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中宮和太子以前和柳家還有幾分等待之心——這不是心軟也不是不正確的等待,爲上位者,永遠懷着一言不合就殺戮的心,那是街頭市井,可以殺到沒有人追隨——現在這等待心完全沒有。
歷史上可以找出很多的寬容的例子,而太子殿下所處朝代,表面上盛世太平,他沒有殺戮再殺戮的心。
柳家,是太子的岳家。太子妃所生的孩子,是他的嫡子。這些完全是柳家拉分的地方,但在今天的事情出來,這些也就不再是柳家能佔到光彩的地方。
想要替代柳家的人數不清,除了柳家是老臣,還有侯家章家丘家鳳家……自然的,想要替代皇后的女子,也數不清。
想通的一件事情,可以正着想,也可以反着想。中宮斜倚在硃紅雕刻盤龍戲珠的宮椅上,這是在宮宴殿室的偏殿之中。
她輕咬嘴脣,沉思半晌,還是對太子低聲道:“太子妃,就這樣吧。”太子溫和的對母親笑着,試圖在她面上找出什麼,卻只見到中宮鳳眉掃輕愁。
“她是從沒有想過,想要換下她的人,也有千千萬。”中宮由已推人,由無數人想到換掉自己,而想到太子妃還不自知,因而對她生出無端憐惜。
但想到的一件事情,可以正着想,也可以反着想,又引出中宮新的冷眸:“我又說錯了,只怕太子妃不是想不到千千萬人想換掉她,她是有倚仗纔是。”
太子莞爾附合:“母后說得的。”
“所以柳家有剷除異己的心,以前沒有刀舉得快,怎麼會把英敏的親事想成他能左右?以前沒有刀舉得快,怎麼會無視這親事由我所定。以前沒有刀舉得快,怎麼會不想到你表弟是他的親戚,而不是仇人!”
這就是中宮由自己想到太子妃,再由太子妃而想到的心思。
聽中宮“表弟”二字都出來,太子忙對左右看看,見不到有人,但還是微笑提醒:“母后噤聲。”
這不是自己宮裡,表弟這兩個字不能亂說。
中宮正想心事,讓兒子打斷,有點兒嗔怪,斜斜白了太子一眼,輕咬嘴脣眸中又泛起難過:“國舅竟然不能正大光明的去祭奠……”
“兒臣知道,兒臣放在心上。”太子含笑。母親又孩子氣了,從沒有見過面的國舅,在太子和瑞慶殿下心裡總是好高大。
中宮每逢年節,就要難過。國舅竟然不能去祭,過年的時候猶甚。她被賣是爲什麼,爲國舅。她在宮中傾命掙扎是爲什麼,爲早回去找國舅。她……總傳遞給太子的意思,總是爲國舅。這樣一進去,還就要半天出不來。
太子就想個法兒把中宮拉出來,侃侃而談模樣:“母后仁德,還是這般的疼愛太子妃,太子妃卻只想到她有柳家而沒有想到她是皇家人,她應該倚仗的是母后纔是。又有今天這事情出來,且說今天以前,我也在想外戚功高總不是好事,柳家雖不是尾大不掉,也是削弱的時候。”
“外戚功高,以後阿訓也功高,你怎麼辦?”中宮娘娘這會兒鬧上彆扭。太子笑嘻嘻:“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噗!”
中宮讓兒子逗笑,心思也就回來。想到自己還在參加宮宴,就側耳去聽正殿中動靜。“娘娘,”女官們在外面見到中宮有想到宮宴也沒有結束,抓住機會輕喚她。
“什麼事兒?”中宮明知故問。
“皇上問怎麼還不來?”
中宮慢慢的笑了:“去告訴皇上,我這就來了。”太子近前一步扶上她,送了幾步,看着中宮過去,太子收了笑容,轉身出宮。
今天發生的事情實在讓人笑不出來,幾時想到幾時火上來。
……
正殿中,寶鼎散香,歌舞正急。但皇帝斜倚在榻上,眸光不時地掃向另一邊。那地方雕刻精美,是通往偏殿的宮門。
位份高,坐得離皇帝近的嬪妃見到,總是生出醋意。在這裡面,麗妃進宮時間最短,她是三年前進的京,至今還是處子之身。除去年節上的宮宴以外,平時幾乎見不到皇帝。好容易今天有機會見到,特意打扮過來不說,還頻頻對着皇帝拋眼風。
正拋個不停,旁邊有一句諷刺的話出來:“眼睛閃了風嗎?拿個杯子擋着就當別人全看不到,我說你省省吧,皇上哪隻眼睛裡有你?”
“難道眼睛裡有你?”放下擋臉的酒杯,麗妃見到說話的是信妃,年約五十,不比中宮年紀長,卻早就姿色減少,麗妃毫不客氣。
昂一昂下巴,把小巧的紅脣嘟得明顯一些,上面閃動的青春好顏色,年長的信妃自然是懂的,信妃一時怒不可遏,面容上閃過陰冷:“別當你年青就以爲好資本。”
“我本就年青,還不能說了?”麗妃說到這裡,見到信妃陰沉沉笑上一笑,透着古怪。麗妃也同時覺得背後不對,扭轉身子看上一看,見中宮徐步走來,離自己後面只有幾步,雖然她面上笑容滿面,但麗妃並不能判定自己的話,有沒有讓中宮聽到。
她是嚷着說的,雖然低,也是嚷的腔調,傳音會遠。
麗妃嚇得一縮脖子,首飾叮噹輕撞在一起,響了幾聲,把麗妃也同時打醒。她心裡不是滋味,她的內心,她說我年青這話的內心,是一直認定自己年青於宮中所有嬪妃的。
要是讓中宮聽在耳朵裡,中宮那年紀?麗妃在內心中撇嘴,她和皇上的年紀可差不多。暗對自己道,這事兒要趕緊地告訴家裡人才行,該防備防備,該……
和皇上差不多的年紀,這話也此時在中宮心裡閃過。
含笑,對上那迎來的笑眸。
皇帝清雋的面容上笑容盎然,輕聲責備:“太子有什麼事情要見你,你撇下朕一個人在這裡?”只這一句話,中宮悄停了停步子,不易察覺的對着左右瞄瞄,怕可以引起無數醋海滔天吧。
加快步子,中宮接住皇帝的手,對他嬌嬌一笑。饒是她上了年紀,但還是有無數麗色。加意關注的麗妃是從側面見到,也屏了屏呼吸。
隨即,麗妃還是不服氣的。
她還是認爲自己年青,年青大於一切。這和許多的現代男女的想法,分毫不差。
中宮的美,卻是由時間的沉澱而來。
最美的東西,總是精華,而精華,是沉澱淘澄出來的。
也許就是有過歲月,才能得到身邊這個人的相愛吧?中宮這樣想着,她已坐到皇帝身邊,對嬪妃們是不是有醋意不再去想。
話說她們哪一天,沒有醋意呢?話說宮裡哪一年,不進年青新鮮的女人,就像麗妃說的,我年青,明年再升位份的人,將比麗妃還要年青。
再年青,也動不了中宮。這不是因爲中宮有太子,中宮是先有寵愛才有太子。中宮發自內心的感激一笑,對皇帝執杯:“皇上,萬歲千秋。”
“皇后,朕願與你萬歲千秋。”皇帝回她。
盈盈笑意中,似有無邊的寵愛。無邊寵愛中,總有原因。中宮捫心自問,她多少知道一些。就像太子妃是太子的原配,太子對她並無太多的感情,也是同樣的原因。
這個原因,照常出現在生活中,從古代到現代。
先皇寵愛太妃,太妃不是他遇到的第一個女人。皇帝寵愛中宮,中宮是他的第二任皇后。現代原配夫妻輕易就愛上另外的人,男女都是,不過也是這樣。
年紀漸長,漸爲成熟,對枕邊人的要求漸明朗,符合要求的那個人出來,就是她(他)了。
和文章侯府的老太妃相比,老太妃更跋扈,而中宮更樸實。老太妃只想永遠居於人之上,中宮只想爲家人爲家人爲國舅。
只想居人之上,就像柳家一樣,正主意不想,心先歪了。而中宮是沒有退路的,她要照顧她的弟弟,她要再見家人一面。
因爲這個,有時候中宮是有底氣的。但有底氣不表示什麼都忽略,中宮飲下杯中酒的時候,眼角瞅瞅裝着若無其事的麗妃,今年才升的麗妃,這就不想要了?
……
沒出正月,朝堂上亂成一團。針對柳家的摺子雪片一般涌來,讓人看着就頭大。太子每天對着一堆的奏摺,不到深夜不能休息。
但他看的不是柳家的申辯,而是手邊的名單。
拿起一個彈劾柳家刑部官員的奏摺,太子執筆,在手邊名單上遲遲不肯圈下。把柳坊換下來,要換上去的是……
“殿下,已三更,請去歇息。”
“嗯。”太子不說什麼,侍候的人也不敢催促。
停一會兒,“殿下,四更了?”嗓音悄悄的,帶着不敢驚動。
太子正擰眉苦思,讓打斷怒目把他瞪跑。
“五更了,”回話的人動靜就更小。
太子啊上一聲,對沙漏上看去,訝然道:“又熬一宿?”放下筆,吩咐送熱茶,喝一口在肚子裡,太子長長呼一口氣,只覺得雙眼痠,手也酸,疲累這時候上來。
侍候的人送上熱巾帛,太子接在手中,還沒有擦在臉上,見外面躥進來一個人。太子嚇了一跳,那個人也是面有驚嚇:“不好了!”
他五官英俊,眸如明月,正是袁訓。
太子把熱巾帛一扔,起身動容:“什麼事情不好了?”是邊關,是…。袁訓嗓音帶顫:“寶珠肚子痛!”
太子呆上片刻,從案几後衝出來,對着袁訓就是一腳,罵道:“讓你把我嚇死!”這一腳踢上去,太子又忍不住大笑:“哈哈!”
袁訓對着他的笑,忍無可忍:“早了!”
手指袁訓,太子樂不可支:“你的衣裳,哈哈……”
袁訓自己低頭看,這纔看到衣帶全都系錯,脅下十字盤扣上系的不是釦子,而是長長的腰帶。腰帶的圈,還在腰上,把衣裳帶得斜拽着。
“我說怎麼處處不對,”袁訓自己說着,更把太子惹得大笑不止,忽然頓住,凝神也變了臉色:“早了!”
袁訓邊整衣裳,邊焦急滿面:“日子早了,一直說三月!”這才正月還沒有出去。
太子在他肩頭上一拍:“我和你看看去。”
袁訓鬆了一口氣,滿面感激:“如此太好,我,我實在有點兒怕,寶珠在呼痛。”太子隨口問道:“那爲什麼你不在家裡陪着?”
“寶珠讓我出來,說男人不能看。”袁訓說過,對太子上下看看,疑惑道:“殿下你也是不能去吧?”
“我又不進去看!”太子說過,總覺得這話有點兒貧。而袁訓這時候也纔想到體諒太子,剛纔那一看,看出來太子殿下像是沒睡過,剛起來洗漱過和沒洗的面容總不一樣。
袁訓遲疑:“您真的要去?”
“你不是讓我去,你跑我這兒來作什麼?”
袁訓嚅囁:“宮裡沒開門,我沒有地方去……。”
太子說聲備馬,揪起袁訓就走,心中總是有點兒暖的。在路上,太子想到一件事,沉下臉問袁訓:“教坊司的官員去你家說的什麼?”
“沒說什麼啊,”袁訓自然不會承認。
他以前在京裡,是奉命接觸各種官員,教坊司的呂大人也知趣,只往袁家去過一回,太子是無意中想到表弟只怕在裡面做過手腳,並沒有證據,只把袁訓敲打幾句,袁訓說好,表兄弟往袁家而來。
冬天亮得晚,漆黑天色中袁家燈火通明。走到房外,見裡面人影憧憧,“哎喲,”寶珠痛叫聲出來。
袁訓嚇得又一哆嗦。太子皺眉教訓他:“虧你還戰場上將軍?”再看錶弟眉眼兒都驚得變了:“有人說凡是生孩子,都是鬼門關!”
“痛!”寶珠再次大叫出聲。太子不打量窗戶裡面,趕快又去打量表弟表情,表弟表情更好看,見袁訓麪皮抽幾抽,一跺腳,一頭衝進去。
太子一把拽住:“你不能進去!”
可能是太子在這裡,袁訓底氣足,把太子甩開:“我要去告訴寶珠,讓她不要怕!”對着不管不顧進去的身影,太子嘀咕:“又不是頭生,你倒嚇成這樣!”隨即,太子也害怕上來。
這不是頭生,太醫看視卻一直說是兩個。想到的太子心想幸好沒早告訴表弟,不然他更受驚嚇。
但這又是早產?見袁家的婆子進進出出送水,太子叫住一個:“裡面有幾個穩婆?”
“回殿下,有四個。”
“叫一個出來我有話問她。”太子說過,站在走廊下寒浸浸上來,吩咐一個丫頭帶路,找個暖和屋子去問寶珠情願如何。
袁訓在房裡,早握住寶珠的手。
他不記得是在哪裡聽到的話,當時寶珠正懷着加壽。有人告訴他女人生孩子是鬼門關,袁訓記在心裡,本想在寶珠生加壽的時候提筆寫信,算好日子不差的到寶珠手上好安慰她,但當時他在打仗,一混就忘記。
這一回生,他在身邊,這話浮上心頭。
自己嚇自己是最厲害的,而且日子又提早,小袁將軍把自己嚇了個半死,得找個人來陪他才行,急切之間只有去太子府上,現在太子在外面,袁訓心裡安定不少。
而他在,寶珠也安定不少。女人生孩子總是痛的,疼痛又總能打開一些心扉。寶珠忍住痛:“我有話要對你說。”
“我在這裡,你只管說。”
做準備的穩婆們面有爲難過來,提醒袁訓該出去。寶珠卻道:“你們出去,”穩婆們面面相覷,但寶珠堅決,她們只能出去。
“表兇,我有件事情一直想問你。”寶珠竭力對着袁訓湊近,看出她的意思,袁訓主動貼過面龐。
夫妻面龐上溫熱相連,寶珠哭了,輕泣道:“我一直不敢問,只敢對菩薩說。我知道加壽是你最疼的,都疼她,可是柳家是太子妃的父親不是嗎?”
“別擔心,你別擔心,”袁訓不住的親着她,反覆的告訴她:“我說過事情交給我,你別擔心,安心生孩子。”
“我,收拾好些柳家的消息,皆是因爲沒有讓他們震懾的地方,就是我們有和解的心,也得先有打他的心。”
袁訓抱緊她:“我知道。”好聞的香粉味兒,和寶珠的汗水味兒一起出來。袁訓是怎麼知道中宮用什麼樣的香粉的,說得詳細就像他用過似的,就是寶珠也用,寶珠是宮中賞出來的。
見妻子痛得面無血色,還在想加壽的事情。袁訓不能明白直說,卻能泰然安撫:“你只管放心!”
一隻手臂抱住寶珠,一隻手指天爲誓:“終我在一天,不會讓柳家,不會讓任何人動我的孩子。加壽也是,以後的孩子也是。”
“不必發誓,”寶珠想要阻攔,就是現在形動慢,晚上一步。她忍痛微笑:“不是這時候我要求你,我這時候再也不能把話放在心裡。我不要你發誓,我也信你疼孩子。我只想說,”
袁訓急急:“你說。”
“我瞞着母親和你,從山西帶回來一件東西,就在我的衣箱裡面,我想把它給姑母看看,你去看看,可使得?”
描金的衣箱,袁訓打開,看上一眼,立即放下箱蓋,重新回來抱住寶珠,狠狠的親着她:“寶珠你做得對,等你生下兒子,姑母一定出宮來看你,至少滿月她會來的,你送給她看!”
“全是爲了加壽,再告訴你,我不想和柳家生分,我知道你也不想,我想到我們成親後,柳大人三天兩天來家門外叫你,當時我總怪他把你找走,現在外面有人叫你,我倒盼着是他。”寶珠斷斷續續說着,外面的穩婆着急扣窗:“小爺,我們東西還沒有準備周全呢。”
袁訓在寶珠面上再狠親一下,親得那處紅了,寶珠露出笑容,覺得這樣讓他揉着,疼痛都像是好些。
“記得那東西!”寶珠再交待袁訓過,把袁訓推一把:“去吧。”
……
順伯去的宮中,他白天總候在這裡,方便加壽要買東西。加壽姑娘總不是應在宮中的人,常使喚宮中的人讓人看着也不好。
這就宮門上的人熟悉,內宮門開,就有消息傳進去。袁夫人和安老太太全慌了手腳,換好衣裳甚至來不及辭中宮,只對女官們說一聲,就趕緊出宮。
她們也讓嚇得不輕。
在路上,安老太太抿抿脣,對袁夫人略有氣憤:“一定是柳家害的,寶珠勞了神思,這才早產。”
袁夫人也眉頭不展,她的丈夫就是胎中受驚,又早產而生才致體弱。老太太不說袁夫人算着日子就已經害怕,聽老太太把“早產”在耳邊說到,袁夫人心驚肉跳。
同坐車中,袁夫人的心情安老太太也感受出來。這就歉意上來,搜尋出話來緩解自己剛纔說的話:“不過吉人自有天相,我們別擔心,有話叫七活八不活,寶珠這身子,還在七月裡。”
“是啊,孩子不是八個月的早產孩子。”袁夫人笑得勉勉強強。
因皇上在,中宮是起來後才聽到的信,把她嚇得魂就快沒有,血色驟然似抽去,要說她美麗容顏本來是一塊溫玉,現在則冰雪一塊。
“你怎麼了?”皇帝輕碰她面頰,觸手的寒冷。把皇帝也嚇得變了顏色,往外面就道:“傳太醫來。”
這一嗓子,把中宮的魂給叫回來,中宮強笑:“我想袁家的媳婦沒到日子不是?”皇帝隨意地反問:“她是什麼日子生?”
中宮這會兒倒留着神,對女官:“有回過我沒有?”
徐夫人伶俐地過來:“說是三月裡生。”
皇帝也皺起眉頭,整一個憂國憂民順帶憂孕婦的好天子:“這是早了。”外面走進來瑞慶殿下:“母后,我要去看生孩子的。”
見只有她一個人,中宮問道:“加壽呢?”瑞慶殿下手指着外面:“天還黑着,加壽睡懶覺。”又去糾纏中宮:“我要去看生孩子,看看加壽有弟弟還是妹妹。”
皇帝板起臉:“這有什麼好看!瑞慶,你是公主,你也不小,不要再孩子話!”瑞慶對他扮個鬼臉兒:“父皇,您今天雖不上朝,等下總有事情。”
“你自己不許去,你去再加上一個加壽,天天就玩去了!”
這話把瑞慶殿下提醒,她走出來,把英敏搖醒。英敏殿下睜開眼,睏意濃濃:“姑姑,現在什麼鐘點兒,皇祖父說吃過早飯再教我認字,我要睡覺!”往被子裡一鑽。
瑞慶殿下進來,爲說話方便,把侍候的人全攆了,這就沒辦法,只能自己揪他出來。姿勢總不是雅觀的,好在公主殿下素來自然爲好,又沒有人見到。
“英敏,想不想要兔子,”
“想,哪裡有?”英敏殿下眼睛一亮,隨即沒了精神:“姑姑你是把加壽的兔子給我對不對,那加壽玩什麼?”
“我單獨給你一隻,讓人單買給你。”
英敏殿下睡意讓打飛一半,咧開嘴兒笑:“好。”
“成交!”瑞慶殿下迅速在他手上拍一記巴掌,隨即笑得像偷吃到什麼。
英敏殿下呆怔怔,主要是還沒有醒:“成交什麼?”
“父皇教你認字時,你要一直纏住他,直到我們回來,不然就沒兔子,只把加壽衣裳上沾的兔子毛給你幾根。”瑞慶殿下自以爲惡狠狠的威脅。
在兔子毛和兔子之間,英敏殿下選擇兔子。雖然早飯時,聽加壽又大吹她就要有弟弟,勾得心癢癢的,但還是乖乖的和皇帝去御書房,按瑞慶殿下教的東問西問。
半個多時辰出去,寶珠還是呼痛不止,袁夫人和安老太太呆坐憂愁苦等時,兩輛宮車停在外面。
“娘娘來了!”紅花一溜小跑的進去報信,袁夫人和老太太還是驚的,見中宮滿面怒容,左手上是瑞慶殿下,後面任保抱着興沖沖的小加壽,袁夫人錯愕的說不出話:“這這,”迎上去悄聲劈面就問:“怎麼能出來?”
“讓公主吵得我頭痛,我送她去見皇上,請皇上打她纔好,皇上正教英敏認字,沒功夫理會,我不放心她出來,再還有一個加壽,跟着她一塊兒吵,”中宮黑着臉:“先說好,我們只坐一會兒!不像話!”
安老太太機警的找出幾句奉承話解開:“這是娘娘疼愛公主,素來是如此的。”
“慣得不成體統。”中宮步入房中,袁夫人給她捧上茶水,侍候的人一概打發開。中宮看看,見少一個人:“袁將軍倒不在這裡?”
簾子揭開,太子帶笑進來:“母后,您怎麼出宮來了?”
中宮愕然而笑:“太子,你卻也在這裡?”
太子才睡了一會兒,精神不錯,把大早上的笑話說給中宮聽:“可見有張有弛這話不假,都說袁將軍老虎膽子,今天是老鼠膽子,跑到我府裡嚇得面如土色,把我也嚇住,我問過了,說早產是有的,不妨事。”
沒想到寶珠會早這些天,大早上的穩婆是外面請的,後來袁夫人出宮,才從宮裡帶出來兩個,中宮叫過兩個來問話,都說不算多異常,中宮放下心,繼續要對女兒擺臉色教訓她,卻見到女兒和加壽都不見。
袁訓在寶珠房後面的走廊下面轉圈圈。
寶珠呼一聲,袁訓的心跟着抽一下。幸好他沒有心疾,不然總透着危險。
瑞慶殿下過來,在他後面學着他負手,轉圈圈。
加壽跟在瑞慶殿下後面,負手低小腦袋,轉圈圈。
袁訓是知道她們過來,但想着寶珠沒放心上。無意中停下來一扭頭,再多的心事也讓逗樂。瑞慶殿下和加壽全學着他,一停步子,一擡眸,滑稽透頂。
“走開走開,搗亂的。”
瑞慶殿下翻翻眼睛,加壽跟着翻翻眼睛,瑞慶殿下笑眯眯:“母后叫你去。”加壽跟上:“娘娘叫父親去。”
驟然寂靜,袁訓啊地一聲,他從沒有想到姑母敢出宮,顧不上攆兩個人,拔腿就往房中去。在他身後,瑞慶殿下和加壽對着擠擠眼睛,這下子可以痛快的聽,兩個人往窗戶下面一坐,雪衣圍緊,侍候的人見到,又送上錦墊食水,這就更加舒服。
袁訓一氣到房中,一揭簾子進去,對着中宮呆如木雞。中宮給他一個大白眼兒:“袁將軍,見到本宮你就站着!”
“娘娘,您…。請回宮!”袁訓心想這不是嚇人嗎?皇上怎麼看這事情!
中宮冷笑:“袁將軍,如今你見駕的話兒,可越發的生疏。”
安老太太笑看着。
袁訓定定神,重新行大禮:“臣見過娘娘千歲,娘娘鳳駕至此,臣不勝惶恐不勝惶恐……”
“你惶恐我也來了!起來吧!”中宮也想對着他翻翻眼,但強忍住,捧着手中茶水自在的坐着,只和太子閒閒說話。
袁訓正想借機再提醒皇上怎麼說,外面傳來人聲:“小袁將軍在哪裡?”聽上去人還不少。中宮有點兒心慌,眉頭微動一下,太子見到,悄聲而笑:“父皇竟然不知道嗎?”
“他讓英敏纏着,又讓瑞慶吵得說頭痛,我說不放心,就送她們出來,”
“那您還擔心什麼?”
中宮心定不少,遂問太子:“外面來的是誰?袁家可沒有親戚在京裡,難道是安老太太孃家?”中宮由袁訓和柳家之爭中,老太太的親戚才入她的眼。
太子微笑細聽:“像是連大人,像是尚指揮使?”
“他們爲什麼要來?”中宮才這樣的說,腳步聲走近。卻是兩個女眷。袁訓跟在後面:“夫人請小廳上坐,”
正房簾子高打,裡面分明可見有人,袁訓把連夫人尚夫人往小花廳上讓,連大人尚大人都不舒服。
連大人取笑:“小袁啊,你家正房不給我們進?”
“伯父,您誤會了,”
裡面有人吩咐:“來人,宣!”
袁訓滿面爲難的笑容,變成苦笑。連尚夫妻呆住,什麼,宣?
門簾子打開,兩個少女走出來,宮中的衣飾……
又是兩個女官出來,面容端莊:“皇后娘娘有旨,宣進見!”
兩對夫妻四雙目光,全在袁訓臉上生根,像是這樣就能從袁訓臉上看出什麼一樣。袁訓彎腰伸手:“娘娘在這裡。”
打春雷也不過就袁訓這話的效果,兩對夫妻手忙腳亂,也顧不上和袁訓理論,說他不早知會,他一直不讓進不讓進不是?
進去見駕,中宮賜坐,夫妻們看一看,果然是娘娘本人。
他們奇怪,中宮更奇怪。中宮更想問你們來作什麼?就見袁訓進來,他要陪客人,他是家中唯一男丁,他不能離開這裡,又擔心寶珠,就在房裡負手,低頭,轉圈圈。
中宮怎麼看怎麼頭跟着暈,又隱約能聽到寶珠呼痛,這心就更煩。有客人在,不再好直說袁訓,中宮就問老太太:“你暈不暈?”
安老太太會意,忍笑喚袁訓:“孫婿,你要是心裡急,外面站會兒。”袁訓一聽正合心意,揭簾出去。
他一出去,連尚夫妻有些傻眼。袁訓在這裡,視線還能有個落腳,就是回話像也有底氣。但這就看不到袁訓,心裡空落下來。
又聽中宮問話:“你們是袁家的親戚?”
連大人尚大人一起回:“臣等不是。”
連夫人尚夫人一起回:“是。”
話說過,夫妻們相對瞪眼,都覺得對方說得不對。連大人尚大人的意思,是親事還沒有定,自然說不。夫人們的意思,不是親戚往這裡跑,又不是吃滿月酒,隨便就可以來恭喜。
中宮狐疑的左右看看,夫妻們不能讓娘娘等着,老爺們不作聲,夫人們說是親戚,由夫人們回。
連夫人陪笑:“回娘娘,我們和袁家是兒女親家?”中宮就看袁夫人,袁夫人張了張嘴。尚夫人納悶:“袁將軍沒對您說嗎?”
太子都沒想到,把臉一沉:“叫他進來問問。”他的臉一沉,連尚夫妻都跟着心一沉,隨即想不通,我們定親事,太子爲什麼不喜歡?
只想太子去了,就沒同時見到中宮也面色一沉,隨即恢復原樣不笑也不嗔。安老太太看在眼裡,有點兒擔心,對中宮進言:“想是他們戰場上說的,我們就不知道。”
“是啊,加壽生得伶俐可愛,再有孩子,我倒還想再說門親事。”中宮說到這裡火上來,壓住火氣,先對太子道:“先不必叫他,這裡問就是。”
她怕侄子進來就是一通鬼扯,沒有實話。就問連尚二夫人,想來不敢說假話。
“袁將軍能掐會算,算到自己一生就是兩個,所以一許就是兩家?”中宮是知道沒有人告訴袁訓過是雙胞。
連夫人陪笑:“回娘娘,還不止我們兩家呢?”
中宮緊繃住臉,還沒有問,說曹操曹操到,外面沈大人夫妻過來,他們是從南安侯府打聽到的消息,南安侯府是老太太送的消息。
外面有人說着:“生下女孩兒,是我們家的,”中宮怒道:“宣!”沈大人夫妻進來,也就老實坐着。
話說明白以後,太子都生氣。不等中宮說話,太子面沉如水:“我也想說門親事,這倒好,他不打招呼,全自己作主!”
沈大人、連大人、尚大人三家不知所措時,“哇!”一聲嬰兒啼哭聲劃破天際。沈大人先笑道:“這是我家的。”
中宮很想罵他,你家不是要女兒,你就跑來胡扯生不出兒子?
連大人撫須:“這哭聲洪亮,必然是兒子,這是我家的!”
尚大人道:“慢來,你我哪個先?”
“不是說好,我家定長子!”連大人愕然。
中宮很想啐他一口,你家定長子,你家就敢定長子!想到袁訓不打招呼就私自定親,中宮這氣窩得下不來。
太子也悶聲生氣不說話。
連大人和尚大人爭來爭去,雖有中宮在不敢爭吵,也一人一句不罷休。直到袁夫人和安老太太送進來孩子,才停住。
先請娘娘看,中宮娘娘早就伸長脖子,小心翼翼抱在懷裡,和孩子小面龐一接觸上,面上笑容頓時就化不開。
“寶貝兒喲,長得可真是可愛。”
外面跑進來兩個人,瑞慶殿下早在房門外看過小孩子,就這時候才進來:“母后,還有一個,說還有一個!”
尚大人樂了:“那第二個是我家的。”中宮已經顧不上理會他,細看孩子生得五官俊秀,中宮落淚:“一樣,一模一樣。”這就喚太子:“快看,長得一樣。”
太子微笑爲母親圓轉:“是和加壽長得一樣?”
“是是,”中宮娘娘這才意識到自己話中的不對,忙改過來。
太子也抱在懷裡看看,對着那眼睛笑:“這眼睛生得不像,”又圓又大又有彩,像一對寶珠。這是寶珠的眼睛。
中宮不願意聽:“像像,怎麼不像!”
“像像!”太子不和她爭,再看孩子鼻子嘴巴,外面又來了人。孔青來報信了:“梁山王府來人賀喜。”
中宮讓連、尚和沈家刺激到,把臉一板:“這又是許了親事的?”袁夫人微笑:“請進來。”
梁山王府來的是世子妃。
世子妃是鎮南王府的嫡次女,她的姐姐寶珠見過,同在宮中吃宴席時,蕭鳳鸞姑娘的妹妹,叫蕭凰鸞。
鳳鸞姑娘是個美人兒,凰鸞姑娘生得有點兒胖,五官不差,但從身子粗壯上看,和蕭觀有夫妻相。
世子妃進來,見到小襁褓,就樂得對中宮道:“娘娘在正好,請娘娘給我們做主,袁家的孩子我們家定下的。”
中宮悶氣到現在,覺得連大人家世不好,沈大人也一般,尚大人是武將以後生出女兒不斯文,家家不合心意,這就來上一家合心意的。
中宮笑容滿面,因滿意而盤算,因盤算中宮失笑:“你還沒有孩子呢,不過也沒什麼,等你生下女孩子,女孩兒比男孩子小几歲,這叫般配。”
世子妃詫異:“娘娘,我們家定的是袁家的姑娘,”對小襁褓中注目,世子妃道:“生得眉清目秀的,這個不是姑娘?”
“這是男孩,哪裡是姑娘。”中宮挑眉頭:“你們家定的是姑娘?”沈大人見再不說話像沒自己什麼事情,搶上來:“娘娘,我們家親事定得早,”
中宮淡淡:“有多早?”
“早,最早……”沈大人眼角瞄瞄早就進來的小加壽,最早定的是加壽姑娘。中宮察顏觀色,聽過能喜歡嗎?
就憑沈大人這沒說完的話,中宮就想把沈大人攆出去。
望向世子妃笑容可掬,中宮親熱地握住她的手,打小兒她就常進宮,中宮親切無比:“定女孩子好,你抓緊的生個兒子下來。”
凰鸞姑娘有點兒憨,剛纔還要中宮作主,現在中宮真的要作主,她實話實說:“小王爺寫信說我看着點兒,說生得好看,我們才定下。”
中宮把她手鬆開,對沈大人似笑非笑:“下一個女孩子,歸你家。”又慢慢地道:“小王爺生得也不怎麼體面。”
……
第二個男孩子抱進來,大家又歡喜看過。由蕭觀的混帳話,中宮娘娘現在看着尚家也不錯,就許給尚家定下。
袁夫人讓上酒菜,請客人們去坐。花廳上鍾家阮家董家等親戚們都已到來,正好陪着。抽空兒,對中宮道:“請娘娘更衣。”
把中宮請到自己房中,袁夫人愛靜,這裡本就是院中最偏僻的地方。
呈上一個匣子,袁夫人柔聲道:“這是寶珠從家裡帶出來的,請娘娘一觀。”中宮彷彿能感覺出裡面的東西份量,步子忽然就遲遲。
匣子是新的,打開來,裡面一件舊衣裳。
粗布做的,肩頭袖口領子…。足有十幾個補丁外,還有撕扯過的痕跡,但又讓人補上。補的是粗線,針腳兒也不能說好,和中宮在宮裡的衣裳完全不能相比。
但,撲簌簌淚水從中宮面上滑落。
她抱住衣裳在手,淚落不止,哽咽出聲。
這是她的舊衣裳,是她讓賣的那天,她的娘本來給她是半舊新衣裳,沒有補丁,中宮說穿最破的走,反正去別人家,歸別人置辦衣裳。
頭一家後來失火損傷財產,又賣了她,賣的地方不好,而且中宮擔心以後家人找不到她,不肯離開,衣裳就是這樣扯破的。
見到這件衣裳,中宮淚如泉涌。她由袁夫人話中,和袁父的手札內,都得知過家人曾找過她。衣裳,更是鐵證。
沒有去找過她,就不會有這件衣裳。
這是她的,上面的補丁是什麼形狀,她都牢記於心,她最認得。
“我知道,”中宮泣不成聲:“你讓寶珠放心,我知道她擔心加壽,我知道……”袁夫人送上帕子,柔聲道:“寶珠還有話讓我回你,寶珠說加壽離開她,她是捨不得的,但加壽是到你身邊,她願意捨得。由此,想來太子妃不情願親事,也是人之覺情,看着英敏殿下和太子妃,也應該有同樣的母子之情。寶珠說請娘娘不必爲難太子妃,她才真的不擔心。”
中宮抹抹淚水,這不是放心能哭的地方,又有寶珠先送來衣裳,後面有這樣的話,深意也就也來。
“讓她放心,我因此爲難太子妃,太子妃只會記恨加壽。我在,她不敢。不是我不信太子,而是我身爲皇后,我清楚的很。告訴寶珠,太子妃的事情急不來,但我會處置妥當。再告訴她,柳家的風光,馬上就不會在!”
袁夫人沒有說什麼勸的話,只是叮嚀:“小心。”
“我曉得。”
接下來袁夫人就催:“回去吧,出來也有半天。”中宮把衣裳看了又看,戀戀不捨的放下。告訴袁夫人:“我想帶走,又怕宮中不能安穩放着。放這兒吧,等你進宮去帶着,再給我看看。”
袁夫人答應着,送中宮離去,再去回寶珠話。
寶珠聽過,吊着的一口氣鬆下來,沉沉睡去。
……。
袁訓一舉得兩個兒子,消息傳開,去賀喜的人很多。消息到柳家,柳至的夫人匆忙去見他:“我問過了都去了,”
這個都去,是指太子黨們。柳至是和沈渭等人一年成的親,寶珠不在京裡,女眷們走動中就沒有她。
柳至夫人由夫人們那裡知道,陪笑問道:“你不去看看?”
柳至側着面龐,若有所思。
“你們曾好過不是?如果不是家裡鬧出事,我應該去拜會她。”柳至的夫人自顧自說着,柳至只是聽着。
“小爺,有信。”
小廝送張極小的紙卷兒過來,柳至夫人掩面輕笑:“爺又玩鴿子呢。”柳至擺擺手,柳至夫人出房。柳至看這種信,從來不讓夫人看。
很快,他就出來,對着自己夫人發脾氣:“什麼袁家不袁家的,什麼東西,打了我父親,打了我兄弟,我要同他算帳,誰要去賀他,以後別再說這話!”
把門一摔,不知去了哪裡。
柳至夫人在後面又愧又氣:“好好的我提你一聲兒,你不去就是,倒來發作我。你們不好,又不與我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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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轉過來了,以後生孩子不先說最好,不然挺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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