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髮蒼蒼老人的罵聲,讓文章侯兄弟站起。這位老人爲人說話語氣性格都不是強硬的,但一生強硬—-面對他們家的太妃---三兄弟羞愧得足夠,羞愧沒法子再加,肩頭硬起來,像能扛住很多。
直挺挺望向老侯,他歸了京,也不由得三兄弟底氣大增。
“咿呀”輕聲,大老爺體貼的把房門帶緊。
…..
“家裡怎麼樣?”老侯問的緩緩。
文章侯垂首:“家裡還能過,世拓媳婦遠見,田產大半入在祭祀田中,如今衣食還過得去,就是福王還沒有處斬,擔心又讓牽連。”
二老爺、四老爺陪笑:“遠見吶。”
老侯沒放心上,就是真的想到也不會在這種時候竊笑。掌珠爲分家佔足良田,祭祀田增多是幾年前的事,稱不上遠見,只能是遠私心。
老侯放心:“這就好。”
手點桌上兩張銀票,還是推出去:“你足夠是你的,我的是我的,喏!”文章侯上前接住,見是兩張五百兩面額的,帶着兄弟們又叩一回頭:“長者賜,不敢辭,姑丈放心,我兄弟從今往後,必洗手革面,重新爲人。”
“給你們這個,是讓你們安下心來。官職的事情,暫時不要去想。真的就此沒有,也沒辦法。”
二老爺、四老爺心灰到底。老侯見到他們面容,一瞪眼:“這錢是給你們兄弟三個,有你們一份!”
沉吟一下:“你們老三沒有,是你們如今首要事情,一是想法子立功,二是想法子保住世拓和老三。”
又瞪眼:“別又沒事抽兄弟侄子釜底,一古腦兒全折騰下來,大家站冷水裡你看我我看你的,這才喜歡。”
說得二老爺、四老爺不敢答話,文章侯再次哽咽。目視兄弟們道:“這是自家姑丈,才肯金玉良言的教導,我們兄弟要牢記於心的好。”
二老爺還能支撐,四老爺心下淒涼。聽到姑丈叫,還以爲有尋官的好主意。現在來看,還是重視世子,還是世拓尋門好親事,袁家不丟下他,姑丈也偏心。四老爺只能答應,不答應也沒辦法,不能就此把老侯得罪。但答應過,頓如飛鳥無林可依,滿目看去無依無靠。
他在家裡可以和侄子世拓爭風,但真有事,都保世子無人管他,四老爺潸潸落淚。
老侯像今天只要和他過不去,猶豫着思索着,躊躇而言:“你們還得準備個人出來,也許是好幾個,”在四老爺面上瞄了瞄
文章侯聽也不聽時,先垂手:“是。”
“防備着有人攀扯你們,或是福王,或是心懷不軌和你們以前不對的人,誰叫你們是太妃最近的族親?”
四老爺腿一軟摔坐在地,吃吃道:“那這幾個人不是要陪殺頭嗎?”想吶喊,爲什麼姑丈只看我?
老侯淡淡:“這是預備着,誰沒有政敵,早備下到時候不饑荒。老四,你花天酒地的也足夠了,”
“可我,還沒有活夠不是?”四老爺淚流滿面。
“你家老二比你爲人謹慎,比你得罪的人少,你大哥有侯爵在身,把他扯進去,沒了爵位,祭祀田產你們還能留下幾畝?老四,我這是說說,咱們先合計這事,真的事情頂在面上,我也在京裡,能擋幾分擋幾分,擋不了,人家咬的你緊,不拋出個人過不去這坎。”
三兄弟五味雜陳。
文章侯打心裡佩服姑丈,想三兄弟尋死的心都有過,就是沒認真商議過。文章侯不能號令兄弟,不敢提出讓兄弟們出頭。倒不是他想不到這主意。
二老爺直着眼睛,四弟去最合適,四弟最愛花天酒地,和福王會的次數最多,一酒二色,他們是這樣的知己。但四弟膽最小,人最慫……只怕弄砸,又要把全家人都扯進去。
二老爺走上一步,垂手道:“姑丈,我去吧。四弟是母親愛子,他先於母親走了,母親豈不傷心,又四弟的孩子們還小,我的兒女們都已成家,只我萬一有個不測,請姑丈和大哥照顧我的老妻和孩子。”
四老爺不認得似的重新看二老爺,這個兄弟們中最陰沉的性子,心思最慎密,你要一,他已經想到三,永遠比別人多個心眼子,就是不用在好地方的居多。他難道不怕死嗎?
“二,二哥,”四老爺結巴。
文章侯淒厲撲過來,攥緊二老爺的肩頭:“二弟,你不能去,”這位侯爺不管爲人多懦弱,對兄弟最看重。
“我去,我把爵位給世拓,我是大哥我頂着!”
“砰!老侯變臉拍了桌子,罵道:“一派胡言!”把三兄弟震住。
文章侯怔上一怔,苦苦的磨着他:“姑丈,再想個法子,我身爲長兄,不能保住兄弟,我有何面目去見祖宗,去見去世的父親。”
老侯咬牙道:“你兒子世拓,你家老三,一是在外爲官,都在軍功裡面,二是大同守城的時候多少有些功勞。你出了事,你兒子怎麼辦?你自己想去,是保他們還是帶累他們!”
文章侯讓驚喜撞得踉蹌後退,一直退到高几前面穩住身子,無從捉摸的含糊面容:“哪裡能有軍功?”
“這事不用你管!我既然能對你說,自有準確消息。”老侯沉下臉。
一直沒有說話的四老爺喃喃:“本朝軍功最大,”一使勁兒站了起來,滿腦袋熱血亂撞:“我去!姑丈,你照顧我孩子嗎?”
他也不問文章侯,直盯盯詢問老侯。老侯在這個地方上險些讓他逗笑,罵道:“這事情還只是這般商議,不見得真的要你去死!”忽然啼笑皆非,厲聲喝道:“你們兄弟怎麼不想一想立功,就想到死上面!”
……
小半個時辰後,老侯走出房門,大老爺後面跟着,清風明月下往廳上去。
“父親,真沒想到這兄弟幾個也有讓我刮目相看的時候。”大老爺微笑。
老侯哼哼幾聲:“也出乎我的意料,我也以爲他們要大難臨頭各自飛。”
大老爺揶揄:“早幾年,不是讓掌珠侄女兒打得各自早飛開。”
老侯愣住,隨即大笑出來:“這是分得久,就必然合,哈哈,掌珠這孩子,這事情辦得好。”
大老爺跟後面湊趣:“分分合合,是天道也。”
……
掌珠勾起嘴角,寶珠回來了。寶珠還沒得及給她送信,是南安侯府來請掌珠知道。同坐的老孫氏再叨叨,掌珠自有心思,就沒那麼煩惱。
“媳婦啊,你掌家,你還有鋪子,和你孃家妹妹同辦,就是抄家也抄不走。現今你叔叔們窮下來,你不管哪個管?”
從去年文章侯兄弟讓抓走,老孫氏就每天來煩掌珠。
掌珠把耳朵丟給她,還是似喜非喜的望向地面。
鋪子地契僥倖是寶珠的名字,當時寫寶珠名字純屬私心,怕家裡人知道,嘴巴一張:“你是我家的媳婦,你的東西怎歸不在家中?”
養活公婆和祖母,掌珠沒說的。但歸於家中,緊接着就二房四房的全貼上來,掌珠吃不消。
對老孫氏和侯夫人往隔壁送銀子,掌珠想我都裝瞧不見,再得寸進尺打我主意就不好。
一角兒擺着沙漏,再過一刻鐘是老孫氏睡覺的鐘點,掌珠默默等着。
最後一粒沙子掉下去,外面梆聲起來,掌珠就要起身勸祖母回房,外面人影子一晃,進來三個人。
“啊?”掌珠驚駭張大嘴,他們怎麼會過來?
進來的不是別人,自己公公、二老爺、四老爺。
要說二老爺會上門,掌珠沒太大吃驚。二老爺有時也來看看母親,二太太是一步也不過來。但四老爺也在,他是老孫氏最寵的小兒子,仗着雖分家母親卻丟不下他,早就揚言有我沒她,有她沒我。
這個她,自然是指掌珠。
下面還有更吃驚的。
文章侯兄弟對孫氏見過禮,二老爺四老爺轉向掌珠,主動招呼:“世拓媳婦,近來可好?”掌珠直愣愣呆若木雞,平時的伶俐機靈全都飛走。腦子裡一片混沌中,只有一句話,二房四房真的是過不下去了,不然不會登我的門。
老孫氏見她不回話,不滿的瞪她:“世拓媳婦,二叔四叔和你在說話,你犯什麼混!”老孫氏對掌珠分家的不滿,家逢大難後不主動照管叔叔們的不滿,一下子爆發。
尖刻地責問:“你是不是要逼死叔叔們你才滿意!”
掌珠回過神,一剎時,對老太太偏心的憤怒、對自己操持家務辛苦的委屈、對舊事的怨恨全都上來。
面龐兒一白,以她性子就想回上一句,不見得要尖言尖語,用解釋的口吻就能反駁。四老爺先於她道:“母親,”他上前幾步走到孫氏膝前:“世拓媳婦平時辛苦,您不要罵她。”
“啊?”掌珠又原地僵住。
四房裡爲我說話?
做夢,我做夢呢!
……
“寶珠,真的是你回來。”
袁家大門上,掌珠和寶珠抱在一起。
京裡袁宅以花爲障,隔開袁訓夫妻、袁夫人和老太太的舊居所。沒有二門,寶珠就早早候在大門裡面。
姐妹都有泣聲,寶珠把掌珠看了又看,掌珠把寶珠看了又看。都有由衷的語聲:“大姐,你瘦了。”
面龐兒更俏麗不可方物,但寶珠生出憐惜。想大姐當家,又遇到福王謀反,必然操碎了心。
掌珠笑盈盈:“寶珠,你胖了。”
寶珠懊惱,嘟起嘴兒,舊時嬌憨不改:“偏是要說這句。”掌珠撲哧一樂,和寶珠往裡面走,四下裡張望:“孩子們在哪裡?懷瑜懷璞,還有佳祿佳福不是?”又問:“你回來了,加壽不接回來親香幾天?”
“懷瑜懷璞在宮裡,姐姐捨不得,昨天不讓出宮。”寶珠微有面紅,掌珠沒看出來。含笑聽寶珠說下去:“加壽等會兒回來,把弟弟們帶出來也未可知。佳祿在母親房裡……香姐兒,”
叫出來。
演武場大片空地上,一個小小孩子,帶一頭花兒,後面跟兩個奶媽四個丫頭。
她的衣裳花團錦簇,也不如她的小面龐吸引人。
“生得這般好!”掌珠脫口而出。她要是一動不動,告訴掌珠說是珍珠寶貝做成的掌珠也信。
小面龐散發光澤,小手小腳無一不精緻似能工巧匠做成。
寶珠又驕傲又嘆氣:“好是好了,性子可古怪呢。”見香姐兒走來,寶珠事先提醒:“要是她等下不讓你抱,大姐你可別惱,這孩子,”
說到這裡,香姐兒已到面前,好奇的打量掌珠。見她容顏美麗,有了一個笑容。
掌珠正要問:“是認生嗎?”寶珠卻鬆口氣:“成了,可以抱一抱。”香姐兒要是不喜歡,早就轉過小身子就走,回去找祖母還會告狀:“不好看的客人,母親在會。”
她曾這樣說過趙大人,餘府尹當時在旁,聽到喜歡半天。
“抱抱嗎?”香姐兒扯着母親裙角,拖長了嗓音問這好看的客。掌珠大樂,抱她到手上,仔細看看,找出許多和寶珠相似的地方:“哎呀,鼻子尖兒隨母親,嘴兒也隨母親,頭髮這樣的好,也隨母親。”
香姐兒軟軟的糾正:“全隨娘娘。”
掌珠愕然,寶珠板起面龐:“這是什麼話,”趕緊向掌珠解釋:“昨天進一回宮,見娘娘什麼都好看,她自己鼓搗出這句,”對女兒扮鬼臉:“你呀,小小馬屁精。”
“不好看的話,不說!”香姐兒也向母親扮鬼臉。寶珠扁扁嘴,向掌珠抱怨:“就是這毛病古怪,加壽可不這樣,加福,”眉眼兒彎起來:“加福最好,最討喜的一個。”
掌珠已經嫉妒上來,她成親數年膝下孤單,前幾年不覺得,滿服那年讓侯夫人催的觸動心腸,抱着小小的身子,不捨得撒手:“快把加福抱出來給我見。”
後面走上一個人回話:“回奶奶,梁山王妃到了。”寶珠讓丫頭請掌珠進房,自己返身去迎接。掌珠太喜歡香姐兒,抱着她看花不肯進去,隔着花叢,見到寶珠陪着梁山王妃過來,前面跑的是個小孩子,和香姐兒差不多年紀。
這孩子生的,黑臉蛋子,因黑看着肌膚就粗,透着不中看。說話也甕聲甕氣:“看小妹妹。”
寶珠再回到掌珠身邊,微笑解釋:“福姐兒等會纔過來,王妃在看呢。”掌珠泛上淡淡的酸。
她曾心最高氣最傲,因她生得姐妹中最好,個性最霸道。
但又怎麼樣呢?現在是寶珠過得最好。就是掌珠也倚仗她許多,也有許多的話等着對寶珠說,聽她拿個主張。
……
“……你不在家,玉珠打發人來看過兩回。後來風聲緊,親戚們都不敢上門,我讓玉珠不要再來,真的有事,也沒有辦法,不拖累她的好。”
掌珠淡淡,就三姐妹中肯地下個評論:“論起來,以前寶珠你最小,但最能擔事情的,現在倒成了你。”
寶珠爲她斟上茶,眉眼兒柔柔和和:“說什麼能擔不能擔的,我回來,能幫自然幫一把,”掌珠邊聽,邊打量房中。
擺設還是舊年的,半新不舊,擦拭得光可鑑人。不見得比自己家裡的有多新,但坐在這裡面對寶珠,完全能放鬆。
這也許與寶珠有加壽有關吧?
像是寶珠說能幫一把,掌珠對家裡的擔憂就能拋開,重新有了奔頭。
訴苦不是掌珠的本性,她也慢慢訴起來:“昨天晚上把我嚇一跳,後半夜也沒睡着。寶珠你想一想,二房四房在打什麼主意?”
“分久必合唄。”寶珠打趣,無意也用上這句。掌珠初時沒放心上的一笑,隨即直了眼睛。她是個聰明人,雖書看得不多,不愛琢磨關心和體貼,但話聽得懂,只是她有時候肯聽,有時候不肯聽。
“茶,”寶珠推過茶碗,把掌珠打醒。勉強一笑,掌珠不寒而慄。那點子舊事在心裡,攪和得她想到和二房四房重新好,二太太那陰沉,四太太那狂囂……還是算了吧。
正要說幾句辯解辯解,雖然寶珠沒有強勸和好,外面有人叫:“母親,我回來了!”小嗓音清脆香甜。
寶珠歡歡喜喜:“加壽回來了。”和掌珠走到廊下。
見一堆的人和老太太。
加壽姑娘出宮,除老太太外,宮女太監除外,還要跟個女官。都是宮衣錦繡,孔雀大開屏似的過來。
加壽小嘴兒噘着可以掛油瓶,老遠迫不及待道:“把弟弟送回來,他們總是淘氣。”袁懷瑜袁懷璞在兩個太監懷裡,一個舉起小木刀,一個舉起小弓箭,向着姐姐揮舞,反駁她:“不要你管!”
寶珠繃起面容。
這就是她向掌珠說,小小子們留在宮裡,是姐姐捨不得而臉紅的原因。三個人,加壽、懷瑜和懷璞,全生得像父親。
按理來說會互相有親切感,但三個人相看三瞪眼。
袁懷瑜和袁懷璞本就互相要打架,見到姐姐加壽後,一致的不喜歡。可能總給姐姐運好吃的,小心眼子裡早憋住不和,對着姐姐黑小臉兒:“不要和你玩。”
“我也不和你們玩,”加壽委屈莫明。
要疼愛弟弟,是娘娘和公主一直在說,加壽滿心裡想和弟弟們好,可弟弟們不領情,別說見到她,聽到名字就不喜歡。
加壽快步走向寶珠,打算和母親好好說一說。沒走幾步,裙子讓人扯住。回身看,袁懷瑜不知何時下了地,不懷好意的拽住她衣裳,胖身子往後墩。
加壽惱怒跺腳:“放開我。”生氣的往前掙。她大上幾歲,小小子們卻打小兒跑來跑去,力氣不比她小,袁懷瑜使出吃奶的力氣,加壽反而後退兩步。
袁懷璞直奔母親懷裡,扯着母親蹲下身子,擠到她懷裡,佔得懷裡滿當當。 wωw ▲Tтkan ▲C 〇
一隻小手回招,袁懷瑜把手一鬆,加壽往前就摔,幸有宮女扶着不會摔倒,但見袁懷瑜一溜煙兒到寶珠身前,袁懷璞讓出一半懷抱,兄弟兩個一起把胖臉蛋子貼上來,小手抱住寶珠脖子或面龐,小嘴裡有聲:“嗚嗚嗚嗚,”
掌珠失笑:“這是作什麼呢?”
加壽氣白了小臉兒:“不許學我!”袁懷瑜袁懷璞嗚嗚的更有勁頭,跟加壽昨天見到寶珠時一模一樣。
嗚幾聲,回頭對姐姐擠眉開眼,再抱緊母親去嗚嗚。
加壽黑着臉兒也想過來,但母親懷裡呆不下第三個。老太太好笑,道:“先去看祖母,再來看母親,”加壽邊走邊回頭,見弟弟們扭過頭,就一個鬼臉過來。
掌珠都格格笑出來,寶珠更是又好氣又好笑。把兒子們帶進房中詢問:“怎麼不和姐姐好?”袁懷瑜扭胖身子,袁懷璞甩小胖手,又往寶珠身上爬,把她懷裡佔滿。
香姐兒又從外面進來,纔剛去祖母房裡。袁懷瑜袁懷璞大喜,主動下來,合力抱起香姐兒到寶珠膝上,袁懷瑜交待:“佔着地方。”
袁懷璞從懷裡掏出一把子蜜餞,放到帕子裡給香姐兒:“吃東西等二哥回來換你。”
寶珠忍住笑,見兩個兒子興高采烈:“打仗去嘍。”
他們頭一回到京裡的家,見練武場一大片空地,又擺着兵器,早就心動。爲和姐姐爭母親忍到現在真不容易,有香姐兒佔位子,小小子們快快樂樂的出去。
“哈哈,”掌珠活潑起來:“這樣的孩子我也想要。”一丁點兒大就會爭母親,掌珠忽然想到,止住笑,低聲問:“爲這樣才自己奶孩子?”
對應她的話,香姐兒扯寶珠衣裳,把小嘴兒微張。寶珠一面笑,一面對女兒無奈:“沒有了,小妹妹都沒有的吃,你餓了,去找奶媽。”
“不要!”香姐兒對着寶珠胸前就要咬,寶珠格格笑着把她抱遠,往外喚人:“二姑娘的奶媽在哪裡?”
香姐兒老大不高興讓抱出去。
寶珠邊掩衣裳邊格格笑:“她生下沒幾個月,就懷上福姐兒,就沒有奶水。有福姐兒以後,心疼她沒吃足,分一半給她,這就總找來吃。姐姐你想要這樣的孩子,多生幾個,老大跟老二吵,老三跟老四爭,你就知道滋味。”
玉珠到來。
她沒讓通報,徑直而進。手扶門邊見到掌珠笑,寶珠也笑,不由得呆上一呆。進來先問掌珠:“大姐,禍事過去了?”
以玉珠來看,掌珠不應該笑得這般開心纔是。
……
月夜明亮,寶珠坐在廊下想白天姐妹們說的話。
“去年抓走福王,京裡跟大亂似的人心惶惶,又有流言出來,說福王沒有罪名,是皇上猜忌他。”這是玉珠的話。
玉珠有爲掌珠不平的意思,把這樣的話記在心裡。
寶珠不動聲色:“福王的罪狀不是張貼告示出來?”
“誰知道是真是假?”這是姐妹之間,玉珠也素來清高得沒遮攔,書呆子性子,就這樣說話。
話在心頭亂轉,寶珠起身,吩咐丫頭:“取出門衣裳,告訴萬掌櫃的和五娘子,我要去見太殿下。”
……
太子負手在房中來回走着,不時向案几上看一眼,案上是十幾個泛黃的紙卷兒,每一個上面寫的都觸目驚心。
這是寶珠帶回來,揭示給太子他沒看到的另一面。
燭火搖曳,爲太子批閱是明亮的。但太子心情不佳,只覺得眼前昏暗。“來人,再掌燈燭!”有人又擺上一個五連枝兒的燭臺,房中更明若白晝。太子還不滿意,卻不用細數已點十數枝紅燭,知道再點燭火也沒有用。
惆悵長嘆,是自己眼睛瞎。
是誰在外省污了官場污了功勳爵府?是誰敢京裡施仁政,京外是暴稅?答案早有,是福王。
但是誰敢隨福王辦這樣的大事,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想到表弟一定要回邊城,有照顧輔國公之意。表弟是對這些早起疑心。他在自己身邊長大,知道自己施政不苛,又是幼年吧,他幼年中的記憶察覺不對,他是爲查個究竟棄文官就武職。不想引出這麼大的案子…..
另半邊案几上還有一封信,是袁訓出營前所發。太子盼着早有真相,早些回來。
一個隨侍進來:“袁將軍夫人求見殿下。”
太子看夜色,剛纔更鼓敲過,是二更出去。如果是尋常女眷,沒有說得明白要見的事情,太子殿下不會浪費他的功夫。
這一位是袁二爺,太子有了輕飄一出來就消逝的笑意,他滿腹心事,實在笑不出來。
“請。”
很快,寶珠進來。伏地跪下時,話是早想好的,回得不疾不徐:“謠言四起,想了又想,還是要來進言。”
太子本就認真來聽,這就更鄭重。
“昔日,伯夷叔齊不願食周粟,餓死在首陽山下,是他們不知道周朝的仁厚。就如現在外省不知情的人一般。這一次大亂,能找出不少心懷不軌的人,也能促成許多人心懷不滿。殿下,施仁厚正是時候。”
太子眸子寒了寒,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家長姐嫁在文章侯府,文章侯府是福王最近的親戚,你知不知道?”
“知道。”
“你是想爲福王說話嗎?”太子冷笑,伴隨而來的,還有房中驟然冷卻下來。寶珠不擡頭,也就能知道太子殿下對自己的話不高興。
捫心自問再自問,這是應該說的話嗎?應該說!
既然應該說,寶珠大着膽子侃侃而談:“朝政不是我應該問的,我只是把外省眼見的事情陳情於殿下。普通布衣們想的不多,衣食飽暖就是他們的全部。福王有罪,以我來看,當不得任何再求情。但與福王相來往的人,未必就是二心。殿下,有罪者當誅,無罪者當加勉。我大膽進言,有不當之處,請殿下責罰。”
太子殿下皺眉。
眼角斜一下寶珠,斜一下案几上她帶回來的東西。
布衣們想的不多,衣食飽暖就是他們的全部?
這話是真的嗎?
太子久居京中,讓福王氣得已經把外面的人全看成混蛋。
他的幕僚們成天商議的是防範這裡又出亂,那裡又潛伏着人,星星之火,無處不可以燎原。像寶珠這樣的話,太子也聽到過,但只有這一會兒他聽得很用心。
如果她說的對,跟隨福王的人受矇蔽的多。
事實上,也是受矇蔽的多。但殿下讓傷透心,拒絕去信。
一件事情一句話,有人反覆的在說,慢慢的就能接受。壞的事情尚且是這樣,只不過聽話的人有正確理念就不受影響。何況是好的話?
太子沉默不語,眉頭緊的跟上了鎖又找不到鑰匙似的解不開。好半天,讓寶珠起身:“天晚了,去吧。”
…..
半晌,太子向案几上叩手指,注視袁訓寫來的信。喃喃低語:“是真的死了,還是假的死了呢?”
…..
月夜深濃,京裡明月朗朗,山裡霧氣迷濛。袁訓抹把盔甲:“又溼了,要不是怕溼氣裡不能睡,生把火明天再趕路。”
霧中,有狼嗥聲出來。
陳留郡王在他身邊,罵道:“孃的,要是白天,我們這麼多人,還真不怕殺羣狼。”
蕭觀在他們後面,視線不清心情煩躁,又小王爺身先士卒成習慣,爲保護他,讓他走在中間,從進山後就鬧彆扭到現在,接話就罵:“廢話多!白天你也能去殺,我們不趕路了!”
“哼哧,”褚大發出一聲。
蕭觀怪聲怒道:“大個兒的!我說話你哼什麼!”褚大睜圓眼睛:“我傷風了,昨天您不就知道!”
“你的事我不記!離我遠點兒!不怕你過給我,也怕你失心瘋過給我。”
褚大往旁邊站站,低聲道:“我不看着,又要亂說話。”
蕭觀忍氣吞聲:“我往後站站,我遠着你,行不行!”
“噓!別說話!”
在最前面的尚棟把話傳過來,一個一個傳到後面,小王爺覺得自己又憋悶一回。讓走就走,讓閉嘴就閉嘴,我是小!王!爺!
但在這裡不值錢,小王爺老實閉嘴。
輕輕的,有什麼波動,離得像遠,又像很近。尚棟和連淵一起跳起來:“水,找到水潭!”話到衆人耳中,袁訓暢快地笑了,陳留郡王本想繃住,但也輕快的笑出了聲。
龍家兄弟越過人往前面去:“到了嗎?”
蕭觀正沒好氣,他水性不如尚棟好,探路這事情裝孫子似的乖乖聽話,他怎麼忍得下去?要是小倌兒這般神氣,大倌兒還能忍。
這不是小倌兒的人,小王爺一個也不忍。
正要罵尋了一個月,總算找到。盔甲讓龍懷城擠了一下。蕭觀旋風般回手臂,把龍懷城一把按到地上,銅鈴眼瞪出來:“混搶什麼!你們旱鴨子長大,裝什麼好水性!”
袁訓恰好在叫:“哥哥們!”龍懷城對小王爺嘻嘻,霧中白牙特別晃眼,像是炫耀的金字招牌,蕭觀放開他,罵罵咧咧:“都要過去,搶什麼搶。”走到一旁,鼓着腮幫子繼續生氣。
又記不住,對於這裡地勢複雜,太子黨們怎麼過去犯嘀咕,斜眼去看。
尚棟正叫他:“有請小王爺。”蕭觀樂了,你們把我藏在人堆裡,總算有我要的時候。昂首挺胸過去,手中雙錘舞得旋風也似:“要我怎麼打魚?”
一塊羊皮拋過來:“吹羊!”
“這你隨便找個人就能幹啊!”蕭觀委屈莫明,吹羊皮筏這事用不着我,你大材小用,你殺雞用牛刀,你…….
尚棟無所謂:“你不吹有的是吹,你閒着天天尋我們罵,不如口氣噴這裡面,你也不惱,我們也不氣。”壞笑:“不吹,還我。反正這一回你是無風無險不出力氣,等回營功勞往腦袋上一掛就得。不出力算了!”
搖着手中另一塊羊皮:“大個兒的,你嗓門可比小王爺,氣不比他差,你來吹!”
蕭觀憤然,恨恨收起雙錘,抱住羊皮吹起來。一口一個,呼呼不停,等停下來數數,還就他吹得最好。
總是傷氣,樹根上坐着作息。見袁訓和龍家兄弟取下弓箭,對着水裡比劃着。霧氣在這裡稍散,可以見到水不見頭,不知道有多遠。
蕭觀幸災樂禍:“還打算射魚是怎麼着?”抱起手臂蹺起腿,叫一聲王千金:“準備喝魚湯,人要是掉進去,還能喝人湯!”
尚棟正做下水準備,也不和他生氣。就裸露在外的脖子上搓把泥,出來就沒好好洗澡,一揉就得,在手裡端詳:“我這人湯,味道地道。地…..道。”
“噗!”陳留郡王大笑出來。本來別人不敢笑,怕招惹小王爺。這下子全笑出來。話從前傳到後,笑也從前傳到後,直到尚棟要下水還沒有笑完,水面上也隨聲波盪起漣漪。
有魚浮上水面,魚嘴裡滿是尖利白牙。
蕭觀衝過去看新奇:“我吃過,海魚有這樣的,這水裡也有?”尚棟又泛壞:“所以不能讓你前陣,怕它們要報仇。”
“我吃的也不是它親戚祖宗。”蕭觀悻悻然,重回去坐下,也泛壞:“你們下水裡出不來,叫一聲我救你們。至少骨頭還能撈出來。”
尚棟撇嘴要回,讓連淵推一把:“走了!”小尚將軍去了盔甲,只着單衣,對小王爺蹶蹶屁股算回答。
蕭觀冷笑,把鼻子掩住,不放也是難聞的。
吹的羊皮不少,組成五個皮筏下去,尚棟連淵同他們的家將們,挑出來的,總共十個人,每筏上兩個,下到水中。
牙齒尖利的魚跟在筏子旁邊,可能是頭一回見,還沒有下嘴的意思,簇擁般跟着。
袁訓等人張弓以待。
蕭觀不住冷笑,看看你們又有什麼花招!
見皮筏出去有一箭之地,蕭觀冷笑下去一半。這射程對尋常弓箭沒奈何,但袁訓和龍家兄弟不在話下。
刺激勁兒上來,小王爺聚精會神。
划水聲嘩嘩輕響,又出去一段距離,“呼!”水中有什麼要出來,先是很多氣泡冒出,再就大大小小漩渦出來,匯成一個大漩渦時,這是夜裡,也可見黑乎乎的陰影浮出。
小王爺心提到嗓子眼裡,驚呼道:“小心水裡!”
“嘩啦!”一堆半個身子長的大魚冒出來,還不是一條。躍出水面,對着筏上尚棟等人就咬。
“小袁!”
尚棟連淵大喝一聲,十個人全部棄了皮筏,往魚出來的反方向奮力一跳,沒幾下子游出去很遠。
蕭觀目瞪口呆:“哎,水裡有魚要吃你們!”
眼角邊黑影子一閃,“嗖嗖嗖!”
袁訓和龍家兄弟一起舉弓,再就火光出來。前面一批箭矢上掛着黑色的東西,有硫磺味道出來,蕭觀又是一驚:“火藥!”
後面的箭上,是點燃的火!
火箭後發,也和先發的箭相同而碰上。恰好在火藥遇上魚時,火到了。
水光衝起老高,爆炸聲,碎魚肉濺得到處都是。小王爺和陳留郡王等人擔心往水邊去看,讓噴得滿身全是,陳留郡王哭笑不得往後站幾步,覺得身上有動靜,低頭看,一個大魚頭,那牙還尖張着,同一段魚腸子掛在他腰帶上。
取下來要扔,天豹接過:“魚頭湯,別浪費。”陳留郡王把他往前面推一把:“往前面還有火燒魚肉。”
水柱繼續噴涌,天豹也噴一頭一臉,心花怒放退後,對褚大道:“我家將軍這主意,你能想出來不?”
褚大也翹拇指:“想不出來!”順手,從天豹頭上摘下一塊魚肉,咧嘴一笑:“生的其實也能吃。”
水中,連淵尚棟等人躲過爆炸,奮力的往回遊。蕭觀把才生過氣忘記,高舉銅錘大叫:“快點兒,再快!連淵你這笨蛋,後面有魚吃你,”
連淵腳上還有靴子,回身一腳蹬開,繼續前遊。
袁訓叫蕭觀:“幹活去!”蕭觀興頭上來,解頭盔解盔甲:“就這麼簡單,我也會遊,我也能去。”
“那邊!”袁訓努嘴兒。
蕭觀看過去,見餘下的士兵們正在砍木頭,有爆炸聲掩飾,不容易聽出來。還有兩隊人,負責巡邏守衛。
深一腳淺一腳走過去,蕭觀又開始抱怨:“眼睛尖!我的錘砸樹力氣最足。這可是我爹爲我精心鑄造的,砸樹,虧你想得出來!”
臉上沒好氣,步子很是敏捷。
邊砸樹,邊看水中動靜。見連淵等人上了岸,有的讓魚咬了出血,但沒有大傷,蕭觀鬆口氣。重新罵罵咧咧:“餵魚的主意我也會,早說啊,我也想得出來。”
又可惜他吹的羊皮:“敗家玩意兒,讓我吹,你們就丟水裡。”尚棟等人沒聽到他說話,也招呼着人:“拉。”
皮筏下面皆有繩子,又拉回來。
小王爺乖乖閉嘴。
出來的魚多,炸死的魚不少。到天明的時候,大魚吃小魚,小魚吃小魚,幾人高的水蛇卷往一條魚較上勁,袁訓等人坐水邊上,喝着煮好的魚湯看熱鬧。
把個魚骨頭往水裡拋,尚棟笑着說:“魚兒乖乖,好好吃你們的,沒吃飽的也別急,老爺們繼續餵你們,保證你們大多吃得飽飽的,也就不來管老爺們過去。”
魚骨頭上肉也沒有,他啃得太乾淨,丟下去浮在水面上,魚兒也不吃。
上午時,袁訓和龍家兄弟上了皮筏,尚棟等人在前面開道,他們在後面準備營救。龍二看水中,到處是魚在撕咬,全身都發麻:“這要是吃我的肉,我想還沒這魚厲害,能反咬幾口。”
龍三蹲下身子,把筏旁漂浮的魚段拋得遠遠的:“吃吧,別來管我們就行。”
到晚上又炸一回,再次全軍魚湯烤魚吃得足足。如是這樣幾回,到第二天下午,木筏也扎出來,一共三個,站得上去幾萬人,可以想像跟個小宅院似的大。
這裡水面寬闊,兩邊山壁離得遠,也劃得下。
蕭觀又向兩個跟班嘀咕:“尚棟這主意有什麼巧!全是把小東西弄大!”白不是抱着魚肉嘿嘿:“這炸魚的主意不壞,他敢去引魚,有膽量。”
“哼!你倒像着他。”蕭觀一生氣,奪過一塊魚肉來塞進嘴裡。
大家登筏,在水中向前劃去。這一帶水面相當的遠,劃出半天去,兩邊魚都撐得不理會。見到前面又有兇險出來,依前法子,再炸一回。
夏直在郡王面前獻殷勤:“這糧草都不用愁,撈一塊就是吃的。”向水中撿只蝦,也不小,有手掌大,淡水蝦長這麼大也是成精的那種,遞過去:“我給您烤烤去,要是有酒,就更好了。”
陳留郡王但笑不語,心想這不靠譜的主意一個又一個。從打石頭城開始,那放大的雲梯。板凳城郡王沒有去,聽他們回來吹牛皮,大風箏是退路。雖然沒真的帶人出來,這主意也足夠瞧的。
這一回又炸上魚,真有你們的。
水面遇窄的地方,三個木筏還能分散開,到寬闊地方重新再連。行上一天,風又助勢,見岸邊出來,大家叫聲苦。
亂石嶙峋,尖峰到處。尚棟嘆氣:“這路,離我們要去的地方還得半個月纔到,這路可怎麼走!”陳留郡王卻誇獎道:“我們一天水上走了好些天的路,小將軍們,這一次你們又成名!”
太子黨們並不因此滿意,四下裡亂看:“不信就沒有好路走。”
連淵道:“天無絕人之路,這世上本沒有絕路,是自己沒找出來。”龍氏兄弟也自命不凡過,但對上他們就憨笑不止,腦子混沌拿不出好主意。
心裡先怯怯的,有好主意也出不來。
見連淵手一指峭壁上樹,幾大株擠在一處,連淵道:“看着就可疑!小袁,射下來看看後面是什麼!”
龍家兄弟趕緊買好,手中弓箭本久握着,怕有兇險還是他們弓箭更遠更快,連淵話音落,幾枝子箭就上去,牢牢紮在樹身上。
樹晃動幾下,往下就摔。
通!
小王爺正尋路,冷不防這裡水面窄,讓砸滿面的水。氣得正要罵,見太子黨們受連淵啓發:“不信這兩邊沒有路,上去看看!”
解開幾個木筏滑到兩邊,借住飛抓,跟猿猴似的上了峭壁。
小王爺張大嘴,忽然怒了:“這是欺負我,怎麼不叫上我!”
陳留郡王面有欣賞,向袁訓道:“太子殿下用人,放眼天下無人能敵。”
龍家兄弟則往後仰,往後仰,冷不防一聲大笑出來,龍六龍七龍八後仰太過,齊齊摔進水裡。
七手八腳撈上來,看大笑的來源,是尚棟手指一處大跳大叫:“下來,不用上了,在這裡,就在眼前面。”
亂石中間,有個洞口,黑黝黝的。
陳留郡王讚歎:“好!”這羣年青人太了不得,個個是人物。
見尚棟等不及木筏靠岸,跳下水游過去,沒等別人喊小心,出溜,人進去了。
片刻,回聲出來。
“快來啊,有好東西,哈哈哈…..狐狸尾巴在這裡呢!”
小王爺郡王袁訓均眼睛一亮,下餃子似的,撲通撲通撲通,三個人也跳下水,也等不及的過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