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賀醫生很快又開一副方子,大筆揮就,也不等着幹,就摔給順伯。順伯功夫好,平平的接住,那上面的墨汁又不多,字跡並沒有糊。
“按這個吃吃到人舒服就可以不吃,再吃我以前開的安胎方子,不放心,就等奶奶舒服過來,找我再另開一副。”
他這副大樣子,不用說把衛氏紅花又氣到飽。而餘氏方氏唯唯諾諾,是不敢有一個不字。話音剛落,外面貼門的地方就站出一個人,把女眷們微微一驚。
什麼時候這裡還有外面的男人
這個人是在她們下車前就蹲在牆角的,不但他蹲着,在他後面還蹲着兩個。三個人父子模樣,見小賀醫生總算看完這一家,喜歡的道:“小賀醫生,該到我家了我大兒媳婦,認得幾個字,會算賬的那個,忽然就暈了,也沒有吃多,也沒有餓到她,我們家開米鋪還能餓自家媳婦嗎她這一暈啊,這今天的生意就沒有人盤帳,您跟我走”
小賀醫生點下頭,那老漢就歡天喜地,回頭叫兒子:“小小子,你腳頭兒快,撒丫子快回去告訴你娘,小賀醫生往我家來了,讓她趕快把今天的賬目撿拾到一堆,小賀醫生看完,讓你大嫂算清爽。”
衛氏和紅花這才震動一下。
這位醫生,看來還真的是位名醫只看他還沒有見到病人,不開方子不扎針,說一聲我就去,人家就要把個病媳婦再拿好人來使,這位腫着眼泡子,活似富家二世祖的人,只能當他是個名醫。
餘氏方氏瞥見衛氏紅花呆呆看着小賀醫生背影,而寶珠的病也看完了,奶奶沒事,心情放下來,就不慌不忙地低語解釋:“從老國公起,沒有人敢駁賀家的方子呢。”
紅花答應:“原來是這樣。”就見小賀醫生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唰”又扭回身。
從順伯開始,大家一起希冀地看着他,心想他又要說什麼。
“我說這天沒下雪別火盆子幾個的就鬧上來。冷了加件衣裳,抱個手爐踩個腳爐,仔細別受風寒,也不要太暖到”
小賀醫生的目光只打在紅花面上。
紅花忙對着他點頭,心想乖乖,果然是名醫。怎麼就一眼認出我是奶奶的貼身人乖乖,名醫了不得。
事實上太好認,跟寶珠進來的丫頭,不就紅花一個。
小賀醫生客也不送他先走了,這裡大家收拾,請寶珠上轎回去。寶珠在來的路上早想好,就道:“我城裡住吧,不是有宅子。”
一場虛驚,寶珠想自己反而趁心如意。到山西后,寶珠就只想住大同府。是爲了候表兇。到大同府後,寶珠又只想住城裡。是爲了舅父。
她這就提出來,心想衆人也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國公府裡出來的順伯余氏方氏都只認小賀醫生,而寶珠來回奔波並不容易,又有誰能保證她在安胎過程中,不是時常的要看小賀醫生
餘氏方氏順伯都說這樣最好,安胎穩後再回舊居也讓人安心。
郡王妃留下來的侍候人也跟來兩個,也插話道:“奶奶說得是,小賀醫生可是全山西都有名氣,有些人還從省外慕名前來。他家收徒弟很嚴苛,但出來一個在外面行醫,在當地也就能小有名氣。不但有名氣,還要把他賀家的名聲再傳揚一回呢。”
衛氏紅花也就無話。
本着寶珠現在不能行遠路,既然來之,安之最好,大家都答應,餘氏方氏就說城裡的宅子有人看守有人打掃,東西鋪蓋也有新的,倒是方便。寶珠聽完,又說了一句話。
她盈盈而笑:“我知道肯定是大宅子,但我纔有身孕,不願意多見人。對媽媽們說過,祠堂裡和舅父的房裡人爭執過,我住母親大宅子,怕她們又來吵鬧,我如今卻經不起。有小院兒,一進的那種,只要數個人侍候,倒是安寧。”
寶珠並不是怕多見外人,而是她有了,自己格外當心。再來她一直對舅父家事模糊疑惑,總有點兒由頭在心中醞釀發酵,總想打聽打聽。住城外時不方便,寶珠還想等她胎相穩妥後,讓孔青陪着紅花進城悄悄詢問。
她想住小院兒,既是自己從沒有住過的,而且又不聲不響,不讓國公府的人知道最好。
以上是她的心思。要說她怕什麼明槍易躲暗槍難防,她帶的人手多,倒不是最怕的。把凌姨娘拿出來說話,也不過是個幌子。
餘氏方氏卻認真聽進去,餘氏滿口地道:“奶奶想的周到,小小爺還小,不得不防。不過請奶奶放心,奶奶進城,國公府裡三兩月後,必然會知道個影子,但奶奶的一衣一食都是我們自己收拾,憑她怎麼壞心,也動不了奶奶半分。”
方氏笑容滿面:“有有,小宅子現成的,也是夫人的嫁妝。”
寶珠對母親嫁妝成堆早不稀奇,就是衛氏紅花聽說城裡不止一棟宅子,也以爲本該如此。這就大家商議往小宅子裡去住,又怕帶來的五百人住不下,寶珠就叫進隊長,意思他們先回舊居。
隊長不肯,說郡王妃派他來,就是不肯奶奶左右。奶奶要住小宅子,奶奶住下就行。他的人怎麼安置,他自尋辦法。
方氏這才知道寶珠的擔心,方氏說有有有,有地方。寶珠無話,帶着這些人更安全不是,這就上轎,順伯知道路,趕着車在前面,餘氏方氏衛氏紅花都在他車上;寶珠轎子在中間,孔青車在後面,車上是郡王府的侍候人。五百人散落開來,裝成行人隨行跟上。
這是二道街上,街是筆直的,長約兩邊各十幾家。一頭街口與長街交集,走不遠就是各處熱鬧鋪子,酒樓梳頭鋪子都有。
又通城中大牌樓,不算太僻靜。
見月色上來,街中一家院子裡有個婦人走出房,喚自己的丫頭:“草兒,對面人家打聽清楚沒有”
一個小丫頭,十五歲模樣,生得纖弱,從廚房裡出來對婦人笑:“娘子您猜怎麼着對面那家人竟然是娘娘的病,捂得緊。我去里正家裡問,里正也睜着兩眼一抹子黑,我倒笑話他白當了里正。對面那家本無人住,我來到娘子家裡五、六年,對面一個人毛也沒見過,忽然這夜裡來住人,別說娘子要問,就是我這心眼裡也擔着心。”
婦人顰眉:“就是這話,我正要睡,對面動靜出來。夜裡安靜就聽得驚心。草兒,你說假如來夥子強盜,我們這條街可就遭了秧。”
“娘子睡吧,爺不在家,我們緊閉門戶,又怕誰來我拿把刀進房,不妨事的。”草兒膽子卻大,抽出菜刀走出廚房。
菜刀明晃晃,秋月又半晦不明,刀刃上一點光亮如一絲白晝。婦人不能再看,往房裡邊走邊道:“我沒有讓強盜嚇到,倒讓你這把嚇倒。”
草兒在她後面自言自語:“你當我想握刀嗎我也怕。可不拿着傢伙,心裡寒氣不住上來,我怕一夜都睡不着,明早怎麼煮飯劈柴”
她還是把刀拿在手裡,進房伴婦人睡眠。
對面院子裡,寶珠才安坐下來,細細打量房子。她心花怒放,這小院真正的小。小到什麼地步,和袁家的舊居差不多,卻又沒有前面雜貨鋪子。
這真正是平民百姓住的院落,三間正房,再就一間廚房。院子裡月光下能見到小小水井,正有大漢們在打水,廚房裡淘米準備做飯給奶奶煮湯。除此以外,一架子綠葉讓這幾天秋雨打得盡溼,花也沒了,果子也不接,看不出是什麼掛着。再來兩株彎脖子槐樹,別的就再沒有。
寶珠笑眯眯,這地方真心合她心意。
人都愛新奇的東西,寶珠這個年紀更甚。她見到房中俱是八成新的傢什,雕花不顯繁瑣,沒有富貴氣象,卻清雅高秀,門簾子是細布的,糊窗戶的果然是詩。寶珠掩面竊笑,候着端盆水在房裡抹牀的紅花出來,指給她看:“你看小二表弟想得周到,果然這詩是用來糊窗戶。”
又端詳一下,認了認字,寶珠嫣然:“這裡有母親的,那一扇窗戶又是小爺的字,當時必定年紀小,看這字多稚嫩。”
“嚇別提那詩。”紅花又驚嚇狀:“送人東西還要還我就說奶奶想不起來,我就不提,咱們不貼也罷。不想奶奶又想起來,奶奶您想,小爺上次回來只住一天,要次次這樣只呆上一天三天五天的,哪有功夫還二表公子的詩去,咱們別貼了吧,拿出來看看就得。”
寶珠就逗她,一本正經:“紅花兒,你白唸了書你如今在念書,我指望着你還纔是。”紅花扭捏起來,這就沒有驚嚇,反而羞答答喜悅上頭:“我,不會做呢”
這樣一來,紅花也想了起來:“我過雁門關的詩,還只有一句,雁門關山險,如今見到這小院,我又出來一句,奶奶聽小院冷月寒,可使得”
“啪啪”寶珠鼓掌喝彩:“我家紅花詩做得好,依我來看,比二公子好的多。”紅花明知道是逗她,也更加的喜悅,難爲情上來,無話可回,端着水盆一溜煙兒跑出去獨自喜歡去了。
寶珠在房裡笑得不行,只是想到有了身孕,不好花枝亂顫,才慢慢忍住笑。
有人打門,院太小,房中也就聽到。
一個大漢去開門,卻是順伯從附近酒樓裡叫來晚飯。五六個夥計川流不息送了五、六回,才把這院子裡十幾個人餘氏方氏衛氏紅花順伯孔青郡王府的侍候人兩個,外加數條大漢的飯菜送齊。
寶珠早就由衛氏侍候着,慢慢地用湯。
香味兒順着風向,飄到對面院中。睡下來的婦人嗅嗅,推推和她同睡的草兒:“我說對面的人來路不正吧你聞聞,這大半夜的吃這麼好,這是魚味兒,又有雞味道,纔剛我聞到有鮮湯,一晃就沒了,我還以爲我饞了,正想讓你明天割塊肉回來燉上,現在看來不是我剛纔錯聞到。”
草兒悶悶的:“娘子睡吧,我正爲這個睡不着,你再說雞魚的,我覺得晚上兩碗麪像進了狗肚子裡。”
婦人撲哧一笑,打趣道:“原來進的是狗肚子裡。”兩個人不說話,在無意中飄來的香味中尋找周公。
寶珠在她房裡,也正在稀罕。餘氏站在她面前,給她送上一盤子自己家炒的新鮮青菜,寶珠笑問:“這晚上的,街上還有賣菜的”正想說大同竟然是繁華的。餘氏笑道:“奶奶要,怎麼會沒有”
寶珠就謝過,讓她去用飯,自己算一算。
下午往城裡趕,虧得轎伕們步子快,城門關以前到達。看過醫生到這裡有一更天氣,除了酒樓上有菜,新鮮菜卻哪裡去找
寶珠心想,別告訴我母親除了一個鎮,在城裡的鋪子也不少。由這想下去,寶珠再請來餘氏,先解開心頭一個疑問。寶珠含笑:“媽媽,這左右鄰居也是我們家的吧”
餘氏抿脣而笑,輕輕頷首。再對寶珠道:“除了有幾家老住戶不是,如對面那家就不是,別的院子全是。因此奶奶只管放心住着,郡王妃給您的人,我全能安置得下。”
寶珠心想我下面的疑問很想張口,可怎麼也問不出口。就讓餘氏再出去,她慢慢吃完飯,早早洗過在牀上出神。
不到山西不知道,到了山西嚇一跳。母親的嫁妝,稱得上富可敵國。
寶珠因爲和瑞慶小殿下認識,特意打聽過公主出嫁的規格,盤算小殿下出門子,她是當家人,送東西不會自己沒主意。
如今母親的嫁妝和公主們嫁妝相比,那就都比下去。只嫁妝這一條,寶珠就再次確定。
舅父是正直的人
舅父若是不正直,母親的嫁妝早就光光。
紅燭搖曳,寶珠噙出一抹冷笑。舅父是個好人,不管是誰趁他不在,把國公府名聲敗壞,寶珠都不會饒過。
眼前轉出凌姨娘的囂張,姜姨娘的不卑不亢寶珠輕撫小腹,暗叫一聲我的心肝兒,要先爲着你,等過上幾個月,你不鬧彆扭了,咱們也把國公府的事打聽清楚,咱們娘倆兒一起去給舅公公出氣去。
她想的雖然好,但事情緊急遠超過寶珠想像,這是寶珠頭天沒有意料到的。
紅花微張着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此時,她坐在另一處院中,孔青坐在她身邊。孔青因爲送紅花當車伕,還是他的舊衣裳。而紅花帶着塊面紗,有模有樣的像個姑娘小姐。
她發上金首飾,有兩枝都鑲小小寶石,她不說出來,誰也不敢看她是個丫頭。
對面坐的人,就由衣着而對紅花很客氣。
“張經濟,”紅花止住驚愕後,就道:“您把剛纔的話再說一遍。”張經濟也小小錯愕,在心中迅速轉動。他們當經濟的人,就是現代俗稱的中介,各種中介。他眼裡見到的人多,再把紅花通身的氣派看一眼,更確定自己剛纔的想法。
這位姑娘是大宅門裡出來的。
大同城裡不但有國公府,還有別的大宅門。
但是哪一家的就不知道
至於紅花是外路口音,說的一口好官話,張經濟倒不考慮進去。大同府裡會說官話的人家倒是不少。
自然也不排除是外來的。
他暗揣小心,這姑娘要我再說一遍而我剛纔順嘴告訴她的,不過是我爲了吹噓我是本城最好的經濟才說。
難道我看走了眼
她竟然對輔國公賣田地有興趣
如果這姑娘聽過後還有興趣的話,她可就不是姑娘小姐,至多是個管事丫頭。要知道輔國公府這一回賣的田地可是不少,一般人拿不下來。就數額來說,已經是本城這幾天最轟動的新聞。
張經濟就抖擻精神,一想到這樁生意成交將是一大筆中介銀子,他笑得鬍子都在抖動:“姑娘您細細的聽來,輔國公府在我們這裡好幾代,”
紅花點頭。
“他們很多的田地是當初朝中的封賞”
紅花點頭。
“所以他們家的地在方圓一片,都是最肥沃的。”
紅花再點頭。
她穩穩的態度,讓張經濟徹底放心,這是本城的姑娘。如果是外地的,他不會對這些話無動於衷,好似聽過很多回。
張經濟就說下去:“唉,打仗打的,又幾年欠收成。輔公府爲了籌軍糧,這和前陣子高價買糧也有關係,”
紅花面容動了一下,又忍住。
“三倍的價格買糧食,就是現在還在買。街上不知情的人都在怪呢,說是輔國公府大量買糧才引得糧價上漲。其實他們真是冤枉的。”張經濟又在這裡小小的賣個關子,顯示他內幕知道的多,並藉此敲打着,這姑娘你找對了人,你買田也好,買輔子也好,獨我最懂行。
紅花在心裡盤算開來。
這個消息讓她幾乎坐不住。
紅花和奶奶一樣,認定輔國公人好。紅花比寶珠考慮的還要多幾條,如夫人那樣的憐下,一根藤上能結出好瓜,又有壞瓜嗎再看順伯忠婆,忠心耿耿,奶媽都背後佩服不止。紅花心想,難怪
難怪郡王妃急着回去。
難怪奶奶總說覺得有點兒不對勁。
原來這糧價上漲,竟然是針對輔國公府的。
見張經濟還在對面尋思自己面色,紅花就裝作滿不在乎:“是啊,這是有一起子壞人,早早知道輔國公府要糧食,他們是有意的擡高糧價。唉,弄的什麼都跟着漲,真不像話”
“姑娘,你也有內幕”張經濟更對紅花刮目相看。
紅花正色正容,半點兒看不出心情震盪。她肅然地道:“我知道呢,我知道纔來找你,你說的那片田,有多少,需要多少銀子,”
張經濟說了個數目,紅花在心裡想我的娘啊,這銀子拋大街上,可以砸死一片人。紅花早就不再是安家門裡的見識淺丫頭,她在京裡跟着孔老實學了不少。更不動聲色地再打聽:“有幾家問過了”
她同時在心中想,這大同城裡能數出五家付得起這銀子的,就算這城厲害。而且五家付得起銀子的,只怕是要砸鍋賣鐵,把老婆孩子攆到街上去住纔拿得出。
這話一出來,張經濟素然起敬,敢問價的,就是有意人,別管她到最後買還是不買。聽過數目,還有敢問的,就算厲害。
總算沒讓嚇趴下。
對着紅花還坐着筆直柔軟的身子,張經濟陪上小心,這可是筆超大的生意。他呵呵試探:“姑娘,一共五家來問,不過呢,依我來看,問是問了,出這筆銀子卻難。”
紅花漫不經心:“哦,人家銀子有多少,你倒知道敢是你半夜裡做賊全打聽過”
“姑娘你太厲害了,我不過說一句,你倒給了我一句。”張經濟笑道:“不是我做過賊,是這五家,是本城的前六名富戶的最後五家。”
紅花想我倒要聽聽,這是哪前六名。她才動嘴皮子,就又恍然。不用問他,前六名,自然是除了輔國公以外的五家。
紅花疑惑,我們夫人呢是因爲她嫁妝全在小鎮上,這城裡有錢人排名上纔沒有她
她怕露怯,就沒問是哪五家。再詳細打聽輔國公府賣田的事情,從重點到邊角無一不問到。問完出來,紅花坐在車上就頭暈腦漲的哭了。
她爲輔國公而哭。
紅花想到奶奶沒出嫁時,有一年小城老太太和人說買田,對着來說合的經濟驕傲地道:“我們家沒有男孫,我們家也不出紈絝。”
如今這紈絝子弟,出在舅老爺家了嗎
紅花一面想一面哭,一直到回到家門外,才抹乾淨淚水,急急忙忙地來見寶珠。見寶珠不是一個人在,廊下站着十幾男人,房中方氏引着,還有十幾個男女在房裡,正和寶珠說着什麼。
餘氏過來,對房外候着的男人們笑容滿面:“這位,就是奶奶的大管事紅花姑娘。”男人們都堆出笑來口稱:“紅花姑娘。”紅花愣住,不等她明白過來,衛氏把她叫走。這院子太小,衛氏把紅花叫到廚房裡,見梅英已經到了,正在廚房裡點着她帶來的新鮮菜,又有活雞和鴨。
“紅花,恭喜你又要高升了。”衛氏笑得見牙不見眼。紅花納悶:“我高升什麼”又伸頭往外面看,道:“奶奶叫來的,這像全是經濟人,真了不得,這件大事果然是全城都知道。”
衛氏隨意回道:“什麼大話這麼要緊”就又接着剛纔的話悄聲笑:“我怕你不明白,特意把你喊進來。你看看,你才說外面這些人是經濟,讓你猜着了這以後呀,全是你手下的鋪子管事。”
“啊”紅花心想這又是今天的一個驚奇。她瞬間清楚這是袁夫人在城裡的鋪子管事。這就認出來,有幾個還往小鎮上請過安,紅花是見過的。
衛氏還在她耳邊絮絮叨叨:“說本該奶奶到了就去請安見面,但大管事的說不用忙,又說奶奶就要去太原府住,就只見大管事。”衛氏讓喜歡的迷糊了:“我還以爲一個大管事只管一個鋪子,卻原來一個大管事,管的是好幾家鋪子,還有一個人管一條街的。你知道嗎這條街除了三、五家不是夫人的,別的可全是夫人的。五百人是嗎一家安置下二十人,這就全住下來。”
紅花腦子裡嗡嗡作響,只有一句話,那爲什麼這本地的有錢人排名,還沒有夫人她不好問張經濟,卻在回來的路上,在路邊鋪子上裝買東西,問了個清楚。
前六名,第一是輔國公府,第二名卻是凌家,紅花當時就咬牙,凌姨娘家不成第三名到第六名中,還有一名是輔國公府的姨娘孃家。
紅花就耐住性子,準備等奶奶一個人時,再慢慢的對她說。
“我已經知道。”下午,秋雨更甚,淅淅下個不停。寶珠抱着個鎏金手爐,慢條斯理的聽完紅花的回話,這樣告訴她。
紅花就猜測道:“是來的管事們對奶奶說的”又把條几上一個小小竹籃子,幾個果子看在眼中:“這是誰送的,咱們家沒有這樣的東西。”
竹籃半舊,裡面是一捧大紅棗。
寶珠跟着先看這紅棗竹籃,道:“你一早走了,對面住的人家,夫家姓秦,她也姓秦,帶着丫頭送來的,說是認認鄰居。”
“是認鄰居呢,還是對咱們家起了好奇心”紅花即刻道。
寶珠微笑點頭,紅花兒一天比一天機敏。她道:“這消息,就是她告訴我的。”紅花不奇怪,如今大同城裡還有人不知道嗎
寶珠呷一口熱茶水,慢慢地道:“你看,我要買怎麼樣”
她這是怎麼了
謝氏冷眼旁觀着凌姨娘。
三位公子回來逼迫全家出錢的那天,凌姨娘犯心口疼,一疼暈厥過去。再好些天,病懨懨總是帶着不好。
小賀醫生說她得睡十五天,這果然是的,今天第十六天,凌姨娘面頰上微微的有了血色,她就叫人拿出門衣裳,又叫上凌三。
這是她最壞的奴才,主僕就要出門。
謝氏心想我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反正這家子人沒有天理,不勸着她病後保養,她要罵你不會當媳婦,天知道我給她當什麼媳婦
勸她呢,看她不顧沒好,只是能起來就往外面去,不知道又害什麼人去了
謝氏就假意兒地問道:“姨娘這身子,可還能往哪裡去呢”果然,見凌姨娘眼睛一瞪:“
你照顧好大公子就行,我不要你管”就要出門時,又回頭沒好氣道:“還有大姑娘,看着她別又尋死上吊的。”
謝氏裝模作樣的應着,見凌姨娘就這樣出門,竟然是一個丫頭也不帶上謝氏打了個寒噤,父親不在家,姨娘就和凌三這男人出去亂跑
她心中火急火燎的焦急,坐到丈夫牀前看龍懷文還沒有醒,但沒有醒那眼角戾氣和他的娘一模一樣,謝氏按捺下心情。
不能
把實話對他說了,他只會怪自己打探纔是
謝氏此時有叫天天不應的感覺,唯有暗暗恨罵着媒婆的嘴看你說的好親事把我這一個好人送到這一房裡來。這哪裡是人家過日子,分明是火炕纔是。
當姨娘的惹事生非已經是個尖子,當兒子的更不比她差。還有那姑娘龍素娟房中傳來大聲叫喊:“我不活了我不。”
謝氏鄙夷,這一位更是惹事的翹楚纔是。
奶媽抱着她的兒子過來,小兒子新睡起來,穿着嶄新的紅襖,上繡鯉魚跳龍門,眉眼兒秀氣,很是可愛。
謝氏抱他在懷裡,聽他呀呀學語,又痠痛上來。我這麼好的孩子,跟着你們也要讓你們折騰得不成人。
回孃家,也沒有相幫的。謝氏一時急得痛淚涌出,把面龐貼住兒子小小面頰,才覺得心頭上來幾分安慰。
“你在做什麼”冷不防龍懷文醒了,見妻子和兒子緊摟在一起,看着姿勢就不從容,就問出來。
謝氏把孩子交還奶媽,示意抱出去。不掩飾面上的淚珠,對龍懷文道:“我在想以後孩子的花用家裡真的要倒了嗎”
龍懷文冷哼一聲,說的是他的兒子,他情緒難以控制。他怒目圓睜:“等我好了你就等着瞧吧。”
謝氏勸他幾句,推說爲他看湯藥出來,在廊下沒有人的地方上站着氣怔雙眼。家裡都成這副模樣這當大哥的不想着支撐起家業,反而還是想和人爭鬥,爭鬥
這和人爭鬥,就那麼的好嗎
謝氏嫁過來以前,不是沒想過國公府中房頭多,肯定有閒言碎語,和不能聽的話。但她的家裡兄弟姐妹們也多,嫂嫂弟妹的也是一樣。謝氏還以爲就和自己家一樣,不過是今天你說幾句,明天我再說幾句,從沒有想過自己會遇上這樣一房姨娘,和這樣的一個丈夫。
更別提那大姑子,簡直就是病人。
轉角這是叢青竹,秋風隔竹子吹來,涼風四起透風而寒。謝氏渾然不覺,直站到見到一個人匆匆閃進院門,面色蒼白沒有血色,卻是凌姨娘又轉回來,謝氏纔回神。
她動動腳,並沒有去迎接。因爲她知道凌姨娘只怕是有事出去,謝氏倒不懷疑凌姨娘和凌三會有什麼,只是覺得不帶丫頭出去讓別人知道,難以避嫌。
往竹子後面再躲一躲,見到凌姨娘走入房中,謝氏才悄悄往窗下去偷聽話語。
只要有事情,母子兩個總會揹着人商議一番,這已經不是頭一回。而他們這樣關上房門商議過一回後,家裡就會有人烏眼雞似的對着這一房,謝氏撫摸下面頰上早就好了的傷痕,那就是無辜跟着受連累的又一個證據。
“住在哪裡”房內是龍懷文的聲音。
凌姨娘道:“住在明月巷,真是奇怪,那一片沒有姑奶奶的房子纔是。”龍懷文道:“興許是後來自己添置的,不在嫁妝裡。”
謝氏就知道他們在說姑母。謝氏痛心疾首恨丈夫,郡王妃才爲舊事來打砸過,你們又在打姑母的主意
她往下聽下去。
“不是她添置的”凌姨娘有幾分得意:“你舅舅不是吃素的他對我說一直盯着,這十幾年裡不敢放鬆也不是陳留郡王妃那賤人的,你忘記我們後面有人,我纔去見過他,他就告訴我這件大事。”
凌姨娘陰森森:“袁家小崽子的媳婦卻在這城裡,兒子,出氣的時候到了”謝氏驚得心頭怦怦跳,更小心地聽他們下面的主意。
“但怎麼下手,我卻沒有好主意。”凌姨娘團團亂轉。像是今天不能去找寶珠晦氣,她今天就要睡不着。
房中有片刻的寂靜,謝氏嚇得就要躲開,以爲自己讓他們發現時。龍懷文一字一句地開了口:“母親既然去見他,怎麼不讓他出手”
謝氏牢牢記住,又是他
這個他,在她不止一次聽到龍懷文母子的私房話時,已經知道有這樣一個人。這個人神通廣大,能在自己丈夫使壞時給助力,能幫助他們母子解決一些事情。自然的,對他們三個人都有利。
謝氏屏氣凝神。
凌姨娘訥訥:“他,他說他只提供消息,這事兒不能幫我們兒子,你說讓舅舅幫忙怎麼樣可你舅舅沒出息,爛泥扶不上牆,指望他和你父親爭幾句還行,多了他就沒膽。虧我對他那麼好,私房全放在他那裡。”
謝氏咬牙,我的嫁妝都快讓你們剝乾淨,你居然還私下有私房謝氏心想這國公府不倒真對不起人。
原來那麼有錢。
姨娘和龍素娟房中擺設動不動就是千金之物,已經足夠讓人駭然。卻原來這只是表面上的,另外他們還有私房沒交出去
“舅舅不行我要讓舅舅辦賣田這件事”龍懷文沉聲道:“老六老八作主,把一大片田地全賣出去,我不信他們沒有後手,我要讓舅舅辦這件事,把田價往下壓,讓他們吃不到嘴。”他憤怒地道:“藉着這事情,老二老六老八把原歸公中的東西全收走,這有賬目沒法子不讓他們收,但賣田這事上,我要讓他們吃個大虧”
凌姨娘卻不願意:“這,這得多少錢才能辦到再說壓得太低,讓別人買走可怎麼辦而且我不願意買這田。等你父親回來一查這田是我們的,他能不怪我們還是金子銀子讓人放心”
“用舅舅的名義”龍懷文靜靜地道:“母親放心,我還在,舅舅就不敢私吞”
“這,可他雖然托賴着你我成了這城裡的富戶,可買下那麼一大片地,他哪裡還有錢還有你要打壓,你打壓就不花錢嗎”
龍懷文道:“我心裡有數,還有小弟媳婦的事,母親叫小廝進來,我會吩咐他們去辦。”謝氏聽到這裡,知道他們要結束,忙把步子移開,重回青竹下面喘息不已。
他們又要去做壞事了就從不知道辦點兒好事。謝氏只要想想就雙眸茫然,天吶,郡王妃再來一回,謝氏想去死的心都有了。
她還想到她的孩子,上一回人家放過兒子,下一回還會放過嗎
急切的,她需要找個人商議,她也需要出門一趟纔是。
半晌後,龍懷文見不到謝氏就叫了兩聲,凌姨娘撇嘴:“她說記得孃家有枝子好山參,她回去看看還有沒有,過會子回來吧。”
龍懷文就不再問。
“表哥,你幫我拿個主意,我該怎麼辦”謝氏哭哭啼啼。她此時坐在小賀醫生家裡,小賀醫生是她的姨表兄。
小賀醫生有風流習氣,和別人不同。如韓世拓的風流,是沒底線那種。韓世拓的善良,也僅限於對家人的一丁點兒,多了就沒有,所以別人不認爲他正直。
小賀醫生卻是除了風流,全都正直。
他風流也不找良家婦女,就是貪圖不同女人的新鮮勁兒。有人說他家大業大,問他怎麼不多養幾個妾在家裡,小賀醫生要把舌頭一伸:“這就費得太多,祖宗傳下來的家業,到我手裡怎麼能敗呢再說養上了,我也就看得厭。”
在醫道爲人上,小賀醫生就頂呱呱。謝氏有事常來找他哭訴,小賀醫生有時也能出個好主意。
他如常抱着小茶壺,沒有病人時他就這樣。打個哈欠:“這有什麼難的去她們家告訴一聲不就行了。”
他的輕描淡寫,讓謝氏不知所措:“這樣行嗎”
“有什麼不行,你擔心你丈夫和姨娘知道”小賀醫生問過,謝氏的爲難這就上來,吞吞吐吐:“表哥你看,我的日子也艱難,那母子狼一般的心”
小賀醫生懶洋洋:“這就更簡單,他們不義,你就不仁,我說表妹,有時候你要狠狠心才行。”謝氏小心翼翼:“我要怎麼狠心”
小賀醫生打個哈哈:“狠心嗎就是做你平時不願意做的事情。”他斜睨謝氏,見她不樂,就更同她開玩笑:“比如平時你不殺雞,你這就去殺雞,平時你不放火,你這就去放火”
“那你告訴我,袁家表弟妹住在哪裡”謝氏昂然站了起來。
小賀醫生反問:“你真的要去”他心想我就是開玩笑,開玩笑的不想謝氏極其認真:“不但我去,表哥你也得去”
她還是心中沒底,但自認爲再無別的出路,就咬咬牙迸出話:“我扮作你的藥童,你把我帶去袁家”
謝氏這一會兒聰明上來:“別說表哥你不知道袁家在哪兒”
小賀醫生默然一下,他是不會亂說寶珠有孕的,他相信表妹,也不能相信表妹的那一家子。再說相信與知道的話合盤托出,是兩個概念。
見表妹堅持到底,小賀醫生謹慎地問道:“你的意思只是修好”
“不是修好”謝氏真的讓他說得狠心。她狠狠心,道:“我是去告訴她,凌姨娘和我丈夫我大姑子做的事情,與我和孩子無干”
小賀醫生吐吐舌頭,表妹這是把丈夫那一家子人都不要了。女人狠起心來,果然是比誰都狠他緩緩站起來,說出一番話:“我肯帶你去,倒不是因爲你是我表妹。我在這城裡長大,袁訓和輔國公公子們的事情我看得清楚。而袁家的奶奶如你所說,我見過她,她前兒纔來看過病,她的面相不是狠厲的,但骨子裡卻剛強。袁家小爺就不用說了,早在他幾歲時,看相的張神算就說他命格兒高。不過張神算走眼一回,他說袁家氣運高,到今天也沒看出來,對他的話我半信半疑。但爲了這城裡少鬧一齣子事,我少看幾個因此得病的病人,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