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夜叉

九月底的一天,京中飛雪始飄。先是下雪珠子,到下午就飛雪濛濛,有不停之勢。

“大爺,侯爺在書房等您。”一個小廝走去見鍾恆沛。鍾恆沛沒有多想,他本在看書,就放下手中的書本兒,見門外已成瓊林玉雕,換上雪衣往祖父的書房走去。

路上見飛雪清新喜人,鍾恆沛就想到姑祖母處的另一樁喜事,掌珠大表妹下月成親,祖父叫自己過去,必定是怕自己怠慢,又說這件事兒。

鍾恆沛不禁微笑,四表妹都是自己和二弟送的,大表妹的送親人自然也有自己。他想着,沿着牆根兒雪少的地方行去。

南安侯的書房,不是侯府裡最好的房子。他常年不在京裡,早叮囑兒子們不用拘泥守規矩,人不在還佔着好房子。那最好的房子幾間,僻出來給兒子們做書房。兒子們長大,又歸了孫子們。

他的書房,在他自己住處附近。

走到這裡,鍾恆沛就見到兩個人出來,認得是祖父的侍候人,忙站住笑容加深:“祖父又給姑祖母送東西?”

那手上捧的五彩泥金大盒子,只能是給姑祖母的。

鍾恆沛有妹妹,但不能完全理解祖父的手足情深,只是笑:“不是給姑祖母的,再沒有第二個人。”

家人們躬身道:“大表姑娘就要成親,侯爺怕老姑奶奶操辦親事勞累,請章太醫開的補藥方子,頭幾天裡開好,直到今兒藥才抓齊,讓就送去。”

“啊,那趕緊的快着些兒。”鍾恆沛心想祖父這個兄長也算是鞠躬盡瘁,他側身讓家人們先行走開,才繼續過來。

在房門抖衣上的雪,南安侯就知道是他。他手中握筆在寫東西,此時把最後一筆結束,放下筆,鍾恆沛恰好進來。

他垂手行禮,又覤着眼睛瞍那張東西,見是奏摺紙,就陪笑:“祖父素來高雅,這有雪了,竟然不是做詩?”

南安侯道:“不是。”側邊是一溜排兒四張官帽椅,讓鍾恆沛做了,他又道:“纔剛過來,見祖父又給姑祖母送東西,想來必是保養的東西,也是祖父的一片心,不過祖父也該多保養保養纔是。”

“我就要保養了,喏你看這個。”南安侯把手下剛寫完的東西,鍾恆沛進來就瞄的那奏摺遞出去。

鍾恆沛大喜,祖父上摺子的話竟然肯給自己先看?他忙着緊走幾步,接到手上恭恭敬敬的先不看,守着規矩,對南安侯行個禮:“祖父上奏的,必然是好條程。”南安侯只揮手:“看看,看看吧。”

鍾恆沛的眸光,這才往奏摺上一放。

他驚得眼珠子幾乎掉出來。

奏摺上寫着:“……立嫡立子,守先賢規矩……”這是請封侯世子的奏摺。下面幾句所提的,是鍾恆沛的名字。

“祖父!”鍾恆沛熱淚滾下來,感激涕零的望向南安侯。

南安侯笑了兩聲:“哈哈,你這是喜歡的呆,還是嚇的呆?”這句話才把鍾恆沛打醒,鍾恆沛帕子也來不及取,徑直用袖子擦乾淚水,跪下來,雙手高捧奏摺:“孫兒多謝祖父。”

“起來吧。”南安侯見長孫還是在哭,就打趣他:“這是爲你送親時好看,好去震震文章侯用的,你不要太激動了。”

鍾恆沛再擦淚水,道:“是,孫兒以後自當好生照顧姑祖母,讓祖父放心安養天年。”南安侯一曬:“我的妹妹不用你管!她自有孫婿照管!”

“是,但大表妹夫不成人,四表妹夫又年少,”

南安侯見他沒完沒了,打斷他:“說了不用你管!我是做什麼吃的,早料理好了。姑祖母隔着兩代人出去,你只孝敬你的父母親就是對我盡孝,別的不敢交給你。”

鍾恆沛到此,羞愧難當。

倒不是他不孝敬父母親,而是他由祖父說“不敢交給你”,想到自己以前和南安侯夫人走得很近。

這纔是祖父不敢交付的原因吧?

鍾恆沛忙說幾句:“我自然不敢比祖父,以前也誤交惡人……”

“嗯?”南安侯不悅。

這沉着的面龐,纔是把鍾恆沛徹底打醒。他打個激靈,想祖父一生穩穩挾制住祖母,就前一陣子,也只殺她的奴才,而沒有動她,讓全家的人知道內幕後,好生佩服。

而自己若才當上世子,就把祖母踐踏。固然她有不對,可這件事傳出去,別人看自己也就一般。

祖父要想罵祖母,他自己不會罵?

短短的一瞬間,鍾恆沛鎮靜下來,也完全冷靜。當下道:“孫兒年幼,蒙祖父不棄,青眼加之,孫兒以後當以祖父之爲人行止爲準則,當行祖父嘉許之事……”

南安侯耐心聽他說完,又笑了:“你大了,以後當行聖人書上教誨,我嘉許的事若有不對,你也不必跟着。”

“是。”鍾恆沛應聲。

“好了,去告訴你父親吧,再就叫上你兄弟們,跟我往你姑祖母家看看有什麼能幫忙的。”南安侯起來,接過鍾恆沛交還的奏摺,封好放下,這是準備明天上朝交的。

鍾恆沛跟着祖父出來,見雪花更大,天地爲之面目更新。雪中,老梅吐芳,老樹康健,而前面行走的祖父,雖年老卻還筋骨兒拔直,儼然還能挺立三十年模樣。

鍾恆沛難過上來,祖父滿心裡愛護自己,奏摺上寫得清楚,從古人規矩立嫡立長,是絲毫沒有糊塗過。

而自己呢,爲嫡爲長,卻亂信祖母的話,以爲當世子必要歪門邪道,必要邪魔手段,真真是對不住祖父的心。

這種簡單的道理,直到今天鍾恆沛才明白。

本來就是你的,何必玩背後手段。

他滿懷內疚和慚愧上來,且更尊敬的注視着祖父,跟隨他走出院子……

……

十月雪更下過幾場,地上鋪上一片白,讓南來的人驚奇,這麼早就下這麼大的雪?風送雪到,每每把門窗都撼動時,房中小夫妻旖旎就更如紅梅怒放,無處不留香。

寶珠笑盈盈走出房門,紅花送上雪衣,主僕往後面來見袁母。才走上臺階,見忠婆迎出來,寶珠和紅花先就一樂。

平時都是一身灰色衣裳的忠婆,今天居然難得的是件嶄新的老醬紫色襖子,下面又是件墨綠衣裳,臉上又塗了粉,還有兩朵紅色絨花在發上,整個人看上去像個染料盤子。

不是大紫,就是大綠。

紅花和她熟了,又從來小嘴巴愛說,就歪頭笑問:“忠婆婆,家裡今天有客會來?”寶珠想真是稀罕,就是不定時的來人看婆婆,衣着都錦繡,神態又過人的高貴,問過袁訓,說是宮裡出來的人,也沒有見過忠婆婆換下她的那件灰衣。

今天是怎麼了?

寶珠因在家裡早活潑不少,也同樣側過腦袋帶着詢問。

忠婆嚴肅認真:“吃喜宴。”又手扶了扶發上絨花,請教寶珠:“奶奶看我這花可還喜慶?”這裡離袁夫人的房門只有兩、三步,紅花就小聲地嚷:“您說在京裡沒親戚,可去哪裡吃喜宴呢?咦……”

紅花不說話了,一臉傻乎乎的笑。寶珠也出乎意料,輕笑道:“母親要去?”忠婆還是異常認真的點頭,夫人不去,我忠婆爲什麼要穿新衣裳?

夫人背後說過奶奶和紅花都是伶俐的,今天卻也笨了。

“忠婆,”袁母在房中喚她們。

寶珠三人就都進去,見袁母難得的坐在椅子上,那長條雕蓬蓬仙山的香案下,蒲團已經收起,袁母常握的那本冊子,放在她手邊的暗紅色四方帶底小几上。從寶珠身後颳起風來,吹動冊子捲起數頁。

因它在動,寶珠眼神兒就隨着轉過去,見到上面是一手娟好的黑色小字,無不秀氣整齊,就是欠了筆力。

但那上面的字,無論無何也可以確定,這不是佛經。

這真是奇怪,婆婆每天虔誠來看的,竟然不是佛經?寶珠在心裡這樣想,見到了婆婆面前,就把疑惑先壓下去,反正這個家裡透出來的疑惑還不足夠多嗎?她就先去行禮。

聽袁母喚她起身,寶珠才站直了笑問:“母親也給我這麼大的體面,也是肯去的嗎?”適才進到房中,就見到自己婆婆也換下平時着的青衣,換上一件顏色淺些的紫衣。

這真是難得,就是她往安家去的幾回,也全是素色衣裳。

袁母往安家去的幾回,一是寶珠初進京去相看;再就是寶珠受“驚嚇”去看視;再來就是訂下成親日子那天,她去了一回。

這三回裡,前兩次全是青色衣裳。而第三回寶珠羞的不肯見人,是隔窗見到是一件喜慶衣裳,纔算是換了衣。

今天這紫色衣裳,上面繡着一片連枝兒勾出來的牡丹大圖,更把自家婆婆秀麗過人的容顏襯得難描難畫。

寶珠頓起一個心思,生下女兒來,可千萬要像祖母模樣纔好。

生兒子,自然要像父親。

母親實在是太美貌了。

她正在胡思亂想,袁母微笑回了她的話:“我去呢,既做了親戚,親事豈能不去?”袁母想兒子是安家的養老孫婿,安家的大小事情,自然都是要去的。

這種禮儀,豈能缺少?

而寶珠也就想到,微紅着臉道:“是,看我問錯了。”袁母還是溫柔和平:“你是想我平時不出門兒,也就不來勞煩我了。”寶珠在自己婆婆面前,總是佩服的。從她進家後和婆婆的交談,她總是十分的肯爲別人着想的說話。

這就不再說這些,寶珠殷勤地上前:“我扶母親。”袁母卻擡手阻止,她手指柔細又長,帶着從不勞作的白嫩,真正像一塊羊脂白玉雕成。寶珠就停下來,重垂衣袖候着她說話。

袁母柔和地看了寶珠一眼,見她穿着鵝黃色繡桃紅的錦襖,下面又是一件柳綠繡石青的羅裙。首飾呢,是宮中賞出來的那套珍珠的,袁母就笑了:“你回門時戴過,如今姐姐出嫁你又是這個?她豈不說你不經心,竟然不知道換過。”

寶珠不明白她的意思,囁嚅着回答:“姑母賞的,又十分名貴,我白想着姐姐出嫁是喜慶事兒,就戴這個討姑母的福氣。”

袁母忍俊不禁的一笑,這種油然生出的笑意在她也是難得的。寶珠就詫異一下,見婆婆笑容加深:“她想你的名字叫寶珠,就弄了這麼一套珠子來給你,是名貴,不過凡喜事兒你就用這個,讓見到的人說你不換,要說你心中沒姐姐。”

就喚:“忠婆。”

忠婆不知何處取來一個匣子,送上給袁母。袁母打開,裡面是一套細碎寶石的首飾,寶石都小,紅綠黃都有,但難得的是不論顏色皆是一樣的大小,這就很難尋找到齊全才是。

袁母即命寶珠就在這裡換下,把原頭面取下,紅花送回去,把這套換上,寶珠自己照鏡子,意態飛揚,又是一種模樣。

寶珠得了意,就很想抓住機會多討好幾句。要知道她進門後,除了一天三請安以外,再就不多的請教些家務,別的和婆婆幾無話說。

每每有了說話機會,寶珠總想多說上幾句。

她給袁母看過,再陪笑:“這總是母親以前的?”其實卻在心裡猜,以前的,應該是袁家的。姑母都那般的富貴,自己嫁的袁家到底是什麼人家?

祖上有官職?

那表兇不會不說。

難道是以前犯了官事,不願意說嗎?

卻聽袁母隨意地道:“嗯,是我以前的。我戴不着了,給你吧。”寶珠大吃一驚,幸好她正垂頭看衣角平整,這就沒讓婆婆見到。

知道失態後,寶珠恢復面容,擡頭再笑:“是,我想着這應該是母親閨中戴過的纔是,除了母親,誰可戴得出色呢?如今給了我,也只怕辜負了它。”

袁母微樂,她是知道寶珠會說話的。讓她說得開心,就又多說出一句:“這是我十二歲時,我母親爲我打的。還有一套鑲金鋼鑽的,你姐姐出嫁給了她,這一套本就留着給你,”

寶珠直愣着眼睛裝恭敬。

姐姐?

表兇也說有個嫡親姐姐。

可不管媒人的口也好,還是後來旁敲側擊問過一次舅祖父,都說袁家是獨子。寶珠信表兇,又成親後就忙着融入新家,又要體貼表兇,又要恭敬婆婆,又要請教忠婆,再就是掌珠親事耗去寶珠餘下精力,她把有個姐姐給忘記。

今天婆婆親口說出,寶珠心頭暗喜,可見表兇沒有騙人。也是的,表兇怎麼會騙寶珠呢?

她走神兒的功夫,袁母已知話多,一笑住口:“她呀,以後你能見到的。”這本是句收尾的話,卻又勾起袁母思念女兒的心思,遙遙對着房外雪空看着,彷彿那裡有女兒的容顏,悠悠道:“說起來,倒有好些年沒有見到她,早幾年說生了孩子,道兒遠,那一年又雪大,你姑母不許我去,我就沒有去成。”

“相見有日呢,您這又傷心的是什麼!”忠婆亮開大嗓門兒插話,硬生生把袁母還不及起來的憂傷給打下去。

寶珠也忙着獻殷勤:“等日子好了,真的要看,寶珠陪您。”

袁母撲哧一笑:“你陪我,可就把你丈夫撇下來了。”寶珠歡歡喜喜:“夫君也一定想的,我們一起去吧。”

可是,去哪兒呢?寶珠倒還不知道。她這殷勤獻得沒邊沒譜。

袁母若有所思,像是覺得這建議不錯。但是又嘆氣:“等日子好了,也許你就有了孩子,更不能去。這打仗的事情唉,我怎能不揪心?”

她說着,總又要憂傷孩子。

忠婆就又插進來:“嗐!姑爺是什麼人?名將!這朝野上下誰不佩服,他從來不輸!”這從來不輸的話,就那個人自己聽到也是羞愧的,不過是贏得謹慎就是。

卻又把寶珠嚇住。

她結結巴巴:“打……打仗?”寶珠腦海中頓時出現血雨腥風,萬里孤魂……

“你姐丈是將門世家,不過卻是好個人才。”袁母若是自己傷心,就還要再傷心一回兒。但見把媳婦的難過也勾上來,就展顏道:“我們走吧,我特特兒的打算去早,有什麼也能相幫。再說一會兒,就中午了,成了去吃午飯的。”

寶珠也強打笑容,爲母親難過自己更添難過能自責。

這一對婆媳,算是一家人進到一家門裡,都是肯爲別人着想的人。

當下大家出門,寶珠算是得意頭上,興興沖沖的,先把衛氏打發出去知會祖母,再就伴着婆婆同上車,紅花和忠婆沒有車做,順伯早就外面僱了小轎,早候在門外,可見袁母要去安家賀喜,是昨天就吩咐過的。

當婆婆的難得出門,寶珠就把路上見到的有趣的人指給她看,又小心怕她愛靜的人,總打仗她要不悅。

指了幾處,袁母也笑了,後半段路上,婆媳皆沒了話,安靜而坐。

車到安府街口時,寶珠纔沒頭沒腦的出來一句:“母親,就不能讓姐丈不要去打仗,我聽祖母說過,打仗不好。若是傷到……”

又覺自己的話不吉利,寶珠漲得臉要滴水下來:“豈不傷姐姐的心?”

袁母黯然無話,只擡起手,在寶珠腦後發上摩挲幾下。婆媳不約而同的,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

安老太太興興頭頭往外走,從見到衛氏來回話,她就喜歡到不行:“袁親家肯來?她那麼個愛靜的人兒,也肯來嗎?”

老太太爲以後合住彼此安樂,在寶珠成親後總有和親家閒談的心思。但問過寶珠幾回,都說那當婆婆的無事不出門,這門不是指大門二門,是指她自己房門也不輕易出。

這樣一來,一個愛靜不愛受打擾的人就此出爐,讓老太太幾回想上門去,又縮了回去。

掌珠成親,老太太本是繼續生氣模樣,但袁訓寶珠幫着張羅請親戚,老太太又能怎樣。她一大早上的,本在房中生悶氣,聽到親家要上門,她就忙活起來。

換衣裳,重梳妝。這位老太太本就注意形象,此時更是十二分的忙亂。

她一忙,可謂是全家都忙。

邵氏見婆婆總算肯高興,心裡先對袁親家太太唸了句感謝。她又要忙掌珠,又要忙婆母,把她忙得氣喘吁吁。

安老太太還要白眼她:“別站我這裡,趕快跟着花轎走,去那侯府裡!”

當女婿的說好話最在行,早許給岳母同住。對韓世拓來說,同住有什麼麻煩?又不要他張羅吃又不要他張羅喝,不過就是找間屋子住下,就是收拾他也不上前,他當然答應得響亮。

而邵氏呢,盼的就是和女兒女婿同過,想侯府裡還能少這一碗飯,也早就若有若無的在家裡說過。掌珠提前搬大傢什嫁妝那天,安老太太早罵過:“把你的東西也收拾了,早去了吧!”

自己個兒,倒清靜!

老太太回房中,就這樣的罵。

張氏也慌亂,寶珠過得這樣的好,袁家就再沒有一個親族要娶親不成?除了是絕戶人家,否則總有親戚,有親戚就有孩子,有孩子就會長大,能長大就要娶親。

她把玉珠打扮得若神仙妃子,把好看的衣裳首飾全掛身上。

玉珠嘟囔:“君子安貧,”卻無可奈何。

除了掌珠外,全家人都出迎。一干子打扮得美麗的女眷們全站門上,讓對面的鄰居們見到也伸頭,太子殿下又要親身過來?

別人可不猜太子殿下爲的是別人,全認爲安家和太子殿下有瓜葛。於是鄰居們家門上,也出來幾個人候着,若是殿下過來,也就可以見見。

袁母的車過來,就見到一堆的人堵在街上,袁母和寶珠皆笑:“親戚們倒先到了。”其實根本不是那一回事情。

……

“親家,我想請你來坐坐,又聽寶珠說你愛清靜,就不敢去請了,如今看來,倒是我的錯。”安老太太熱烈的招呼着。

張氏撇嘴,對二嫂母女那樣的冷淡,轉過臉兒又這樣的熱情,老太太的招數,真是終生也學不全。

就同女兒咬耳朵:“看到沒,你要不嫁個好的,祖母也這樣對你!”

玉珠明知母親話意,也故意笑靨如花:“祖母這樣對我,還有不好的嗎?”手臂上讓擰了一下,張氏悄罵:“又氣我,你明明聽得懂!”

見老太太寒暄剛過,總算是個空當,忙帶着玉珠上去。玉珠冷眼旁觀,母親剛纔還冷臉對自己,此時也是一樣的面上有花般的笑:“親家太太好,親家太太您的風采啊,可是我從沒有見過的。”

又讓玉珠上前請安。

玉珠暗中嘀咕,自己還不是一樣?還說祖母勢利。

這一牽涉到兒女們親事,長輩們怎麼就沒個正常人呢?但是乖乖上前請安。袁母讚不絕口,拔下自己發上的玉簪子給了玉珠,張氏見到價值不少,就更加的堆出笑容,恨不能即刻就大喝一聲:“家裡還有什麼人,可還能尋個女婿嗎?”

可憐天下……爲人父母之心。

玉珠見母親笑容快比溝回深,但眸子放光急迫,就知道她所想的,悄悄同寶珠撇嘴,看看,你走了以後,我們家的長輩也沒有大長進過。

寶珠前後服侍婆婆,不敢過來和玉珠說話,但收到暗示,眨動眼眸回之一笑。

女眷們見禮,就足夠熱鬧。而後面,又添出人來增加熱鬧。

“喲,老太太,我們又見到了。”一個尖而透着薄誚的話語,如鋼針般,穿透雪花和人聲,直衝進老太太耳朵裡。

大家回身看時,卻見鄰居們早已散去,因見不是太子前來。而又多出來七、八個人,爲首的是一個眸光精括括的婦人,烏髮梳得紋絲兒不亂,頭油是抹了又抹,這雪一下,全凍住,只見油光光。

她尖挺鼻子,薄嘴脣兒,卻是久違的故人,餘夫人。

餘伯南,在她旁邊含笑。

安老太太一愣,隨即打起笑容:“原來是餘夫人,你也上京了?卻好卻好。”餘夫人手拎一張紅紙上前,不顧從轎子裡出來凍得打哆嗦,親自一字一字的念給安老太太聽:“您看,這是捷報貴府學子餘伯南高中,二甲第五十六名,老太太啊,我家伯南高中了,高中了您看到了沒有!”

餘夫人一開心,就要張狂。

張氏翻翻眼睛,怎地還是以前那樣的瘋勁兒?張氏守寡肯居冷清的人,以前也就看不上餘夫人的諸般得色。

都不是多值得得意的事情!

寶珠雖沒有多的腹誹,卻生出怕婆婆笑話的意思。又有餘家曾求親被拒,餘夫人氣不過在外面是說過不中聽的話,馮家的姑娘們當笑話說給寶珠聽時,她們見面不多,已過了一兩個月。如今自家婆婆和餘夫人同在一處相比,不管是風姿儀態見人的客氣大方,餘夫人都讓比下去。

而她一讓比下去後,由嫉妒由眼紅,只怕又生出一堆的話。

寶珠不願意讓婆婆不快,就攙扶她道:“母親,外面雪大,祖母又來了客人,我們先進去吧。”袁母如別人所看的,是個愛靜的人。

她自小受到的教養好,熱鬧雖也行,但安家有客人上門,自己又不認得不能幫忙待客,還是先進去免得老太太招呼不過來。就扶着寶珠手,打算往裡走。

身後一句話破空而來,可見聲浪威力不小,把寶珠去勢止住。

餘夫人尖聲:“這不是四姑娘嗎?怎麼見到我反倒要走!”

婆媳無奈,只能停下。寶珠心中埋怨,難道你這就要離開?進去坐下慢慢再見禮不遲,你大門上嚷嚷什麼。

心中騰地升起和表兇的夫妻笑話,表兇取笑:“你眼中就只見到過縣令家,”現在想想果然是這樣的,這縣令夫人果然很是一般。

婆媳轉身,安老太太甚爲得意地道:“來來,我來爲你們介紹,這是我們小城中住的鄰居,餘縣令夫人。”

袁母頷首。

餘夫人卻是一眸不客氣的打在袁母面上,耳邊安老太太正在道:“這是我的親家,四丫頭的婆婆。”

“啊!”餘夫人尖叫,所有人嚇了一跳。

安老太太怒氣上來,笑得就有些勉強。

“四姑娘你成親了?”

寶珠無語,我是婦人打扮好不好?你來了以後,除了炫耀你兒子高中,還能看到別的嗎?

再看餘夫人,已不自在起來。

大雪有風,袁母身段兒本姣好,紫衣行風,又氣質出羣,讓人一眼望去,只覺得自身無處不拙俗。

餘夫人呢,看似表面精明厲害無比,但相行之下,神色無禮,又因是來炫耀的面有倨傲,又見到不要自己兒子的寶珠婆婆把自己壓得無可擡頭,就生出憤慨來。

“你好啊,四姑娘可是鳳凰不落無寶之地,她呀千挑萬選的總算找到婆家,但不知府上是什麼官職,總是能趁四姑娘的願……”

安家的人全皺起眉頭。

袁母不卑不亢,含蓄以對:“小兒還沒入仕。”

“哦呵呵呵,”餘夫人笑得人人身上發麻,她還裝模作樣的掩着個口:“這都成親應是大人,難道還沒應試過?今科我兒子倒中了,您瞅瞅,二甲呢,算高中了,”

旁邊餘伯南早急了:“母親,母親,”喚個不停。

而安老太太明顯是胸口起伏,氣得快要發作。

這不是在小城裡,也不須再敬父母官。在京裡事事如意,除了掌珠的親事以外。老太太上有胞兄,下有好孫婿,又有若干的親戚,這脾氣更不須拿捏。

若不是看在袁母一直榮辱不驚的面容上,安老太太早就不忍。

張氏也惱怒,這不是讓袁家看輕我們。

而玉珠呢,此時子曰無用,子曰不能對女流氓。就尋思着到處看……這一看,玉珠尖聲:“姨太太表姑娘,你們來了。”

“唰!”

餘夫人轉頭,打眼一看,就差氣炸肺腑。這不正是方氏母女?

她心頭瞬間閃過無數場景……

我兒子中了舉,把方氏母女打倒在地,再踏上無數只腳,只打得她叫苦不迭……

“騰騰!”

餘夫人殺氣騰騰走向方姨媽,而手提着幾色禮物的方姨媽也原地冷笑,用手捋着髮絲,那樣子極似女天神怒氣勃發,頗有大戰一觸即發的味道!

寶珠苦笑,這下子真的要讓婆婆看足笑話,而餘夫人這張嘴,搞不好還要弄得表兇舊事重提,寶珠重發一回誓。

她忙扶婆婆:“我們進去吧。”

外面就要轟轟隆隆,震驚街坊的天雷動地火。

唉,今天姐姐成親,這人竟然丟到家!

袁母也早出不對,也正推寶珠:“我們進去。”這餘夫人是什麼人,莫不是女夜叉?婆媳帶着要拔腿開溜狀,而張氏正在埋怨玉珠:“你就看到,也不該亂叫!”

玉珠後悔不迭:“我就想這就可以轉開她視線不是?”

餘夫人遇上方氏……這不用再看,只想就可以過癮。

那邊,兩個夜叉大會合。

餘夫人站開三步,正擼袖子:“方姨太太,嗯?”

“原來是你!”方姨媽還擊:“我當夜貓子進宅,在這裡跳!”

“你!”

“怎麼樣!”

就是方明珠也挺起身子,回想自己受到餘夫人許多折磨,大有今天我爲母親撐腰,再母女同心找回此債。

安老太太再顧不得她心心念唸的袁親家還在這裡,斷喝一聲:“今天我家辦喜事,我看誰敢!”

可惜,天雷打開,地火引動之時,餘伯南都勸不下來,何況是一老太太?

風蕭蕭兮,大雪飄。寒凍之中怒氣狂躁暴發等等齊集……

救兵就在此時到了!

雪地中清一色的快馬蹄響,襯上三分厚的雪地,讓人不禁心頭打顫,這地還能快馬嗎?不怕摔着你再摔到馬?

餘夫人和方姨媽也禁不住讓吸引去看。

見這一行人十分的精神,全是顏色好的錦衣,有黃有藍有青還有幾件微紅色。他們手中馬鞭子全是新的,揮動起來,鞭杆子上銅亮得若金子,一起一伏間,煞是好看。

再看容貌,又全是清俊和端正的,好似雪地裡一排青松,爽眼得令人吃驚。

這吃驚的人,自然是餘夫人和方姨媽。

餘夫人的驚,是這就是京中的王孫公子嗎?果然氣勢不凡。

方姨媽一面吃驚於他們的氣派,一面吃驚的是來的人她認得。這個人一到,方姨媽頓時如衝氣人放了氣,即刻泄氣沮喪。

有一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寶珠那兇女婿。

安老太太是鬆口氣,她的好孫婿到了。

見袁訓等人,整齊劃一的在府前下馬。不能說沒看到有兩個劍拔弩張的婦人對峙,而是先沒理論。

他對安老太太一揖,又對母親一揖,旋即有了怒容,斥責寶珠:“風這麼大,怎麼讓祖母和母親嬸孃全門外站着!就迎親戚,你難道不會!”

寶珠扁扁嘴垂頭。

袁母含笑斥責兒子:“親家老太太是迎我纔出來的,你來得這麼晚,休要亂說!”寶珠喜笑顏開。

袁訓陪笑:“我當差呢,這不是才請過假過來,又往文章侯府上去看過,怕他們辦得不好得看看才放心。”袁母轉而喜歡:“這就對了。你來得正好,有客呢,你處置吧。”說過扯上寶珠,招呼老太太和張氏邵氏:“讓這孩子說着了,風大,我們進去吧。”

安老太太揚眉吐氣,正眼也不看餘夫人。不是我不殷勤招待,而是你這是上門報喜的嗎?乍一看像上門鬧事。

就是邵氏也不理會,心想我女兒成親,你們真是豈有此理!

大家說笑着進去。

餘夫人怔住!

她從袁訓舉動上,看出他就是寶珠女婿。時隔大半年,她早把見過的袁訓忘記,只覺得這少年好生俊美,又好生霸道,來到不管客人,就把自家的主人先攆進去。

正要說兩句,見那個少年揚聲:“去個人,看看鐘氏兄弟怎麼回事?新封的世子送親,難道還委屈他!擡舉他呢!讓鍾大快馬過來,親戚們就要上門,他們不早來招待,也是準備中午來吃酒的嗎?”

話音剛落,街口就出現南安侯爺和鍾氏兄弟父子們的身影。鍾大得了世子,鍾二老爺精神大振。見北風送來袁訓的話,就撫須而笑:“侄女婿,你好生的不客氣吶,我們這不是候着全家人一起出門,這纔來得晚。”

真的論起來,這也是早飯才過只一個更次。

在他們馬後,是女眷們的車轎。

三位太太加上姑娘們,又有侍候人的車轎,足的有十幾輛。

別說餘夫人傻住眼,就是方氏母女也嚇得往後面躲避。

也得這一羣人過來,才把這天雷地火給壓住。

餘夫人悄聲問兒子:“這是些什麼人?”

餘伯南苦笑:“這是南安侯府的人!母親我們是來報喜是來賀喜的,您可不要惹事兒讓人笑話纔好。”

餘夫人還不服:“笑話什麼!我家的逃妾我倒不能說句話了!”

“說吧說吧,說得全京里人都知道,我這官也當不成,乾脆隨你回家!”餘伯南賭氣。餘夫人呆了一呆,這纔有些害怕,看看來的人皆是鮮衣,再看看兒子年少也不差,就道:“是嗎?”這纔有幾分偃旗息鼓。

第16章 ,相比第354章 ,血洗污名聲第479章 ,自然第591章 ,好孩子請客第657章 ,得來全不費功夫第841章 ,原來如此第463章 ,馬浦遭殃第236章 ,纏綿第560章 ,陳留郡王大擺木桶陣第451章 ,執瑜執璞到國公府第314章 ,主客齊到家第564章 ,賣皇上是好品格第205章 ,與姐姐相親相厚第650章 ,國公得知喜訊第441章 ,文章之名,符其實第406章 ,仗勢欺世子第49章 ,欺負第579章 ,蕭氏兄弟大婚第569章 ,給王爺立軍令狀、祿二爺第413章 ,給加福過生日第56章 ,約定第321章 ,難以選擇,又必須選擇第280章 ,豬爹爹第510章 , 不把皇后放在眼裡第274章 ,袁訓辭親事第539章 ,聰明的香姐兒第700 一十五章,齊王反擊第702章 ,又多一個傷兵第844章 ,金殿論罪名第272章 ,親事喜人第196章 ,有心解嫌隙第460章 ,龍書慧定親第331章 ,祿姐兒還是香姐兒第183章 ,送寶珠是歡歡喜喜的第559章 ,鋪開鴛鴦被第69章 ,豁達不是病第829章 ,你誹謗不起第194章 ,寶珠有孕第403章 ,驚天有波瀾的奏摺第563章 ,吃了別人的火藥第112章 ,東窗第388章 ,防微杜漸第138章 ,新人厲害第549章 ,兄弟第514章 ,不死心第290章 ,寶珠你胖了第786章 ,大婚第621章 ,皇后的東西吃不完第697章 ,遇災第109章 ,理論第304章 ,不曾觀畫受欺負第289章 ,救助第239章 ,我家弟妹不答應第64章 ,善這個字第517章 ,齊王第254章 ,暖飽思銀魚第172章 ,一家人見面第652章 ,齊王解心病第103章 ,驚聞第280章 ,豬爹爹第373章 ,新王朝第700章 ,早有準備第362章 ,兒媳婦好第541章 ,豁達大度原來是這樣用的第546章 ,不送東西不辦事第171章 ,親事的原因第467章 ,我定親了第589章 ,梁山王府裡爭功勞第793章 ,蕭戰正名第148章 ,被截胡的金錢第442章 ,情意爲重第820章 ,王爺 ,有膽嗎第616章 ,夫子們的矛盾第六百九十八章第519章 ,大旗紛爭第85章 ,送禮第479章 ,自然第383章 ,牛頭和馬面第261章 ,顯擺的袁二爺第834章 ,執瑜去水軍第438章 ,片言隻語第269章 ,袁大會袁二第713章 ,爲長輩們嘗第52章 ,靜謐的寶姑娘第704章 ,搭橋第535章 ,羣轟蕭戰第481章 ,針對太子的爭風第548章 ,新老之爭第370章 ,身世披露第550章 ,火勢第312章 ,官作賊來賊作官第447章 ,柳雲若大罵袁家第685章 ,殿試放榜第432章 ,要加福就不能有女人第597章 ,袁夫人的作主張第268章 ,循循第33章 ,梅花有情,人有情?第815章 ,傾國傾城第722章 ,齊王的新主張第396章 ,功勞是加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