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戰總和岳父拌嘴,但並不是不尊重。見袁訓進來,他本打算站起。站到一半,就聽見岳父說不要加福去管家,餘下一半就用跳的起來,活似要跟袁訓頂牛似的,小腦袋倔倔的,鼻子裡氣呼呼。
“偏去,明天就接走!”小王爺越嚷越大聲,索性大叫。
這小模樣擺着,讓見到的人不笑都難。袁訓哈哈笑着,在他腦袋上不輕不重一巴掌,佯怒道:“再跟我喊,我好好打你!”
蕭戰不敢再叫,往他的小椅子上一坐。這裡有許多加壽的小椅子,預備加壽不管家的時候坐。蕭戰佔一個,這就坐得方便,坐下就嘟囔:“不讓我接加福,不讓我接加福,”
加壽又給他一個大白眼兒,加壽坐得高,這白眼兒就居高臨下的灑蕭戰一身,加壽也嘟囔:“戰哥兒你回家去吧,去找加福玩,我要和爹爹坐着,你別在這裡。”
蕭戰眨巴着眼,斜在袁訓身上。怏怏地道:“我是跟着岳父來的,岳父什麼時候回去,我就什麼時候回去。”
袁訓一聽很奇怪,笑道:“你跟着我做什麼?”
蕭戰眼睛一亮:“岳父今天沒射箭吧?一早上我去看你,你有客人。半上午我去看你,你又有客人,再看,說你到太子哥哥這裡來,”在這裡臨場發揮,又大叫大嚷:“偏心眼兒,你偏心大姐,只來看她,我要把加福接我家去!”
袁訓笑個不停:“兩段話不一樣意思,你是怎麼接上的?”笑看着他:“你是想跟我學射箭呢,還是說我偏心大姐?”
“都有!”蕭戰昂着小腦袋:“教我射箭!我要接加福!”
袁訓笑罵:“跟你纏不清楚,老實坐着,我一會子回去帶你家去。”加壽嘟了嘴:“爹爹,我現在很會招待客人,就是最近沒客人,我要爹爹當我的客人,今天在這裡吃飯。”又攆蕭戰:“戰哥兒,家去吧。”
當大姐的壞心眼的扮鬼臉兒:“加福在找你玩呢。”
蕭戰嗤之以鼻:“纔不會!她和稱心如意跟岳母玩,”在這裡也壞壞的給加壽一個鬼臉兒:“你不告訴我,我們都不跟你玩!”把袁訓大手一扯,話就更不懷好意:“等會兒我們回家去,也不帶你!”
加壽扁扁嘴兒,蕭戰也扁扁嘴兒,袁訓把他們分開。讓蕭戰先坐好:“不能和大姐吵嘴,你也坐着當客人。”蕭戰得瑟,晃晃腦袋坐下。袁訓再看他的寶貝長女:“乖乖,你也不能和弟弟吵,你要客人,爹爹和他算兩個客人,這可好不好?”
“好!”加壽響亮的答應,再把小脖子一縮,笑眯眯:“父親是尊貴的客人,戰哥兒是不喜歡的客人。”
“哈哈哈…。”加壽扳回這局,笑得可開心。
蕭戰晃腦袋:“反正我是客人,快上茶倒水!”
加壽抿抿脣:“你不懂,尊貴的客人到了,要先上坐,但除去太上皇太后、皇上皇后,誰又能大過太子哥哥?這裡最尊貴的客人,坐這裡。”
跳下椅子,握着袁訓的手,把他送到最好的客位上面,繃緊小臉兒吩咐她的宮女太監:“客人的喜好我知道,爹爹愛清麗的地方,午飯擺在有桂花的地方,新送的菊花擺過去,給爹爹最好的酒,給爹爹最好的點心,給爹爹的熊掌要早早的蒸,爹爹喜歡菊花鍋子,”
在這裡加上一句:“母親也喜歡,”袁訓含笑看着,見加壽再吩咐:“加上高麗國進貢的參,加上……”
蕭戰大叫一聲:“太多了我記不住!”
加壽得了意:“讓你偷聽,活該!”
袁訓皺着眉頭笑:“這是小時候學來的話,進宮也有幾年,該丟了纔是。”正說着,外面有人回:“長公主殿下到。”
袁訓瞭然:“難怪,有殿下在,你丟不掉。”
加壽聽得懂,吃吃的笑着。瑞慶殿下進來,見到袁訓在有些意外,笑盈盈:“壞蛋哥哥,你來看加壽?”
袁訓起身,清清嗓子,板起臉:“殿下,”瑞慶殿下忙擺手:“我頭疼,你別念叨。”加壽笑眯眯:“爹爹,壞蛋姑姑不愛聽你說教。”
“咳咳,”袁訓讓口水嗆住,等他順過氣,見長公主和加壽“眉來眼去”,還有對話。長公主悄聲:“小壞蛋。”
加壽悄悄:“壞蛋姑姑,你昨天教我的,我今天全記住了。”
“小壞蛋!”
蕭戰是來“學”的,歪着個腦袋夾在中間左看右看,袁訓怕他跟着學,又見過女兒伶俐乖巧,公主陪着自己放心,拍拍蕭戰腦袋:“咱們走,你去書房等我會兒,我就帶你回去。”蕭戰小手拉開,比劃一下射箭,袁訓點點頭,對公主和加壽告辭,蕭戰跟後面,一起去書房。
太子很快叫請,還是袁訓單獨進去,見房中只有太子一個人。太子滿面笑容:“岳父,今早刑部報上來說文章侯世子倒警醒,昨天逛花街來着,還能想到拿反賊。”
這話袁訓是不會回的,袁訓回好似要金子往韓世拓臉上貼,柳至自然會回,如實的來說,這是實話。
文章侯世子韓世拓,在加壽成親以後,是太子的內親。但他是福王的親戚,太子又沒有和加壽成親,對他的稱呼不過這樣。
袁訓倒不隱瞞,微笑道:“他知會給我,不知道當時辦得對也不對。說受福王連累,聽到一個反字就不能容忍,我說忠心可嘉,勸他不要擔心。”
太子點一點頭,也就這樣。隨後讓袁訓把張豪等人帶進來,袁訓就勢退出,帶着蕭戰回家,不管他們說些什麼。
……
寶珠在自己房裡,膝下坐着三個小姑娘。
連稱心是長媳,坐在寶珠左側。尚如意坐在寶珠右側,加福坐在旁邊,三個人正玩帕子玩得好,小腦袋互相看着。
蕭戰先一步跳進來:“福姐兒我回來了。”原來他去太子府上以前,對加福早就說過。
加福笑靨如花,站起來卻叫:“爹爹,看我疊的花。”
蕭戰毫不介意,走到加福身邊看看,說一聲好看。再告訴她:“大姐是壞蛋,你知道嗎?”袁訓無奈:“這孩子,學話真快。”寶珠一猜便知:“公主在?”
“大小壞蛋又聚會呢。”袁訓對她低低說過,見兩個兒媳婦,連稱心尚如意,乖乖地站起,嫺熟的行了個禮,叫他:“公公。”
這是袁訓進京後就有的稱呼,有時候也叫父親,袁訓笑道:“起來吧,你們兩個是乖孩子,還坐下玩吧。”
說換衣裳,把寶珠叫進去。
寶珠剛幫他解開一個衣釦,袁訓低聲調侃:“搶權的來了,你怕不怕?”寶珠也取笑他:“心還是放在女兒身上吧,已經走了一個去太子府上,沒幾年,你老了,你的小女婿就要把加福早接走,你倒還敢笑話我?到時候一個女兒也不陪你,別來尋寶珠陪。”
袁訓微有悵然:“真的,再過幾年,老是說不上,一個一個的女兒們全去婆家,走三個換兩個媳婦進來,這虧吃大了。”
衣領讓寶珠搖晃幾下,寶珠道:“你確定香姐兒也走婆家?”
“確定。”袁訓回神。
寶珠嫣然:“小沈夫人聽說後,也想接小古怪去管家,我說算了吧,別嚇得轎子也不用,自己沿大街跑回來。小沈夫人告訴我,說小沈將軍說的,你們倆個人定的好主張,管保把兩個孩子擰過來,對我也說說吧?”
“說出來就不靈驗,橫豎用得到你,到時候一定告訴你。”袁訓說着,把衣裳換好,又興沖沖上來:“別管我們的小古怪,現在兒媳婦進門,和孩子們玩去。”
夫妻一同出來,剛到外間,就見丫頭來回:“書房裡關爺在二門等侯爺,說三長公主家魯駙馬來拜。”
袁訓抱怨:“我又沒當官,你也來找他也來找,正經的幫人,救人性命的事,我認下。這位又是什麼事情?”
“去吧,那林公孫不是愛往他家裡去,也許他有消息給你說。”寶珠推上一把,袁訓也不是不想去,就是遺憾。
蕭戰回來,是四個孩子在這裡。小古怪香姐兒最近古怪的更厲害,自己看花的時候多。執瑜執璞又愛瘋跑,稱心和如意不是不和他們玩,是從小兒就知道,以後嫁入袁大將軍家,當時袁訓還是大將軍,連家尚家把孫女兒往閨秀品格上教導,奔跑中不是摔跤就是弄髒衣裳,她們不肯,愛陪寶珠坐着。
只四個在,房裡童稚幼語也撐得滿滿,讓人不想離開。
寶珠喚上一聲:“孩子們,父親要去書房,快來送送。”
“好。”軟軟的小嗓音是女孩子們。
“好!”嘎蹦脆是蕭戰。
袁訓走出房門,見寶珠帶着幾個孩子們嫣然,怎麼看怎麼系的他步子遲遲,走幾步就回下頭,回下頭加福就叫他:“爹爹,等下記得回來。”
寶珠笑彎了腰:“寶貝兒,爹爹不記得回來,他能去哪裡?”
蕭戰一本正經:“岳母,岳父只要大姐,不要加福,也不要你。”幸好袁訓走遠,寶珠忍住笑,把孩子們帶回來,讓蕭戰不要亂說,帶着他們玩耍。
西風初起,房裡軟語噥噥。寶珠自覺得好享受,但不由自主心飛出去,陪着袁訓到書房。她也想知道魯駙馬爲什麼來,更盼着這件事早定下來。
爲那遠在大同的舅父老國公,寶珠知道袁訓其實睡不好,吃不香。也做好真的有人按朋黨來舉報,他沒有辦法的時候,真的打算對着太后去哭。
自然能有辦法想的時候,袁訓和寶珠竭盡全力。
…。
“侯爺,多日不見,近來可好?”駙馬魯豫說着,對袁訓露出豔羨。也有幾分不甘心:“我年青的時候比你俊,你俊的一枝紅杏出牆來,如今是壓倒無數海棠花。”
袁訓微笑:“這話裡有話,不過我再怎麼壓,也壓不過你這枝老海棠花。”袁訓心想我再新秀,你這花也是老駙馬,沒有什麼地方不如我。
魯豫輕嘆:“老了,不如你們年青人,能跟得上你們就不錯。”
袁訓莞爾,這個人和自己並不熟悉。雖然以前京中太子黨數年,是當差的時候多,和皇親們兜搭的少。不是辦案的時候,從不接觸。
見他來到就拿自己調侃,總有原因。
就道:“有話明說,哪裡做錯哪裡改,繞彎子我可就不明白。”
魯豫對着他打量,袁訓坦然任由他看。好一會兒,魯豫幽幽道:“小袁吶,別人都說你能當差會辦事,你比別人聰明。”
袁訓失笑:“起句驚聳,這要是做詩,後面必然是好詩句。”
“你文能中探花,武能當將軍,”
袁訓聳肩頭,再笑評:“這兩句平平,是別人咀嚼得都沒滋味的話。”
“別看你現在閒在家裡,你是不愁官職的人。”
袁訓愕然,有一會兒沒轉明白。駙馬爺還能愁官職嗎?往自己面前說這些話,他難道嫌棄官職不好?
和公主一成親,他就是駙馬都尉。駙馬都尉不是實官,但沾公主的光,應該也放過實缺。袁訓對魯豫上門都懵懂,以前沒辦過的差,對他的算糊塗。
最近上門的像都不是好相與,袁訓早就靜下的心更沉一層,耐心的尋思他的來意。而魯豫接着說下去。
“在你這樣的年紀時,我也有抱負。但沒一件能辦成。後來尚公主,不怕你笑話,駙馬都尉不是實缺,我覺得這一輩子就沒做過正經事情。”
袁訓啼笑皆非在心裡,尚主還是正經事情嗎?
魯豫露出羨慕:“像你小袁,什麼石頭城,什麼跟什麼城,”
袁訓顧不上糾正他,忙打斷:“那是小王爺調度有方,衆家兄弟們在,不然就我一個人,我辦不成。”
“那功勞怎麼跑你頭上的?”魯豫裝作無心的問。
袁訓對他一笑:“擡愛唄。”
魯豫不是爲計較他的戰功來的,見袁訓不說,就轉開話題。繼續回到他剛纔說的:“所以我羨慕你,你總有人擡愛!我呢,我總想辦幾件事情,等老了走不動回想回想,也就值。”
袁訓再犯嘀咕,尚主你還不值嗎?袁訓心裡一樂,我有寶珠,我覺得這就很值。正亂想着,魯豫道:“好容易我想辦件事情,也找到機會,讓你小袁搶了去。”
“啊?”袁訓詫異:“這從哪裡說起?”
“往太子面前送人,不是你嗎?”魯豫反問。
袁訓哦上一聲,認真把魯豫看上幾眼。
張豪、婁修等人在京裡鑽營,凡是權貴門都登。皇親在皇帝面前分三六九等,但在外官眼裡,都鍍金菩薩似的金碧輝煌。
袁訓一開始沒看出魯豫來意,是所有公主門上都有人去。
公主們中最有權勢的是瑞慶長公主殿下,她是皇帝的胞妹,但瑞慶殿下和鎮南王世子不予理會,就造成別的公主府上人跑得更勤快,還有百官們中有權勢的也有這樣事情,並不顯三長公主門上更突出。
不是魯豫說出來,袁訓還真沒料到。再結合魯豫自己說出來的,他總想辦件事情。事情也就很簡單的讓袁訓想明白。
林公孫……
柳至說他到刑部的時候,林公孫就是這樣……
林公孫敢誘惑別人,誰在後面爲他撐腰……這位駙馬當然沒這樣的能耐,只能是另有其人。
很快,袁訓眯眯眼,帶笑反問:“不往殿下面前送,可往誰的面前送?”
魯豫微變面色,像在掩飾什麼。袁訓並不揭破,也不想聽他支支吾吾,再道:“皇上避暑,又爲郡王們大動肝火,這件事先呈給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覺得可以行,再呈給皇上,也免得皇上總是生氣不是?”
在聽到“皇上避暑”,魯豫明顯鬆一口氣。等袁訓說完,附合道:“是是,還是少爲這事打攪皇上的好。”
袁訓含笑:“所以他們來找我,我帶去見太子,也沒錯不是?”
魯豫表情更輕鬆,笑容加深:“我不是說你錯,今天來呢,其實是和你商議。”袁訓擺出一臉的誠懇:“請說,只要我能幫得上。”
“依你看,郡王們的事情算不算大事?”魯豫面有認真。
“這不是大事,還有什麼是大事呢?”
“依你看,定邊郡王經營幾十年,就那點兒謀逆不成?”
袁訓先順着他,點點頭。
“依你看,東安、靖和、項城三家會伏首認罪?”
袁訓裝着糊塗:“我對他們不甚瞭解。”
“依你看,他們就算伏首,他們親手帶出來的兵將不會後患無窮。”
有什麼隨着話狠刺中袁訓的心,袁訓笑容撐不下去,黯然沉默。魯豫沒看出來,還以爲自己的話打中袁訓的心,他黯然是懊惱自己沒早看出,魯豫難免得意:“還有朋黨等,他們以後也是大禍之源,小袁,你我都食國家俸祿,理當爲君分憂。我明白告訴你,這樣的條程我打算上,”
袁訓瞥他一眼:“你還沒有上過?”
魯豫微紅麪皮,打個哈哈混過去:“沒有哈沒有,我打算上,但是現在呢,我分你一半功勞。這些人再來找你,你讓他來找我。”
袁訓要是三歲,也就讓他糊弄走。但袁侯爺是曾任三品的將軍,並不是三歲孩子。眼皮掀起,袁訓半帶譏諷:“您比太子殿下還要大不成?”
魯豫訕笑:“太子他還年青不是嗎?”
對着他的花白頭髮看看,袁訓一言不發。魯豫的來意他已弄清,想這個人用心並不地道,話都懶得再說一句。
魯豫以爲他考慮,在他來以前,早料到袁訓會考慮。這是件有功勞的事情,防患於未然,他袁侯爺又不傻,怎麼會不考慮?
忠毅侯要是傻的,怎麼能跟着如今的王爺,以前的小王爺蕭觀攻下石頭城,功勞反而有他一大筆,大過同去的太子黨?
那年京裡爲他議官職,吏部禮部兵部都跟在裡面吵,爲什麼不吵別人的官職?魯豫不懂軍中的事情,他以官場上的閱歷來推斷,袁訓此人不是會搶功,就是會討好。
就像這件事,他魯駙馬忙裡又忙外,好容易才把這事表白到皇上面前,皇上對他的“防患於未然”也聽得津津有味,沒想到自己蟑螂捕蟬,他黃雀在後,他忠毅侯把人帶到太子府上。
讓太子殿下一經手,還有他魯豫什麼好處呢?最好不過是個協助太子殿下,就不是他獨力承辦這事。
魯豫一直以爲和他爭的是右丞相馬浦,他自己都說,太子年青,其實他想說的是太子殿下太小,所以不把太子放在眼裡。
太子纔出宮自己有府第,他能辦成什麼?只有馬丞相最近頻頻會見郡王的人,雙方互有防備。
可見做件事情真難,也可見大半生沒成就,不是自己全無能。
也許運氣差吧,這半路里殺出個程咬金,這個一開始還閉門謝客的忠毅侯,也沒見怎麼會人不是?他橫插一槓,這就買好到太子府上。
袁訓剛從太子府上回來,魯豫就登他府門,是他對這事太過關注,不允許任何人搶功,時時知道張豪婁修等人動向。
他知道以後,腦子一蒙,在家裡熱鍋似螞蟻般亂轉。他有自知之明,知道和袁訓硬來不明智。
在新帝登基,明詔示天下太后本是袁氏女,忠毅侯就成天下第一貴的孃家人,在皇后孃家柳家之上。
魯豫這才肯半吐半露,要分袁訓一半功勞。他不放心袁訓,因此不會把皇上二字說出,他寧願多辦事,只要袁訓把人指給他,告訴那些人,找他魯駙馬最起作用。
找來的人呢,可教化者,教化。心還懷不軌者,由皇上定奪。剷除異心,收伏同道,這是安邦定國的大功勞不是?
忠毅侯是個謹慎的人,自然要考慮,自然不能上來就回答,行與不行。
話說,他也不會說不行,他吃君王薪俸,敢說不行?
魯豫胸有成竹的靜靜候着,他只怕沒有想到,袁訓面無表情在肚子裡罵他。
……
這京裡錦衣玉食吃飽了撐的卵子疼的富貴閒人,坐家裡腦袋讓屋瓦砸了,才生出這混帳主意吧!
如果是皇帝的意思,防患於未然,袁訓不會說一個不字。但是這位上摺子說什麼嚴防,袁訓只想罵魯家十八代祖宗。
袁訓生長於邊城,離開的時候十一歲,到達京城十二歲。十一歲的年紀,半懂不懂的,對舅父的難處有些明白,不明白的就記在心裡。
他是偷聽到母親和舅父說話,記下一句半句的沒有忘記。
後來到太子府上,學的是精明強幹,當差是勘查官員。人還不算成年,官場上暗黑內幕先裝滿一肚子。慢慢的體諒到舅父難處,覺察到郡王們虎視眈眈想吞併國公們,一心想回去幫舅父,又不能拋下母親和姑母在京中。
這才肯答應舅父能定的親事,內中也有舅父有如親父的意思在,父母之命,自然不能違抗。
去安家選親事,掌珠強,玉珠呆,寶珠太稚氣,在當時來看沒有一個是良配,也非選不可。
袁訓那年娶妻,只求一件,性情好伴母親,他就可以放心離去,回到舅父身邊。
他先有一段外官不易的心思,再明瞭官場上的黑,對魯豫的話恨之入骨。
這位駙馬年紀已老,還紮在官眼裡出不來。他常坐京中,只想從事情里弄到官,就沒想到受郡王們拖累的人們日子難過。
就沒想到那些人大多無辜。
就沒想到他們以前、至今、以後,全都忠心,推他們一把,就沒命,拉一把,還是國土子民。
朋黨?
這位駙馬倒說得出口!
他不知道袁訓現在最怕聽的,就是“朋黨”這個詞。
袁訓拘着龍二龍三少出門,就是怕他們在京裡和吳參等人走動過密,落一個“朋黨”名,銀河水都洗不乾淨。
就是怕龍二龍三和“朋黨”難洗清,他的舅父老國公,也難免遭殃。
袁訓自己都不能提,聽到魯豫說出來,內心恨的滾燙如火,還要裝着沒事人一樣,對面那位還在等着響應他的好主意,袁訓只想劈面給他一記好巴掌!
……
救人,遠比害人好。
要殺人,上戰場上殺去,殺人如麻也有理。坐在公主府第,喝着瓊漿玉液,吃着山珍海味,黑主意算計着人,這是個什麼東西!
從魯豫的話裡,袁訓有十足的把握他把林公孫早引見給皇帝,自己的表兄。
柳至以刑部侍郎之職,都不知道林公孫成爲眼線的來歷,不是魯豫能做到,只能是避暑中,沒有要事不見官員的皇帝。
袁訓在十二歲後,相當於皇帝撫養長大。他永遠會忠誠於他,但無辜之人應該活命。
昨天晚上抓走到刑部的人,如果有人刑訊下熬不住,供出假話,那他的一生就此玩完。如果他能挺,他不是謀反,魯豫再慫恿,皇帝也不會殺他。
讓抓走的人會不亂招嗎?夜裡私聚,一身黑衣去青樓裡開會,去青樓弄件黑衣裳,跟去青樓當賊似的,看看身份,又不是賊,刑部對這樣的事情,上來一定先動刑,動到招出來爲止。這裡不能怪刑部,他們集會的方式就不對。
鬼鬼祟祟,透着詭異。
又都是郡王們的族人或朋黨,又定邊郡王才造過反,東安、靖和有人命在身,刑部要是會客氣,那就不是刑部。
在這裡,倒不算亂動五木。
袁訓閉一閉眼,這裡不能怪皇帝,不能怪刑部,怪誰呢?就是殺了無辜也是對面這位覺得他辦事不錯的混賬駙馬的錯!
他和林公孫等人是慫恿的手段,並不是那些人真的該殺。
用別人的腦袋和鮮血,升他們自己的官。這兩個,一個是保命,一個是爲官。用這樣手段,袁訓毫無同情,只有憤恨。
……
所以在今天早上,他見到張豪時,有一句話是:“救一個是一個!”見過太子肯表忠心的,至少太子殿下心中有數。那自己私會讓抓走的,太子殿下才不會管。
表面上不管這事,背地裡爲舅父憂心的袁訓,他知道自己有太后,但如果朋黨論殺的人多,國法大於一切,輔國公說一點傷害也沒有,並不可能。
於是,袁訓去見葛通。告訴葛通同時得罪兩家郡王不明智,斯人已逝,應該是恢復江左郡王的建制爲重,報仇這事,公告天下霍君弈是被害,他的部將被害,江左郡王因此戰死不是不英勇,這已經算報復。進一步逼死郡王,並沒有額外好處。
巧的是,太子黨們都這樣勸葛通。不是袁訓一個人這樣說,葛通和母親平陽縣主商議過後,平陽縣主更擔心兒子在軍中的安全,也告訴兒子:“殺人之罪,自有國法,你須考慮自身。”
葛通能寬放的話,東安、靖和郡王的親族可保無憂,朋黨之論就難形成,在他們這裡難形成,到定邊郡王那裡,就難再多牽扯到人,要殺,殺他的老婆兒子血緣近的親戚好了。
有風纔有浪,對待東安、靖和等嚴苛的話,讓愛拍馬的官員們看到,也會上摺子要求嚴懲定邊一族,他們會以爲揣摩到上意,是他們巴結的好時機。
而皇帝對東安、靖和等人全存仁厚之心,治主犯,少連坐,官員們看到,會以爲皇上不忍多殺人,也就不會糾住定邊郡王的鍋子盆子地裡的青草不放,老國公可保無恙。
所以,袁訓讓張豪打動,他真的是讓張豪打動,張豪將軍要不是太忠心,袁訓會另想別的辦法。
但見張豪忠心,是張豪勾起袁侯爺的憐惜心腸。想張豪無辜,靖和郡王如治罪過重,張豪要牽進去。就像定邊郡王的事連坐到他家的屋上瓦,老國公也難倖免。
袁訓就把張豪往太子殿下面前一送,也算活生生的給太子上一課。朋黨也好,家將也好,郡王們不好,不代表別人不再忠心。
這一切全爲他自己的舅父老國公,爲國公袁訓操碎了心,擔憂還沒有解除時,跑來一個人,告訴他分你一半功勞,咱們合夥兒把人整死,烏紗帽這就大起來,袁訓想我應該怎麼回答你呢?
啐你一臉滿不滿意?
…。
忠毅侯表情淡而又淡回答了魯豫:“我女兒在太子府上。”下面當家的話不必再說,魯豫他能明白。
魯豫這就坐不住,起身告辭。走的有幾分灰溜溜,但袁訓毫無開心,反而擰緊眉頭,送到廊下的他盯着一步一個腳印的身影離開視線,眉頭都沒有鬆開。
……
“你說的是真的?”寶珠聽過,也是怒容現出。
袁訓和她榻上對坐,面色冷淡嗯上一聲。
寶珠倒吸一口涼氣,掂量這事情的輕重後,只有一句話,她堅定的道:“皇上是仁德的!”又痛罵:“這起子壞人!”寶珠溼了眼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皇帝受命於天,掌握絕對生殺大權。但皇帝沒有濫殺的心,出來這種人?寶珠咬緊銀牙:“就沒有法子打退他?”
袁訓扯一扯嘴角:“幸好,早有準備。”
……
靖和郡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問張豪:“葛通上的摺子?”
張豪有止不住的笑意,用力點着頭,但先回答的是:“這全仗忠毅侯。”靖和郡王長長鬆一口氣:“我知道,”看向張豪:“我會記住他這個人仁德,但沒有你,這事情不成。”
張豪面上微紅,不自在道:“我是您的家將,”聽出來他下面又要有一通自謙的話,靖和郡王也不願意聽,聽着也覺得難爲情。
難爲情自己以前沒對張豪更好。
靖和郡王招呼:“可有摺子副本,拿來我看。”想來張豪不會把摺子背下來,還是抄下來看得更明瞭。
張豪取出來,一張白紙上密密麻麻全是字,張豪眉開眼笑:“宮裡老公們指着這個賺錢,我去的時候,見東安郡王的人也在買,一份一百兩銀子。”
一張紙,帶上字,就賣幾大車紙的價格,靖和郡王笑上一笑,想想這上面的價值,道:“不貴!”
接在手中細看,開頭的請安略去,直接看正文。
“……臣幼年時,母親常中夜哭泣,至臣年長,才知道爲外祖父江左郡王而落淚。外祖父膝下只有一子,幼年讓人拐走,再無生子。本只有女兒盡孝,萬幸老天有眼,舅父霍君弈少年返回。
內中秘辛難爲人道,外祖父託言義子以入軍中。不想爲東安郡王嫉妒所殺,帳下將軍三人爲靖和郡王貪財所殺。致外祖父兵敗遭難,外祖母病喪,臣母失怙失恃,常自悲傷。
彼年不知冤有頭,唯恨無常接引多。
至臣成年,蒙皇上恩典,入太子府,入軍中。沉冤水落石出,臣怎忍這滔天仇恨!爲母親恩,誓報此仇!爲外祖父多年征戰,誓報此仇!爲舅父血戰沙場,死於無聲刀下,誓報此仇!爲主將亡而馬革裹屍的將士們,誓報此仇!
再蒙皇上仁德,與東安、靖和二郡王同回京中,等待聖意裁決,眼見顛沛流離。中夜推枕,夜難成寐。
外祖父有護他戰死之將士,東安、靖和數十年征戰,自當有之。且不論其無辜陪罪,且不論其功勞無存。推及國法,臣潸潸淚下。
臣自少年,即受皇上慈恩。不能爲皇上分憂,反糾集家恨,愧對皇恩。
東安雖小人也,卻有數十年戰功,聲名赫赫,非他人可比。
靖和雖竊賊也,卻有數十年辛苦,披星戴月,非他人可比。
論彼之救人,比殺人多。論守國之安寧,比過失多。臣思至此,悔之慚之。願忍臣一家之家恨,求國土之不失。
……”
下面還有一些拜恩典的話,靖和郡王看不下去。他只看到這裡,雙手比篩子似的抖動不停。好在紙張足夠大,沒有從他手上滑落。
但隨着抖動,沙沙聲不停。張豪對着靖和郡王帶淚而笑,笑得還是剛纔那樣自豪:“多虧有忠毅侯,”
靖和郡王沒聽到,他茫然不知所措,目光瞪視紙張,吃吃道:“這這,這是葛通寫的嗎?”兩行清淚,從靖和郡王面龐流下。
張豪繼續落淚,還是那句回答:“多虧有忠毅侯。”
靖和郡王還是沒有聽到,雖然他知道這多虧有忠毅侯。忠毅侯在內中起什麼作用,不細究也能約摸猜出。如果要細究的話,就要和張豪好好交談。
面對手上的摺子副本,靖和郡王哪有功夫現在就論忠毅侯,他趕着無地自容還差不多。
“東安、靖和數十年征戰,”
“披星戴月,非他人所比,”
這個一門心思把他們弄來京中打御前官司,像是不死不休的葛通,他能爲自己二人論功勞,靖和郡王如遭雷擊,天底下有地縫鑽嗎?
真的有嗎?
他想到自己殺死霍君弈三員將軍時,他們不甘心而怒瞪的雙眼。他們還瞪着自己,瞪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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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票票,把這三個字印到腦海裡,做夢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