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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裡這般疼愛加壽,老太太還擔什麼心,自然是心放得穩穩的。
見老太太要走,拽住她衣角隨時就要大哭,把中宮心疼的,又有袁夫人在旁解釋:“加壽時常也和老太太睡呢,”中宮急忙降旨,允家人陪同在宮中,老太太住上三天,這還是趁加壽玩耍的時候,悄悄兒的出宮,等晚上,還要回宮去陪呢。
她的加壽小寶貝兒,初到生地方,再大方展樣,也還是個離不開家人的孩子。
定親的前半段,老太太又驚又懼;定親的後半段,老太太心定氣平。再往後,就是喜悅難言。
又有平身後定下親事,瑞慶小殿下讓加壽叫姑姑,袁夫人的不驚不憂……還有的就是,加壽和中宮娘娘,臉龐兒真的相似。
下跪本來是低頭的,但老太太讓戒指攪得心有靈犀,悄悄的瞄了一眼。一眼下去,她如遭電擊,好了,四枚全讓她找着,分別是中宮、小殿下、太子和當今。
袁家遠路的送進京裡,說是給親戚的。淑妃不會一枚也不給自己留,這是念想兒啊。
但皇上和太子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這可怎麼解釋呢?
如果說淑妃娘娘手中沒有白玉戒指,只有中宮和小殿下手中有,老太太還當淑妃是不得不獻,因爲中宮和小殿下是女的,唯有帶戒指。
袁家送往京中的另外兩枚白玉,這就出現在安老太太面前。
她的心思,飄然回到三天前,宮中定親的那個下午,皇上和太子走進來,衆人下跪迎接的時候。
安老太太就莞爾,面上擔心絲毫沒有。
聽完以後,老孫氏早念過無數聲佛,又是喜得沒處搔般,又是關切:“這親事可不容易,可得好好兒的捧着。”
說到一半,這裡的老太太孫氏聞說到了,也過來相見。侯夫人也來相見。這就大家再從頭聽,反正老太太也不介意再說一回。
安老太太提起這事,滿心歡喜。把加壽怎麼可愛怎麼有福細細告訴掌珠,從開口就是喜氣兒往外直蹦,怎麼說怎麼喜悅。
方明珠聽到太子府上和中宮的字樣,早就嚇得不敢說話,乖乖坐旁邊聽着。
安老太太回京,掌珠隱瞞表妹只能是一時,現在見到瞞不到,翻個白眼兒也就丟開,只急着追問加壽定親的緣由。
這個地兒不是說話的地方,老太太喚道:“起來,隨我進去見你表姐,坐下來我們慢慢說。”方明珠就跟着進去,掌珠見到,喜出望外,又鄙夷表妹運道倒不錯,出個門也能遇見祖母。
老太太暗想,這對母女果然受到教訓了不成?
“哇!”方明珠大哭一聲,隨即往地上一跪,揪住老太太衣角放聲大哭,邊哭邊叩頭:“多謝祖母,我母親說,讓我能再見到祖母,就多謝您照顧。”
家中有喜事,還和親戚們尋過去的不是生氣,這也是擋自己運頭的事情。老太太就含笑:“明珠,是我回來了。”
不管方氏母女怎麼不中過老太太的意,也是她面前呆許久的人曾有過感情。又有老太太才從寶珠家裡過來,照顧溫暖馨香處處,又有加壽才得意的大事情,老太太心情好,對親戚上只有更客氣的。
又有她的面容上,天生五官依然秀麗,但肌膚平時不用香脂調養,少水分生細紋,不過一年沒有見,看上去憔悴滄桑模樣已出。
婦人的頭髮不黑亮整齊,天仙美人也先打個折扣。
但那髮髻,隨便一挽,亂髮攏不住,頭髮也枯乾,像是沒用頭油用水攏的,水乾以後,自然亂髮張揚。
她穿一件大紅色羅衣,上繡着水鳥和荷花。老太太認得,這還是她給做的。衣裳也還新,和頭上的首飾一樣,半舊的,卻還能見人。
換個地方,在大街上見到,老太太已經不敢認這個人是方明珠。除去她哭着祖母祖母的嗓音猶熟,別的地方,都早不是舊日模樣。
……。
安老太太扶着丫頭走過來,微笑端詳方明珠。
“明珠,我在這裡。”有一個人在前面幾步接話。
驟然見到老太太的人,方明珠淚如雨下,很快迷濛住視線,哭着只是嚷:“祖母在哪裡,祖母她在哪裡,嗚……”
方明珠一直盼啊盼着祖母回來,但又知道這不可能。上年紀的人趕回遠路不容易,哪能纔去一年就回來。
嗓音顫抖起來,淚花很快在眼睛裡滾來滾去。老太太是方氏母女最近認識到的活菩薩,沒有老太太的接濟,方氏母女早就過不下去。
方明珠定睛看她,面上激動上來:“這莫不是……”來的這個人是跟老太太去山西的人,方明珠驚喜交集:“你怎麼在這裡,你你,是祖母回來了嗎?”
這一看,進來的人樂了:“這不是方表姑娘嗎?”
那個人好笑:“是你不看路纔是,”見這個人衣裳舊了,本來不放心上的,以爲是個下人。但她說話不客氣,就看上一眼。
“哎喲喂,你怎麼不看路啊?”不管進來的是誰,反正是表姐府上的,方明珠這樣想着,不看來人先怪她。
方明珠當沒聽到,噔噔噔往外面走。昂首挺胸的,在大門上險些和進門的人撞上。
“下回別來了啊。”掌珠揚着臉對一旁。
她來是爲取樂,現在她樂了,站起來最後得意洋洋丟下一句:“走了,也看過你了,你還能守着,真不容易。”
表姐妹兩個人,各自腹誹着對方,一個是我說話氣死你,一個是我不說氣死你。說話的對上不說,沒有接腔的,又各自在得意中,方表姑娘這就打算撤退。
掌珠心想,祖母回京了,我就不告訴你,免得你去打秋風借銀子。氣死你!
寶珠找到表妹家男人以後,讓人上門報信,送把那賣水錶妹夫積攢的銀子送過去,上門嘛,總不是空手的,提一隻鵝,一方肉,看看我們的表姑娘,吃兩個月你還沒吃完,虧這天熱你放得住,你還好意思來一回提一回。
掌珠撇嘴,你真可笑。
從小和安家姐妹們一起長大的方明珠,知道掌珠不容別人的性子。說寶珠好,氣死她。
方明珠又按時上門來了,往廳上一坐,抿着嘴脣,眼梢子高挑,還是先炫耀:“寶珠啊,就是好,給我送的東西,到今天也沒有吃完,寶珠這個人多好啊,把我家那個也找到了,按月給我送銀子呢。”
如今已得婆婆和太婆婆歡心的媳婦掌珠,還是免不了讓表妹明珠鄙夷。
如今啊,袁家更要起來了,侯夫人眯眯眼,覺得掌珠這房媳婦真沒娶錯。
銀子和以前相比,花得還要少,兒子媳婦卻知道好了,老太太和侯夫人如今都和掌珠好,掌珠一個人頂下所有的不好,她愛頂,讓她頂去吧。
但老太太私下也讓人給兒子們送銀子,收回一片感激和孝心。
而現在呢,表面上不好看,親戚們過年過節的時候過來,揹着掌珠還說她不好。但說的是掌珠不好,與老太太無干。
但很快,侯夫人又把老太太也開導明白,老太太想想也對啊。以前兒子們住在一起,二老爺最怪自己疼長子,給他襲爵。疼小兒子,指不定給小兒子多少錢花。再怎麼攏,也是滿腔怨恨。
老太太孫氏,由長子養活。讓掌珠氣得也是不敢明發作。韓家爲和南安侯府生氣,把自己一家子男人前程全耽誤,前車之鑑還在那裡。
她的侍候人不是收到掌珠銀子才做提醒,而是事實如此。侯夫人對比明白後,和掌珠婆媳和諧。
侯夫人不阻止丈夫偷偷給兄弟們送銀子,又博得二太太四太太的泣零。侯夫人是個不精細的人,以前才總讓弟妹們欺負。經房中人提醒,想起以前不管怎麼對二房四房好,二太太四太太還一臉的侯夫人虧待她們模樣,再對比現在,銀子花的最多和以前一樣,但感激卻似無窮無盡了。
因爲二太太四太太現在見到大嫂,全是感激滿面。三太太不用說,她的丈夫和韓世拓一處當差,三太太就是讓分出家,也還回來奉承掌珠和大哥大嫂。
爲什麼她大轉一個彎子?
半年以後,文章侯夫人就不再生氣,反而認爲掌珠這事辦得不錯。
足有半年,文章侯夫妻和媳婦生氣,但掌珠不放心上,文章侯終是不敢再得罪南安侯府和袁家,袁訓一年跳幾階的官,文章侯更忌憚他,又有兒子得袁訓之力有差使,還把三弟也帶出去,文章侯夫妻的氣,全在心裡。
那一年掌珠拿住二房三房四房的錯,她們的錯也太好拿,侯夫人是個不理論的人,二房二房四房也就肆意膽大,讓掌珠一拿一個準,掌珠說家裡經不起折騰,以後各過各的,強迫他們分家。
重新出來,毫不生氣。對於掌珠把叔叔們全分出去,侯夫人現在還是在享受中。
“不會不會。”文章侯說着,人早下臺階,徑直而去。侯夫人回身去查銀子,見又少一封五十兩的,撇撇嘴:“就知道,還能瞞住我嗎?”
文章侯也誇上一句不錯,讓人取衣裳換過就要出門。侯夫人叫住他:“哎,你不是又去給二房他們送銀子吧?”
和方明珠走動,是掌珠在公婆眼中少有的好看法之一。
在這件事情上,侯夫人背後對掌珠看法好。聽到這裡,又和丈夫道:“你說媳婦吧,攆叔嬸們出府凶神惡煞似的,但對她的這門窮親戚,說話又尖刺,倒肯常來往。”
侯夫人說好,但不耐煩再走一趟,打發個丫頭去告訴掌珠。沒一會兒回來,侯夫人問她掌珠做什麼呢,說方家的表親在。
文章侯聽過,能理解掌珠想法,但他有個主意:“這樣等着不是辦法,親戚門上,論理是進京應該來見,但媳婦呢,也不能去闖宮門。這樣吧,你再去告訴她,我讓人往鍾府裡去,小姑娘養在宮中,他們總三天兩天裡要去看看吧,讓他們幫着提一聲吧。”
這話倒不是掌珠搪塞,而是掌珠也不能到宮門上到請見加壽不是,只能指望老太太提着,別把姨媽拋到明年也不見纔好。
侯夫人樂得享受,坐下來,接過丈夫送上一碗茶,喜滋滋兒的告訴他:“掌珠說好,說等小姑娘宮裡玩夠了,總會想起姨媽,她一想到,就接回家裡來招待。”
輕易的,不和掌珠多說什麼,當公公的款兒拿得十足。再來呢,掌珠當上家,就把兄弟們全分走,手段壓得二太太四太太無話可回,文章侯也怕媳婦,有事兒只讓侯夫人去說,這就對夫人百般的溫存。
對着丈夫的滿面笑,侯夫人心想媳婦水漲船高,我這當婆婆的也能多見丈夫幾個殷勤。文章侯爲人也風流也沒正性子,但對家裡女眷,他是守古板舊禮的。
但這門親事太過出人意料,親戚府上全是一片稱讚聲。
一週多的小姑娘,又能有多厲害?
文章侯想了好幾天,從接老太太那天,在南安侯府聽到喜訊後,就沒事兒琢磨,這小姑娘,了不得,厲害啊。
見夫人進房,文章侯對她也堆出滿面的笑,和侯夫人見掌珠一樣。文章侯笑呵呵:“媳婦說幾時請袁家姑娘?”
短短几天,太子府上親事轟動京城,文章侯夫妻也自不會怠慢。掌珠說好,侯夫人就說不打擾她回房,她的丈夫文章侯還在等她。
侯夫人滿面堆笑接過帳本子,隨意一看,就還給掌珠說好,還和掌珠繼續說袁家的親事。“幾時你把那孩子接到家裡來,大老遠兒的進京,媳婦你是嫡親的堂姨母,不請她可是不對。”
頭一個,侯夫人沒有查帳的理由。第二個,她真的打聽,掌珠可以把分給寶珠的多說幾份,私房銀子還是她的。
分出去二房三房四房,這個家就全是掌珠的。她的鋪子也就過明路,並不隱瞞侯夫人。這鋪子有寶珠一份,掌珠就怕侯夫人討要錢。
掌珠一面想着沒見過面的小加壽,在心裡誇她。一面手裡面,把帳本子交給上坐的侯夫人:“母親看過,這就讓人去發賣。”
快樂這種事情,不是指望別人帶來的。而是主動帶給別人的,自己才更快樂。
真心的開心,往往帶給當事人自己的,先是愉悅。
就像寶珠起初不願嫁王孫公子,結果呢,還是嫁給袁訓。就像掌珠一開始並沒有太多的姐妹和氣,但現在呢,她享受到太多姐妹的好處,掌珠由衷的爲加壽定親太子府而開心。
她們,又是誰耽誤的呢?大千世界組成陸離,就是個性不同的碰撞和相處。但好在,該是什麼人,終究是什麼人,哪怕走彎路,也還是往自己想去的方向而去。
她們對孩子好,把自己認爲最好的給孩子們,包括觀念。所以她們也不能說有錯,因爲她們給孩子們,就是自己用於生活中的那些。
和方明珠讓方姨娘耽誤一樣,掌珠也讓母親耽誤。方姨媽和邵氏這樣的母親,不佔少數兒。
最早看透邵氏的,也有她的女兒掌珠。掌珠煩上來,認爲祖母應該照管兒媳孫女,有必要對她事事害怕。認爲寶珠雖是大房,但掌珠是長姐,家裡一切以自己爲尊纔是。
正當的感激,是不卑不亢的。
她的母親邵氏,性軟懦弱,不見得是心裡有正確感激的人,但嘴頭上說的全是軟話。軟性子的人,逢人就哈腰嘴上說好話的人,心裡未必是正當地感激。
這些,與她的母親也不無關係。
感激,對掌珠來說並不太多。
掌珠的鋪子,在和寶珠合夥以前,但和寶珠合夥後,寶珠送來的草藥好,價兒又合適,既不佔姐姐便宜,也不平白的吃暗虧給自己,親姐妹也明算帳,掌珠是滿意的。
又過上三天,掌珠還沉浸在外甥女兒定親的喜訊中。她看着手中的帳本子,這是寶珠給她又送來的幾船草藥。
……
第二天,明旨下來,禮部準備納彩,對太子嫡子重視不同,要準備好些日子,所以袁夫人和老太太不用就出宮接着,還在宮裡陪伴加壽。
留下的親戚們,招待酒飯,聽南安侯府的老爺們吹吹進宮的牛,賀喜一回。
掌珠也在這裡,見不到祖母,也就回去。玉珠也是一樣,和常四公子坐上車,挑着眉笑談寶珠的女兒有福氣,也回家去了。
他走得有點兒灰溜溜,也不再覺得兒子荒謬,沒孩子就敢定人家女兒的親事。
這還有什麼可呆的,沈大人想我這是註定要撲空。看來以後要見,得有能耐進到深宮中才見得到。
這生得可真是個加壽,像是不但加壽,而且加祿加福全在她身上。不少人的心裡閃過這話,沈大人也不例外。
好在南安侯鍾恆沛接上話,笑着說全:“加壽初到生地方,揪住姑祖母衣角不放她。中宮說長輩慈愛不可缺少,允姑祖母和袁親家太太留宿宮中,陪伴加壽呢。”
好半天,三老爺滿面含笑回話:“姑母本來是說回家來見親戚,加壽,哈,加壽……”他在這裡卡住,這不是急人嗎?
有女眷們爲老太太來的,忠勇王府的老王妃,是接到老太太給曾孫女兒要紅包的信來的,還真帶來一大兜子錢,她爲老太太喜歡,但這個人現在哪裡,她笑着問過,鍾家進宮的男人們又笑得把嘴張多大。
可他哪敢明說,他倒能敢和太子殿下去說理嗎?就接着往下聽。
“啊?”沈大人和一干子鍾家親戚一起稀罕,然後沈大人更多出一層不痛快,這是我家的人吶,我們家先定的。
大老爺笑得沒法子說話,二老爺喜上眉梢回話:“中宮說加壽孫女兒福大運大,她要養活,回過皇上,收拾偏殿,這就不出宮了。”
他不問還好,問過鍾家老爺們和鍾恆沛笑得嘴都合不上。沈大人翻翻眼,我知道你們喜歡,但麻煩趕緊地回答我。
“那人在哪裡?”沈大人問出來。
不等問,能知道親戚們着急心情的鐘大老爺喜氣洋洋地就解釋開來:“大喜事情,中宮娘娘做主,加壽孫女兒親事定到太子府上的英敏小殿下。”
看看,卻只有他們回來,門外再沒有車馬轎行李。
親戚們從門口就把他們簇擁上,而長輩們也不拘禮節,有這喜事出現,還管什麼禮節,都想早聽內幕,也迎到門口。
沒多久,鍾家老爺們和南安侯回來。
沈大人就更不願意離開,他今天是一定要見見不可。
剛纔他還笑話兒子做事不穩當,沒有孫子就定孫媳婦。現在聽說加壽小姑娘能到太子膝下,沈大人後悔頓生,想必然是個難得的好,兒子才急吼吼的要先下定。
半晌,他回過魂,油然生出一個心思,袁家的小姑娘,不是我家的人嗎?
奇怪之外,還有震撼。不用說,沈大人的震撼更多,都快把他震得不知身在何處。
但他們心中的奇怪,絲毫不比別人少。
要緊的親戚們,還有沈大人這樣的重臣,他們言語平時就謹慎,在聽到是和皇家結親事,更是緊閉嘴脣,哪怕心中轉得龍捲風般,也只思索着,不輕易開口評論皇家。
事出陡然,最早言論的人,皆是一般兒的親戚。
“話也不能這樣的說,老姑奶奶不是出自這府裡,這府裡還算沒有根基嗎?”
“這事兒太奇怪了,袁家不算有根基啊。”
“英敏小殿下?那是太子妃所出啊。”
隨即,竊竊私語聲出來。
這喜事兒的出現,就像晴天霹靂,因爲沒想到,把在場的人全打暈。
家人喜笑顏開:“老爺們和侯爺讓我先回來,就是先對親戚們報喜訊。老姑奶奶的曾外孫女兒,袁家的加壽小姑娘,已經和太子府上的英敏五殿下定下親事!”
“嗯?”董大學士、靖遠侯和沈大人等聽出話中份量,一起動容。
家人在宮門上早就問得清楚,方便他此時回話。有些,又是他親耳聽到的,這就流利不打頓兒:“在碼頭上,是說回家見親戚的。但太子府上的兩個大人,柳大人蘇大人去接船,說中宮娘娘和太子殿下的旨意,要見昭勇將軍的家眷。”
纔想到這裡,就聽董大學士問家人:“好好的,爲什麼事要進宮?”還女眷們一起進宮,總得有個說法。
不是重臣要臣,宮裡也不耐煩見你許久。沈大人暗笑,小姑娘我得見見,我才能走不是?不然不是白來了。我總不是爲見你家老姑奶奶,要走這一趟。
聞言,沈大人對阮侯爺等人道:“你說我爲什麼要等,我已經來了,而且進宮這事,料也久遠不了,不用等太久,我就等着了。”
“老爺們和侯爺已出宮,這就回來,說親戚們久等了。”
沈大人正忍俊不禁,見外面有人進來。一個家人衝進來,這是跟進宮的一個,知道家裡親戚在等,讓他回來先回話。
阮侯爺和董大學士都笑出來,阮家小二脖子一梗:“放心吧,叔父,您只管準備好賀我的東西就是。”
“小二,今科明春春闈殿試,我記得你說要中狀元的。”
其實不定理由早就明確,孫子還沒影兒,就是指腹爲親都沒法子辦。本着挑小姑娘錯兒的心思,沈大人安穩高座,和阮家小二說話開心。
再看一遍信,見信中言詞鑿鑿,說已和袁家早說好。沈大人就來等來了,他要看看袁家的姑娘好在哪裡,不好有哪裡。再回信給兒子,就可以明確指出不定的理由。
你倒先把孫子給我再說。
豈有此理!
孫子還不知在哪裡,兒子又遠在戰場上,這就讓定孫媳婦,沈大人收到信後,噴出笑聲以外,就是罵胡說。
那信上寫的只有一個意思,焦急的,催促的,讓父親必須辦下來的。就是袁家的加壽姑娘要進京了,父親你趕緊地把定禮下到袁家,把孫媳婦認下來。
他怕說出來讓人知道八百里加急快馬就送那種內容回京,御史們要彈劾他讓兒子浪費人力財力。
沈大人咧咧嘴,纔不是呢,臭小子的家信,是八百里加急快馬送回來。信中的內容,沈大人都不敢說。
“我就是想嘛,沈叔父沒有在這裡等的原因,他還一直坐着,只能是沈渭哥哥有家信,託祖母和袁伯母,還有加壽帶回來。”阮家小二聽罵過,繼續笑嘻嘻插話。
靖遠侯笑罵:“我們說話,哪有你插話的道理?”
阮侯爺的小兒子,阮家小二搶話道:“這個不必問,父親,自然是沈叔父等家信。”
在他對面,靖遠侯等得着急,又攀談起來。剛纔和董大學士、沈大人攀談的是寒暄,現在一開口,靖遠侯疑惑而且拿沈大人開心:“老沈啊,我們是親戚,坐在這裡等着也倒不急,你呢,你侍郎大人日理萬機,你今天能來,我想必然有個緣故兒。聞聽已經進宮,你還肯在這裡等,這緣故兒必然不小,你可願意說出來,我和董學士解解等人的憂悶?”
想往宮中巴結的外官太多,宮中哪裡見得過來。這個呀,一定是袁訓那小子的手段,至於他打的什麼目的,沈大人想上半天,倒不敢猜。
第二個好笑呢,這袁家是怎麼回事?真是會鑽營。當天進京,當天進宮,這不是他鑽營來的,還能是宮中的意思?
這是頭一個好笑。
雖然是至親,但好歹也應該留下一個成人的老爺來招待。沈大人瞄瞄留在這裡的鐘留沛兄弟,他沒有說他們不成人的意思,不過和沈大人大學士相比,到底年青,隔上一代,有說不上來話之感。
也不能怪他暗笑,主要是來的親戚知已們多。對面坐的,靖遠侯阮侯爺也在,這是阮樑明的父親,還有鍾家的姨表親董大學士家也在,這是董仲現的祖父,這些都算是貴重客人。
這鐘家對出嫁女兒的待遇,沈大人想活這一輩子,頭一回親眼看見。
老侯寫信說老姑奶奶回京,這家子人就不敢怠慢。不但年青侯爺出迎到城外,就是大老爺三兄弟也全去接。
他正暗暗好笑着,好笑的原因之一,是南安侯府。
南安侯府賓客滿門,不但鍾家的親戚全在,就是兵部侍郎沈其方大人也在。沈大人在這裡,自然是受到厚遇,坐在上位之一。
……
太子妃嗚嗚又痛哭起來。哭上沒兩聲,已雙眸赤紅,恨得血都要滴出來。怒道:“快去請丞相來,對他說我的日子沒法子過了!”
又一驚:“英敏呢?把他叫到我房裡。”她的預感很靈,但晚上一步。去找的人很快回來,怯聲怯氣回話:“太子殿下讓把小殿下接進宮去了。”
“有勞,”太子妃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讓人賞她錢,打發她出去後,太子妃一拍案子,氣勢洶洶,淚也沒有了,悲也沒有了,雙眸似寒霜凝就,惱道:“這幫子賤人,少防備一點兒,就一里一里的欺負到我頭上!”
她可不想再呆在這裡,對着這位兒子由娘娘定親,她還不樂意的人。主動出個主意:“那我先回宮,告訴娘娘您要歇着,等好了就進宮去,讓加壽姑娘再叩頭就是。”
回話的人也聰明過人,忙道:“這病可是不能大喜大悲的,太喜歡也傷神。傷了神,氣血就跟不上,就又疼得狠。”
心腹爲她把話周補齊全,對來回話的人道:“殿下昨兒就不痛快,怕驚動人就沒傳太醫,本來說今天養一養就能好的,這驟然聽到喜事,聽到皇后娘娘定下這親事,這一喜歡就又動了氣血,”
對着送上來的藉口,太子妃忙道:“是是,我這心口呀,疼得不能動。”
“殿下,”她的心腹見她面容兒也變,眉眼兒也冰,怕她把中宮徹底得罪,上前一步喚她:“您昨天犯心口疼,這又疼上了吧?”
淚珠還在面上的太子妃,冷笑逸出,不讓我好的人,我就和你們拼了!
但太子妃聽到,火燒般的顫抖一下,瞪直了眼,寒氣從心底出來。這不是孫側妃賤人的手段,就是才升上的樑賤人的主意。看看吧,把母后耳旁風吹足了,就給我們定這樣幫不上,以後還連累名聲的親事。
她的兒子定親,中宮讓人來請她去受禮,這本應當。
這門親事,真的讓太子妃傷心不已。她只顧着痛心去了,回話的人卻爲了難。小心翼翼提醒:“殿下,您不過去見見袁小姑娘?”
按這樣來說,饒是袁訓的官大,太子妃殿下也認爲出於太子私意。若是沒有太子殿下和他的曾經“一出”,他袁家還算個什麼呢?
而太子妃殿下因爲憎惡袁訓,聽也不願意聽,袁訓又過於低調,太子妃殿下到目前爲止,對袁家的親戚並不太清楚。
打個比方,如果英敏小殿下以後受人誣陷,等他玩完了以後,外官那裡可能纔得到風聲。
就算袁訓不是孌童,袁家在朝中來算,也是沒有根基的。他袁訓的舅父雖然是國公,他的表姐丈是郡王,但滿門盡皆外官,外官和京官相比,在京裡是中不了太大用的。
才覺得可以鬆口氣,天下掉下一門親事,太子妃心愛的兒子將許配給那個誰……曾有孌童名稱的袁訓之女。
太子妃千盼萬盼,總算盼到英敏小殿下今年開蒙,她早問過太子,請的老師格局不錯,據她的父親柳丞相說,這是按儲君來教導。
在這種情況下,皇上和皇后的關注就更重要。
但嫡子不得寵愛,也是白搭。
有個別人沒有的底氣,就是這孩子是嫡子。
沒兒子的時候,太子妃和側妃們爭房中寵盼生兒子。有了兒子以後,又要和別的兒子們爭太子寵愛。
皇上身邊的女人,太子身邊的女人,都承擔尋常主婦們少見的擔憂。如爭嗣會血流成河,先就在內宅深宮中起來。
太子早有長子次子長女次女,因爲出來的早,早就承歡於皇上皇后膝下,讓太子妃總擔心皇后對她的孩子沒有感情。
她的膝下現在只有一子和一女,前面兩個兒子都因天花夭折,這兩個孩子就是太子妃的心頭肉。
“母后不肯疼英敏了嗎?”太子妃喃喃自語,悲痛萬分。
看在別人眼裡,竟然比痛哭還更難過。
在今天,這心病讓扒拉出來。太子妃悲從心來,又讓旁邊的人勸着,明白過來此時哭不合適。把她憋得眼淚珠子往外涌出時強忍住,就一滴一滴的下來。
但不說,心病一直存在。
到底的,再翻出來對太子殿下不好。
太子妃回去,從此落下心病。因爲說不通太子,又冷眼旁觀後面再沒有什麼,也能和袁訓相安,把這件事壓在心裡。
袁訓對着太子殿下撒嬌,總共兩回。一回就是他要殺造謠言的人,一回就是他去從軍。頭一回,就落到太子妃眼裡。
“這事兒已經過去,你是最乾淨不過的人,那人是個髒人,你再計較,讓別人知道更要說不好。不要再提了,沒幾天就不會再有人說話。”太子殿下含笑,把自己帕子送過去:“擦擦你的淚水,又不是孩子,你還掉眼淚。”
袁訓爲正名聲,一定要殺人。太子不答應,袁訓正擰身子在撒嬌,就快哭出來:“他不死,我怎麼做人!”
他的姐姐和他的母親,更拿他掌中寶似的對待。打小兒,袁訓就知道撒嬌這事情人人喜歡。他對着他的姐丈陳留郡王都會撒嬌,對太子殿下偶然也來上一回,十分見效。
袁將軍訓,在孃胎裡就失怙。但當時還在世的外祖父母、舅父輔國公、姐丈陳留郡王,都對他疼愛備至。
太子殿下不許他殺,又見這事對錶弟影響太大,特意把他叫到園子裡散心,勸說袁訓不要把這事繼續放在心裡。
袁訓當時也有別扭的緣由,他爲謠言氣的吃不下睡不好,把那人揍斷肋骨不說,他口口聲聲還非要殺他。
太子殿下當時面上溫存暖暖,而袁訓正在鬧彆扭。獨對太子時,袁訓眼角的不悅,低下頭擰身子的不願,都表露在外面。
那一天還是春暖,桃花盛開若紅雲。想到夫妻生分在春意濃中,太子妃獨自去園中散悶。見白石凳上,太子殿下和袁訓坐在一處,表兄弟兩個人並沒有並肩,但看在對謠言已刻心中的太子妃心中,驚得魂飛魄散。
暗暗的擔着心,見太子尋出有不是的人,把那說閒話的人打發走,太子妃心想這也是個辦法,把謠言壓下去就是,她又親眼見到一件事情,把她幾乎驚出病來。
太子以後要管理全國,把一個婦人拿不下來,他可以去撞牆。太子轉天就尋出內宅好些事情,把太子妃罵到眼淚汪汪,太子妃纔不敢再就謠言多說話。
仗着寵愛,也仗着自己這是對太子的一片真切,太子妃又旁敲側擊兩回,舉過兩個前人受名聲拖累的例子,不想太子聽過冷笑,一言不發拂袖而去,夫妻爲着袁訓,反而生分數日。
太子妃原本是想正兒八經拿這事去勸的,不想她的正兒八經,對上的是太子的一本正經。太子異常嚴肅地把她教訓一通,讓她管好內宅就好,不要插手外宅事情。
她是相信太子殿下的,在她和殿下成親以後,從沒有見過太子殿下有喜愛孌童的嗜好。她那陣子見天兒犯愁,成天想的就是怎麼勸太子打發走袁訓,這名聲自然就消。
對袁訓的不悅,最早來自於袁訓初到太子身邊,就引出謠言。太子妃幼受教導,一心想做賢惠國母,對袁訓引出來的這不好聽名聲,她想當然的認定禍根在袁訓身上。
勸說聲中,太子妃已不知所措。她只要想到那個袁訓,要她答應親事就千難萬難。
侍候的人紛紛過來勸她,心腹們又暗自擔心太子妃殿下在中宮派來的人面前失儀。而且回去學的話要是不好聽,就有不敬中宮之罪。
“嗚嗚……”太子妃放聲痛哭。
太子妃殿下更傷心到茫然。茫然的問:“是以前跟太子辦事的袁訓是嗎?”見她面容兒總是不對,回話的人陪笑:“是。”
袁家?
回話的人一愣神,帶着並不明白太子妃爲什麼不喜歡的懵懂,恭敬的重新回話:“昭勇大將軍袁將軍的女兒,名字叫佳壽,今天回京,今天進宮。她生得福氣大,皇后娘娘特意召欽天監去算過,不得了的命格兒。回過皇上,皇上也嘉許。太子殿下尊皇后娘娘旨意,把佳壽姑娘的親事,訂給英敏小殿下。”
嗆出來幾口口水,太子妃手撫胸前,給自己順着氣,有氣無力地道:“你,你再說一遍。”嗓音奄奄一息的,像得了大病的人。
太子妃面龐漲紅似豬肝色,這是她急怒間驟然氣血上頭所致。冷不防的,在她面前回話的人沒料到,覷過她的面容,往後退上幾步。
……
他默默的想着,一門好親事,可以爲親戚們帶來無數好處啊。隨即,大老爺暗道,加壽,這孩子名字還真是不錯。
鍾恆沛悄碰父親二老爺,二老爺悄碰兄長大老爺,大老爺對三老爺打着喜不自勝的眼風,對着紅欄金閣深吸口氣,胸臆生出無數抱負。
宮中請安不是稀罕事,但直到皇后深宮中去見,這是頭一回。
當知道是去皇后內宮中時,侯爺加上老爺們欣喜若狂。鍾家三位老爺在父親任上生養,開蒙後就回京中。中間也有出京過,但居於京中的時間也久。
年青侯爺對伯父的尊重,總是讓鍾大老爺欣然。他對內相們拱着手寒暄着,隨同他們往裡面走。
鍾恆沛雖然襲爵,但他自知年青,事事肯讓大伯父大老爺在前面。這是進宮的事情,鍾恆沛更不敢怠慢,對鍾大老爺使個眼色,由大老爺出面說話。
對加壽的親事,不管南安侯府的人存在着濃濃的疑惑和不安,喜悅還是隨同而來。“有勞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