看他不順眼。怕擾了太上皇出遊興致,在路上我忍下來。進京後,雷府找上我,讓我把他誆到城外,他們要教訓他。我卻看不上雷府,”
雷大人吃驚:“什麼?”
上官雲重對他正色:“我等兄弟們,包括董家阮家,哪裡有你兒子的份兒?我看不上你家公子,但他纏着我不放,拿什麼我們同爲京中貴公子一流的話誆我哄出趙淳。我又不呆,我就是要勝趙淳,也不會用下藥教訓這不入流的法子,現在胖世叔在這裡讓我說實話,”
元皓得意下,他覺得“胖世叔”和“胖隊長”一樣好聽。
“胖世叔在此,索性打開來說。雷大人,我根本就沒打算給趙淳下藥,我本打算同他喝一場,就交給你兒子他們。”
上官雲重手指趙淳,對雷家的人冷笑:“你當他是誰?大同邊城出來的世家子弟,能護駕太上皇,一頓酒放不倒他。雷府糾纏我,這算我給他的教訓。”
對元皓攤開雙手:“可我沒有想到,野店村酒,我竟然醉了,直到這會兒才醒,才摸回城來。我本想這結局也挺好,不是一定要用下流法子攆走趙淳,再讓雷府吃虧。我就往這裡來,對雷府有個回覆。卻沒有想到,我們正在說話,趙淳闖進來,雷家人要打他,他就打成這一地睡倒的人。”
欠身一禮:“這裡面有挑事的,有惹不起的。請胖世叔不要過問吧。就是以後我等兄弟爲黑加福,一定會攆走趙淳,說不定就在哪裡爭鬥起來,只要不擾民,也請胖世叔不要過問。”
雷大人聽來聽去,他家倒成不佔理的那個,顫聲:“那也不能闖到家裡打人……。”
上官雲重肅然:“雷大人,願挑事、願認輸。”
趙淳沒有看錯上官雲重這位貴公子,但他也不會就此原諒上官雲重。世家公子有世家公子的驕傲,換成趙淳是上官雲重,他也會一樣的辦理。
越淳緊接着上官雲重的話,加重語聲重複:“願比服輸!”
上官雲重霍然轉身,擲地有聲:“願比服輸!”
“啪!”
“啪!”
“啪!”
兩個少年三擊掌。
這是爲爭黑加福,胖隊長這壞蛋舅舅笑笑:“打可以,以後找好場子再打,再把我招來要你們好看。”
兩個少年應聲稱是。
胖隊長轉向雷大人:“醫藥費我出,你要是不服,儘管去告。”說完就往外面走,同時招招手,把上官雲重和趙淳一併帶走。
出雷家大門,上官雲重沉下臉喝一聲:“趙淳!你曾宣揚的話我也聽到,我知道你不是誠心求親。我代太上皇爲太子時之前太子黨一派子弟向你邀戰!剛纔我說你要打,還未必輪到我對戰你,就是這個意思了。”
元皓大驚:“什麼什麼,不是誠心求親?”
胖隊長震怒:“姓趙的!難怪我姑丈說你不是好東西,你有多大膽,在路上撒野不算,還敢進京消遣我的壞蛋舅舅、我這個壞蛋舅舅,對了,你還消遣了太上皇、我母親我父親、我姑丈全家。最最不應該的,你拿我的壞蛋舅舅不放在眼裡,你當京裡是好來的嗎!”
“我的壞蛋舅舅”是一個人,“我這個壞蛋舅舅”又是一個人,趙淳讓繞的有些暈。
正要解釋,上官雲重冷笑道:“這等沒廉恥的東西,世叔不必同他多說。僥倖他家護駕,他順便就攀個高枝兒。自知配不上,就背後散佈謠言,說他本就不誠心。”
元皓暴跳如雷:“僅此一句就該打,狠狠的打!”
“既然知道配不上,還進京裡來張揚做什麼?”上官雲重撇嘴:“求親的名聲你已沾染上,還嫌不夠嗎?”
趙淳本想的解釋,奉祖父命不能違,所以進京請忠毅侯不答應便是,這些話不翼而飛。
他也暴怒了:“這話什麼講?”
上官雲重一字一句:“你聽好,你已經算此生大得意,這輩子能有個曾向黑加福求親的事蹟,足夠你一生回味不盡。退去吧!”
趙淳往前邁出一步,因心頭火氣,一步千鈞般沉重。胖隊長帶着所有人往前邁出一步,憤怒如爆發火山。
“滾!誠心的有萬萬千,我家還不肯給呢,不誠心的就敢進京,還不快滾!”元皓臉拉的長長的。
就在不久以前,趙淳聽到無端讓人算計,自覺得佔理,胸中氣勢可擋千軍萬馬。
現在一頭撞上胖隊長的胸中氣勢,也因爲胖隊長佔理。
很不喜歡這碰釘子的感覺,但是趙淳無話可說。可是他更不喜歡,就是讓人瞧不上。爲什麼求親,還不是因爲梁山老王蕭觀把他貶低。
眼看着負氣求親變成“名聲”之爭,趙淳常年受到的教導,強迫他冷靜下來,苦苦的思索着,祖父曾說過逆境中可以扳回,應怎麼做來着?
讓罵到滿頭狗血,少年卻瞬間鎮定。
元皓有些高興,到底是太上皇舅舅帶回來的人,心性上遠非一般人可比。
但是消遣人還是不行,元皓揪住趙淳:“跟我見壞蛋舅舅,只要他答應,你就再也不能賴在京裡。”
……
忠毅侯就在雷家不遠的地方,夜市長長的攤子中間,悠遊的帶着孩子們逛着。
夜風的吹拂之下,只要不太着急,人的姿態優雅而美麗,彷彿得到天地精華而徐徐展開的花朵。
忠毅侯徐步的風姿,無風也優雅。
與他一段武將的經歷有關吧,方寸又見豪情。
他翹首眺望時,面龐有星辰光;含笑俯身,又似日光灑遍地。
還沒有走近,趙淳覺得自己讓折服。
爲什麼讓折服呢?
眩惑的目光把忠毅侯打量一個遍,覺得他身上有新的東西。趙淳見過他的上一面,是回京那天,應酬賓客中談笑風生的那位。而今天,他似乎親切些,似乎溫柔些,儼然一個新的人。
往忠毅侯衣旁看,趙淳明白了。
高矮不等的一圈兒孩子,有年長的黑加福到最小的韓徹,忠毅侯最柔和的神色,就是從他們身上輕擡而起。
這柔和似能籠罩住周圍的一切,讓進入這個範圍內的人和事物都隨之改變。
元皓也是一樣,他走近就不再氣鼓鼓,咧開嘴兒,一聲壞蛋舅舅叫的又嬌又嗲。
放開趙淳,元皓的雙手抱住壞蛋舅舅的手臂,把腦袋往袁訓肩膀上貼。
“哈哈哈……”
孩子們嘻嘻取笑幾聲,再就繼續搜尋夜市上的喜歡東西。
元皓手指趙淳要說時,袁訓擺一擺手:“有話回去說。”對趙淳笑吟吟:“你既來了,跟着吧。”
“是。”
趙淳答應着。
悠遊的風穿行在趙淳身心之中,來無蹤去無影,但帶來的是舒適,帶走的是不久前的憤憤,求親時的不平……似乎積攢十數年的、已記不起原因的一些不愉快,也跟着去了。
整個夜晚有如洗滌的靈液,帶給趙淳清新帶來美。
眼角瞄到忠毅侯,趙淳看了又看,最後中肯的承認,他覺得美好,或許與夜晚沒有關係,是走在忠毅侯身邊之故。
耳邊亂聲起來。
蕭鐵蕭鈞呼哧呼哧狀搬動一個“小花盆”,上面有株花開到八分好。
“大姐,這盆你會喜歡嗎?”
蕭靜姝還沒有說話,安書蘭送一盆小小的鳳仙花過來:“這個放在窗臺上,也挺好。”
一旁的蕭鎮對蘭花眨巴眼,但在蕭靜姝注視過來以後,一昂腦袋:“我不要這盆,不許送我。”
“哼!偏偏就送你這盆,今天晚上你只能收這一盆,再也沒有了。”黑加福說過,昂腦袋得意。
蕭鎮聽過,昂腦袋得意。
這姐弟倆吵架,趙淳見到的不是一回兩回,和同行的人一樣,早就司空見慣。但是今晚說不出來的溫暖,在這溫暖中,趙淳不多見的承認,此時清新此時美,也有這姐弟一份兒,說不好他們貢獻的是個大份兒。
自懂事起建立的“靡靡毀前程”,因爲接近的是祖父推崇的忠毅侯,而沒有任何本能上的抵擋,在今天無聲無息瓦解,
他其實也還是個孩子,縱然是個大人,也擁有對新奇欣喜。袁徵一溜小跑過來:“快來看啊,前面是個異邦攤面。”
“走啊。”
孩子們一窩蜂的去了,強裝大人的趙淳目光去了。
袁訓看在眼裡,在他肩頭上輕輕一推:“你也去。”趙淳嘿嘿一笑,一頭扎到孩子堆裡。
沒有人奇怪他忽然出現,忽然跟來。
“拿着!”
蕭鐵買的東西,不再交到奶媽手裡,放到趙淳懷裡。
“給!”
蕭智把他相中的東西指給趙淳抱着。
蕭鎮的東西作一個包袱,要求趙淳仔細的背。
安心蘭忍住笑,她的東西是不打算麻煩他,但是黑加福見到乖寶舅母買下好些以後,讓趙淳掛到肩頭。
袁訓見到,輕輕一笑,沒有說什麼。元皓見到,也沒有大告其狀,當街聲稱寶貝黑加福受到不真誠人的侮辱。
包括蕭鎮、蕭銀在內,都只一個心思,求親不誠?那是你家的事情,自己家還沒有說同意呢,你不真誠與自己家何干?
啊?
又真誠了,那也是你家的事情,還須經過同意才成。
這世上有千千萬萬的不真誠,永遠影響到的應只是不真誠,而不是不相干的那方。
袁訓還沒有和趙淳單獨說過話,但趙大人的信上是詳細說明求親的原因,並表明心跡。
“求親雖非思慮之下,但既得良機,期盼入弟法眼。”
雖好些年與袁訓沒有相見,但趙大人覺得當年兄弟相稱的近乎還可以套得。
對袁訓來說,既不爲難,也不輕鬆。
求親黑加福的人太多了。
以前沒定下來,是黑加福還小。加壽定親,袁訓返京悍然於金殿上退親,當時想到的是加壽長大後,相不中皇太孫英敏可怎麼辦?對於黑加福的親事,蕭戰也是這個態度。
長女自己相中的人,這親事纔可以定。
然後黑加福就出游去了,這不剛回來。求親的會踩斷門檻的,不誠心的可以退去,誠心的也得比拼才行。
趙淳在苦惱怎麼聲明?由他主動的聲明好,還是使個法子讓忠毅侯拒絕的好,別人可沒有這麼煩。
而今晚,哪怕趙淳當衆表明不再心結,袁訓也不會覺得心頭大快。即使趙淳退去,黑加福的親事依然是闔家的一樁大事。
忠毅侯慢慢的跟着孩子們,聽着他們的說話而微笑。他完全爲自己的日子,爲自己案頭解放的輕鬆,爲他陪伴孩子們的愉悅。
有這一行人沒有離開夜市,哪怕別的客人都回家,夜市也可以一直開下去。
離開時,夜已深露將濃。蕭智搖頭晃腦的數着自己買的東西:“給曾祖父的,給祖父的,給……。”元皓抱他上馬。
韓徹打着哈欠:“下一回再來,那湯水讓我請。”
行人稀稀拉拉,他們也一一的讓送回家的解散。望着個個滿足的小身影,似乎披掛的不是月色,而是一團團你敬我愛的氤氳。趙淳如夢初醒,面上血色退的乾乾淨淨,他在這個時候神如閃電,明白過來了。
袁家門內下馬,袁訓對他招手:“跟我來。”趙淳一步一沉重,跟着到書房。
燭光下,袁訓和藹地道:“你來了這幾天,我也沒功夫和你說說話。就今晚吧,你晚睡會兒,咱們說幾句。”
面有疑惑:“求親是怎麼一回事兒?據我所聽說,你是護駕當差才見到我的外孫靜姝,卻很快就傾慕到請長輩求親的地步。看得出你是個穩重孩子,但我不信你真心。”
在本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說親事的當事人是不是真心,似乎有些可笑。但放在袁家,這話就相當正經。
袁家八個孩子的親事,再包括親戚子弟元皓、正經、好孩子的親事,除去元皓和好孩子是自主的行爲,別的孩子們都先由父母之命,但也絕對要求真心。
趙淳煞白着臉,心頭有如雷鳴。
今天因親事而勾出來的怨恨,他正試圖提起來,但是不管想到常大人的刁難,還是上官雲重的“陰險”,只要有恨意出來,隨即就悄悄從指尖溜走。
心頭有一道雷打下來,烙印般重現陳留郡王的話,“你從山西就跟隨護駕,直到今天,你沒有發現什麼嗎?”
又一道雷打下來,是尹君悅的主動攀談,“我就知道你會明白過來。”
韓三老爺認爲趙淳獻殷勤叫光明之處,常大人侃侃而談,“看到了吧,我的孫女兒在袁家長大,所以有出息”。
嘻嘻哈哈逛夜市的時候,趙淳沒有悸動,所有的震驚全在結束以後化成炸雷,成網成團的擊打在他心上。
耳邊,出現祖父的話,“如果你能求到手,你是個有運道的孩子。”又聽到上官雲重淡淡的笑:“能有求親名聲,已是你的大運道,當知足。”
“黑加福,你求的可是黑加福啊,”袁徵帶着弟弟妹妹、乖寶舅母振振有詞。
趙淳現在總算明白什麼是黑加福,總算明白爲什麼都說他不配。他求的是在全家人眼裡——不管自家還是外家,不管舅家還是姨家,那獨一無二的長女。
人生有進哪有退。
趙淳走上一步,迎上忠毅侯等待中溫和的眸光,認真的回道:“奉祖父命,特向貴府孫姑娘求親,懇請玉成。”
……
宮中的袁家小鎮上,空地上拳風赫赫,互不相讓。
趙淳拼盡力氣把對手掀翻,全身痠軟的他怕對方還有力氣,一頭撞到對方大腿的軟麻筋上,狠狠幾下子,這下放心。
場邊坐着黑加福的所有長輩,及參與比試的少年。上官雲重又一回綠了臉色兒,嘶吼道:“你又耍詐!哪有你這樣比功夫的,把我咬下場,把董公子頂出場地,你這不叫功夫!”
趙淳喘着粗氣,搖搖晃晃起身,一步一步走過來:“你說的沒錯,這或許不叫名家功夫,這叫保命能耐!”
連戰數人的他臉帶青腫,一隻手臂也快要擡不起來,一條腿一瘸一拐的,雖沒有動筋骨,估計太醫看過也得躺上一段日子。
他還是不肯出場休息,瞪着一圈兒少年們。
直到沒有少年再挑戰,趙淳支撐着走到黑加福面前,嘶啞道:“沒有人再敢和我比了。”
四下裡沒有人說話,就是最挑剔的梁山老老王和老王蕭觀也說不出什麼。
一上場,趙淳逢人就下重手,只不傷性命就是。凡是經趙淳手裡淘汰出去的,直接看醫生去了,休想再來上一個回合。
別的貴公子罵他不規矩,趙淳大聲回道:“這是奪親事,不是當好人!”
求親比試變成上場必傷,有幾個見他拼命又帶傷,覺得勝之不武而不願意上場。而趙淳打完最後一個出戰的,就變成滿身帶傷,但是笑到最後。
凝視黑加福,趙淳輕聲道:“我雖是奉祖父之命求親,但這些人呢,又有幾個是能與你並肩的?我能用性命求你,亦能用性命護你一生。”
黑加福從來說話不讓人,幾乎在上風頭上。但這一回她不知怎麼回答纔好,以命求親的事情,她頭一回見到,就發生在她身上。
蕭靜姝垂下眼簾:“我聽長輩的。”
“嫁給我,走婆家可以看你的父母親,住孃家我已問過全家,也可以。”
趙淳很想擠出個笑,但面上傷處疼的厲害,好在不影響說話的誠懇:“只要你願意,幾時想看王爺王妃,我都陪你。”
蕭靜姝眸子閃幾閃,微微地點一點頭。
事情到這裡還沒有結束,趙淳又對着梁山老老王、老王及袁訓望去:“事先說好的,誰贏就是誰,不是嗎?”
袁訓莞爾,當外祖父的瞄瞄祖父。
蕭觀面上青一塊紅一塊,他倒不是想反悔,而是剛和孫女兒度日沒有幾年,就要定給別人。雖不即刻就出嫁,當祖父的也覺得讓狗叼走寶貝。
蕭觀吼一聲:“還有文試呢,你不中狀元……。”
“大倌兒,話可不能亂說。”老老王打斷他:“狀元哪能人人都中?”
趙淳機靈的對老老王行禮:“見過曾祖父。”再就直起身子盯着蕭觀,等着他還能說出什麼。
蕭觀讓提醒,萬一他的條件限制過高,孫女兒豈不是嫁不出去。哼上一聲,他嘟囔道:“那也不能不中,”
貴公子們裹好傷的,還能站起來的紛紛起身,怒道:“姓趙的,有能耐摘走京裡星,就有能耐中的比我們高才行!”
趙淳一眼掃過來,並不上當,這麼些人呢,萬一有個中狀元的,他難道不娶妻了?
“我中在你們中等那麼高就成,你們要比試,咱們子子孫孫比下去,我可能不如你們,但我兒子孫子裡肯定有高中的!”
蕭觀這等不吃虧的人笑了起來,趙淳見到就拜:“見過祖父,我必中,不見得狀元,卻也不會丟人。”
蕭觀收笑已晚,瞪瞪眼,把趙淳放過去。
下一個說話的,卻不是袁訓有話吩咐,蕭鎮一跳過來,端詳趙淳的傷:“你想好了,真的要娶我家長女,並且一輩子對她是讓全家放心的好?”
“是。”趙淳正色而回。
蕭鎮搖頭嘆氣:“唉,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果然長女也能嫁的出去。拿去,給你二兩銀子,快把惹人厭討人嫌的長女帶走吧。”
手在懷裡摸着,掏出來幾張銀票。
蕭鎮不死心:“咦,我今天沒帶碎銀子嗎?”再掏還是沒有,數銀票最小的五十兩。鎮哥氣呼呼拿起一張在趙淳面前搖晃:“拿去,不用找,二兩銀子是帶走討嫌長女的錢,餘下是不用找的錢。”
趙淳也在懷裡掏,掏出幾張銀票來,最大的一張五百兩,是趙大人給他在京裡的使用錢。
沒有大手大腳的習慣,趙淳撿一張一百兩的拿給蕭鎮,學着他的語氣:“拿去,兩個銅板把你自己帶走,餘下是不用找的錢。”
蕭鎮驕傲:“休想!”
趙淳想想,換成五百兩,還沒有說話,蕭鎮一把奪走,扮個大鬼臉兒給他:“讓我走還不容易,只要多給好處。早給這張,我早就走了。”
把銀票對着弟弟妹妹們搖晃:“走嘍,咱們分錢去嘍。”
“走嘍。”
蕭鐵等一擁而上。
跑出幾步,蕭鎮回身笑:“成,你回答的不錯,有些我家孩子的風格了。”
趙淳把餘下的銀票全拿在手裡:“拿去,一個銅板把你的廢話帶走,餘下是不用找的錢。”
蕭鎮對弟弟們使個眼色,同時手捂住自己嘴,再一次表示讓鎮哥就範很容易,只要多給好處。蕭智、韓徹歡呼一聲,跑回來把銀票奪走,歡天喜地的招呼永樂公主:“姐姐,咱們分錢了。”
黑加福看不下去了:“也不至於全拿走吧,哎,當他是家裡孩子,他也有一份兒,還有記得分我一份兒。”
安書蘭回身笑:“有我呢,不會少了你們的。”
大家嘻嘻哈哈的跑開,看樣子極快活。
趙淳流連一下他們的快活,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似要把這些快活留在身邊。
他已知道,喜愛歡樂,是人的本性。江山好改,本性難移。
……
“砰砰砰,”
“淳兒,你睡了沒有,祖父還有話要說。”門外的響動,讓趙淳回神。聽到是蕭觀老王的聲音,趙淳忙道:“就來。”打開門以前,滿面的殷勤比得了全天下的店小二。
蕭觀強橫的身子進來:“我想來想去,你明天還是游完長街,再遊兩條別的街道,長女的親事,與別人不同。”
“祖父說的是。”
趙淳已找出對付蕭觀的辦法,他說什麼就是什麼,這就沒氣生。至於這祖父有時候說的實在不對,也很簡單。往忠毅侯府去一趟,轉回來告訴這祖父,外祖父是如此如此的看法,蕭觀決不會爲難趙淳,他會直奔忠毅侯府,和親家大戰三百回合。
但一般情況下,因爲有褚大在,蕭觀都是輸的。
此時提出的條件爲難與不爲難,趙淳都連聲說好,蕭觀樂呵呵往外走:“你早睡吧,成親是個累人事情,想當年我成親的時候,不許人鬧房,小倌兒成親的時候,讓我鬧了一個痛快……。”
趙淳捏一把汗左右看,褚大雖不在這裡,自家祖父卻在。
隔壁房門“咿呀”一聲打開,地上燭光中現出趙大人長長的身影,隨後他走出來面沉如水,顯然小倌兒這句他聽見了,並且因家在邊城,對褚大的反應不但聽過還見到過。
不管蕭觀後面怎麼疼愛趙淳,在趙大人心裡也只感忠毅侯的情分。
聽到蕭觀大放厥詞,褚大不在,老趙上。
趙大人冷聲責問親家:“您又胡說八道了!”
蕭觀怪叫一聲:“招贅,招贅,我這女婿是招贅上門的,過了明天跟你們家就沒有關係。以後想來看一眼,還得問問祖父才行。”
趙大人不屑:“別說我就沒有答應過,就是今天見皇上,皇上問淳兒,我說盼他回鐵甲軍,皇上雖沒應允,也沒說不許。等我再求上幾回,孫子孫媳回自己家,您在京裡幹看着。”
蕭觀跳腳:“不招贅不定親,既然定親,就是答應招贅。給你老趙面子,再當一天的祖父,過了明天就是我家的人,和你一刀兩斷!”
“忠毅侯答應下親事時,我們沒答應這無理條件。”趙大人沒好氣。看吧,還是忠毅侯最好。而眼前這位,幾十年如一日的不討人喜歡。
趙淳趕緊先把蕭觀往外面送:“祖父說的是,招贅招贅,明天成親,後天就把手續辦了,祖父說的好,請回去早歇息,”
蕭觀臨出門前再跳一記:“老趙,明天就不是你家的人了!”
趙大人扯開嗓門兒回:“過了明天,黑加福就回婆家,時時要看王爺和王妃了,”
蕭觀虛揮一拳,讓趙淳送出門。而趙大人揚眉吐氣,悠然道:“受他幾十年的氣,從沒有想到我也有出氣的時候。這親事求的好,定的好。”
最後一句:“忠毅侯好吶。”
至於親家老王爺,趕緊的從腦海裡拋開。
趙淳回來,勸上祖父幾句,在明天宮中拜堂時,不要和蕭觀祖父爭執,皇上娘娘縱然不怪罪,也透着丟人。
把趙大人送回房,趙淳心頭的喜歡上來。二位祖父吵,還不是都想要小夫妻相伴。這說明老王祖父對自己不錯,而自家祖父滿心的準備疼愛黑加福。
他睡不着了,去看了花轎,去看了馬頭上扎的紅花,越看越歡喜,回房中傻樂,把明天憧憬一番。
第二天一早,花轎出門,新郎倌在馬上笑得合不攏嘴。換成出遊前的那幾年,時刻準備當鐵漢子的他,怕是想不到有這種時時歡喜的時候。
與黑加福的親事,果然定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