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殤走到哪裡都是來去無蹤,他極少會停下來,尋一處茶肆品壺茶水。.
他一身黑色長袍,腰掛利劍,很快就吸引了其他茶客的注意。
墨殤警覺性很高,扔下一塊碎銀子,起身就走,小二見勢忙上前,拿着銀子在手上掂量一二:“客官!銀子還沒找您呢!”他朝着外頭張望一番,齜着牙將銀子塞進了懷裡。
有離開的茶客離席後,往街市上四處一看,再無黑袍的影子。
“嘖嘖最近正是怪了,太原城接二連三的來些怪人。”那人嘆了聲,晃着腦袋遠去。
這廂,若素和文天佑回到府邸時已是兩個時辰之後的事了,挑選過布匹,她又被領着去逛了一會花市,文天佑派人查過她和褚辰,知道褚辰就常帶她去這些地方。
他以爲,她會喜歡。
回府後,丫鬟們忙着搬運花盆,盡數移到了她所居的院落中,大有百花爭豔之景。
文天佑心情大好,親自來到院中,尾隨着若素身後,悄無聲息就入了內室。
他這人輕功極佳,走路時本無聲響,若素一個側身,正要去夠黃花梨木屏風上的披帛,一個不注意就踩在他腳上,人也差點跌倒。
以文天佑的伸手本也可以避讓,卻是堪堪受了她一腳,他長臂伸出,彷彿很是順其自然握住了她的細腰。
掌心處可以感受到那裡柔弱無骨的觸感,甚至還有她的體溫。
文天佑低垂着眼眸看着若素,薄脣微啓:“我今晚留下可好?”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像是徵求意見,可深處的意思叫人無法忽略他的執意而爲。
他的意圖已是昭然若揭。
若素一個激靈站直了身子,披帛也不拿了,接連後退兩步,面上卻鎮定道:“你這是作何?我非你劫來的婦人,說怎樣就怎樣!那些事都讓它過去吧,你放了我不好麼?”
這已經不是頭一次明確拒絕文天佑。
二人之間的這份疏離至始至終就從未消磨過。
男人俊臉驟然陰沉,若素可以看清他刮的十分乾淨的腮幫子鼓了鼓,若非萬不得已,她也不會去激動他。
文天佑上前一步,有向若素逼壓的趨勢,卻沒有再靠近,真要是眼下就嚇壞了她,他定是不好成事:“我已經給足了你時間適應,就今晚,你沒的選!”
他吐出這幾個字,再度站直身子,欲要離開之際,伸手替她將披帛拿了下來:“今日也是逛累了,你先歇着,我晚上過來看你。”
若素沒有接住披帛,文天佑就親自給她披在身上,這才悶聲離去。
他這一走,若素就顯得煩躁起來,饒是她怎麼鎮定,也終究是個女子,面對這種情況,那裡泰然處之的道理。
身邊的婢女看守的嚴緊,她根本無處可逃,有時候都會怨恨這具身子的軟弱無能。
昏黃十分,院裡下了一場花雨,春風肆起,吹的滿地殤。
若素將近半月來理出來的解藥配方一一整理好謄抄在小紙上,塞進了荷包內,如果今晚當真逃不過,大不了就是魚死網破。
她猜,文天佑不會殺了她。
院裡的丫鬟開始佈置晚膳,許是文天佑交代下去的,衆婢女格外上心,就連花廳裡用膳的菊瓣翡翠茶盅也換上了一套全新的。
這座院子裡還有前檐抱廈三間,視野極大,加之晚風來得急,吹的滿目花瓣紛飛。
若素的心,越浮躁。
她也是尋常女子,論體力才智,只怕都不是文天佑的對手,他如果強行要與她同寢,她是半點也阻攔不得。
到時候,只怕她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了。
這時,院中的丫鬟突然倒了下來,緊接着一個兩個瞬間急呼‘哎呀’了一聲,便就迅到底,整個過程也不過幾息之間,斷不會引起院外影衛的注意。
若素拎着裙襬,大步步入院中,擡頭望着四方天,除了稀零的花雨,再無其他。
“你是誰?出來!我有話同你說!”就算她是凡夫俗子,也看的出來暗中有人使了手段,纔會致衆丫鬟昏睡了過去。
身後一陣疾風,緊接着若素急轉身,眼角的黑影讓她在片刻後纔看清墨殤的臉。
青俊,好看,但卻消瘦了不少,顯得五官更爲深邃。
自那日一別,她就再也沒有在侯府見到過他,救命之恩還欠着,若素對墨殤存了幾分感激。
多日來的積鬱稍見平緩,她笑了一笑道:“是你!你是來尋我的?是你主子吩咐的?”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句。
墨殤點了點頭,似乎早有準備,伸出掌心給若素一看,上面寫着三個隸書小字:“跟我走。”
眼下不走也不成了,先遠離了文天佑再說。
若素此刻又一次深刻領悟,女子太好看了未必是好事。
如果她這張臉粗鄙醜陋,文天佑就算知道她是誰,也不會抓着不放的吧。
“好,我先跟你出去。”若素捏了捏荷包裡的配方,這些東西還是要送到京城去爲妥,最好能有個太醫幫她看看,若是能派上用場,就是修了功德了。
男女授受不親,若素和墨殤又等同於主僕,更是不能有肌膚之近,當初在崖底,若非中途被枯枝所堵,加之墨殤情急之下只能給她墊底,否則也斷不會去靠近她。
他是一個非常克己之人,且忠心不二。
但凡主子不想看到的場面,他也絕不會去做。
若素卻不以爲意,就算讓他馱着,只要能走出去,她也無所謂。
徹底放下了,彷彿任何曾今以爲的在意的種種,都變得沒那麼重要了。
墨殤聞言,很快就從後背包袱裡取了一條玄色披風出來,其實就算若素不答應跟他回去,他也會強行將她包裹好,無論如何,也要將她帶回主子身邊。
這樣,他也能時常看到那雙七寸繡花鞋了。
若素明白了墨殤的意思,配合着將披風裹在身上,見他彎下腰,就順着爬了上去。
墨殤的體格很大,她趴在上面穩穩的,但也只是一會功夫,他一開始騰躍,若素就覺得沒那麼穩了。
加之,墨殤又是個斷然不會去碰觸她的人,她只能牢牢摟住他的脖頸,纔不至於掉下來。
未及,再度落地,若素沒想到院外還有人接應,她一出來就被幾個女子簇擁上了馬車,緊接着墨殤揚鞭,策馬疾馳而去。
若素剛定下神,就聽見外頭一陣沉悶的聲音:“大奶奶出來了,我等這就殺進去!”
她撩開素色麻布車簾,卻什麼也看不見了,只有遠處廝殺之聲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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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幾經輾轉,似到了一處驛站,若素由丫鬟攙扶着下來時,人已經被巔的七葷八素,加之晚膳未用,整個人都不太精神。
她進入驛站之前特地留意了一下門楣上的牌匾,可那上面的字還未來得及看,墨殤已然立在她面前,擋住了她的視線。
這人些一個個都在嚴防於她!
若素心中苦笑,她何德何能叫旁人如此‘忌憚’。
不過,眼下離開了文天佑,也正是遠離墨殤的好時機,總之,她不能再回到侯府,不能再回到褚辰身邊,更不能再做那個傀儡。
待入了客房,若素將墨殤也叫了進來,這雖有失禮節,可墨殤還是進去了,也隨身帶了幾個丫鬟在身側。
他非常謹慎。
若素無法,只得道:“我這裡有樣東西,望你能帶回京城,交到太醫院手裡,就說是甄氏傳人的配方,我猜京城外圍生的命案,你也應該知道了,此事事關重大,太醫院的人會酌情處理,至
於有沒有解毒之效,我尚且不知,還得趁早試過纔可。”
說完,她又道:“你身上有多少銀子?”
墨殤一凜,她要銀子作何?
他擰眉,既不點頭,也不搖頭,似在思量。
若素同他算是共患難一場,這人於她而言,到底已經不是普通隨從,如實說道:“我沒想過回京。”
她不過是在賭一次,她隱約中察覺到了墨殤與旁人的不同。
當時,在金陵,他目睹文天佑的行徑,不也沒有向褚辰透露麼?
也許,他會放了她。
幾息後,墨殤果然讓屋內的丫鬟退了出去,他仍舊離着若素好幾步遠,屋內的酥油燈燈芯燃的很高,火光明亮,照的他五官立挺且俊逸。
他不疾不徐的從懷裡掏出一張疊好的文書,又細細鋪整遞到若素的跟前,微垂着臉,恭敬非常。
若素詫異一刻,在看清上面的字跡時,心跳一滯。
褚辰染上了瘟疫?
那分明不是瘟疫?若是中毒,他怕是早就死了!
她雖存了幾分疑慮,還是難免憂心,這是她無法控制的,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算明知那人不會出事,卻總會往壞的方向去想。
“你主子他如今可好些了?”她聲音很輕,輕的自己都聽不清。
墨殤卻聽見了,他搖了搖頭。
就算主子無礙,也得說有事,如此大奶奶纔會心甘情願的跟着他回去,墨殤也知道這誆騙,可他就是想讓她回去,一想到今後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他就覺得十分不喜歡。
這下若素真的急了,音調猛增:“他真的出事了?”難道背後下毒之人是衝着褚辰?她這幾日一直猜測會不會是叛賊之舉,奪不下京都,就悔了京都!
腦中閃過這個念頭,驛站也是住不下來了,便命墨殤連夜趕路,一切等先回了京城再說。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一向有抉擇的她兩度改變了主意。
墨殤詫異的看了她一眼,少女明媚,卻也端莊非凡,是豔與靜的結合,非常的好看。
小小年紀,心境卻非同一般的沉着,倒也只有主子才能輕易左右得了她。
墨殤終究還是依了她的意,衆人再度啓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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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辰從養心殿出來,小皇帝怕已是熬不過幾日了,他並非真心要輔佐這個孩子,這也不過是用來支撐他所行大業的依據。
名正言順纔不會被世人非議。
小皇帝真若保不住,他手裡頭除卻親王的骨血,還有一個更爲有說服力的人選。
喬若惜想留下他,今日竟沒有控制住長久的孤寂和恐慌,玉手觸及到了褚辰的廣袖,他眼尖手快,拂袖擋去:“太后娘娘精心安養,微臣自有它法。”
還能有什麼法子!
漢白玉石階被火光照亮,泛着盈盈微光。
喬若惜眸中帶着怒,直直的盯着男人:“褚辰,你站住!”她又向他挨近,這個男人身上的雄性氣息令得她很有安全感:“哀家已知表妹被文天佑所擄,就算她能回來,也不會是清白的身子,
只要你一句話,哀家定會盡力去幫你。”
她這話已經說得很露骨了。
當朝太后幫着輔政大臣篡位,這已經不是什麼聞所未聞的秘密了。
嬌美的臉上是尋常女子不敢有的自信,喬若惜向來膽大,否則也不會在喬府時,就敢同朱鴻業苟且,後來更不會連淑妃也一併坑害了。
她對自己想要的,喜歡的,又得不到的東西,都有一種強烈的欲/望。
有宮人輕步靠近,褚辰一眼就認出了此人是自己人,遂更加對喬若惜不耐煩,他這些日子被情所困,若不是藉助朝政分心,早就精神崩潰。
他重活一世,都是爲了那人,可老天竟讓她再也無法重返人間,還讓他喜歡上了另一個。
所有的一切安排似乎都被打亂。
他滿心浮躁。
無法自制!
“太后請自重!微臣乃國之輔臣,最爲期盼不過是皇上安康,社稷清明,贖微臣愚鈍,實在不懂太后之意。”他攥緊了拳,喬若惜的話竟對他起了影響,她就算能回來,也不會是原來的那個人
了吧!
如此一想,心中鬱結更是難解,甩開喬若惜即將搭上來的玉手,疾步而去。
那宮人也匆匆緊隨。
走過漫長的宮道,宮人見褚辰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然,此事又是褚辰特意交代下去的,但凡有任何線索,便要即可稟報,他不敢怠慢了。
就小跑上前,恭敬道:“褚大人,您的飛鴿傳書,是墨侍衛寄過來的。”
一聽是墨殤傳來的消息,褚辰腳步猛然一滯,那心頭的怒火無處排解,本想放任不管的,那小女子對他身染瘟疫一事,不也是不聞不問麼?半個多月下去,竟還沒回來看看他!
褚辰覺得內心深受重創,他不會在意旁人對他的態度,可是若素卻除外。
她不經意的一個小動作,甚至一句話就能讓他大受影響。
褚辰還是接過信箋看了一眼。
信上說,人找到了,且已尋回,正在剛回京的路上。
褚辰第一反應就是命手底下人套了千里良駒,親自去接,可下一刻,他又被自己的那份堵悶給憋住,強忍着就是不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