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氣爽,往天際線上望去,一帶青綠草組成的分界線,把天和地連成一片。
換成在內陸,這是個郊遊的好時光。但在此時此地,殺氣往四面八方散開,露出前後的兩個大陣營。
在陳留郡王正前方的,是高南國王。他眼光中都帶出刀子,他早在半年前確定下來,他的三兒子學漢高祖時的臣子陳平,攜帶珠寶往敵人的都城——京城,打算離間主戰的官員們,讓漢人先內亂再退兵,結果死的屍骨無存。
問他沒見到屍骨,是怎麼知道兒子死了而不是受傷了、撞破腦袋,一時還沒有回家。
父子連心,高南國王就是知道,他心裡有種錯不了的感覺,有什麼魂靈兒似的飛走,往天上升去。
高南國王這就懷着即將滅國恨,和殺子之恨,憤恨地注視陳留郡王一行,輕而有力的道:“你等,也有今天!”
在陳留郡王的後面,是來自達羅的軍隊,帶兵的將軍叫格杜。格杜陰森森的向陳留郡王逼近,也是滿懷憤恨。原因無它,陳留郡王在二次的大捷時殺的人,是他的親戚。
格杜高舉彎刀,怒吼一聲:“殺光他們,殺光他們!”他的士兵們跟隨大叫起來:“殺光,殺光!”
喊殺聲中,陳留郡王卻有一抹笑意,看向兩邊的方向。
往前走沒有路,往後走有人圍,還可以往旁邊去。
鑑於這草原太大,陳留郡王的人馬也沒少,短時間把他圍起來吞掉,這不可能。
但高南國王和格杜的人馬加起來,只比陳留郡王多,不比陳留郡王少,把他緩緩的拖死後殲滅在這裡,陳留郡王沒有奇招的話,這卻是可能的。
高南國王和格杜都露出冷笑:“看你們往哪裡逃?往兩邊,兩邊也有人馬等着你們。只是被圍死了的野獸掙扎起來會更厲害,所以給你活動的地方,等你的人死傷不多,你沒了力氣,就成我們手中的羔羊。”
兩個人都這樣的想,也就在他們打算把陳留郡王前後夾攻的時候,陳留郡王的軍中發一聲喊,陣陣鼓聲出來。
雙方打仗的時候不短,一聽就聽出來,往兩邊主將那裡回話:“這是進攻的鼓聲。”
高南國王命令全軍等待:“陳留郡王不是一般的人,他狡猾多謀,在這種危險的境地上,他還敢進攻,我們當心。”
在陳留郡王后方的格杜也停下來,說道:“暫時看不出來他往哪個方向進攻,咱們彆着急。”
陳留郡王的軍中,整軍已經完畢。郡王策馬於最前面,大聲喝道:“往前闖,能活,往後退,只能死!兄弟們,後面你們放心,他上不來。現在咱們拿出血性來,往前往前往前!”
大刀對高南軍隊一擺,郡王頭一個加快馬速,對着他們衝過去。久跟郡王的人沒有懷疑,紛紛拔出刀劍跟着衝上去。
有些新兵暗自嘀咕這後面也有軍隊,難道不管了?但是讓大軍裹着,只能奮力的往前衝去。
在後軍中的新兵們,有功夫還能回頭看一眼,這一看,他們嚇了一跳。
由輔國公府派專人跟的大車,上面油布揭開,露出一個一個直立的大木桶。
馬車約半人高,木桶有一人高,這就真出來一個屏障,至少把後面敵人的視線能擋住。
新兵再一次心裡發寒,想這木桶能擋住敵人多久?位於後方的格杜也哈哈大笑:“這是陳留郡王的財富都丟下來了,上去搶啊!”
彎刀一揮,他的人馬也加速奔馳。
新兵們一咬牙,現在只能往前面衝出一條血路,而且是郡王帶着兒子們衝在前面。後面的,不管了吧,估計丟的是輜重,現在是跑得越快,越有出路。
他們啊啊大叫着,爲了活命也不再分心看向後面。
龍懷城帶着他最近訓練出來的弓箭手,約一千人左右,最後一批離開的木桶,打馬也是狂奔。
奔出去一百五十步以外,一聲令下:“回馬!”
唰唰唰,弓箭手們一起調轉馬頭,一雙雙嚴峻的眸光盯着後面狂奔的敵軍。
在他們高舉的彎刀帶出一道白線時,顯然已拍馬到了極速,龍懷城咆哮着訓話。
現在訓話也許有些晚,但對龍懷城正是時候。
“一百五十步以外,咱們是安全的,這隻有咱們龍家的長程弓箭能做到!舉弓!”
弓箭林立似的同一節奏舉起。
格杜帶着爲首的第一批人,馬都快,潑風似的離木桶只有數步。
“放!”
包括龍懷城自己,弓箭雨般的射過去。
“哈哈,漢人的弓箭!太遠了!我們還能躲開!”格杜把彎刀舞成一個圈,笑得囂張而又狂妄。
跟隨他的人也是一樣,把彎刀劃成圓圈,護住頭臉。
弓箭閃電的射入木桶上,飛速射中的時候,鐵箭頭撕裂空氣般的,在與木桶的摩擦中,點點火星或極熱出來。
“嘭!”
第一聲爆炸揭起一片熱浪。
“躲避!”
龍懷城大叫,但輔國公不管身爲這裡的主將也好,爲保陳留郡王后方無憂纔好,他一步也沒有動。
戰馬的好處,就是不會受到簡單的驚嚇自行逃走。龍懷城馬繮稍作示意,他的馬也硬氣的原地沒動。
馬眼裡冒出蒸騰的火氣,喧鬧般的熱浪,還有就是血流如注的殘兵。
退兵的號角聲陡然的響了起來,七嘴八舌的異邦話,有幾句傳到龍懷城的耳朵裡。
“火藥,後退!”
“格杜將軍呢,將軍讓炸沒了!”
地面上的青草在火藥的作用之下,燃燒起來,把這裡變成一道火防線。
透過這火光,龍懷城暢意地笑了。
他看到的並不是傷亡的敵軍,而是火光凝聚出袁訓的面容。
小弟,龍懷城在心裡道,大戰這纔算真正的開始,你在京裡再多熬幾天,很快捷報就將頻傳,你在京裡的困境即刻也就緩解。
不用往京裡打聽,龍懷城也知道袁訓的日子不會好過。
葛通回來,帶的是什麼計策,起始就是梁山王也不知道。蕭觀要是知道,就不會由着葛通當衆把他打成那麼慘。
王爺的臉都腫了。
後面蕭觀自然也就知道,但龍懷城等人知道的就更晚,他們是憑着對袁訓的信任,慢慢猜測出真相。
將帥不和,敵軍還不趁機吃下你們嗎?這下子不用長途奔襲打好幾個國家,人家追着你不放,送到大門口。
袁訓在京中要防細作,他可能會遇到什麼樣的境遇,軍中的龍氏兄弟也大約能猜到。
龍氏兄弟沒有面臨袁訓的困境,但比袁訓還要着急。
以前是恨不能對方一生不好,如今是不能容許袁訓有一絲不好。
“嘭嘭,”
附近的火藥在燃燒下繼續爆炸開來,龍懷城的心境隨着不時炸開。他赤紅眼眸瞪着已經不敢再上前的達羅軍隊,心頭只有一個想法。
贏!
一定要贏!
不然小弟在京裡可怎麼辦?
“嘭!”
又是一聲炸上了天。
炸藥的距離,在如今約幾十米到幾百米。古代的這個,遜色下去。但響動,在空曠的原野上聲震百里。
懷疑的新兵們樂了,身後火蛇吞吐,讓他們安心身後,膽氣也大增出來。
陳留郡王在血戰當中,對護在身邊的兩個兒子大聲道:“要說梁山老王有哪一條是我喜歡的,就是這火藥彈。”
“過癮!”隨着這一聲吼,陳留郡王劈開擋路的幾個人,對着高南國王的方向衝去。
“拿大個兒的!”
這一嗓子傳到蕭衍志蕭衍忠耳朵裡,兄弟倆個喜笑顏開,志哥兒大笑:“爲了父親!”
忠哥兒大笑:“爲了太后!”
“爲了舅舅!”
“爲了讓瑜哥璞哥眼紅!”
陳留郡王破口大罵:“兩個混帳,爲你們自己!”
高南國王早就驚的一退再退,本來他佔優勢,軍心迅猛。但一波火藥把格杜擋住不說,還把他們嚇倒。
“大王快退!漢人的火藥厲害!”
他身邊的人這一聲一出來,數隊人護着高南國王在交戰本應最激烈的時候,往後就跑。
在他的對面,另一位主帥陳留郡王如他所說,他一直在最前面。也如他對莊若宰所說的,本王撕開的包圍圈。
兩位主帥的不同舉動,結果也就不同。
“趕快退啊,漢人厲害!”
異邦話此起彼伏的出來。
“殺啊,咱們更厲害!”
這樣的話也潮水般的四處涌動。
陳留郡王在亂軍之中停下馬,把兩個大撿功勞的兒子叫到身邊,徐徐地道:“這就是士氣。”
……
青山綠草中,山巒呈現出來。不知名的花香沁人心脾,安謐的人心靜寧,如果是遊山玩水來的,只覺得歲月是這般的好。
蕭觀到了這裡,左右一看,不是王爺不會賞花悅草,實在是他心頭哪能放鬆得下來。
先問的道:“陳留郡王可有消息?”
“回王爺,還沒有消息。”
項城郡王事先得到消息,大步過來:“要不要派幾個人去看看。”
“不!”蕭觀咬咬牙:“傳令下去,不許一兵一卒私自暴露,這可不是件小事情!”
他的嗓音低下去:“策劃了這麼久……”
項城郡王黯然無話,跟着蕭觀默默的前往紮營的地點。
整個葫蘆谷中,還算是一片安寧。
……
“嗚……”
號角聲重新響起,而前方潰逃的高南軍隊也似乎有整隊之勢。但他們和陳留郡王之間拉開一段距離。在後方的火線還在燒,格杜軍隊也暫時沒有上來。
陳留郡王抓緊這個時間,也整兵完畢。
鮮血凝結的盔甲下面,陳留郡王面龐上猙獰還沒有下來。
“現在還有人擔心沒有!”
“現在還有人擔心沒有!”
“現在還沒有人擔心沒有!”
三聲厲喝,一聲比一聲高,一聲比一聲緊。在頭一聲的問出來時,就有人急的想回話,但郡王第二聲又緊又快的出來,把他的回話壓回去。第三聲,更是帶着逼迫到人心上的氣勢,洶洶然到眉睫之前。
將帥不和的憂愁,也妨礙到陳留郡王的軍中。總是有人擔心他跟着王爺對着嗆,有禍及池魚的時候。
“不相信本王,開戰前本王說過,你們可以走!現在也這樣說,真正的大戰這纔算開始,你們也可以走!”
馬鞭遙指,陳留郡王面含諷刺:“這些人要的是本王,往回走,想來散兵不會有人阻攔。能在我軍中呆着,也有把子功夫,想來遇到散兵也不用擔心!如果你們還有擔心,自己有眼睛不認人,有腿走不好道兒,本王再給你們一個機會,蕭衍志,蕭衍忠!”
蕭氏兩兄弟昂首出列。
“這是本王的兩個兒子,本王也有私心,本王也愛子!本王現在要把他們送走,讓他們先行離開,你們中間有誰不服的,跟着他們一起走!”
兇猛異常的眼眸,瞪視着在他對面所有的士兵,這裡面有跟陳留郡王許多年,有剛剛跟郡王。
他們中的人心有沒有異動不知道,但陳留郡王兇狠的嚇人,深刻在他們心裡。
相信?
與不相信?
還是有些交戰時,一個是禇大,一個是夏直,高舉拳頭吼道:“相信郡王,我們信你!”
“相信郡王!”士兵們也跟着大吼出來。
蕭衍志蕭衍忠兄弟皺皺眉頭,對父親還是想讓他們離開不滿。但當着衆人不好說,兄弟們憋着一肚氣。
陳留郡王回身看他們,擡手止住士兵們呼聲。當衆再來問兒子們:“你們是兩個駙馬,你們自己還記得吧?”
“記得!但……”
“沒有但!”陳留郡王厲聲打斷他們:“你們一個往左,一個往右,聽不聽軍令!”
“聽!但是……。”
“沒有但是,去還是不去!”陳留郡王冷冷的看着兒子們。
蕭衍志蕭衍忠想上一想,才咬緊牙關迸出話來:“軍令大如天,去!”
陳留郡王放聲大笑:“好,這才我的兒子。但我的兒子,有不要老子逃命去的嗎?”
左手一揮,他面對士兵,這是往右的方向,命自己的長子:“帶上你的人馬,往右!這裡只有高南和達羅,蘇祿和滿尼加不在這裡,依我看,只怕在兩邊等着耍猴似的把們涮着玩!”
蕭衍志亮了眼睛:“接令,我去!”
陳留郡王斥責道:“我還沒有說完,這會兒沒有軍棍,不然打你小子一頓!”
扭扭頭,再看向自己的次子。兩個孩子都生得滿月似的好容貌,讓郡王怎麼看怎麼喜歡。
他們當衆不肯服輸,也讓郡王驕傲自豪。
大手往右揮,這是往左的方向:“蕭衍忠!帶上你的人馬,你往左!拿出駙馬的志氣,把你們遇到的敵人,給老子帶到第二道防線上去,別讓他們妨礙老子斬人頭,防線在哪裡,別說你們忘記了!”
蕭氏兄弟樂得快要從馬上跳起來,歡聲雷動:“好啊好啊,打出駙馬的威風,爲太后爲舅父,”
“爲了讓瑜哥璞哥不痛快,”
陳留郡王笑罵,還是那一句:“爲你們自己!”
父子間的對話,火上澆油似的把所有人心中得勝或者求生的怒火點起,他們看着蕭氏兄弟整出他們的人馬,議論聲隨着出來。
“小郡王本應該是今年大婚,去年就應該回京,他們沒有回去,郡王沒有私心。”
“跟着郡王打仗心揣着穩穩當當,這一仗咱們要是不贏,郡王難道不疼自己兒子?”
這樣的話把軍心又一次調動起來,蕭氏兄弟向陳留郡王辭行,陳留郡王大手一揮:“要戰的人,跟我向前!要走的人,”他沒有說什麼,但把手隨意的擺幾下,意思也就明確。
“我們要戰!”
呼聲響天徹地震撼着出來,還有人痛快的罵着:“要走的人就走吧,又不走,又廢話,不是英雄好漢!”
蕭氏兄弟亮了眼睛,低聲道:“到底是父親,軍心又一次讓您鼓舞出來。”
“這是強敵,一陣風的都來打老子,老子不想一面殺人,一面還聽着有人羅嗦廢話。”陳留郡王淡淡一笑。
“那麼,父親保重,我們兄弟這就去了!”蕭氏兄弟馬上行禮。陳留郡王關切的再次叮囑:“記住,硬拼的不是能耐,四國全上,咱們的人馬遠遠不如。把他們帶到你二舅父那裡去,炸他們上天!”
蕭氏兄弟咧開嘴笑:“這火藥可真厲害。”一拍馬,帶上人馬走了。
“是啊,所有的火藥彈都在我這裡。”對着兒子的背影,陳留郡王微笑的道。
返身向前,雙手緊握大刀,下令聲:“衝!”
頭一個衝上去,還是郡王本人。
……
龍懷城負責在後方,他照管着火勢不要小下去,讓人把油什麼的往裡面扔。
還好風不是往這裡方向吹,不然先燒到自己。
“國公!達羅的殘軍往另一個方向來了。”他的副將手指側邊,那是火勢不猛烈的地方。
“來得好!把最後一批火藥投放進去!”龍懷城擺擺手。
跟的人把餘下的幾個木桶打開,火藥分散的灑在青草上,再來請龍懷城後退:“很快就能燒到這裡,這裡不再安全。”
“讓別人先退,我的親兵守在這裡。”
話音剛落,龍懷城的預感成真。正前方,看似火燒得猛,其實附近青草都成灰,已是最後的瘋狂。
十數匹馬,馬上大漢一面往自己身上淋着水,一面縱馬而來。
滾燙的溫度,讓馬一旦催動,就只往前面奔。水由無數皮囊上灑出,爲馬蹄下的地面降下熱度。皮囊,掛在馬身上。
“來了!”龍懷城喝道:“放箭!”
達羅城顯然也是個強國,對這裡的地勢也熟悉。他們從就近的小河裡取來水,等的就是這火圈總有片段性燒完的時候。
馬要是不想讓燙熟了,跑的快比天上飛鷹快。
箭光雖快,但馬也不慢。龍懷城拔出刀來,邊大叫後退,邊和一個人激戰起來。
離他的馬不遠,幾枚火藥彈靜靜的躺着。而火光,毒蛇般的過來。風向,也改變了風向,有些完全的掉過了頭。
“國公小心!”
“嘭!”
巨響過後,亂奔的馬兒拖着一隻腳掛在馬蹬上的人,不辯方向的跑了開來。
龍懷城打着唿哨,還想安撫座騎的時候,一塊石頭迎面撞來,重重撞在他的頭盔上,他眼前一黑,昏迷了過去。
……
紅的,黃的,綠的……到處在閃動。
是放煙花嗎?短暫的思緒很快消失。隨後出來的,是張着血盆大口的面龐。
“我相中的只是你大哥,他是嫡子……”
“項城郡王,我恨不得殺了你!”龍懷城大罵着,見光線閃動,項城郡王消失,一箇中年憔悴的婦人出現在面前。
“老八,我深愛你的父親,但他卻向着你的姑母,你要爲我報仇啊…。”老國公夫人苦苦的求着兒子。
龍懷城哭道:“母親不必說這樣的話,如今兒子已經是國公,已經是……”
他一掙醒了過來,只覺得痛苦無處不在。眼前,是綠葉攢動,原來在一個樹林裡。
腦海中的幻象還沒有消失,和心裡沒有消失的那些東西相連起來。對項城郡王的恨,對母親苦痛的憂愁,再一次在龍懷城的心裡翻騰滾沸,讓他痛苦的扭動着身子,用傷痕的疼痛壓制着它們。
一道明亮的思緒,就在這時閃電般出現。
小弟!
龍懷城低低的說着,感覺身上的疼痛都輕了不少。
腳步聲,也在這個時候出現,異邦話傳到耳中:“有匹馬在這裡,進去看看。”
龍懷城大驚,眼角左右一掃,見到數步以外,自己的弓箭在青草之上,他試着撐起身子,卻沒有力氣。
“小弟小弟小弟……我還要進京呢,”龍懷城反覆地喃喃着,發現自己果然漸漸有了力氣。
靴子出現在眼角視線裡時,龍懷城大喝一聲,一躍到了弓箭旁邊,嘴裡又是一聲大喝:“小弟,八哥還要去看你不是!”
箭光閃動,“通通”幾聲,倒下好幾個人。大聲喘着氣,龍懷城僵直的站着,汗水如暴雨般的往外流着,在模糊他的視線以前,龍懷城也看清楚,一箭斃命,他一弓射倒七個人。
“這是我最好的一次,”龍懷城對自己道。這個時候後怕纔上來,他驚駭的咧着嘴:“七個人?我怎麼射的?”
疲倦隨後上來,往後一跤摔倒。
“國公,”樹林外面一步一拖進來一個人,禇大出現在龍懷城的眼前。
龍懷城費盡力氣的笑了:“大個兒,你也掉隊了?”
“我的馬讓宰了,壓傷我的腿。”禇大也笑得呲牙咧嘴:“本來在這裡想搶匹馬走,卻看到你的弓箭。”
“姐丈好嗎?”龍懷城問道。
“郡王宰了高南國王,他已經離開。”禇大嘿嘿過,就抽一口涼氣,傷口疼的他這硬漢也表露出來。
龍懷城撐起身子,也是一口涼氣:“孃的大個兒,你這骨頭都出來了,”
禇大嘿嘿,再就抽涼氣:“是啊,哧……”
龍懷城看看他的笑,再看看折斷的腿骨還到自己面前的人,滿身的力氣再次恢復,一用力坐起來,不惜花費很多力氣又是一笑:“看不出來你黑的像炭頭,你的骨頭倒挺白。”
“是啊,哧…。”禇大回他。
“那咱們走,我的馬在,這些人也有好匹馬呢,就是我沒有力氣我收伏不了。不過我的馬,咱們一起坐。”
一聲唿哨,林外的馬進來,龍懷城手握馬繮,但怎麼擡腿,那腿僵的擡不高。
“您是摔下馬的,腿後面好大一個傷口。”禇大拖着腿過來,一彎身子,臉往下看不到他的表情,好腿半彎,斷腿橫在地面,把背送上來:“您先上去,再拉我上去。”
白骨森森的腿在青草上特別顯眼,龍懷城眼圈兒一紅:“你撐得住嗎?我人可不輕。”
禇大仰面一笑,額頭上冷汗直流也落在龍懷城眼裡。禇大道:“知道我爲什麼進來嗎?不是相中你的馬,也不是指望你救我。我回不去沒關係,你是我妹夫的兄弟,我不能拋下你。”
龍懷城凝視着他,這會兒不能多耽擱,人家骨頭在地上頂着呢,龍懷城一凝神過,就強提氣息大笑一聲:“好,我也告訴你,我一般不愛救人,但你是小弟的親戚,我不能拋下你。”
不再猶豫,往禇大背上一踏,禇大的身子往下一沉,又迅速往上一擡,把龍懷城送上馬背。
一隻手伸下來,龍懷城故意不看青草上成一堆的汗水,對禇大堅定的道:“你他孃的就是兩條腿都壞了,我也得拉你上來。”
“行啊。”禇大也覺得自己忽然有了力氣,藉着龍懷城的手臂,爬上馬背。
龍懷城一抖馬繮:“咱們走了,找姐丈去,找我外甥去,找我哥哥們去,再呢,還要去找小弟,是了,你是京裡的人吧,我進京記得當個地主。”
“我是窮人出身,家裡沒出過地主。”禇大在後面爭辯。
龍懷城笑上一聲,把不多的力氣又用光。話跟着喘息出來:“大個兒,你戰功不少了,姐丈幾回想提你,王爺也不壓你,就是你不認字耽誤了你。我說地主,”
“是什麼?”
“等我歇歇。”
過上一會兒,龍懷城重新道:“地主之誼,讓你請客的意思。”
禇大不滿的道:“你就說花銀子請酒不就完了,你們這些公子出身的人,都嘴裡不是好東西。”
龍懷城忍無可忍地失笑:“你把小弟說進來了?”
“他除外。”禇大毫不猶豫。
“那王爺呢?”
禇大樂了:“他在內。”
“哈……”不多的笑聲中,一騎兩人,往遠方奔去。
……
“大個兒呢?”
“老八呢?”
陳留郡王面色大變。
這裡又是數排木桶陣,由龍二帶人接應。龍懷武抱住陳留郡王,才把他不受控制的亂轉圈圈阻止下來。
“姐丈,我這就讓人去找老八,去找大個兒。”龍懷武流下眼淚。
陳留郡王憤然把他掙開來,從自己馬下摘下一個人頭,這是高南國王的。
一擡手,把人頭拋在地上,郡王提腳就踩,大罵道:“全是爲了你,是我貪功了,禇大是護我,他爲我擋了刀劍,我才殺了你,老子把你當球踢,還我的人來!”
“父親息怒,這是您的戰功啊,”先行到來的蕭衍志和蕭衍忠把人頭取走,郡王的腳重重落在地面上,踏出一道深痕來。
“抓的幾個俘虜呢,老子要殺了他們!”陳留郡王在營地裡到處亂找,夏直把他攔住:“郡王,這是咱們同高南國談條件的本錢,一個是軍師,一個是巫師,您不能殺啊。”
“還我的人,老八和大個兒要是有個好歹,老子碎切了他們!”陳留郡王心裡的怒火發不出來,吼罵幾聲過後,傷痛滿面的身子一晃:“丟了大個兒,你讓我怎麼去見小弟,丟了老八,我有什麼臉面去見岳父!”
“姐丈放心,”龍懷武哭的就更厲害,原來在姐丈的心裡,他一直是有兄弟幾個在。
龍二沒有別的好可以勸,就只有一句,放心,你放心。
蕭衍志蕭衍忠也哭了,失態的父親是他們頭一回見,提到外祖父和舅父,更讓兄弟們不能幹站着。
兄弟倆個也是大刀,提刀上馬,吼道:“我的人呢,跟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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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
龍二一抹臉上的淚水,大步擋在兄弟們馬前,把手臂張得大大的,龍懷武變了臉色:“亂軍還有呢,不許去!”
“二舅舅讓開,偏要去!”蕭氏兄弟異口同聲。
甥舅們相持不下時,巡邏兵前來回報:“蘇祿大軍、滿尼加大軍壓下來了。”
“來得好!”陳留郡王把拳頭捏得格格作響。
……
面對林立的木桶,蘇祿的主將布仁夫吩咐道:“先不要過去。”
格杜在這木桶下面喪了命,造成高南國王原本想好的,四面合圍的中前後夾攻,左右夾攻沒起作用,反而他丟了腦袋。布仁夫不得不慎重從事。
在他的斜側方,滿尼加的主將也止步不前:“請布仁夫將軍到我這裡來,問問他打算怎麼辦。讓他不要急着進攻,先過來商議商議再說。以眼下的局勢來看,漢人亂了陣腳並不看路,他們往草原深處逃去,遲早咱們會殺光他們。”
他的軍師也道:“咱們把他們攆到沒有糧草的時候,就可以隨意的宰殺。”
話音剛落,對面出來數位將軍。爲首的一個人大刀上血跡斑斑,陳留郡王大喝一聲:“有沒有敢出來跟我戰的?”
郡王再不殺幾個人,胸膛悶的快要爆炸掉。
罵了好幾聲,布仁夫纔派出一員將軍:“陳留郡王着急了,只怕他貪功帶的全是火藥,糧草上沒有幾天。咱們拖着他打幾天不急。”
布仁夫甚至讓紮起帳篷:“人馬上差的太多,陳留郡王不能把我們怎麼樣,我們慢慢的等着,先有個地方給我坐一坐,喝碗奶茶。”
“將軍,達裡將軍死了。”回話這就過來,布仁夫嚇得一個激靈,跺腳罵道:“怎麼會?他是我最好的將軍…。”
喝命帶馬,布仁夫親自到陣前來看究竟,見陳留郡王殺氣騰騰,手中大刀上鮮血流着,同以前相比,他今天好比戰神附體。
“誰來送死,還有誰來?不多殺你們幾個,難消我心頭之怒!”陳留郡王罵着罵着,眼睛也溼潤了。
他一直爲了袁訓不喜歡龍懷城,但龍懷城從小就對他依戀萬分,巴望着這姐丈能正眼看一看他。
這姐丈越是不正眼看他,龍懷城就越看袁訓是眼中釘。但他越看袁訓是眼中釘,這姐丈會服軟嗎?
這人骨頭從來是硬的,就更看龍懷城不痛快。
但陳留郡王的心裡不能不明白,龍懷城有多稀罕他。
如今舊事已消,兄弟們和睦,龍二龍三進京,對袁訓讚不絕口,陳留郡王也爲袁訓放下這一層心,開始和龍氏這舅爺們交往。
襲爵的龍懷城,是舅爺們中的首要人物。
國公還是以姐丈面色爲自己的行事準則,陳留郡王也慢慢地對他們關心有加。
還沒有關心足夠呢,第一仗就丟了他正經的小舅子,這出自於嫡夫人,在古人名分上來說,比袁訓還要正式的舅爺。
陳留郡王心痛如絞,此時只有手中這把大刀才能讓他有片刻的安寧。
他一面罵戰,一面流淚。淚水嘩嘩流着,不亞於馬下剛斬落人頭的敵將鮮血。
哽咽的嗓音聽到同出來的夏直等人耳朵裡,夏直等人也是淚流滿面。
布仁夫陰沉着臉,滿尼加的將軍也陰森森,他們看着這殺氣漫開的漢人將軍,此時此刻,卻硬是沒有膽色同他硬拼。
他們心中還是剛纔的心思,拖到你糧草沒有,看你還敢橫嗎?
附合的幾十個士兵亮開嗓門,把陳留郡王換下來。陳留郡王不能閒着,怕心底一把子野草叢生他要發狂,威風凜然到處看着,注意到哪怕有一個士兵出來,郡王名聲也不要了,也要親手斬殺他才痛快。
大個兒,你不願意跟着小弟回京富貴,你願意跟我。
老八,你是我的嫡親舅爺。雖然還排在小弟以外,但小弟以外就是你。
陳留郡王傷痛滿腹,在這亂軍中他沒有斷絕他們逃生的希冀,但眼前即刻見不到,郡王還是繼續跳腳。
“還有活人沒有,出來一個!”
大罵聲中,蕭衍志蕭衍忠忽然拍馬而出。陳留郡王翻臉罵道:“滾回去!爲父還沒有消這口氣呢!”
“父親,那邊有人,像是八舅父!”
兩軍對陣的中間,一匹馬跑得氣喘吁吁,隔得老遠,就看得出來馬隨時會跑不動,那步子都是歪的。
馬上有兩個人,漸漸的近了,龍懷城頭盔上的光澤反射出來。
天氣晴好,萬物都有光澤。
“舅父,八舅!”蕭氏兄弟歡呼着衝了過去,陳留郡王卻沒有去。他長長吸一口氣,原地不動,手中長刀還是穩穩執掌,眸光也依然牢牢盯着。
有他這一雙眼睛一瞪,兩國大軍硬是眼睜睜看着蕭氏兄弟接回一馬兩個人。
夏直等人接進去,陳留郡王這才慢慢退到木桶的後面。
龍懷城正在眉飛色舞:“是真的嗎?姐丈擔心我,姐丈爲我不肯歇息多殺了人,”
碩長的身影大步過來,帶着汗味血腥味的胸甲狠狠撞上來,把龍懷城緊緊摟在懷裡。
郡王喃喃:“老八,你回來了真好,老八,你總算回來了,”
龍懷城熱淚盈眶,不住的反問:“姐丈,你說的是我嗎?是我嗎?”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讓龍懷城泣不成聲中,還是提到那個一直在他們中間的名字。
“小弟,嗚嗚,小弟要是知道,他一定會喜歡的,他一定會說好的……”
頭盔上讓重重的按着,陳留郡王眼含熱淚:“是啊,他要是知道,他能不說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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