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諸般都是好的寶珠

這一頓酒一直喝到晚上,掌起燈來,安老太太等人才告辭。梁山小王爺和袁訓在門外分手,都通紅着臉酒意上涌。各擺一擺手。梁山小王爺帶着幾個人上馬而去,因酒多了燥熱,又家傳的豪爽,把衣襟扯開。

小王爺不是江湖客,赤裸胸膛是露不出來——全露出來也是失了儀態——裡衣帶着釦子上自小帶着的一塊玉,全露出在風雪中。

“金戈鐵馬哈哈,小爺我要出玉門關……”他遠遠的去了,只有歌聲留下來。

硃紅大門外,送客的文章侯也熱血上涌,覺得家門從來沒有這樣的熱鬧振奮過,星星點點的豪情也上來,對着梁山小王爺的背影嘆道:“這是李廣霍去病一樣的人物,”三老爺卻笑着接話:“小王爺今年要去王爺軍中,他這是開心。”

“那明年我們倒請不到他了,一去軍中數年不回來還不是常事,”文章侯說到這裡,想到今年請得動小王爺的主要原因,就往十幾步外看去。

安家的人已說過辭別的話,由韓世拓照管着正在上車。雪地裡,挑起七、八隻燈籠。安家兩個奶奶三個姐妹正把老太太圍得不透風。

那請客的原因袁訓,絲毫不見步子有醉意,在後面照看。

有北風吹來,吹得雪花迷離,衣角捲起,卻吹不動那昂揚雪中的挺直身子。

文章侯又是羨慕又是感嘆:“這也是個人物,”還扯了一句書面用語:“豈是久居人下者也。”二老爺醉倒,四老爺照看家人收拾殘宴,只有三老爺在這裡。三老爺見長兄接連的感嘆,鄭重地道:“大哥,我們家要開始振作了。”

“是!”文章侯深以爲然,不禁油然的也醉意往頭上衝。

幾十年的越走越下坡路,終於能看到星星火似的希望,文章侯扶着頭,醉了醉了,不敢想得太深。

臺階下面,安老太太坐到車上,掌珠又親手把個手爐放進來,道:“我看着換過的梅花兒炭,祖母雖然有酒不冷,也抱着的好。”

“好好,”安老太太很滿意。見車簾子放下來,老太太那面上的笑也就收起。再動動面頰,酸勁兒上來。這一天笑的,快趕上好幾天的笑。不笑強笑的事兒,真是累人。

好在吃了許多的東西,又收了一根簪子,老太太覺得數十年的利息收得不錯。

邵氏張氏玉珠隨後上車,袁訓夫妻掌珠夫妻看着祖母等人的車動了以後,袁訓才扶着寶珠上車。袁夫人見天晚了,讓順伯來接,袁訓得已和寶珠同坐車上。

他在外面還是好好的,但上了車後,就往寶珠懷裡一歪,說聲:“醉了。”又撒嬌上來,拿腦袋在寶珠懷裡滾上幾滾,閉上眼睛就開始睡。

車內,全是他身上的酒氣。寶珠心疼的不行,而且天晚了不怕皺了衣裳,抱住袁訓由着他揉搓衣裳,手上有帕子,一點兒一點兒的給他拭着脣邊酒漬。

片刻,車內就有微鼾聲,袁訓在寶珠懷裡沉沉睡去。隨着他的呼吸,又冬天車簾子蓋得緊,車內滿是酒意,寶珠心思也就暈暈乎乎起來。

“你呀,喝這麼多。”寶珠把袁訓再往懷裡抱上一抱,想這酒不要錢也不能大碗的喝纔是。摸他額頭上微沁出汗,就把他外衣解開釦子。車內是黑的,摸黑而看不到人,情思就幽幽的上來。

這情思如金薰爐中的香,初時放進去並沒有感覺,然後徐徐而出,染上人的衣裳,染到人的發上,浸潤到心頭時,已經是無處不香。

寶珠纏綿地想着,不自覺的說出了聲:“你就是我的那爐香,把寶珠都給香透了。”她的心思悠悠然回到去年,去年的這個時候,是寶珠還在爲討不到袁表兄的金錢給彆扭。隨後沒有幾天,十五出去觀燈,她深深的眷戀上他。

再爲袁訓拭了拭額角,寶珠悄悄地道:“今年還去看燈嗎?如果看燈,還會一樣的護着寶珠吧?可話又說回來了,你不護着寶珠,又護着誰呢?寶珠的心裡只有你,你也要一直一直的只有寶珠纔好,”

她沒有注意到手下的面容上,那嘴角彎了彎,然後鼾聲依就。

酒後,本就容易有鼾聲的吧?

車內的私語呢噥繼續。

“以前不願意到京裡來,那時真沒有想到京裡有這麼好,不過嫁給你,纔有這樣的好呢。”寶珠暈紅面頰,也覺得有團燥熱上來。

回想在小城裡的日子,仗着祖母是侯府的小姐,姐妹們在那小城裡也算是頭一份兒。可那頭一份兒,又怎比得上在京裡的日子。

小王爺,小公主,貴夫人,貴公子……和這些身份尊貴的人在一起,寶珠自言自語:“就是寶珠也跟着尊貴起來了呢。”

“寶珠本來就是很尊貴的,”有個聲音小小的插上一句。

寶珠沒留神兒,她手下撫摩着袁訓,嘴上喃喃着,心裡頭在回自己的話,還以爲是自己的心聲。

“真不知道你怎麼不挑姐姐們?有時候對姐姐們很有抱憾。不過姐姐們當時也是相不中你的,這樣想來倒也能扯平。三姐的親事,你出了力,大姐的親事你出了力,這樣寶珠也就心中擺平,不再對姐姐們覺得內疚,像是寶珠搶了什麼……”

昏暗車中,寶珠眸子發亮,又輕輕吐聲:“不過就是姐姐們要和寶珠爭,寶珠也不肯讓出去。”

“就是就是,”那小小地嗓音裡透着得意,又不打招呼的出了來。

“這日子多好,祖母如今好了,不怎麼罵人。就是罵,寶珠也聽不到就是。大姐丈的事兒,我雖說不讓你管,那是說不讓你爲姐丈以權謀私,做違法的事兒。你讓大姐丈出門歷練去,想來大姐捨不得,可卻是一條正經的路,多好;”寶珠手指滑過袁訓的鼻尖,調皮的捏了捏。

“三姐多好,總算找到一個書呆子家,”寶珠吃吃地笑,又用手指敲了敲袁訓的額頭,親暱地嬌嗔:“全賴有你呢,多好,”

車中軟軟的嬌音,進京不到一年,已經說得一口好官話。在她手底下的人,受這軟語的鼓惑,悄悄伸長舌頭,在面上撫動的手掌上舔了舔。

幽蘭般的香氣就染到他脣上。

這日子,真的是諸般的好。

而耳邊寶珠,又在說諸般的好。

“母親多好,什麼事情都肯交給寶珠,”

袁訓微笑,有了媳婦不就是使喚的,不就是讓母親輕鬆的。而寶珠呢,也很好的沒有認爲受勞累不是。

“忠婆也好啊,有了她寶珠多省事兒啊,”

袁訓又微笑,寶珠也很好,寶珠對忠婆順伯們,十分的肯優待。

“還有紅花兒,最近越來的好,想來是受家裡的薰陶,竟然愈發的好了……”寶珠是盈盈的腔調,都能感受到她的盈盈笑容。

袁訓再次陷入睡意中,朦朦朧朧中,悠然的想,這是寶珠好纔是啊。她總是能看到一切的好,而不去看那一切的不好。

……。

安家的人到家後,先把老太太送回房中,邵氏回她的東廂,張氏帶着玉珠回她的西廂,先把做客的衣裳換下來。

青花和一個媳婦上來服侍,張氏對着自己的石青色暗紋番蓮花的錦襖搖頭:“新做的衣裳,又讓酒染上。”

安家的人少,那媳婦子又是張氏的陪嫁之媳,又有話要回張氏,就跟在房中也侍候。她沒有跟去文章侯府,見張氏等回來眉頭皆帶着神采,湊趣上來討好:“三奶奶今天這酒吃得晚,從早上到晚上纔回來,親家府上不會怪不成?”

“真是的,以後的年酒全這樣的吃,那是吃不動了。”張氏也笑,接過青花送上的家常衣裳換上,想想在今天在侯府裡經過許多的事,就是老太太姑嫂會面的那一折子,就可以說套書出來。

張氏一面忙着告訴那媳婦:“人家盛情呢,不覺得多說了幾句,人家又留客,這就晚了。”一面又想佛祖菩薩,總算把老太太不進南安侯府,而侯爺還過年過節的來和老太太過弄明白了。這竟然是老太太有三分的錯,那侯夫人也不差。

那侯夫人要是個佔理的,今天這位侯府老太太也不會低聲下氣般模樣,那老得入將入土的人,也不會不怕吹風的出來見自家老太太一面,給破費了一根簪子。

張氏難得的對自家婆婆有了些許的理解,在這理解中換好衣裳,又聽完那媳婦回的話,打發她回去睡,用過一碗溫潤的茶,就見玉珠又趴到書案前面,搬着本書又看上了。

“我說姑娘,我們去請安了,不要總掛着你女婿,沒完沒了的爲他攻書。你又不下科場,”張氏以爲玉珠又是和新姑爺較勁,帶嗔含笑的罵着,把玉珠攆得起來,張氏又叫青花:“把香爐子早安放好,我和姑娘給老太太請過晚安,就去燒香。”

玉珠眉開眼笑,自從她定過親後,每每一說燒香就這個模樣,和她以前嫌燒香打斷她看書,就嘀咕着不敬鬼神寧可看書是兩回事。

張氏不由得要笑,就帶着玉珠出來。對面的邵氏見張氏母女出來,紫花跟着,她也出了來。三個人在老太太正房外面會合,壽英打起門簾子,往裡一看,就都驚訝起來。

紅紗罩燈的燭光下面,老太太居中而坐,身上穿的還是那做客的衣裳,而臉色兒則沉下來,和在侯府中一直是笑大不相同。

“梅英,泡濃濃的茶來給我纔好。”她這樣吩咐着。

邵氏就往外面天色上看,見一片夜空撒雪鋪花,從文章侯府裡回來到家,已近二更。張氏和玉珠則往房中看,多寶閣子上現成的有沙漏,上面快到一更三刻。

邵氏張氏玉珠就都糊塗了,雖說上年紀的人睡眠少,可這冬天極少午睡,二更的時候,一般是老太太歇下來的時辰。這不用安神的東西,反用濃濃的茶,等下還怎麼睡得着?

玉珠就上前去問:“祖母,您這是嫌大姐家裡的茶不好嗎?”

一旁小几上,還擺着老太太新得的簪子。匣子是打開來的,血色寶石在燭光下濃豔更如一團化不開的紅牡丹,很是誘人。

“要是這簪子也嫌不好,我願意爲祖母分擔。”玉珠笑靨如花。

安老太太瞪眼她:“與你有什麼相干,你想要,過了門子找你婆婆要去。”沒事兒就想多訛東西,老太太想:休想!

房中沒有外人,玉珠就不怎麼羞澀,只骨嘟起嘴退開。

邵氏也覺得奇怪,上前殷殷地問候:“母親,這就要睡了,用濃茶醒着精神頭兒,可怎麼睡呢?”

“不要你管!”安老太太說過,板着臉喚梅英:“扶我起來,我們把夜香燒了去。”梅英上前扶起,兩個奶奶和玉珠跟上,齊氏等人也跟上去。

家中設的有小佛堂,但冬天冷,夜香就在長廊下燒。紅漆色雕花鳥的欄杆,都有數指寬,平時丫頭們在外面侯差使時,都可以當個板凳兒坐在上面。此時,有一處擦拭得鋥亮,一字兒排開四個古銅獅首的小香爐。

老太太上前去,燒了三炷香,唸唸有詞:“保佑我的好孫婿高中,讓他對着人許的那空口兒話,成了真纔好。”

餘下的全是默唸。

老太太回來,纔是邵氏上來。邵氏送上香,說的不過是保佑掌珠好。張氏再上前,說的自然是保佑玉珠怎麼好,其中有一句與別人不同。張氏虔誠的拜着,又加上一句:“讓我的玉珠兒到了婆家,不要和公婆論文,不要和妯娌們說書,不要再和女婿爭辯才好。”

老太太聽到,那沉着的臉上纔有了一絲兒笑容。

玉珠就讓氣到,前幾天她全是默默的燒香,這今天也就說出聲來。青花送上香,玉珠接過對着天地就拜,嘴裡道:“菩薩保佑,讓我的四妹夫高中,讓呆子一流中在我四妹夫之下。”

張氏黑着臉。

邵氏忍住笑。

老太太聽着奇怪:“你既然有保佑的心,也念了這麼些年的書,總懂得分個親疏,要保佑高中,也是一起高中,怎麼獨五公子要中在你妹夫之下面?”

“他要中在妹夫上面,我就沒有能壓得住他的孃家人。”玉珠負氣而回。

梅英就同她玩笑:“既然三姑娘惱他,不如保佑三姑爺不中,豈不是更解這氣兒?”風吹得門簾子不住晃動,把幾許燭光送到玉珠面上,見玉珠睜大眼睛,認真的道:“這怎麼能行?他是一定中,還一定要中在四妹夫下面。唯有中,才能讓他見識到高中的能耐;他若是不能中,又怎麼能體會到高中的不容易,怎麼能心中有羞愧,面上有羞慚呢?”

等她說完,廊下的人沒有一個不笑的。

張氏又好氣又好笑,上去擰了玉珠一下,罵道:“偏你就有這許多的話,真真是書讀歪了的。”邵氏卻道:“這是三姑娘盼姑爺中的一片心意,又不好直接說他中,就拿四姑爺來當個幌子,這樣說卻也挺好。”

老太太則是撇嘴:“她這是有自知之明,我的好孫婿許給人的是中探花,她怎麼還敢說她女婿高中,再高中,就只有榜眼狀元,那榜眼狀元是能輕易中的嗎?她敢說嗎?”

把玉珠排揎了,老太太回房。

張氏帶着玉珠回房,進房裡就開罵:“以後要麼說我姑爺高中,要麼你就別再燒夜香。”豈有此理!

饒是費了功夫燒了香,還菩薩保佑中在別人下面。張氏惱火地道:“才高興的回來,偏你又惹得祖母把好孫婿說了一遍,把別的姑爺全都貶低。”

玉珠又鑽到書案前,抱着纔剛看的那東西在手臂上,嘟嘴扭頭:“這才春闈,春闈頭名叫會元,到殿試的那天,我再改口就是。”

張氏聽過又罵:“菩薩面前說的話,也有改來改去的,還不明天就給我改過來。”又走過去看玉珠看的是什麼,道:“還有你的書,勸你少看。你少年不知事體,又是閨閣中讀幾本書打發空閒,以爲自己認真的能和我姑爺比,你就錯了。”

這一看,張氏撲哧一聲,忍俊不禁道:“從哪兒拿出來的寶珠嫁妝單子?”玉珠手上抱着的,恰好又翻開的那一頁,寫着寶珠出嫁的家裡打的傢什。

黃花梨回紋翹頭案,紅木百寶嵌石榴綬帶箱櫃……

這全是寶珠的。

掌珠出嫁時,老太太沒給她打傢什,玉珠又還沒有出嫁,但凡取出的嫁妝單子,唯有寶珠的。

玉珠搖頭晃腦的道:“祖母讓我喝竹子水,我正琢磨我以後幾十年的竹子水從哪裡來,這不,就取來看上一看,也能得心裡清楚我能有幾叢竹子幾片梅花。”

張氏就念佛:“你能不清高就很好,就是伸手要嫁妝,得你祖母喜歡的時候才能討。”伸頭往外面去看,張氏就更狐疑:“老太太居然還不睡,這是怎麼了?舊事又丟下開不成,這就不對了,論起來今天我們老太太算是佔了上風,怎麼還是不肯喜歡?”

“也許笑多了難過,放下臉子舒服些。”玉珠說着,繼續去查看寶珠的嫁妝。而張氏自己嘰咕道:“大冷的天老太太可不能病,她病下來,折騰得人守着不說,還要把我姑娘的嫁妝給耽誤纔是。”

玉珠的親事,訂在殿試後面,在下半年裡。這是常大人怕殿試前成親影響兒子科考,又有張氏的含意在內,張氏想着女婿是書呆子之家,若是中得又高又大,雖然不敢想他狀元跨馬遊街來迎親,但那新郎帽子上金花是金殿上得來的,就把另外兩個姑爺全給比下去。

四姑爺就算中的再高,也一般的有宮裡賞下來的金花,可他成親時金花卻不是這一對不是嗎?

又加上婆媳進京後,關係漸好。張氏就擺出體貼的媳婦模樣:“我不關心她,還有誰關心她呢?”就讓青花打簾子,出門往老太太正房來看視。

走到正房門外,見邵氏也到了,原來邵氏想自己出了正月就往女婿家裡度日,若是老太太總念着舊事病下來,春寒的日子生病可大可小,老太太病上一個月,邵氏可就不能按時去女婿家,她也拿出關切的好媳婦模樣,也來看視。

兩個奶奶進了門,見老太太還是木然呆坐,眼珠子都似不會動,明顯有心事滯住般。邵氏張氏暗道,來得卻巧,關心的也是時候。

“母親,這麼晚了不睡,總還是想以前的事情不開心?”邵氏問道。

張氏跟上:“那府裡從上到下都是陪笑臉兒,母親也該大量些兒,不該回來再生氣纔對。”

“看在掌珠面上,這氣不生也罷?”

“爲了您收的簪子,何必又氣?”

兩個奶奶一人一句,安老太太的眼珠子就漸漸會動,有些兒生氣出來。她面上纔會動,就直接開罵:“糊塗油蒙了心!我作什麼要生氣!我收了東西,大量的風範款兒早用得不錯,還生什麼氣!這簪子我讓梅英稱過,有三兩七錢重!寶石能有多少份量?全是金子的重量纔是。又有這寶石,我和齊媽媽估了價兒,總得個二百三百兩的,我佔了便宜吃了東西,那一盤子鹿肉乾魚乾,我吃了半盤子,爲什麼要生氣!”

邵氏笑逐顏開:“不是生氣就好。”她沒有太多的想法,覺得自己能按時成行,出這個門,去女婿家就是好上加好。

而張氏掩口輕笑:“母親還稱了份量嗎,這真是的……”心想這老太太也太會玩了,收人東西回來還稱上一稱。

想找出一句合適的打趣話,又還沒有尋出來時,見自己婆婆面上又沉下來,沒好氣又難爲情:“就是那半盤子肉,把我撐着了!”

這利息收的,烙到了胃。

邵氏和張氏恍然大悟,就都笑了起來。邵氏笑道:“鹿肉雖好,卻不是很難得的,我們家也吃得起,母親何必吃那麼多?”給自己找難過。

“就是,自己豈不難過?”張氏含笑,又喚青花:“回我們屋裡,把你姑娘放的梅花雪取出來,給老太太泡消食的茶。”

邵氏也說房中還有消食的東西,張氏又親自去泡茶,兩個奶奶走出來,忽地一笑,都是好笑着回房。

邵氏告訴房中侍候的人:“老太太不是生氣,是吃多了滯住食,不問她又難爲情說,想來以前做客沒這麼着,消食茶也不肯正大光明的泡,只要濃茶,把我嚇得不清,”

侍候的人是她陪嫁,就大膽說話,尋思一下,展顏道:“有了,我小時候在家裡,有一回我奶奶也是滯住食,大過年的糯米糰子吃了三四個,還能不難過?偏是天晚了沒有郎中尋,我娘找了求了一個土方子,說嚇上一嚇,胃氣一動,這就好了。”

“怎麼嚇?”邵氏忙問。

“我娘那時候,又不敢狠嚇我奶奶,嚇出病來不是更難過。就慌張的回家,告訴我奶奶,她養的羊讓地保牽了走要宰放涮鍋子,那羊是我奶奶的命根子,說開了春第二年就能抱小羊,我奶奶一聽急了,下炕就要去找地保理論,這就好了,比藥還靈驗。”

邵氏來了精神:“這個好,不過老太太又不放羊,如今也不養貓,拿她的什麼去說呢?”和陪嫁對着燭火發呆,陪嫁想了出來:“如今有一件事,老太太聽過一定不喜歡,而且又不會傷性命,”

“你說,”

“奶奶過了年就往姑奶奶家裡去過,這事情正不好對老太太明着回,這就今天回了,把日子定下來,老太太想來必氣的,就是氣,她又才從侯府裡做客回來,吃了喝了又怎麼能攔呢?這樣老太太氣了,也好了,又不傷到什麼,而奶奶出門的事兒,也就今天算定下來。”

邵氏說有理,又加上這是一舉兩得,能讓老太太好的事情,就一徑來到正房外面。對着猩紅門簾子,想到老太太積威,心中還有怯,站住了給自己鼓足了氣力,邁進去笑容中滿是討好:“哎喲,母親沒睡,我正好來回個事情。”

安老太太嗯了一聲,那神氣還是呆滯難過的。她正想心事,這肚子裡怎麼回事,幾塊肉乾也壓不住了,只是沉得讓人不想動,又不舒服。

“掌珠出門子時,就回過母親,等這正月過去,我就往掌珠那裡去了,母親說可好?”邵氏來時,雖然帶着英雄有膽無關不開的氣勢,可見到一直懼怕的婆婆後,聲氣兒就越說越小,到最後,成了怯怯。

當人媳婦的,棄寡居的婆婆而自己去女婿家過,並不是一件對的事情。

邵氏到此時又後悔上來,想這事兒應該挑老太太喜歡的日子說纔對。怎麼今天偏來說了呢?誰說老太太今天去侯府回來是喜歡的,萬一她就一門心思的想她的嫂嫂,那可怎麼好?

安老太太眼珠子慢慢轉了轉,有了一點兒神采,陰陽怪氣的回道:“是嗎?那你就去吧!”再猛地陰沉下臉:“我醜話說前頭,別去了以後呆不住又想回來!我纔看笑話呢!”

心裡正懊惱的邵氏大喜,由老太太的話而受提醒,也是的,她只想到和女兒過就萬般的好,要是萬一一萬的,不如意可怎麼辦呢?

忙給自己留下退路:“就去了,也是三天兩天裡回來看老太太,”再訕訕道:“過得不好,我還回來。”

安老太太讓自己口水嗆了一下,費力的嚥下去,狠瞪邵氏一眼,見玉珠又進來,後面跟着張氏。

張氏心裡頭打鼓,玉珠的這法子能行嗎?要是惹得老太太又說好孫婿,張氏心想聽不得不能聽,我的書呆子姑爺可不能一受再受這種委屈。

有了姑爺的人,總是偏向自己姑爺的。

玉珠抱着寶珠的嫁妝單子,興沖沖見老太太:“祖母祖母,幾時給我打傢什,我算過了,寶珠有個紅木畫幾,我不要了,給我換成黃花梨木的,倒不用太大,只牙子刻的細一些,寶珠是卷頭案,給我香草紋……”

她絮絮叨叨說着,安老太太終於不耐煩,燈影子一閃,那燭芯兒晃動不停,是老太太叉腰起身,吼道:“如今市面上的黃花梨比紅木貴,牙子刻的細工匠要加錢!卷頭案三十兩銀子,香草紋三十五兩,做什麼你總要比寶珠多花費!”

關於傢俱,有的朝代偏重黃花梨,有的朝代又偏重紫檀,木材價格你壓我,我壓它,由當時的風氣決定。

玉珠才辯解一句:“寶珠有畫案的……”

老太太更接近咆哮:“寶珠有十件,你只能有八件!”

“爲什麼?”玉珠泫然欲泣,渾然忘記她是來醫祖母的。當然她聽到母親說祖母是滯住食,又有來醫的心思,又有趁機討嫁妝的意思。

老太太繼續吼:“物價漲了!姑娘小姐,你天天書眼裡呆着,從不問外面事!去年的三千銀子,今年只能辦兩千五百兩的東西!”再狠狠甩下一句:“誰讓你去年不嫁!”

罵着罵着,肚子裡咕咕動了幾下,老太太想,咦,我好了。一梗脖子:“我要睡了!再有來煩我的,拿那門閂打將出去!”

“蹬蹬蹬!”老太太雄糾糾地回內室睡覺去了。

邵氏大喘一口氣兒,然後眉頭眼角都是笑的,老太太就算是答應了,也知會過她。而玉珠則撇嘴要哭,狠命地寶珠嫁妝單子上找着,很想再找出一些兒討要的靈感出來。張氏強扯着她去睡,說祖母好了玉珠有功,又罵進京趕考的人太多,有些人是財主,進京就買房子打傢什的,把物價全擡了上去,盼着這樣的人都不中,早早的回去吧,才把玉珠哄得睡下來。

……

正月眼看就要出去,太子殿下一早起來,去看昨天發來的公文時,就問了一句:“春闈還有幾天?”

聽說只有十天,太子笑了笑:“小袁不知道備的怎麼樣,誇下海口說中探花,不中探花可對不住那和他打賭的人。”

阮家的小二和袁訓打賭,已經成了熟悉的人一件趣事。

就有人上來回話,沒有說話時他先笑起來:“回殿下,阮家二爺前天病倒,阮小侯爺來回殿下的,”

“噗!”

太子噴了一下。

還沒有細問,見阮樑明匆匆進來,太子先好笑起來,不問公事先道:“樑明,你兄弟得的什麼病,這一科他竟然不打算下了?”

阮樑明進來時是面色凝重的,聽到說他兄弟,也是一縮脖子,很想大笑的模樣。太子就知道另有內幕,忙道:“這是有了笑話了,說給我聽聽。”

“回殿下,英明他是受了風寒,又有和小袁打賭,那海口誇大了,打聽過今年來的各地才子們衆多,都在當地頗有讚譽,小二就急了,又看書又尋他們的舊作來看,晚上不睡,一宿一宿地看,也不讓先生睡,弄得四個老夫子先病倒兩個,又把病氣過給了他。”

不過是感冒發燒。

太子樂不可支:“那他這賭可怎麼辦?”

“爲了這打賭,我父親也憂愁。對我說小二年紀還小,他今年才十三歲,科闈高中一甲,父親說已經面上有光,再說文章未必是歷練,父親盼着我兄弟能世事歷練,爲殿下多多效力,並不求小二能中狀元。”

太子點頭,想靖安侯的爲人,也是一個不求虛面子的實幹人。

“小二這一病,頭天晚上就滿面潮紅,父親就想了一個主意,讓請的太醫把小二的病說重些,給他多開安神的藥,一則讓他休息多眠,歇歇他那快摳摟的眼睛;再來這一科小二還小,不下也罷,也就免了他中不了狀元,卻急出一身的毛病。”

太子也贊成,道:“英明還小,多受些挫折不是壞事。而且這打賭的話不是亂說的,讓他明白一下話說出來就要達成,在我看來比他本科拖着個病身子中狀元更要緊些。”但想想阮家小二那傲睨文人的形容兒,太子難免又在笑:“他肯信嗎?”

病人自己的病重不重,他自己應該最有數。

阮樑明掩面,說到他的兄弟,實在是最近親戚們中無人不笑的事情。

“他要中狀元呢,哪裡肯信!頭一天太醫說他勞了神思,不靜養就釀成大病,他等人走後,捶着枕頭大罵亂講,”

“那再換一個太醫告訴他就是,”

“換了三個太醫,讓他罵了三回,最後把章太醫請出來,章太醫聽過原委,十分的肯做成,也說讓他年青受些磨折不是壞事。章太醫把皇帝內經、傷寒論等,對着他說了半天,小二看醫書不行,沒掰過章太醫,這才勉強相信。如今正在家裡見天兒流淚,說殘軀誤我,”

聽到這裡,太子大笑出聲:“哈哈,有志氣!不是相信自己有病,而是沒掰過……”

這三個字足以把阮家小二的性子形容到十分出來。

就興致勃勃的喚從人進來,當着阮樑明的面兒吩咐他:“取些補藥給樑明帶上,樑明回去交待你兄弟,我說的,好好休養身子,下科我等着他中狀元。不晚的。”

阮樑明跪下來道謝,再就起身把手中拿的公事呈給太子,道:“這是殿下要查的,最近京中官員們私底言論交往等動向,只怕殿下要生氣……”

說到這裡,外面有人進來回話:“皇上宣太子進宮議事。”太子就道:“你丟下來我細細的看,”轉身去換衣裳準備進宮。

阮樑明就出來,手捧着太子的賞賜,來尋董仲現等人:“我兄弟病了,父親讓我請常來往的兄弟們去開導勸解他。”幾個親戚兄弟們上馬,又往袁家來找袁訓。

袁訓正在家中看書,聽見找就要衣裳出去。寶珠出去見過表兄們,問要不要她也去看看錶弟的病。阮樑明等人想哪裡有病,就是風寒,勸寶珠不要去。寶珠就表達問候,說改天再看,打發袁訓出去。

袁訓等人來到靖安侯府,靖安侯讓他們先到廳上見面。見到後,獨對着袁訓笑:“小袁,這是你惹出來的事,如今勸他安心靜養,接受這大話不能亂說的教訓,也在你身上。”袁訓就嘻嘻:“伯父,這事兒始作俑者是小二纔對吧,我是受他牽連的人,不應該我擔着纔是。”

“小二與你打賭,起因是從你上一科中得高開始的,”靖安侯老懷寬慰。他的長子阮樑明跟隨太子殿下辦事,很得殿下賞識,又有小兒子發奮唸書,爲的要和親戚中,中的最高的人別別苗頭。

這最高的人,以前是袁訓,說與他沒有關係,靖安侯纔不肯答應,見袁訓想裝糊塗,就把原因再拿出來擺擺。

袁訓就對他行了一個禮:“恭喜伯父賀喜伯父有此佳兒,有此好學兒子,”這話正說到靖安侯心裡,他就得意上來。小二這一科雖然不下,也是親戚們中最有志氣最肯勤奮的人,對於當老子的來說,這就夠了。

何必一定要中狀元,何必一定要爭這口氣兒?

靖安侯就得意地道:“這是我的家風,到了樑明這裡還不明顯,到了小二這裡,就頗能追上祖宗。”得意中,也沒有忘記袁訓的好處:“所以這事情,還是與你有關,你惹上的,你去解開吧。告訴他下一科再中不遲,兄弟們說話,他總是肯信幾分的。”

袁訓早幾天就知道小二病了,早打發順伯來看過,這幾天又時時讓順伯來問,箇中原因十分明瞭。

忙裝出怕怕的樣子:“章太醫同他辯,小二纔沒得話說。我醫書上也不行,萬一我輸了,伯父不要怪我。”

“哈哈哈,快去!”靖安侯聽過,更是覺得有一個好兒子。看看,他爲了下科舉,能把幾個太醫院的太醫全都辨倒,聲明自己沒大病。

幸好,還有一個章太醫他不是對手,這才肯靜心養病。他裝着吹鬍子瞪眼對袁訓:“是你表兄弟,你不幫怎麼行?”

袁訓幾個人笑着,往小二房中去。

還沒有進房門,先聞到濃厚的藥香。過去全是中醫,讀書人也會看幾本醫書,至少自己家裡人生病,醫生用什麼藥心中有底。

至於中藥中的君臣搭配,那是醫生的事。

董仲現就嗅了嗅,悄聲而笑:“這到底用了多少安神的藥,看這味兒濃的。”阮樑明也低低地笑:“就這,他還肯安生的睡呢。睡到一半,就一掙起來,我的狀元……”大家嘻嘻哈哈,一擁進到房中。

“董兄,袁兄……”小二頭上扎着個帶子,趴在枕頭上,手中翻着一本書,牀前擺着幾本書。見到他們來,就激動上來。

袁兄摸摸鼻子,飛快掃一眼那幾本書,見本草綱目、千金方……不出他所料,全是醫書。袁訓竊笑,幸好我還念過一些,你要和我辨,今天就只憑肚子裡的舊書和你比個高低。

但是他不是來辯論的,先誠懇地上前去道:“小二,你好好的養病,你的文才在我之上,這一科你不下,也是我輸的。”

小二圓睜雙眼聽完,那面上明顯是鬆了一口氣,顯然他的面子自覺得掙了回來。袁訓纔在心裡罵他,見小二吸吸鼻子,眼圈兒紅了起來:“袁兄,兄弟我……含恨……”

袁訓一聽這是什麼話,我都認輸你還含恨?聽小二下面的話出來。

“兄弟我……含恨,不能陪你下這一科,”

房中大笑聲出來,袁訓則是啼笑皆非,這個人得對贏多有感覺,才能說出這種可笑的話來。

同來的董仲現笑得跌腳,鍾四來了,笑得彎着腰快趴到地上。而小二的親哥哥阮樑明,也笑得手哆嗦着,快握不住茶碗。

這還不算。

下面小二又抽抽嗓子,帶上了泣聲。他深深地望向袁訓,那眸子凝視有如深情的戀人一般:

“兄弟我,”

袁訓心想打住,你再含恨,我就惱了。

不想小二又出來的話是:“兄弟我,泣血,泣血不能下這一科吶……”袁訓直接翻了個白眼。

第474章 ,當年的錯和錯第312章 ,官作賊來賊作官第95章 ,不值一提第531章 ,黃雀在後第285章 ,讓袁訓坑的教坊司第532章 ,龍氏威武,小王爺難纏第116章 ,爲你!第550章 ,火勢第190章 ,寶珠到此刻字第199章 ,第271章 ,加壽定親第490章 ,善良不易善良美第631章 ,太子的領悟第466章 ,陳年舊事解開第233章 ,姑母多情意第775章 ,自驚自亂第790章 ,胖兄弟從軍去第546章 ,不送東西不辦事第38章 ,消息確定第767章 ,這般重要的元皓和好孩子第179章 ,讓寶珠也去第723章 ,酒囊飯袋的袁兄第361章 ,謝氏的選擇第288章 ,袁將軍官復原職第622章 ,請不要再指責我姐姐第620章 ,齊王沾染的孩子氣第220章 ,什麼叫有情有意第746章 ,小十送錢第741章 ,集市上的流動軍隊第139章 ,攀比第595章 ,事先埋伏忠毅侯第331章 ,倒黴的萬大同第188章 ,夫妻相見恩愛濃第357章 ,血書,血書和偷聽第628章 ,好孩子出京第96章 ,道理也許是如此第420章 ,懶貓瞌睡多第473章 ,柳家臣服壽姑娘第428章 ,處罰皇后第257章 ,蘇先逞威風第281章 ,發作太子妃第138章 ,新人厲害第360章 ,對不住第467章 ,我定親了第114章 ,承擔第169章 ,爲了玉珠鬥詩文第373章 ,新王朝第26章 ,相見第728章 ,孩子們繼續長進第725章 ,太子露崢嶸第346章 ,夫妻的互相成就第363章 ,回京第428章 ,處罰皇后第487章 ,蕭戰來幫忙第89章 ,驚讚第6章 ,方明珠第455章 ,攆走魯駙馬第619章 ,皇帝不同,時世不同第411章 ,比舅爺輸到家第376章 ,侯爺鬧脾氣第300章 ,池魚第784章 ,正經出彩第51章 ,左右都是死第732章 ,前方金陵第197章 ,寶珠闖府第580章 ,黃姑娘求情第222章 ,恩師也狡猾第399章 ,調和第40章 ,厲害第13章 ,佳人有恨第344章 ,我是男人,我度量大第691章 ,舅舅又不要元皓第324章 ,裝成女人第797章 ,聖旨下第256章 ,袁訓揍龍大第826章 ,誰的包圍第533章 ,進家是歡樂的第84章 ,不是縫衣人第801章 ,元皓勸和第301章 ,官油子主持和解第481章 ,針對太子的爭風第407章 ,讓篡改的信箋第546章 ,不送東西不辦事第725章 ,太子露崢嶸第766章 ,各回各家第80章 ,誰最好第700章 ,梁山老王說故事第308章 ,可愛加壽第159章 ,今天是遇情敵的日子第766章 ,各回各家第205章 ,與姐姐相親相厚第314章 ,主客齊到家第438章 ,片言隻語第26章 ,相見第99章 ,做紅包第481章 ,針對太子的爭風第48章 ,老太太的富貴第11章 ,出城第672章 ,元皓生日第241章 ,清算國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