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氏的死讓沈太夫人很有些吃驚:她居然一點也不爲她的兒子着想嗎?伍氏的事情,怎麼都透着一股蹊蹺勁兒,她想來想去,還是帶着人到了柴房這裡。柴房裡繡珠連驚帶嚇,並且還帶着一份愧意,已經哭得一塌糊塗;一時間根本問不出什麼來;而管家媳婦早已經到了,仔細的查看了柴房。看到沈太夫人後,管家媳婦來旺家上前請安,把柴房裡的情形說了一遍:伍氏是用衣帶把自己吊死的,地上擺放着一塊疊放的整整齊齊的手帕,地上還有兩個字:守諾。沈太夫人看了一眼柴房,想了想她還是沒有立時進去:死了人的地方總是晦氣的;她便細細的問了問來旺家。
來旺家回了沈太夫人的話後,遲疑了一下又道:“奴婢問過繡珠,她夜裡什麼也沒有聽到;看來伍姨娘是存心尋短見,不然她不可能在尋短見的時候,一點大的聲響都沒有鬧出來驚動到繡珠。”沈太夫人早已經想到了這一點:伍氏死意如此之堅,更是讓她不解。做了母親的女子,只爲了能照顧她的孩子平安長大,通常來說是不會尋短見;而十哥兒現在纔不過三四歲,還養在六夫人的身邊,她真能如此放心?再想到伍氏臨終前留下的兩個字:守諾——應該是留給主使人的;是說伍氏自己守諾了,還是讓主使之人守諾呢?沈太夫人已經對六夫人的疑心小了很多:六夫人如果以十哥兒來威脅伍氏的話,伍氏不是一個愚笨的人,早就應該會想到緣故——她想不到,六夫人也會代她想到,萬一事發也好有話洗脫六夫人才對。
但是現在就算是伍氏死了,唯一讓人感覺到可疑的人依然是六夫人:在如此情形下,如果真是六夫人指使伍氏行事,那她現在會放過十哥兒麼?只是六夫人的確是可疑的:就算沈太夫人另外有了想法,但是就像不能證實伍氏所爲是受六夫人之命一樣,她現在的想法也只是想法而已。沈太夫人示意來旺家展開手帕,她細細看了一眼問身邊的媳婦子:“這應該是出自六夫人之手吧?”媳婦子上前仔細看了看,然後道:“太夫人說得極對;府中上下六夫人的繡功雖然不是頂好的,但是這種雁回針法只有六夫人一人繡得如此之好。
”沈太夫人的眉頭立時便皺了起來:帕子是留給六夫人的,那字會不會也是留給六夫人的?如果真是如此,伍氏如此做不是等於指認六夫人嗎?沈太夫人的眉頭又皺得緊了一分。她擺手讓來旺家尋幾個膽子大的婆子,把伍氏身上好好的搜一搜,然後又讓人去買口棺木來;如果伍氏身上沒有可疑的物事便把她入斂吧:人已經死了,不管她做過什麼足以抵罪;而且她還爲沈家添了一個兒子,這口棺木是她應得的。伍氏身上什麼也沒有,婆子們依太夫人的吩咐把她入斂了。
柴房裡又通了好一陣的風,並且薰了香之後,太夫人這才步入其中:她要親眼看看那兩個字。那兩個字是用血寫的,筆畫很粗很有力;讓人一看忍不住就有一絲寒意:書寫的人通過這兩個字告訴某人——你如果不守諾,我做鬼也不放你!雖然沈太夫人沒有聽到伍氏的心聲,可是她一看到“守諾”兩個字,心中便自然而然的感受到了伍氏的想法;她有些不太確定的看向來旺:“你看到這兩個字時,可有奇怪的想法?”來旺又看了一眼那兩個字便避開了:“回太夫人的話,奴婢一見便心生寒意,好似感覺如果有人不守諾的話,伍氏姨娘一定不會放過她。
”沈太夫人環視了一眼柴房,沒有再說什麼帶着人離開了。柴房,沈老侯爺父子也來看過,他們看到那兩個字時沉吟了一會兒卻沒有說什麼。六夫人在下午才得知伍氏已經身亡的事情,她愣住之後眼淚便一滴一滴的掉了下來:她猜到了伍氏的心意,是爲了保她這個主子。“傻子,傻子!”六夫人捧着那手帕哭得泣不成聲:伍氏的這方手帕是六夫人親自繡好,賀她成了姨娘的。她還記得對伍氏說過:沈府並不是善地,她如果不是不得已,真得不想伍氏來趟這池混水;她還曾誠心的對伍氏道了歉,是她對不住伍氏把她送入了火坑。
伍氏卻沒有想太多,她當時還笑道,成了主子不知道是多少人盼的;再說能永遠陪着姑娘,她心願足矣。現在手帕還在,人卻已經陰陽兩隔。六夫人越回想越傷心,居然一下子哭得暈倒過去。沈妙歌和紅袖聽到六夫人哭暈的事情之後,都輕輕的一嘆:她就是哭死過去也不管用的;只是他們小夫妻誰也沒有就此事說過一言片語。紅袖因爲丟掉了第一個孩子,心情一直不好,對沈府的事情並不像原來那麼上心。沈妙歌現在只想好好照顧紅袖,每日裡所想便是如何能讓袖兒開心些,自然也不會在六房的事情多費心思。
不過六房的事情不小,且和沈妙歌被毒害有關,所以每天有什麼事情,都有人會說給沈妙歌和紅袖聽。沈夫人的丫頭打聽清楚了伍氏兒子的情形,還打聽到了一些其它的事情:沈妙歌遇刺當時,伍氏多半日不在房中;而花氏鬧事的當天,她也出去好久才趕到沈夫人的院子裡。六夫人現在是百口莫辯:因爲伍氏這兩次不在房中的時候,她在何處卻根本說不清楚!她貼身丫頭的話不能作數,可是其它人又如何能爲她出言開脫呢?只是伍氏一死,倒也沒有什麼人能證實六夫人就是主使之人;所以她現在除了被關在房中,沈家倒一時間還沒有拿她怎麼樣。
“守諾?她居然還敢威脅我守諾!這個賤人!”聲音雖然壓得極低,卻含着深深的恨意與惱意:“如果不是她如此尋死,如果她開口咬定的話,那個賤人一定逃不過此劫,現在早已經死掉了!”“誤了我的大事,還想讓我守諾?她癡心妄想!”“不過,她含恨留言,而那個孩子也沒有什麼可用之處,就此放過他也罷;神鬼之事,有時候很難說的。”這人的聲音雖然透着一股遺憾,不過提到那孩子的時候,並沒有什麼憐憫之意。“鬼?她是人我不怕她,她變作鬼我便怕了她不成?她就算是做鬼見到我,我也有法子讓她再次跪地求饒。
她想一死保她的兒子?哼,我要讓她做鬼也不得安生——不聽我的吩咐,我豈能就此饒了她?”恨恨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好了,好了,你也不要生氣了;雖然那個賤人沒有除去,不過也快了,至少她現在不能出屋子,也算是趁了你一半的心。”“我就是要她死,要她不得好死!”聲音裡帶着的怨恨讓人不寒而慄:“死了之後不能入沈家的祖墳,死了之後也要被沈家休掉!”一陣沉默後,另外一個人不再提伍氏,反而提到了紅袖:“怎麼說我們算是謀算成了一半兒,長房的嫡孫不是沒有了嘛,也不能說我們就白忙了一次。
”“這倒是意外之喜。誰也不知道她有喜,不然的話我們想下手還真的很難,誰知道會誤打誤撞上呢?這就是天意了;真是天助我們啊。”恨恨的聲音已經平靜了不少,說這些話時還帶出了幾分喜意。“只是,那萱丫頭卻便宜了三房,要知道……”此人開始東拉西扯,似乎不想對方再想伍氏的事情。“無妨,萱丫頭不是一個吃素的主兒,那三房的蠢貨們說不定還會被萱丫頭給治住呢;再說,我們到時看情形下手,總不能看着那白花花的銀子進了三房的口袋。”恨恨的聲音裡,這次帶上的是幾分貪婪,一絲也不掩飾的貪婪。
“嗯,總要好好覈計一番,那可不是小數目,如果得了萱丫頭的家業,我們也就不用再費盡心思的謀劃——足夠我們子子孫孫吃幾代的了;長房那邊經此意外之後,二三年裡不可能會有喜的,我們可以放下不少心事,嗯,也許不能讓那個鄭家的野丫頭太閒了,不然我們不尋她的事兒,她說不定還會來尋我們的事兒。”恨恨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不謀劃?銀子還有嫌多的嗎?再說了,沈家不管有多少東西,都有我們的份兒,我們憑什麼要放棄?如果我們沈家和萱丫頭的家合二爲一,你說……”笑聲低低的響了起來,帶着三分的得意。
“鄭家的野丫頭你所說是正理,是不能讓她這樣閒着;嗯,她二三年裡不能生,這可是個好機會呢。”“只是,妾室多了,豈不是?”“不下蛋的雞多的很,就算是下蛋的雞我們讓她下她便下,不讓她下她也只能變成不下蛋的一隻雞。”說着話中的恨意消失,取而代之的卻是冷笑。平靜的聲音卻沒有笑,也沒有再開口。夜色中,沈府整個大宅院都好像已經沉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