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彩雲呆呆的看着沈候爺,心裡卻是一個念頭接一個念頭的閃過:如果沒有名份,她憑什麼住在沈家?以什麼藉口長住在沈家?
不管到時以什麼名義讓她住進沈家,她也與沈妙歌沒有半分關係!那豈是長久之計?不知道什麼時候,沈府想個什麼法子就把她打發了——這幾乎是一定的。
而且有親子不能相認,她住在沈府就不是享受,而是煎熬了。
她現在完完全全的不知所措,如今她纔算明白,什麼叫做世家,什麼叫做豪門貴族,怪不得人人都說大宅院吃人啊——這些位高權重的人,吃人根本不吐骨頭,還讓被吃的人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的眼淚嘩嘩的流淌了下來,她努力想看清楚沈侯爺,可是卻怎麼也看不清楚,這位平日裡一臉溫和笑意的侯爺,今天爲什麼能說可怕的話來,她想反駁,可是找不到一句可以說的話。
斥沈家不念救命之恩,恩將仇報不迎她爲妻?人家有祖訓,讓沈家自沈老祖到沈妙歌四輩人都做沈家的不孝子孫?真如此說話,她還沒有嫁進去,就已經足夠被休了!
要求去沈家做妾?那便是陷沈家於不義,陷沈妙歌於不義,讓世人都唾罵沈家,而且還會讓朝廷對沈妙歌、對沈家不滿,到時沈家丟了爵位都有可能!她到時候便成了沈家的罪人,不要說被趕出來,就是打個半死還會被世人說個活該吧——誰讓你死活非要執恩求報,攀高枝做人家的妻。
但是她此時不想嫁入沈家卻也無路可走了,她已經在軍中以行動向衆將士表明,她和沈妙歌的關係非同一般,而且她也公開的改過了裝束,現如今她就是想回頭卻也已經無路可行。
她原來還想過,如果沈家不給她名份,她便豁出去鬧一場,沈家要顧臉面,只能讓她進門。但是現在,淚眼模糊中的沈侯爺,讓她無端端的心生寒意——她哪裡敢鬧將起來?
到時沈家一口咬定孩子不是他們的,她便只有點天燈的份兒。就算沈家因此可能名聲受損,但她的小命卻會沒有的!
沈侯爺並不着急,聚聚茶輕輕的啜了幾口,此女子不識擡舉,居然一心妄想進沈家的門?如果不想留後患的話,說不得到時只能……希望她能識趣,不然也只有狠心了。
他心中雖然有絲不忍,她畢竟救了自己的兒子,只是所求卻讓沈家接受不了。
他的打算當然不只如此,她肚子裡的孩子來路不明,侯門長房嫡子的血脈何其珍貴,怎麼可能爲了一個庶民女子就自傷自身?被京中其它世家知道,還不笑掉大牙?
話說回來就是江彩雲根本就不配讓沈妙歌自傷,和她玩什麼滴血認親!這本身就對沈家是一個侮辱。
他眼下如此說只是安撫江彩雲,然後把她接回京城。
日後?沈侯爺的嘴邊浮現了一絲笑意,而他的眼睛掃過了江彩雲的肚子,孩子總是需要一個父親的,而軍營裡可有的是男人!而且,還有不少沈家的家兵。
沈侯爺的笑意一閃即沒,他不認爲自己所爲有什麼不好,此女敢設計他沈家,沒有存心弄死她已經算是看在她有恩於沈妙歌了。
江彩雲終於開了口,“侯爺,那小女子,小女子要如何安置?對外,對外如何自稱,如何解釋孩子的來歷?”
她聽到沈家有意要這個孩子,以爲可以憑這個孩子,沈家總不能不顧孩子的名聲吧?也許可以掙入沈府也說不定。
沈侯爺的眼底閃過寒光,淡淡地道“江姑娘的話我不太明白,你自然是以江姑娘自稱,而一應生活所需,也不用姑娘操心。”他的聲音已經有了一絲幾不可查的冷意。
“我們沈家可是一切都爲了江姑娘着想,如果你不是江湖女子,我現在就可以做主把你許配給我那不肖子。只是祖先之命難爲,姑娘還要體諒一二。”
江彩雲低着頭“孩子,孩子總免不了會被人……”
“孩子的事情,等孩子出世之後再說,現在說還太早了些。”沈侯爺說話的時候,一眨不眨的看着江彩雲。
江彩雲被沈侯爺的話驚得輕輕一顫!她心中有鬼,聽到沈侯爺的話不免就有些心慌,不過隨即便鎮定下來,她並不怕流血認親的。
她的眼底閃過了得色,當初她就是怕沈妙歌就此死去纔出此下策,怎麼會沒有想到孩子出生後,沈家一定會驗血脈呢。
沈侯爺把江彩雲的神情都收到了眼中,只是臉上卻沒有動半分聲色,此女,果然有問題!不過江彩雲的鎮定,也讓沈侯爺心中嘀咕起來,心知她還有什麼把握。
江彩雲低着頭半響,最終還是艱難的開口“五爺曾說過可以讓沈夫人認我爲義女的。”她說完臉上紅了紅。
沈侯爺眼神閃了閃,輕輕點頭“江姑娘的意思是?”他避而未接江彩雲的話。
“如果沈夫人認我爲義女,我、我就不是江湖兒女了。”江彩雲鼓足了勇氣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只是確也低着頭不敢看沈侯爺,也知道自己所求有些太過強人所難了。
不過,她認爲只是身份的問題,並不難解決的。
的確,這樣的事情如果沈府想解決的話是很容易的,找一個相好不錯的豪門,認江彩雲做乾親,她自然也就有了身份——只是,沈家爲什麼要爲她如此做!
沈侯爺的眼底已經是冰冷一片,他心裡已經有了三分殺機,此女子太不知道分寸了!真是敢想啊,也說明此女不會熄了進沈家的想法。
他的聲音更加的冷漠,“江姑娘你認爲這個法子好嗎?不要說我夫人不能認你爲義女,就是認下了,你和我那不肖子有了姐弟之名,如何能……”他卻沒胡說,沈夫人如何不能認她爲義女。
真是不知道廉恥爲何物,不知禮儀爲何物!沈侯爺在心中怒斥了江彩雲兩句。
江彩雲身爲江湖兒女根本就沒有認真學過什麼女誡,什麼禮教,她們主要學的是如何在江湖上生存。
她聽到沈侯爺的反問臉上更紅,的確是她想得太過簡單了,她念頭一轉便想一了他處,如果認她爲義女的人不是沈夫人,而是其它貴婦人,她和沈妙歌不就沒有了姐弟之名?
她還沒有開口,沈侯爺已經起身,“江姑娘豐別府中好好休息,我還要去探望我的兒媳——她傷得可是不輕啊。”說到最後一句話時,沈侯爺的聲音拉得很長很長。
江彩雲終於識趣的起身告退,只是心下已經冰冷一片,如果沈府就是不接受她,她還真的不知道日後應該如何自處?她,還有日後嗎?
沈侯爺並沒有去看紅袖,他早已經去過了,只是紅袖不見他,也不收沈家的任何東西。想到紅袖,再看看出去的江彩雲,沈侯爺的眉頭皺得更緊。
江彩雲回到房裡之後,對着滿桌的瓜果再無食用,她呆呆的坐到窗子下,看着外面的陽光出神,越想她越冷,忍不住用雙臂環住了自己,淚水再一次掉了下來。
沈妙歌堅決不納她,不娶她已經讓她傷心傷神,本以爲沈家的長輩們會講道理爲她做主,不想卻比沈妙歌更狠!
她一直哭到晚上也無人問一問,丫頭們樂得她不叫茶不叫飯,自是一旁去玩耍。她哭得昏昏沉沉的在窗子睡了過去,丫頭婆子們不是一個人看到,不要說叫她一聲兒,連窗子都沒有人爲她關上。
晚上又下起了小雨,一直淅淅瀝瀝下到天亮。
她一直睡,雖然睡得極爲不舒服,卻沒有醒過來,早上也無人理會她,直到中午時分,有個婆子道“看一眼,萬一真死掉了侯爺問起我們也不好交待。”
丫頭這纔去喚她,卻發現她臉色潮紅怎麼喚也醒不過來,伸手一碰,額頭熱得燙人。
丫頭這才慌了,急急忙忙出去叫人。
有人進來把江彩雲擡起胡亂扔到牀上,給她脫掉了外裳又換了一身,爲她蓋好被子時大夫正好到了。丫頭們這樣做,就是爲了好沈侯爺,免得責她們伺候不周。
大夫瞧完脈之後開了方子,叮囑了幾句後又道“如果連續高熱不退,那腹中的胎兒能不要還是不要的爲好。”
丫頭們連連點頭,打發走了大夫又去回沈侯爺。
沈侯爺卻沒有責備丫頭們一句,好似沒有聽出丫頭們話中的漏洞,只是讓她們好生伺候着,不過丫頭們剛出去,他便喚了總管來訓斥一頓,說丫頭們居然如此胡鬧——責總管等他和江姑娘走了之後,一定要好好的收拾丫頭們,不行的就打發走。
江彩雲因爲一心所謀不成陷入絕境,所以心理受到比起當日紅袖和沈妙歌來也不輕,所以這一病就是幾日,就像大夫所說,她退去高熱已經是五日之後了。
丫頭們看她醒過來,沒心沒肺的對她說道“江姑娘,大夫說了您高熱的日子太久,腹中的孩子還是能不要就不要的好。”
江彩雲剛自昏迷中醒過來,連要一口水喝的話還沒有說出來,便聽到了晴天霹靂,她一下子抓住了丫頭喝道“你說什麼?!”情急之下她忘了控制力道,把丫頭抓得痛入骨髓,叫得如同見了鬼一般淒厲。
四十三 回京
丫頭的尖叫聲引來很多丫環婆子,看到江彩去兀自抓着丫頭不放,衆人上前強自把丫頭自江彩雲的手中解救出來。
江彩雲卻還是瞪着眼睛不停的問道:“你說什麼?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她臉容在病了幾天之後本來就有些蒼白,現在心神震盪之下不覺有些歇斯底里,讓不少丫頭嚇得都叫了起來。這位江姑娘不會瘋了吧?
“叫什麼呢?成何體統?”門外傳來沈侯爺的眼中閃過一道寒光:如果江彩雲再鬧下去,倒也是一個解決事情的好法子。
不過,江彩雲聽到沈侯爺的聲音便清醒過來,沒有再發狂一般的追問丫頭們,而是輕聲的向那受傷的丫頭道了一聲:對不起,然後又輕輕的問大夫是怎麼說的。
沈侯爺聽丫頭們說現在沈彩雲已經冷靜下來,沒有什麼事兒了,他心中還真閃過了幾分遺憾。
在心底嘆了一口氣,知道此事不可能就此解決;而且這樣解決也會有些不妥,說不定會授人話柄,不如還是按原來想的做吧。
希望江彩雲能想明白的,不然也不能怪他了;沈侯爺看了一眼江彩雲的房間,眉頭微微一皺道:“讓江姑娘好好休息,孩子的事情讓江姑娘自己拿主意,你們好生伺侯着、萬不可怠慢半分。”
不過是江彩雲有些受驚過度,實在是算不得大事兒:“受傷的丫頭好好瞧大夫,這個月多領二兩銀子吧;醫治的 錢都由府中帳上支取。”那丫頭也是因爲沈家受的傷。
說完,沈侯爺背過手施施然去遠了。
江彩雲此時也已經聽得清清楚楚:她的孩子不能留下來?她不太相信的看向屋裡的丫頭婆子們。
她不過是在窗子前面睡了一下,再醒過來便不能留下孩子了?她心下飛快的轉着念頭,不過一會兒她便想“明白“:這是沈府的詭計,想以此讓她生不出孩子來,到時更能儘快的打發她。
想哄騙她哪有那麼容易?她在心底冷冷一笑:做戲,她可並不陌生。
她立時便輕泣起來,然後越哭越傷心,最後簡直可以說是嚎啕大哭;一面哭一念叨她腹中的孩子——如果沒有孩子,她也不活了!
丫頭們並不關心她是不是要留下孩子來,只是把大夫的話轉告她而已;看她一個勁要死要活的,丫頭們不耐的勸說了兩句,不再提讓她把孩子打掉的事情。
而江彩雲還以爲得計,決定日後有誰要讓她把孩子打掉,她便來上一場大哭:看沈家的人還敢不敢逼她!
她惡果就在此時種下了:後來,她生下了一個男孩兒,卻是一個天生的白癡!她爲此痛哭了三天三認,哭得肝腸寸斷支子民挽不回什麼了。不過,江彩雲卻不是一個好母親,那個白癡兒子沈府自然不會認;而她那個時侯也不敢再讓沈府認:她借種的人找上了門來;她便把兒子在一個晚上偷偷的扔到河中溺斃了。
卻也因此而把那個借種的人惹怒;這卻是後話,日後再說。
聰明的江彩雲自此事想通了:她決定留下來,一直留到孩子出生。到時如果她生出來的是男孩兒,她便有了和沈府再理論的底氣——沈府不想讓她生孩子,她就越要生下孩子來。
反正在孩子的事情上,也不敢對她用強。
而且她還想到,鄭紅袖的身體原本就要好好調養個兩三年,才能爲沈家開枝散葉;現如今她經這麼一次生死玄關之後,怕是還要再調養個兩三年才能生養吧?
到時她的孩子只要是個男孩兒,還能不被沈家當成寶貝?沈家長房的子息並不旺,她可是心知肚明;想明白之後,她安心養起了胎。
不過,她卻忘了一件事情:沈家這樣的門第人家,怎麼可能會要一個來歷不明的兒子——就算他們長房沒有兒子,也不會要她的兒子。
因爲沈妙歌不承認她肚子裡的孩子是他的,她就是生七個八個兒子,也同沈家無關!
不明白豪門貴族內情的江彩雲帶着她的春秋大夢,小心的將養着自己。又過月餘,沈侯爺便帶上她回京了;一路上待她就是如同外人一般,雖然並沒有苛待她,卻也沒有對她十分的親厚。
到京中,沈侯爺安排她先住到客棧中,並沒有讓她隨同回府:自一開始,沈侯爺便說得極清楚,沈府根本不會容她進門的。
是江彩雲不明白的、不死心,還要一心纏着沈家:說起來,這和尋死沒有什麼區別。
沈老祖聽完沈侯爺的話後,眉頭皺了起來:“帶她回京不是讓人看笑話嗎?爲什麼不把她……,豈不是乾淨利落。”
沈侯爺躬身:“我自有法子讓她不敢亂說話,在那邊的所爲……”當下又把她在軍中的舉止說了一遍:“軍中將士無一人不知,我們在那邊實在是不能動手,不然會落一個恩將仇報的罵名兒。”
沈老祖聞言點了點頭:“你做得對,倒是我心急了;念得在她救了我們琦兒一命,如果她能知趣的話,便給她一些銀兩讓她去吧。”
這一些,可不是幾百兩那麼簡單;沈老祖的意思可包括了田莊鋪子銀兩等等,只要江彩雲聰明,她想富足的過一輩子,清寒是有一點可能的。
“如果她學是一心妄想飛上枝頭的話——,你可有什麼涼意絕後患?”沈老祖對江彩雲沒有半分好感。
只憑她讓沈妙歌夫婦反目後,差一點雙又死去;只憑她一心想嫁入沈府:如此心計的江湖女子,殺之後才能讓她真正安心啊。
沈侯爺躬身伏耳對沈老祖說了幾句話,沈老祖微笑着點頭:“可有把握找到人?”“其實不用找,只要……”沈侯爺沒有再說下去,而沈老祖也沒有再問下去。他們祖孫誰也不有提鄭家,沒有提紅袖:因爲他們現在也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只能盼着沈妙歌回來之後,能讓鄭府回心轉意。
而紅袖之所以會回京,是因爲鄭將軍立了大功:居然運氣奇好的捉到了對方的主帥——但是這還不是最好的運氣,最好的運氣是主帥身邊的小廝居然是對方的儲君!
這一下子當然不用再打了,要坐下來好好的和對方談一談:所以鄭將軍回朝受封賞;因爲談判的事情當然不是他們武將所長,那是文官們的事情。
而且這一次慢慢的談不用着急,因爲着急的是對方,我朝越慢越有利。聽說那皇帝座下只有這麼一個皇子,要不說是鄭將軍運氣好呢。
簡直好得連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雖然蠻子們都善戰好鬥狠,皇子們也好虎喜歡在戰場 上胡混——他們皇帝不會阻止此事 ;不過被捉住 的對方皇子,這還真是頭一次。
沈妙歌也立下了大功:他傷勢好了之後,只要得空閒便去尋紅袖,被鄭將軍遇上一次打一次,不過他還是照去不誤。
雖然紅袖連見都 不見他,但他相信只要他堅持,紅袖一定會明白搶的:他相信他們那兩年多在一起生活出來的感情。
直到有一天,他接到父親的信知道了沈太夫人的所爲,才真正明白紅袖當天看到他和江彩雲在一起時,爲何心傷到那種地步。
怎麼說這一次也是沈家對不起紅袖:在沈太夫人那麼待紅袖的時候,紅袖依然趕去邊關在山中一呆就是兩個月,變得如同風乾的人一樣——沈家如果不能厚待紅袖,在軍中一定會失去軍心。
待自己的兒媳尚如此,有哪 個將士還會爲沈家賣命?還會信服沈家?紅袖可是讓邊關那裡的將士十分的敬佩。
所以,沈家於私於公,都要接紅袖回來,而且還要厚待於她纔可以。好在,眼下沈妙歌和紅袖都還在邊關小城,並沒有回京;沈府還有時間想法子;並且要好好的解決江彩雲,不能讓她成爲紅袖回府的絆腳 石。
一定要讓她不敢開口說她和沈家有半分關係的話!最好是能一勞永逸,不過看時間怕是來不及了。
江彩雲被安排到京中一個小小的民居之中,身邊有兩個小丫頭和一個婆子;沈家的人並沒有任何一個人來看她,只是每個月都會有人給她送一些銀錢來。隨着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江彩雲的身子越來越沉重;在紅袖和沈妙歌順中時,她已經有七個月的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