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北嚴和侯夫人從喬家弔喪回來時,府上已經開始盞燈了,花嬤嬤迎上來伺候着:“夫人,四奶奶和魏姨娘他們回來了,剛到不久,一會再來東院給您請安。”
喬二爺是喬若雲的二叔,喬二爺過世,她也應該去一趟喬府,以表敬重。
不多時,喬若雲攜蕊姐兒去東院請安,身後嬤嬤抱着一個剛滿月不久的男嬰,喬若雲是正室,膝下又無子,這孩子肯定是要寄養在她身邊的,可魏茗香生的孩子,她怎麼能喜歡?
蕊姐兒已到了呀呀學學的時候,小嘴裡時不時砰出一個音出來,侯夫人見到喬若雲的第一眼,嚇了一跳。
這纔多久?就消瘦成這副模樣。
不過,想來也是,大同地勢特殊,乃兵家常爭之地,哪裡會太平?婦人家還不得整日提心吊膽的過日子?加之妾室又生個兒子,啓能叫她不憋屈成疾。侯夫人心軟了幾分,喬若雲嫁過來時還是好端端的女兒家,她褚家可不會苛責兒媳!
如此一想,侯夫人哄了一會蕊姐兒,拉着喬若雲說了會體己話:“若雲啊,褚紀這事着實做的不夠光彩,可他到底是你的夫君,男子三妻四妾也屬正常,那魏氏雖生了兒子,但斷不會騎到你頭上來,這孩子今後就是你的了,好生教導長大,未必不比親身的強。”
喬若雲心裡不是個滋味,這個道理她也懂,當初喬家三少爺不也是過繼到了陶氏院裡去了麼?可到頭來呢?聽說陶氏還是喬魏遠親手弄死的。
世上的事總在不斷的輪迴,極爲偶然的相似。
喬若雲思量一二,還是不打算要這個孩子:“母親,兒媳身子尚好.....過陣子許還能生。”她還是要想自己的兒子,庶長子又怎樣?褚家有大房壓着,他將來還能翻騰出什麼大浪?不如自己生下的兒子,將來考取功名也能成爲她的依靠。
魏茗香的兒子由她養着倒是可以,她本是正室,照拂四房子嗣是她分內的事,只是過繼絕無可能。
侯夫人嘆了句:“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今後後悔莫要來求我,魏氏看着溫吞,其實不然吶,幸而褚紀也沒其他想法,這要是再弄個妻妾進來,你可就得抓把緊了。”
尋常婆母決不會對兒媳說出這種話,喬若雲也知侯夫人是爲了她好,點了點頭應了聲。
人都是會變的,尤其是經歷過酸楚變故之後。
喬若雲一直自詡絕非一般的世家貴女,可如今父親被貶官,家中掌家權也被長嫂林慧晴接手了,她這個姑奶奶難不成還回孃家訴苦不成?
眼下也只能在侯府安居了,好在婆母和公爹是她的舅舅和舅母,日子不至於太難熬。
喬若雲有種得過且過的態度,直至回院後聽說了劉娉婷一事,突然覺得這是一個與若素修復關係的大好時機。她將蕊姐兒交給了嬤嬤,稍微洗漱整理了衣容,便去了梧桐苑。她與若素是妯娌,又是表姐妹的關係,加之前幾年,若素在喬家寄居多時,再怎麼鬧了忸怩,也有重歸於好的可能。
她去之前看着銅鏡中的自己,或許曾有過芳華,可她也不得不服輸,才二十的年紀,容色卻悄然而逝了,粉脂的僞裝能遮得住臉上因這些天日夜奔波的斑痕,卻遮不住眸底的混沌和憔悴。
服輸是對自己的妥協,也是一種反思的態度,此時的喬若雲終於弄清楚了她今時今日的地位,她是褚紀的妻子,是褚辰的弟妹,僅此而已,那些不該有的癡心妄想只會她次次逼到無法回頭的境地。
梧桐苑的丫鬟見到喬若雲也是吃了一驚,要知道四奶奶鮮少會來這裡串門的,況且世子爺吩咐過,梧桐苑不應允許,不得任何人進入,褚辰這時還未回來,巧雲去彙報時,若素也想不起來喬若雲是誰了。
銀春道:“大奶奶,咱們府上的四奶奶是您在喬家的表姐,您可記得?”
她哪裡能記得!
表哥是優良物種,想必表姐也遜色不到哪裡去,若素將搗鼓了一下午的瓶瓶罐罐收了起來,這個時節院落的東南角幾株紫薇花都開了,或是煙紫,或是霧粉,開的奼紫嫣紅,好不繁華。夏風一吹,傾長紙條上的花蕊盪盪悠悠。
梧桐苑的廡廊下,梧桐樹下,掛着無數的燈籠,大奶奶失了心智之後,極爲懼黑,自那之後,梧桐苑從來都沒暗過。
喬若雲被丫鬟領到了紫薇花旁的抱廈裡,這裡佈置了石桌石凳,上面還擺放着一大盤切好的西瓜,片片薄勻,吃起來很方便。
若素見到喬若雲,不由得腹誹了一句:她怎麼空着手來的?沒有道理啊!
小傻子絕非真的癡傻,她也知自己是褚辰的妻子,是闔府上下巴結的對象,她也很自覺的享受這等待遇,但轉念一想,好像喬若雲是剛從大同回來,夫君的妾室又生個兒子,她心情鬱結,忘了備禮也實屬正常。
“長嫂,我....打擾到你了,聽下人說你受過傷?眼下可有哪裡不妥之處?”細細算了算,喬若雲還從未對若素心平氣和的說過話,哪次見了她,不是冷嘲熱諷?
老天像是開了個巨大的玩笑,將她玩弄於鼓掌之中,曾今以爲處處不及自己的人,現在卻活成了她最想要的樣子。
褚辰的疼愛寵,也只有她有幸擁有吧。
若素忽閃着大眼,她的眼睛極爲好看,像是映着漫天的天辰,璀璨華光,別說是男子了,就連喬若雲有時候也會覺得驚豔,她的這種相貌不像是被男人隨意垂涎強佔的,而是叫人仰慕,敬之,愛之,甚至不敢靠近。
“算起來,你是我的表姐,叫不叫長嫂也是無所謂,反正我也不在意,你找我有事?褚辰說喬二爺過世了,你可有回喬家?”若素一身鵝黃色襦裙,腰間繫了一條雪白色腰帶,鬆垮的墜着,但仍舊襯得腰肢纖細,明眸朱脣,媚眼如波,當真是女兒最好的年華時,誰能不喜歡呢?
喬若雲嘴裡似嚐到了苦澀:“....二叔他生前名譽不大好,長輩的事也我能妄議的,我....我聽說面前薔薇苑的劉小姐想嫁給褚辰,這事可是真的?”她試探着若素的態度,至於喬二爺什麼的,她哪裡會有心情去悼念?
男子納妾確實正常,她父親喬大爺就納了六個,在外面養的相好更沒個數的。
若素雖知喬若雲是她表姐,但母親說過防人之心不可無,她又不記得以往的任何事了,世人不都說女子要大度麼?她便隨意道了句:“她想嫁就嫁唄。”
喬若雲一愣,沒想到若素會是這個態度?當真是傻了?
身後傳來男子醇厚的嗓音:“你說真的?”聲音不大,卻低冷到了塵埃了。
喬若雲這下身子徹底僵了,褚辰是她這輩子最心儀的男子,她卻一點也不想在他面前露臉了,換作黛玉年華時,她尚且有那份心思,可眼下......
她站起轉過身對着褚辰鞠了一禮:“既然大哥回來了,我就不叨擾了。”她走之前對若素道:“長嫂,我下回再來找你。”
喬若雲走的很急,若素還沒站起身,褚辰就大步走了過來,居高臨下,冷目凝視着這張可惡的笑臉,嗅到了她身上的奇香,皺了皺眉:“又研究毒藥了?”
是毒總會對身子有影響,褚辰不太想讓她接觸此類東西。
奈何小妻子癡迷其中,他怎麼誘哄都不成。
褚辰幾乎每日都會懷疑一次自己的魅力。
若素不以爲然:“已經不是毒藥了,我用了三錢石膽和無錢慈石調和,以毒攻毒,化解了毒性,原以爲是多厲害的毒藥,原來不過如此!不過這東西實在是香,我想着能不能做成香粉拿出去賣,定能轟動京城,賣個好價錢。”她驕傲的像只高傲的狐狸。
“.......”堂堂侯府大奶奶要出去賣香膏?
褚辰深知不能和小傻子來硬的,她哪裡是癡傻,是聰明過了頭纔是真,方纔‘她想嫁就嫁唄’這句話許是故意對喬若雲所說,可是親口聽到這話,心頭還是堵悶。
他要是真的娶的旁的女子,小傻子不知道會不會因他傷心?
那雙清透的眸子也實在可惡,褚辰甚至希望看到她眸底流露出的醋意都難於上青天。就如同每日千方百計的撩她,她哪裡會有什麼反應,就好像是他自己演着獨角戲一般。
褚辰安奈住內心的陰霾,看在她失了心智的份上,他也不會同一個傻子斤斤計較,伸手拉着她拽到懷裡,他今日回來的夠早了,算了算時辰二人沐浴後也應該能趕得上......在她昏睡之前。
如如此一想,褚辰將懷裡的人打橫一抱,疾步往寢房走去,淨房裡的浴桶剛放滿水,巧雲和銀春等人便被支開,褚辰也不想夜夜難眠,圈着小妻子在淨房狠狠一嘗瓊漿,最後鬧得動靜大了,小傻子嬌吟喘喘,泫然欲泣時,他才放過她,稍作清理,才抱着她上了榻。
毫無疑問,這樣一折騰,她睡的更早,更沉,他準備了一籮筐的情話也沒處訴說,也只能親了親微張的脣角,接着煎熬......
翌日一早,甄家長老被請入侯府,連同太醫院資歷最高的胡太醫和廖太醫也被請了過來,這二人家中世代爲醫,看過的疑難雜症數不勝數。
隔着層層紗幔,二人先給若素把了脈,倒是沒有探出什麼異樣來,褚辰站在一側,他雖不願意往那個方面去想,但種種跡象已讓他不得不提高警惕,若素實在太嗜睡,這也就罷了,怎麼都喚不醒就讓人難免憂心了。
待甄家長老也看診一番之後,三位白髯老者便出了房門,低聲探討了起來。
這廂,若素從紗幔內走出,拉着褚辰厚實的手掌輕輕晃了晃:“褚辰,你一大清早就讓人給我看診?是不是我得病了?可我沒有察覺到哪裡不適啊?”
她也挺怕的,有誰不怕死呢?小傻子更是害怕,這世間太多好玩好吃的東西,她都沒有嘗試過,加之和褚辰牀榻上的遊戲纔剛剛領悟到了一點妙處,她還沒來得及好生鑽研一下呢。昨晚在淨房雖然事發突然,她沒有絲毫準備,褚辰就擠了進來,剛開始還是撕裂的漲疼,沒過一會結合處的微妙感覺讓她差點幾欲奔潰,卻也莫名興奮着。
褚辰劍眉微蹙,目中憂慮一閃而過,他這也是爲了防患於未然,實在不放心,這纔想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大掌放在若素後背,一下又一下,輕輕的安撫了好一會:“傻瓜,你能有什麼事?”
銀春和巧雲將若素帶上閣頂用早膳,兩位太醫和甄家長老這纔敢砸褚辰面前直言:“大奶奶之前墜馬傷了後腦勺,腦中存了淤血,這才導致每日昏睡不醒,以下官猜測,只要腦中淤血一除,嗜血之症能解,說不定還能恢復心智。”
長老撫須長嘆一聲,笑道:“如此甚好,小十一能恢復真乃我甄氏之幸啊。”甄劍沒有子嗣,甄家傳人也只能從若素今後的孩子裡面選了,她自己都是一個孩子,能生養麼?
褚辰在三位杏林高手的暢談了中漸漸失了焦距,她會恢復?他能讓她恢復麼?
太醫道:“我等商議過後,一致認爲鍼灸可行,只要持之以恆,大奶奶康復在望。”
褚辰很快醒過神,嗓音是旁人聽不出來的低沉:“....不知三位覺得,若是腦中淤血不除,對身子可有害?”
這一點是他最關心的。
對此,長老已有十成把握:“這倒是無礙,就算小十一眼下不恢復,時日久了,遲早會恢復的,短則幾月,長則幾年,此事說不定。”
外頭陽光豔的剛剛好,明明一切都是剛剛好的狀態,褚辰一點也不想打破。
她若恢復了,想起了那些戳她心扉的事.....褚辰默了默,暫沒有做出表態,只是道:“吾妻身子孱弱,先養一陣子再說吧。”
長老雖有意催促鍼灸之法,可礙於褚辰說出的冠冕堂皇的理由,還是暫時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