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房中人不少,餘氏父子來得雖然早,但又在客廳上不忍離開京中貴客,等他們到這裡時,滿城女眷來了一多半兒。
馮家、錢家孫家等都在坐,滿房花團錦簇,正在陪着老太太說過年的喜慶話,互相問過年請客在哪一天,也好讓大家請客得以錯開,家家都能照顧全面。
方姨媽就在這個時候走出來,在一片歡笑聲中,獨她含淚帶悲,也不怕衝撞到這個給她飽暖十數年家的歡喜勁兒,她對着安老太太叩了一個頭:“請老太太爲我做主。”
餘伯南腳底下一寒,血氣上衝到頭頂,寒氣嗖嗖佈滿全身,但一瞬間後眼角望見身邊的父親端坐,笑容也沒有改變過,他也冷靜下來。
另一個打心裡懼怕的人,就是方姨媽的親妹妹,安二奶奶邵氏。
邵氏這幾天日子都在蜜糖裡過着,雖然女兒還沒有定下是哪一個,可眼看着跑不掉會是一個大好佳婿。她甚至有種想法,就是來的五個表侄們和掌珠不能成,明年去京裡也不愁親事。表侄們還沒有走,年還沒有開始過,邵氏已經日日帶着丫頭婆子收拾嫁妝行李等物,爲明年上京先在作準備。
在此等心情之下,一向受邵氏憎惡的婆婆安老太太,成了邵氏最尊敬的人。
不管婆母以前言語中多有刻薄,只要她肯爲女兒真的上心,邵氏就拿她當菩薩娘娘看待。
但見姐姐方姨媽走出來,不用問也是打破此時家中安樂,邵氏又氣又驚,又怕又惱,無助的對婆母看去。
她的眼神有乞求有懇求,像是在說這件事兒可與我沒有關係,又像是在請婆婆出來作主。
要知道五個表侄們就在外面,隨時也會進來說話。讓他們知道安家曾有過一件險些不名譽的事,去京裡還怎麼做人?
方姨媽跪下來後,邵氏眼中的淚就迸了出來,心中憤怒有如巨浪掀起。
旁邊的張氏,則是眸中恨不能飛出鋼刀,一刀一刀把方姨媽扎死。
你自己不管教女兒,還有臉在今天客人齊聚的時候出來說話?
這不是說話,這是鬧事!
張氏苦大仇深地盯視着!
誰敢攪黃玉珠親事,張氏可以一口一口吃了她!
別的女眷們也吃了一驚,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馮家的奶奶們。馮二奶奶先開口,吩咐道:“姑娘們出去逛逛,去找掌珠姐妹們玩耍去吧。”
女眷們,自然也包括姑娘們。
姑娘們都在座,而這勢頭又看着不好,等下出來不好的話,讓她們聽到,自然是玷污姑娘們的耳目視聽。
馮家的姑娘們乖乖離座,在她們後面,孫家錢家的姑娘們自然也受到吩咐離去。
“客人們帶來的有京中的好乾菜,掌珠她們在廚房上呢,姑娘們去幫幫她們吧,不然就去園子裡逛,有好些玩意兒呢,”
安老太太的話出來,衆人眼光才從方姨媽那裡轉而向她,這才見到在衆人如臨大敵的時候,安老太太卻是靜定和安詳的。
馮二奶奶不由得佩服,方姨媽走出來,明眼人都清楚她想做什麼。不說這個人忘恩負義,再或者說她不懂情理。
方姨媽一向就不懂情理,一直如此。
只說她不管不顧的走出來,一定是想爲自己女兒再爭些什麼。她不怕丟人,也不怕在安府主請客的當天,把老太太人都丟光。
這心思是明擺着的,方家的又犯糊塗了。換成一般人,如餘夫人,如掌珠,早氣得要發作。可老太太,還是慈祥地笑着,像是度量能容,又像是渾不在意,又像是京裡來的,全是撐腰的。
不管哪一條,都讓人佩服已極。
馮家的奶奶們繃緊的心先鬆下來,含笑看着女兒們答應下來,都輕笑回話:“我們去鬧她們,可幫不上什麼忙。”
場面輕鬆起來,方姨媽倒怔了一怔。
她本是拼着受人唾棄,也要爲明珠再爭一爭。可遇到的反應與她想的不一樣,方姨媽反而心生怯意,傻呆呆的看着安老太太。
安老太太呵呵笑着,直到姑娘們出去,才和藹的問:“姨太太起來吧,你有什麼事兒我能辦的,就給你辦,今天不是過年,不用叩頭,我可也不給紅包兒啊。”
“呵呵,”房中笑聲起來,梅英讓兩個丫頭扶起方姨媽。
方姨媽站在當地,別人笑得越歡快,她的心越悲傷。她泣道:“明珠在餘家快死了,請老太太開恩,救救她吧。”
餘大人微微一笑,餘伯南淡然。父子間似乎有種傳遞,都鎮定如常。
安老太太還是笑:“我來問問看。”轉向餘大人,親切地道:“怎麼你們對明珠那孩子不好嗎?”
餘大人不慌不忙,笑容滿面道:“回老太太,我們不是一般的走動,怎麼敢虧待她。第一,我們不是那樣的人家,第二,有老太太在,我豈敢做差事情。”
“是是。”安老太太笑着。
“可你們虐待我女兒!”方姨媽尖聲指責,怒容滿面:“我女兒進你們家後,餓得快要死了,這幾天也不給我見,你們是何居心!”
她尖厲的若女鬼夜哭,也沒有沖淡房中的氣氛。反而,在場的女眷們都笑笑,把房中歡樂安然的局面繼續維持着。
在大家的笑容中,邵氏的心也就定下來。意識到自己僵着個臉,即刻把笑容強打出來,在心中想,這算個什麼事兒呢,不要怕,上有老太太在呢,怕什麼呢。
這真是難得的,邵氏再一次把老太太當成主心骨兒。
而安老太太也依然鎮定,從容不迫聽餘大人笑着對自己回話:“這話說的,好在我們都有證據。”
“你有什麼證據!你敢把我女兒叫過來給大家看一看,她就是活生生的證據!”方姨媽淒厲地叫道。
餘大人正眼也不看她,眸中只有安老太太一個人,笑道:“方氏雖是妾,因是老太太膝前呆過的,我們家另眼相看。飲食上一日三餐不缺少,不過進門有這些天,剋扣飲食不早死了。衣服上是進門賞過兩套,冬衣也有,她進門後就病,三天兩天的不痛快,侍候上全免了她,還請了城中醫生去看。”
當下報出醫生名字,是本城裡有名的老中醫,人人信得過。餘大人一臉的這算個什麼,你也值得來提的表情,笑道:“老太太不信,只管讓人去問那醫生,我們家可請過他爲妾看病,共付過多少藥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