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時光一閃而過,文天佑每天那個時辰都會去藥堂取膏藥,期間偶遇若素,也是眸光淡漠,看不出他的任何情緒。
因怕憂思過度傷了精神,若素一頭扎進了醫書裡。
如此,便將褚辰此人忘得一乾二淨,不是她生來薄情寡義,只是若素全神貫注時,一向都是摒棄所有雜念,愣是將那夜同榻而眠的尷尬化爲灰燼,隨着燃盡的燭火,無跡可尋。
甄劍留給她的整箱書冊,大約百來本,其涉獵之廣度令人瞠目結舌,從小兒肺熱,婦人孕事,疑難雜症,眼疾耳鳴....甚至男女之間的敦倫諸事竟也記載在冊,堪稱絕無僅有,史無前例,只要世上存在的病症,大抵都有相應的對策。
不過若要精湛廣全,絕非一朝一夕的功夫。
若素很慶幸,餘生能有此機遇,得了甄劍賞識,納入門下,以博覽岐黃之術,當然她用了些不太光明正大的法子,好歹也算是一隻腳擺脫了俗塵內宅的女兒家的宿命,只會相夫教子,與那些後院諸女爭風吃醋。
哪怕今後自己的夫君厭棄了她,也不用苦守空房,看着新人搶佔舊人愛。左右不過一場浮華,大不了討了休書,帶着自己的嫁妝另立門戶。
巷子裡響起了更夫的喚聲:“天干氣躁,小心火燭。”聲音悠遠清冷,隱約不可見,卻將若素從醫書中拉了出來。
她鬼使神差的又想到了褚辰。
他是那樣的蘭芝玉樹,手握改天換日之能,前途不可限量。鶴立雞羣如褚辰,真會娶了她後,只守着她一人過日子麼?
這天底下,有這樣的男子麼?
一般世家貴女都是家族多年精心培育‘棋子’,以期待嫁入高門,爲家族掙來榮耀和利益,上輩子就算若素只是喬家庶女,也同樣要求針黹女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就算她那樣卑微的出身,喬家也期盼她能嫁個對家族運途有力的門戶。
到後來,她確實起到‘作用’了,只可惜被喬若婉,這個天之驕女給半路‘毀了’。
就連喬若雲也是褚氏從小培育的好苗子,指望着嫁給褚辰,以延續她自己曾今在褚家嫡長女的榮耀,誰知卻被褚紀鑽了空子。
至於喬若嬌,褚氏不是沒有花過心思,只是實在無法培育,她就像是田莊裡的狗尾巴草,怎麼可能按照盆栽的路數‘生長’?
若素望着一明一滅的燭火,妍妍的出了神。
倒是白若素的宿命當真不錯,白啓山不但沒將她視爲攀附富貴的‘物件’,反倒任其發展,最後儼然超出了白啓山預期的軌道,以至於一條小命也就此斷送了。
自己算是有多幸運,竊奪了她的軀體,若素不難猜想,就算她真的做了什麼大逆不道,有違常倫的事,白啓山也會護着自己。
也不知道今晚怎麼又想了這麼多,若素收拾了片刻,便從書房出來,外頭明月當空,映襯着院裡的蒼天大樹,竟有花前月下之感。
心裡頭有股子莫名的膨脹感愈演愈烈,像是急切尋求着出口,破繭而出。
就如同她當初渴望甄氏的醫術一般,可眼下她似乎在想某個人。
她從未有過這種異樣的感覺。
難道.....這就是思(春)?
這個念頭一起,她搖了搖頭,正欲往月洞門走去,白虎這個時候手裡提着一個粗瓷的罈子過來,臉上酒意閒散:“素姐兒,瞧我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
白虎此時已經換上了常服,常服比官袍寬鬆,袖長三尺,藍綢的滾邊,腰間用一條玉帶修飾,更顯白虎腰身強健,體格健碩,長腿傾長。
他朝着若素走來,滿臉歡喜,要知道這個外甥女可是給他長臉了,旁的世家貴女在京城頂多只能求個賢良淑德,才情頗佳的美名,可若素卻是另人望而止步的存在,除卻甄氏傳人這個厲害的身份不說,單是這幾日拒了喬家三少爺的求親就是被人看做是‘不走俗塵路’。
“舅舅今日又和誰喝酒了?”若素頭疼的看着白虎,他是千戶,爲一所之長官,是要駐重要府州的。可偏生留在了京城領了無關緊要的閒職,也不知道老皇帝要試探伯府到何事?
白虎不似褚辰心思縝密,他愛飲酒,這萬一喝多了,嘴上不把門,很多事可是不能讓旁人知曉的.....
“是咱們家鄰居,文大人!他還特意讓我給你帶了一罈子梅子酒,說是你最愛的玩意。”白虎醉意闌珊的靠近若素,二人在迴廊下站定,他比若素高一個頭,站在他的角度,可以看見女孩飽滿光滑的額頭,翹挺的瓊鼻,凝脂一般的肌膚在火光下隱隱如玉,皎潔如月,尤其是她紅顏小巧的嫩脣....
白虎眨了眨眼,心道:難不成自己真是喝多了,還是多日未沾春夏和秋冬的身子,竟偷窺自家的外甥女!
他一巴掌拍在了自己腦門上,將酒罈子遞給了巧雲,又道:“素姐兒啊,凡事有舅舅罩着,你莫要太辛苦,藥堂的生意歸生意,你是我伯府的大小姐,還能餓了你不成,年紀輕輕熬什麼夜,快回去歇着。”
白虎又想着,分明是正當長身體的年紀,比他的長姐要會操心,伯府上下這幾日叫她管的有條有理的。
若素也想着早些回自己的院子,可突然渾身血液似凝固一般,不得動彈的立在院裡,水眸緊盯着巧雲手中的梅子酒。
她什麼時候說自己最喜歡梅子酒?
那是上輩子時,她才喜歡的東西!這一世,她的口味越來越像白若素,喜歡米酒纔對。
當初在文府,文天佑時常會拎着梅子酒去她院裡,見她經常晚上會小酌幾口,便命人在院子裡的一株二十年的茶花樹下,埋了一大罈子的梅子酒,還說:“等入了夏,喝了解暑。”
晚風輕拂,少女身上的黃色挑線裙盈盈而動,玲瓏的身形像是被風一吹就會倒似的。
白虎欲上前攙扶一二,一想到京城規矩甚多,他雖是孃舅,也要是避嫌的,便收了手:“素姐兒?可是哪裡不舒服?舅舅剛結識了宮裡頭的御醫,你要是身子不舒坦,舅舅這就把人捉了來。”
面對‘匪性’難改的孃舅大人,若素有苦難言,她道:“舅舅,我最不喜這梅子酒,文大人估計是記錯了,還是送回去吧,省的白領了人家的情義。”
可轉念一想,未免顯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若素不排除文天佑此番是爲了試探自己,狡猾如他,豈會真的當做沒事一般,放過她?
故而又道:“算了,既然文大人念及鄰里街坊,咱們也不好推辭,不如賞給春夏和秋冬吧,她二人照顧舅舅起居也是勞苦。聽聞這梅子酒甚是好喝,嶺南那邊可沒有呢。”
若素藉花獻佛,一來不直接與文天佑接觸,二來也免了他猜疑。
這廂白虎聽了這話,嚼出了別的意味,他幾年前就已弱冠,身邊有兩個通房也是實屬正常,可對這二人卻沒什麼牀笫上的渴望,也就一開始好奇使然,試了幾次,覺得乏味的很,並不如世人傳頌的那般令人難以自持。如今聽了小外甥女的話,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摸了摸鼻:“也罷,那你回去歇息吧。明早我讓人給你做米酒,這東西來得快,不出五日便能喝了。”
若素盈盈一福,謝過白虎孃舅,就徑直回了海棠斎。
樹影婆娑,外頭月光皎潔,饒是隔着窗櫺,也能看見院內的春光無限。
若素從淨房走出,身上穿着淡紫蘭花刺繡粉紅的肚兜兒,還披了件雪白色的中衣,剛沐浴過後,難免會熱,中衣的領口敞開着,可見清冽白嫩的鎖骨和兩根粉色的肚兜帶兒。
巧雲端了茶過來:“小姐,您好一會沒喝茶了,潤了嗓子上榻吧。”
若素善於藏拙,更善於僞裝,許有人會說她虛情假意,可這也是被逼無奈歷練出來的,曾今喬家的庶女,主母苛刻,家中嫡姐迫害,就連老祖宗也是實在看不下去纔會插手管一管。
她也是爲了自我保護,就像是林子裡的小畜生,爲了免於被捕食,幾代繁衍下來,皮膚上自然而然形成了保護色。
時至今日,她這個習慣還是改不掉,就算此時心中已如驚濤駭浪,面上卻一如既往的安靜淡雅。
宛若,一切無事。
若素喝過茶,便上了牀榻,巧雲退了出去,今晚輪到巧燕在外頭守夜,即便如此,她每次守夜睡的都比自家小姐還要沉。
千工牀的燈廚沒有盞燈,只有屏風外的案桌上點了一盞小油燈,光線昏暗柔和,照的屋內擺件也顯得慵懶了,最是適合入眠。
她剛躺下,一隻大手突然握住了她的腰身,將她撈進了自己懷裡。
淡淡的藥香和龍延香的氣味交纏,緊接着撞進了一個結實的懷抱,若素反應很快,下意識的沒讓自己叫出聲來。
這邊褚辰先開的口,聲音低淺,磁性且好聽如夜曲:“怎麼纔回來?”他低着頭,看見懷裡的人胸前隱約的雪峰,半掩半遮,叫人移不開眼,卻又不敢不移開,生怕失了控,嚇壞了花期還未到的花骨朵。
“你!”怎麼又是你!竟還越來越肆無忌憚!
褚辰一改平日那張冷漠決然的臉,此刻看上去就是個紈絝地痞,他帶着薄繭的指腹在若素粉嫩的脣上摩挲着,不輕不重,不疾不徐,用足了耐心:“幹什麼去了?這麼晚才睡?”
管的可真寬!
“你可知要是讓旁人知道了,我會是什麼下場?”私會男人,僅此一條便可讓她在京城待不下去。
褚辰不以爲意:“還能如何,你是我褚辰的妻,誰敢說什麼。叫人看見了更好,早日成親我也好安心。”省的那些個表哥們蠢蠢欲動。
成親?
若素沒想過這輩子真的會嫁人,並且還會入侯府。
這今後的路也不見得就順暢,褚辰如今對她滿心喜歡,可以後呢?等她紅顏老去,姿色不在,會不會像褚氏或者陶氏一樣,被冷漠摒棄。
要賭一次麼?
就算輸了,她還是可以重新來過,尋一處鋪子,給人看病診脈,打理自己的生意,也不至於在後宅看着新貴恩寵百千,自己悽楚了此殘生。
若是贏了......那些想都不曾想的奢望都會實現的吧。
“卿卿,在想什麼?”褚辰使壞,溫柔的捏了捏她小巧的鼻。
卿卿?
這是對摯愛的稱呼吧,她曾在戲文裡聽到過。沒曾想有朝一日,會有人這樣喚她,她竟然還不排斥,並且無法自溢的歡喜,只是這份歡喜藏在內心,她沒有表達出來。
“你...的傷口好些了麼?你坐起來,我給你看看。”若素想從他懷裡掙脫,總覺得再這樣下去,會被灼傷。
“已無礙,你且就這麼讓我抱一會,我想你了,你呢?”褚辰情不自禁,重生後一直盼着這一日,如今她總算接受他了,怎能不欣喜。
若素還不知道如何應對這樣的場景,她是想了褚辰好幾次,只是不確定是哪一種想。
是想念?還是僅僅是想起?
“你放開我,你這樣,我沒法睡覺,我去給你再抱牀被子過來。”若素知道此刻驅趕褚辰不太現實,他既然不能現身,就是不可以讓旁人知道他已在京城。
在她這裡留宿一晚還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