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大家都看着自己,方姨媽稍稍收斂一下,但是笑容吟吟,這一次很是從容:“我們四姑娘呀,老太太憐惜她沒有爹孃,是老太太面前精心教導的,從我到安家這麼些年,沒有一天見過她走過樣兒,沒有一天請安她不是最早的那個,沒有一天呀,她不是客客氣氣的,”
安老太太本來也疑惑地看她,聽到這些話,雖然是村話,但是中肯,就點點頭,展顏一笑:“是這樣的。”
馮家的奶奶們,則是同情地看向寶珠。四姑娘都這麼大的人,又不是聽不懂話的三歲孩子。當着她的面,安家的這個不着調親戚就一口一個“她沒有爹孃,”讓人臉上怎麼下得來?
寶珠就勢垂下頭,思忖着方姨媽這是怎麼了?好好的……哦!她恍然大悟,心頭如明鏡般。方明珠早上見到餘伯南給自己送花,她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人,沒有事情都能編出古記兒來,何況餘伯南的確是一片情意……
腦海中又出現那文弱的少年,紫漲着的臉,遞過來的花……又有後面餘夫人好好的叫住自己,有些擺架子的吩咐話……寶珠悄悄擡頭,打量餘縣令夫人神色。
一定是方明珠告訴方姨媽,方姨媽在這裡亂點鴛鴦譜的話,那她的話只能是對着餘縣令夫人而發。
寶珠還不知道方氏母女適才又偷看到她和餘夫人的對話場景,要是知道,就更能確定方姨媽的心思。
說話的方姨媽,寶珠就不去管了。餘縣令夫人想端詳她,寶珠又何嘗不想窺視她對自己的想法。
水靈靈的眸子斜飛出去,有濃濃的發角擋住,不大會讓人發現她的真實意思。而寶珠,也能如願的見到餘縣令夫人的神情。
她聽得很是入神。
“老太太,不是我要誇四姑娘,她爲人呀,又謙遜,又不拿大,又惜老,又憐貧,”此時,方姨媽又是一通奉承的話。
安老太太嘴角斜過一絲諷刺,但是面上卻認真的點着頭。當衆誇自己的孫女兒,老太太豈不能捧場。
她總不能砸自己場子。
餘縣令夫人的神情,又變成滿意到十分。
人有時候有誤區,自己看着這東西不錯,還在猶豫的時候,旁邊有人狠誇上一通,這東西馬上就變得有價無市,稀罕難求,恨不能爭搶到自己手裡纔好。
餘夫人想想,也是的。馮家的姑娘們好,可馮家的親戚裡卻沒有是侯爵的。而且馮家那麼多人,將來老人過世分東西,每個人能分多少在手中?
寶珠就不一樣。
她孃的嫁妝是她的,她爹的私房是她的。想到這裡,餘縣令夫人瞅瞅安老太太,安家大奶奶的嫁妝是有單子的,安家大爺的私房可全在老太太手裡,到下聘的日子,還得和老太太說道說道才行。
吃個午飯,因爲方姨媽又在當女諸葛,弄得人人面上表情不同。
掌珠大姑娘就更煩姨媽和表妹,臉上如掛霜。沒看到大姑娘如此能幹,如此豔麗,如此的爽利!
偏偏當着人誇四姑娘!
好吧,四姑娘就會裝憨厚,從姨媽說話時,就低下頭不再言語,掌珠恨不起來她,而且姨媽在這裡胡說八道,怎麼着都與四妹妹無關,只能是姨媽一個人所爲,再或者是表妹與她母女共同商議,當着人打下自己的風采。
掌珠就把冷笑擺在臉上,紅菱角似的小嘴兒本來很好看,此時往下撇着,有幾分峭薄。
餘縣令夫人見到,心想我的乖乖,娶個媳婦像她,進了門一句也不能說,還不把婆婆憋死。還是第四的好,坐到現在頭也不擡。
不但餘縣令夫人看在眼中,就是馮奶奶們也見到,大家交換一個眼色,對女兒們使一個警告的神色,大家都裝看不到。
而孫家的小姑娘,則認爲掌珠大姐姐真威風。手扶着青花瓷的飯碗,小嘴兒也撇下去,這樣子還怎麼能吃飯,而且撇過了頭,一不小心成了地包天的紅脣,反而是一副怪模樣。
孫家奶奶沒注意,正全神貫注的聽方姨媽說話。孫家做生意的人家,方姨媽說話甚粗,投孫奶奶們的脾胃。
這裡面最實在的,就是安老太太常說可以餐風飲月的安三姑娘玉珠。玉珠較真的道:“四妹妹是極好的,惜老是有的,憐貧這話是從哪裡出來的?”
她撲哧一笑:“難道四妹妹你沒事出了二門,再走出大門,在大街上去憐貧。”掌珠嘻嘻也笑起來,附合道:“是啊,姨媽知道的這麼清楚,難道是姨媽把四妹妹拐了出去?天天說柺子在街上,依我看呀,家裡的柺子更難防!”
“混說!”安老太太勃然大怒。
把手中烏木鑲銀的筷子重重一頓,飯堂中頓時寂靜。老太太年紀最長,不是安家人的,見她發怒,也要給老太太幾分面子纔是。
而安坐“害羞”地寶珠,趕快站起來垂手。
三姑娘不過說個笑話,就惹得祖母當着人大怒,委委屈屈也跟着站起來。
掌珠則不以爲意,懶懶散散的站起來,手還扶在桌子上。
安家三位姑娘的教養,就此顯露無遺。
餘縣令夫人鬆了口氣,就是她了!想兒子的眼光不錯,選的呀,還真的是塊金鑲玉。
“平時都怎麼教你們的!雖然不上學,難道不懂道理!我安家的姑娘無故二門也不亂出,何況是大門!在家裡丟人也就罷了!出來也不能一團和氣!你們是誹謗你四妹妹呢,還是往我老婆子身上潑髒水,是我沒有帶好你們,你們一言一行,都打我老婆子的臉,都長這麼大了,還不明道理,可憐我金的銀的紮裹着,你祖父沒了,我不曾丟下你們,你們父親沒了,我不曾丟下你們……。”
邵氏漲紅臉,也趕快垂手站起來。張氏皺皺眉,聽婆母又把前情舊事都罵上,也站起來。雖然這夾帶的人是邵氏,可張氏依就心中不悅,低聲嘆了口氣,這日子沒有丈夫也能將就,可這聽罵,幾時是個頭?
“可憐我這老婆子呀,白操了心!操心出這樣的東西,我有什麼臉死去見安家的祖宗,要是男孫,我就不管了,丟外面闖去,偏偏又是三個姑娘,大慈大悲的菩薩呀,你怎麼不睜開眼,看看我這一家子不爭氣的人……”
這頓午飯,最後以大家把氣喘吁吁的安老太太勸回房,算是結束。問問吃飯的人,自然是沒吃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