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近三更,正是夜半寂寥時。
二人皆是在彼此的目光中一愣。
若素撩了青紗帳,欲要起身,紗幔撒落在地,腳剛踩在腳踏上卻被絆了一下,整個人往斜下方倒了下去,褚辰手疾眼快,顧不得計量分寸,伸臂就去接着她。
轉眼間,二人重重摔在了地鋪上,若素跌在了一具結實的軀體上,並不覺得疼。
她猛然擡頭,看着皺着眉的褚辰,咬了咬脣,深表歉意道:“這幾日吃多了些,如若壓到你了,還望褚哥哥見諒。”
褚辰倒不是嫌她重,她身上這點肉壓根對他造成不了任何壓力,胸前那團柔軟緊緊的貼在了自己身上,撲鼻而來的女兒香無孔不入的鑽進他的體內,讓他險些措手不及。
他嗓音低沉道:“你就不能給我安分一點!”口氣像是斥責:“外頭布了天羅地網,用不着你親自上陣!”
就算你去又能起到什麼作用?
褚辰擡臂,不輕不重的在身上人兒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在我面前大驚小怪就算了,萬不能在旁人眼前也如此!”
若素羞燥不已,雙臂撐在他胸前,忙讓自己起身,淡淡的光線下,臉紅如霞。
下次打她的時候能不能先給點提示!
最起碼,也得換個部位!
若素站起身,理了理月白蘭中衣,憤憤道:“下次休要再揍我。”
褚辰很輕鬆就一下子站了起來,脣角微勾,心情莫名大好:“我何時揍你了?這是寵你!”
“你不過去看看?你猜這次會有收穫麼?抓到了他交給我處理,我的有辦法讓他交代清楚,到時候待我用試完了藥,就將他送衙門。”若素突然轉換話題,不想圍繞風月的談下去。
褚辰總能把她帶進一個無止境的怪圈,有時候會讓她覺得很不真實,要知道她不是一個聽話的閨中女子,整日只知春思情郎!
若素走過屏風,剪了燈芯,屋子裡一下子又亮堂了起來,她側耳聽着隔壁的動靜,好像還有打鬥的聲音。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門外響起了敲門聲,褚辰搶先一步走過去,將若素拉至身後,纔開的門。
她總是愛衝在前頭,褚辰爲此很頭疼。
門一開,一張青俊卻略顯滄桑的臉出現在眼前,這人便是褚辰從宣府帶回來的韃子,臉上有刀疤,他是個啞巴,並不會說話,見了褚辰恭敬的抱拳低頭,他目光一掃而過,看見了從褚辰身後有一雙荷花色的繡花鞋。
“抓住了?”褚辰一手捏着若素,讓她老實的待在自己身後,這丫頭看起來聰慧,可膽子太大,她就不怕對方會是調虎離山?
刀疤男子擡眼,搖了搖頭。
褚辰劍眉一皺,隨即拉着若素去了隔壁房間,在沒捉到甄童之前,他是打算時時刻刻把她綁在自己身邊了。
若素被她拉着有些生疼,褚辰腳步一頓,似想到了什麼,又拉着她折回了屋子,尋了件紫色折枝紋短襦給她穿上,女子的衣裳很繁瑣,他卻穿的很嫺熟。若素的長髮也被他輕易就用簪子固定住了,在頭頂盤了個髮髻,少少的髮絲垂落在耳邊,說不清楚的清媚。
褚辰捧起她的小臉,上下看了看,這才滿意的牽着她往外走。
刀疤男子依舊恭敬如常,只是低着頭看着主子的黑色皁靴,和那雙繡花鞋,他知道這二人便是自己這輩子一定要效忠的人了。
屋內的油燈盡數被點燃,王璞,東來,東去連同王重林和龍巖也在,一行人看清屋裡的情形時,不由得大失所望。
回月已經被人剝了中衣,身上裹着一件乳白色小衣,她忙用被子將自己蓋住,她被王重林贖身後,也是練過武義的,怎奈女子的力氣始終沒法與七尺有餘的漢子相比。
王璞將夜探的粗狂男子摁倒在地,綁住了他的手腳,將其扔在了青磚地面上,長劍架住了他的脖子。
龍巖道:“太傅大人,王公子,此人小民識的,他也是朝廷通緝的要犯,曾在多地犯過人命案子,鐵證如山,在州府衙門口貼有他的畫像,只是不知今晚來此的人怎會是他?”
被困在地的男子,長相猥瑣,身寬體胖,卻也不肥,是那種健碩的粗狂野性,一眼看上去就像是海盜山賊之類的人物。
男子似乎不怕死,他虎眸掃視一週,看見了若素,眼睛立馬就直了,褚辰目光乍冷,又將身後的人牢牢的藏在了身後,對王璞使了個眼色。
王璞當即就問:“老實交代,你怎麼會潛入女兒家的閨房?又是受何人指使?”
那男子笑的陰損齷齪:“人都已經被你們抓到了,還跟老子說什麼廢話,要殺要剮皆隨便,老子要是眨眼一下就不是條漢子!”他回頭看了看牀榻上受驚過度的回月,眼饞的舔了舔脣。
王璞擡腳就踹了上去,男子哎呀一聲疼哼,卻還是無恥的笑着。
有些人是不怕死的,甚至是死,也要死的遺臭萬年,那才叫轟動,不枉此生。
“拉下去,好好審問!不管用什麼方法,天亮之前,要讓他交代清楚!”褚辰冷聲命令道,側身對王重林和龍巖點頭示意,很快就拉着若素出了屋子。
屋子裡的幾人面色各異,褚辰的意思很明顯,就算弄死這男子,也要套出甄童的計劃。很明顯此人並非是偶遇此地,又碰巧進了這間屋子,再巧合的上了回月的牀榻。
若素被褚辰牽進他的屋裡,她這才掙脫開褚辰的禁錮:“你說,這是不是甄童設計使詐?如若褚哥哥你今晚不在我身邊,那他便會來找我?這樣的話,他理應還在附近!”
褚辰將門栓合上:“不管他在不在附近,這件事由我在,你就不要操心了。”
他是鐵了心不想讓她涉險,甚至一門心思只護着她,若素就算再怎麼想會會師叔,也拗不過褚辰的強硬。
“睡吧。”他把她摁在榻上,又給她拉着薄被,復而自己則躺在了地鋪上。
如前世一樣,她總是太調皮!褚辰覺得照看她,比料理朝中諸事還要令他傷神,更是碰不得,罵不得!
外頭的喧鬧漸漸散去,又恢復了安靜如斯。
若素沒有睡意,就問:“對了,你帶回來的韃子叫什麼名字?他除了不能才說話以外,能聽到麼?”剛纔那人有迴應褚辰的,若素很好奇,她對褚辰身邊的事越來越好奇。
褚辰應道:“他不是天生的啞巴,是因爲餓壞了,偷吃了家主的一塊烤羊肉,被割了舌頭,將他帶回中原後,便起了新名,叫墨殤,你有事可以吩咐他。”
又是個可憐之人。
若素默了默才道:“你是給他取的名麼?爲何叫墨殤?”
她體內的毒素已經徹底清除,加之睡了一天一夜,精神好的不了的。
可褚辰卻截然相反,他有些心累的發現,就算她離他很遠,還是能無形中讓他燥熱難耐。
黑暗中,褚辰輕嘆了口氣:“你若不喜歡,可以給他改名。”
好歹是個活生生的人,又不是寵物,豈能說改就改的。
若素搖頭:“我就是好奇。”她側過身,撩開紗幔一角,看了看褚辰,就發現他已經在闔眸假寐了,是嫌她太囉嗦了麼?
她再度躺好,望着承塵,久久無法入睡。
五更剛過,褚辰睜開眼,無聲無息的起身穿好寶藍底直裰,上面還有紫金色團花,襯得他筆直修長。
褚辰往牀榻靠近,撩開紗帳,看着裡頭躺着人兒總算是熟睡了,她小臉微紅,安靜的躺在那裡,睡着的時候乖巧的不成樣子。
他看了幾眼,索性踱步而出,隨後讓巧雲進來伺候着。
客棧後院的柴房裡潤着雨水,還未徹底乾燥。
粗野的男子已經被抽打的滿身血跡,將黑色夜行衣映的發亮,面色看上去已經沒了生氣。
王璞見主子現身,抱拳道:“主子,此人已經招供,他並不知屋內是何人,只是前一日有人給他悄悄塞了一封信,說是客棧有個絕美的女子,這人一時起了色心,便來探究一二,沒成想回月正假扮白姑娘,躺在牀榻上,此人見回月美貌年輕,就上前撕扯欲行不軌。”
“屬下已經確認過,此人與甄童並不相識,估計是中了甄童的圈套。”東來補充道:“主子,此人該如何處置?”
褚辰並沒有踏足柴房,他立在門外,葳蕤的五官凜氣逼人:“綁起來放在車上,正如龍巖所言,此人無惡不作,不如讓他贖罪,給你們家小姐試藥吧,若因他得了良方,也算是造福百姓。大理寺那邊,我會親自與少卿大人解釋一二”太傅大人索要一個死囚,還是沒有難度的,卷宗裡只要寫下,此人已死便是了。
她不是一直想捉個惡人過來試藥麼?
眼下就是現成的!
王璞和東來皆不敢違背,心裡卻暗道:主子哪裡是爲了造福百姓,全當是爲了哄美人開心吧!
褚辰從柴房折返,就碰見了王重林,他似乎在二樓稍等片刻了,見褚辰便道:“太傅大人,在下與姑母從今日開始,便不再與大人和表妹同路,本想親自與表妹道別,怎奈她”還沒睡醒。
“王公子若有事要交代,說於我聽也一樣。”褚辰淡淡道,眸光逼人。
王重林嘴角扯出一抹輕笑,也不知道是在笑什麼,他道:“我有一隻箱子要交給表妹,還望太傅大人代勞了,至於其他倒是沒什麼特別需要交代的地方。”還是不見了吧。
都說別離是爲了下一次的相遇,可就算再度相遇,他們之間的關係,依然如舊。
“好。”褚辰應下,目送了王重林的車隊在官道上漸行漸遠。
褚辰讓東去搬着木箱去了二樓上等間,可行至一半,突然改變主意:“送到馬車上去,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允許告訴小姐此事。”
東去悶悶的應了聲,臉上的表情很精彩,恨不得立馬與東來分享一下這件小事中的妙處。
若素醒來後,就看見巧雲在照顧小玉珠吃早膳。
她昨晚睡之前,身上的衣物並沒有褪去,洗漱後,梳了個一個簡單的髮髻即可。
半個時辰後,若素下了樓,褚辰就在馬車旁等着她,還說是給若素備了一份大禮,她好奇的以爲會是什麼樣的大禮,誰料竟是一個大活人。
“真交給我處置了?”
“我何事說過謊話?”
“倘若藥死了也無礙?”
“嗯,隨你怎麼試藥。”
東來和東去面面相覷,心道王家公子給小姐備的禮怎滴就沒拿出來?
七月天,豔陽高照,沒幾個時辰,官道就已經幹了,若素上了馬車,看着另一條通往徽州的路,有些悵然若失,就這樣分別了,也沒來得及說聲珍重,要不是親耳聽褚辰說王重林和義母已經走了,她都不敢相信,她也只不過睡了一覺而已,怎滴恍若隔世?
她本來不是一個糊塗人,身邊多了個褚辰後,她漸漸變得沒那麼精明瞭。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褚辰不喜歡她那股戀戀不捨的眼神,擡手就將她的腦袋按進了馬車:“你也不怕曬壞了,進去老實待着,落了日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