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陸侯抱着昏迷過去的石瑞琪離開了杜府,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杜延玉還吐舌做了個鬼臉,“活該!”
石瑞琪有這樣的下場也是他罪有應得,但最後的結果誰也笑不出來。
奉喜不在了,總是少了些什麼,與她最親近的杜延雲自然感受最深。
杜延雲輕嘆了一聲,對着杜老太爺行了一禮,“祖父,如今這事就過去了,雲兒再也不想提起,眼下便先告退了。”
“二姐!”
杜延玉牽了牽杜延雲的衣袖,顯然也是察覺出她情緒的低落。
“你們姐妹倆先回去吧!”
杜老太爺微微頷首,目光又轉向了蕭懷素,“懷素留下來陪我說說話!”
“是,外祖父。”
蕭懷素對着杜老太爺眨了眨眼,又將杜延雲姐妹送到外書房門口,這才轉回。
杜老太爺對她招了招手,待蕭懷素離得近了,這纔將她攬進了懷裡,整個身體微微有些哆嗦,“幸好,幸好你們沒事!”
“外祖父……”
蕭懷素微微一怔,並不是因爲杜老太爺表現出的這種親近,而是因爲那微微顫抖的身體,顯露了他的後怕與擔憂。
蕭懷素心中一暖,只覺得眼角微溼,將腦袋輕輕地靠在了杜老太爺的肩頭,“懷素福大命大,是不會有事的。”
杜老太爺嘆了一聲,這才撐起了蕭懷素,在她白皙小巧的臉龐上左右看了看,這才無奈一笑,“若不是有廣恩伯世子相助,看你今日還敢說這大話!”
蕭懷素笑着吐了吐舌,眸中泛着一抹狡黠,“外祖父說得不對,若是懷素沒有本事,又哪能交到廣恩伯世子這樣的朋友,所以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數。”
“你這話說得,倒是有幾分禪意。”
杜老太爺眸色漸深,略微沉吟道:“葉家雖說不顯赫,但到底是皇后的孃家,太子中庸,七皇子強勢,將來的局勢可是難說……”話語微微一頓,帶着幾分語重心長地叮囑蕭懷素,“你與葉家的關係,也要像咱們與顧家的關係一般,不近不遠,切勿交淺言深,將來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是,外祖父。”
蕭懷素輕輕應了一聲,旋即低垂了目光,她自然知道杜老太爺心中的考量,爲官最重要的是作一個純臣,不偏不倚,不管今後風雲如何變幻,只要保持着這份中立,即使不能顯貴一世,也能保個家人平安。
但這些也只是杜老太爺的想法。
腦海中閃過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蕭懷素脣角就不由翹起一抹笑來,雖然倆人的實際心理年齡相差甚遠,但作爲朋友,她的確很願意與葉觀瀾結交,而他也是真心地爲她好。
若是杜老太爺不准他們相交過甚,那就少見面吧,或者用書信來往也行,她可不想失去她在這裡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杜老太爺瞧了一眼蕭懷素頭頂那鴉青色的烏髮,心中暗自嘆了一聲,他是知道這個小外孫女的執拗,這一點從她能夠刻苦堅持地練字作畫便能看出端倪,一個人的脾性是從小便註定了的,他也只是希望蕭懷素能聽進這話,真正到了得失衡量時心中能夠作出最爲正確的決斷。
“今日這事,你做得不錯!”
杜老太爺轉了個話題,讚許地看向蕭懷素,“你沒看到你那一說,安陸侯心疼地嘴角都抽了,連講話都不利索了。”說到最後已是呵呵地笑了起來。
杜老太爺可是從來沒有見過安陸侯這般吃癟的模樣,雖說杜家如今的權勢壓了他一頭,可屬於勳貴的傲氣還是有的,畢竟杜家的權勢會隨着他的致仕而跌落,但安陸侯的爵位卻是世襲罔替,只這一點安陸侯就能比任何人都有底氣。
今日安陸侯雖說是來道歉的,可在面對他時尚還有幾分保留的矜貴,可一說到具體的東西,立時便不淡定了。
想到這裡,杜老太爺便覺得解氣,對小外孫女豎起了大拇指。
一顆東珠便已是價值千金,一匣子東珠也算是割了安陸侯的肉了,回頭他不得心痛死。
“這本來就是他們該做的。”
蕭懷素噘起了嘴,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外祖父不知道當時那般模樣,咱們可差點就回不來了……”
“傻孩子,今後外祖父再也不會讓你們遇到這種險情。”
杜老太爺感慨地搖了搖頭,一手輕撫着長鬚,目露沉吟之色,“聽說是清揚救了雲姐兒?”
“嗯,也虧得顧二哥及時趕到,不然二表姐只怕凶多吉少。”
至少對於這一點,蕭懷素是很感激顧清揚的,即使他與石瑞琪沾親帶故,可倆人明顯有本質上的區別,不能混爲一談。
杜老太爺點了點頭,面色卻漸漸變得凝重了起來,“今日安陸侯能夠主動登門請罪,也是他的功勞,此子不容小覷啊!”
能屈能伸,因勢導利,這般年紀就能做到這種程度,加以時日,顧清揚的前途必是不可限量的。
“喔?”
蕭懷素倒是微微有些詫異,沒想到顧清揚還在其中起了作用,不過想想也是,昨日那般情況下他也不得不護住石瑞琪,但與杜家交惡顯然又不是他想見到的,只能在其中盡力地斡旋。
如今看來,這成效還不錯。
“好了,這事就至此爲止吧!”
杜老太爺緩緩站了起來,原本清閒悠然的氣息逐漸斂去,眸中露出一抹銳利的鋒芒,“聽說廣恩伯世子也非池中之物,不然也不會得到皇后娘娘的看中,這些年雖然未住在汴京城裡,可他的地位卻是一點也沒有動搖。”
“外祖父?”
蕭懷素有些遲疑地看向杜老太爺,不知道他這樣說到底有何意。
杜老太爺笑了笑,脣角露出一抹興味,“如今這汴京城可真是人才輩出,顧清揚,葉觀瀾,連我都有點期待看到他們交手的那一天了……”
蕭懷素驚訝地捂住了脣,她自然聽出了杜老太爺話裡話外的意思。
葉觀瀾與顧清揚,一方代表着皇后與太子,一方代表着淑妃與七皇子,即使眼下還算平靜,但將來這樣的龍虎相鬥想來也是不可避免的。
相對於杜老太爺那種坐山觀虎鬥的閒情,蕭懷素卻沒來由得覺得心中一緊,若是真有那一天的到來,她會希望哪方輸,哪方贏呢?
這事發生得突然,過去得也很快,讓那些想要捕風捉影藉機生事之人找不到一點可趁之機。
杜老太爺的確位高權重,但他並沒有濫用職權打壓安陸侯府,而安陸侯作爲老牌勳貴也能拉得下面子主動道歉握手言和,大家你好我也好,外人更沒理由說道了。
隔天安陸侯便命管事備下了厚禮送到杜府,除了那一匣子東珠外,人蔘鹿茸沒少,還有好幾箱的緙絲蜀錦綾羅綢緞以及珍貴的皮毛,王氏讓連生家的去清點,這些東西足足佔了一個小庫房,可見安陸侯確實是下了血本的。
杜老太爺本也想息事寧人,根本不願意因爲這種事被人當槍使,也就暫且揭過了。
沒過多久,便聽說石瑞琪被送出了汴京城,這一走只怕好幾年都不會再回來了,杜家上下鬆了口氣,甚至整個汴京城裡被他欺負過的男女老幼都拍手稱快,躲在背窩裡偷笑呢。
誰叫這個小霸王好惹不惹地得罪了杜家人,如今有這樣的下場,該!
只是奉喜的老子娘只有這個獨女,老來喪女難免悲痛欲絕,王氏與杜老夫人商量了一番,決定將他們送往莊子上養老,再讓貴叔給他們尋個妥貼的丫環認做乾女,將來也有人養老送終不是,至於安陸侯賠的那三百兩銀子也一併給了他們,有了這筆銀子,倆人心裡也踏實了不少。
事後顧清揚也親自來了杜府,杜老太爺並沒有將他拒之門外,待他如往昔一般,這讓他安心不少,又問起杜延雲幾個,“世妹她們如今可是好多了?”
杜老太爺淡淡地瞥了顧清揚一眼,脣角微翹,“有你姨父那一匣子東珠來壓驚,你說還有沒有事?”
顧清揚一怔,旋即開懷一笑,“這事我也聽說了,可是懷素的主意?”
看着杜老太爺點了頭,顧清揚脣角的笑容亦加拉深,“這丫頭就是鬼精靈!我姨母可是肉痛得緊,但府裡還是姨父說話有權威,雖然掏出了好些珍藏,但那也是他們應該的。”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杜老太爺的臉色,“清揚是幫理不幫親,老太爺這一點您可是看得明明白白,回頭幾位世妹要怪罪,您可得爲我說話!”
杜老太爺眼珠子一瞪,佯裝生氣道:“我那幾個孫女是如此不知事的人嗎?莫說這事本就不是你所爲,就算真與你扯上關係了,平日裡的交情擺在那裡,她們誰還會怪你不成?”
顧清揚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面上顯出一抹青澀,“是清揚多慮了。”
杜老太爺微微頷首,執壺爲顧清揚倒了一杯清茶,倒是讓他有些受寵若驚,“還要多虧了你,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了雲姐兒,不然的話……”
杜老太爺說到這裡長長地舒了口氣,雖然他沒有親臨現場,但也能想像當時的兇險,只是那麼一瞬,或許他們祖孫兩個便要天人永隔了。
“老太爺別這麼說,清揚受之有愧!”
顧清揚衝着杜老太爺抱了抱拳,話峰一轉,又道:“表弟如今已經被送出了城,我也給舅舅那邊寫了信,這小子野性難馴,非得好好磨練一番,若是這性子還是沒有改,絕對不會再讓他回京。”
杜老太爺呵呵笑了幾聲,滿含讚許地看向顧清揚,“你倒是有心了,不過我看安陸侯那頓鞭子也讓他夠嗆的,今後只怕也不敢再隨意爲非作歹了。”
養而不教父之過,只怕這次安陸侯也醒悟了過來,若是再由着石瑞琪這樣發展下去,將來還不知道成爲怎麼樣的禍害呢。
顧清揚脣角一揚,又好似想到了什麼,有些遲疑道:“聽說廣恩伯世子也要回京了,老太爺可知道?”
“聽說了,”杜老太爺氣定神閒地向後一靠,悠哉地在搖椅上晃了起來,眸子微閉,掩住了其中乍現的精光,“怎麼……這事你也在意?”
顧清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垂的眸中閃過一絲寒芒,這才輕聲道:“蕭三世妹不是與廣恩伯世子交好嗎,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成了朋友,我就是好奇罷了。”
杜老太爺點了點頭,雙手交疊放在身前好似閉目養神一般,半晌,就在顧清揚以爲他睡着之際,他的聲音才又響了起來,帶着一種金石敲擊玉器一般的鏗鏘之聲,讓人心頭一震,“你也見過廣恩伯世子了吧,說說有什麼感覺?”
顧清揚眸中神色微轉,想了想才凝眉道:“世子那模樣就如傳說中一般有些單薄消瘦,想來的確是胎中帶了弱症,不過他表情淡然,情緒內斂,連我都有些看不透……那麼小的孩子,想想都讓人覺得有幾分可怕。”
“喔?”
杜老太爺這才直起了身來,眸中充滿着興味,“看來若是他回京了,只怕廣恩伯府又要掀起一番風雲了!”
“那咱們就拭目以待吧!”
顧清揚興奮地搓了搓手掌,顯然也有些期待了起來。
若是葉觀瀾作壁上觀,不要摻和到皇后娘娘和太子那一方還好,當然若是他脫不開這個漩渦,那麼這個人也一定是他今生最強的對手!
只要想到這一點,不知怎的,顧清揚的心裡便隱隱躥上一股熊熊烈火,眸中晶芒閃爍,垂在袖中的拳頭也緩緩收緊了。
葉觀瀾,他期待着那一天的來臨!
時間如流水而過,轉眼間便到了十月。
十月裡倒有兩件喜事,第一件事便是杜延玉的五歲生辰,姐妹兄弟幾個聚在一起陪她熱鬧了一陣,歡歡喜喜地過了生辰。
第二件事便是杜家的大姑太太杜伯嫺回京省親。
杜伯嫺自從嫁到延平侯府汪家後便一直沒有回過汴京城,一來是因爲隔着千里之遙,二來她生爲長房長媳,除了執掌中饋,還要孝順公婆,服侍丈夫,教養子女,萬般瑣事纏身,她也的確走不了。
去年杜伯姝意外去世,杜伯嫺那方收到消息時這邊都早已經將人收殮下葬,她心裡雖然難過傷心,可手頭的事務也要安排一下,到了次年夏末這才從延平府啓程歸京。
聽說這一次杜伯嫺還帶上了自己的兩個孩子,十一歲的汪子涵與八歲的汪子雅。
兩個孩子一出生便在延平,還從來沒有拜見過外祖父外祖母,杜伯嫺帶他們回來也正有此意。
王氏在杜老夫人跟前說起杜伯嫺來也是一臉的激動,“一晃都十多年了,當年伯嫺出嫁時的情景我都還記得,如今她的孩子都這般大了……”說着便拿絹帕沾了沾眼角。
杜老夫人也是眼眶微紅,點頭道:“伯嫺這孩子從小就懂事,當年老太爺給她定下這門親事,我還怕她遠嫁吃苦,可如今知道她將自己的日子過得風風火火的,我這心也能放下了。”
“伯嫺這般精明,又哪是吃虧的主?”
王氏脣角一揚,眸中泛出點點笑意,“當年未出嫁時便幫着婆母管家,就連我入了門都還要和她學兩手,咱們姑嫂相處得也好,說實在的她一嫁就這麼些年,我心裡着實想她得緊。”
杜老夫人感慨了一聲,面上卻有些欣慰,“這次她回了京,少說也要住上幾個月,只怕要年後纔會離開了,咱們母女幾個也能好好說說話。”
“正該好好陪陪您老,”王氏連連點頭,“還有你那外孫和外孫女,也不知道長得像誰,咱們回頭可要好好瞧瞧。”
蕭懷素與杜延雲姐妹在一旁認真地聽着,烏黑的眼珠子裡晶亮的光芒連連閃動,顯然也多了幾分好奇。
“等着伯嫺母子幾個回來,這家裡也該熱鬧了。”
杜老夫人呵呵地笑着,對王氏道:“伯嫺從前住過的院子你可要快些找人收拾出來,看看有什麼要添置的?”頓了頓又道:“子涵先住在延昭的院子裡吧,兩兄弟也有個說話的人,子雅看看是要隨她母親一塊住,還是與雲姐兒住一處,到時候兩邊都備着,由得她自個兒選!”
“婆母交待的我哪能忘記,回頭一定安排得妥妥當當。”
王氏連連應下,又招了杜延雲到跟前來,輕輕撫着她腦後的烏髮,“子雅比你小兩歲,你這個做表姐的可要當好表率,好好照顧妹妹們。”
杜延雲笑着點頭,“母親不說我也知道。”說罷又轉頭看向蕭懷素,眨眼道:“聽說兩位姑母長得極相似,表妹可好好看看,大姑母像不像你母親?”
蕭懷素目光一閃,垂下了頭來,好似在想着什麼,半晌才擡頭笑道:“若真是像我母親,那懷素一定要給姨母畫一副像,和外祖母房中那副肖像好生比對比對。”
杜老夫人房中確實掛着一副杜伯姝生前的一副畫像,睹物思人就是這個理,雖然女兒不在了,可看着她的音容笑貌,就好似她還在身邊一樣。
杜伯姝去世也兩年了,最初的傷感過去,杜老夫人更珍惜眼前的一切,有蕭懷素陪伴在她身邊,倆人的感情似祖孫又似母女,那是真正地貼心啊。
杜老夫人神情微怔,也只是感嘆了一聲,“她們兩姐妹確實長得像,不過伯嫺看着便是成熟穩重,伯姝卻是跳脫得緊,倆個人是形似神不似。”
杜延雲莞爾一笑,“那表妹到時候可要畫仔細了。”
蕭懷素含笑點頭。
王氏又看了一眼杜老夫人的神情,心中卻暗暗鬆了口氣,也不知道杜延云爲什麼會提起過世的杜伯姝,只是從如今看來老夫人雖然還有些懷念,但到底傷痛也算過去了,再說又有蕭懷素陪伴,日子久了也就慢慢淡忘了。
從杜老夫人房中告退出來,王氏帶着杜延雲拐過了廡廊的半彎,見四下裡無人,這才拉緊了女兒的手,嗔怪道:“剛纔沒事怎麼想着提起你二姑母了?也不怕你祖母和表妹心裡難過?”
杜延雲笑着擺手,“母親,我是故意這麼說的。”王氏有些不解,又聽得女兒解釋道:“大姑母是什麼性子您也知道,她不回汴京城還好,這一回來還不知道要掀起什麼風浪呢,到時候再提起二姑母也是避無可避的事,今兒個我這一說也是爲祖母和表妹心裡打個底,您看她們如今也差不多釋懷,就算到時候大姑母再怎麼搗騰,表妹心裡也不至於那麼難過不是?”
“你這孩子,竟然還想到這一層了。”
王氏略感欣慰地拍了拍杜延雲的手背,“你大姑母的性子我也就是給你那麼一說,沒想到你還記到心裡去了,伯嫺的性子確實好強,又在侯府執掌中饋那麼些年,那氣勢恐怕真是說一不二,若是和我較上勁了,你母親恐怕都得暫避鋒芒啊!”說着有些感慨地搖了搖頭,杜伯嫺是出嫁的女兒,而她自己是進門的媳婦,在婆婆心裡誰更親,不用比都知道。
“母親!”
杜延雲輕輕捏了捏王氏的手,她這纔回過味來,牽脣一笑,“你也別爲我擔心,做媳婦的,對上公婆,對上小姑子誰不讓上一步?沒得什麼都要爭個輸贏,都是一家人不是,將來你也有做人媳婦的一天,這事情要慢慢體味着。”
“母親……”
杜延雲微微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地撇過了頭去,王氏這才輕聲笑道:“那一日是清揚奮不顧身地救了你,家裡只顧着與安陸侯府較着勁,到底還忘了給景國公府送上一份謝禮,回頭這禮單就交給你了,該送什麼你自個兒心裡要有成算。”
“這個我知道的。”
杜延雲亦發地不好意思了,只低下頭咬着脣輕輕應了一聲,那白皙的脖頸上卻攀爬起了一抹嫣紅,一路延伸到了耳根。
王氏看在眼裡不由笑着點了點頭,轉而又想起蕭懷素與葉觀瀾這事,心下微微發沉,不禁有些皺眉,“懷素與廣恩伯世子又是怎麼成了朋友,這事你們真不清楚?”
景國公府與廣恩伯府是不同的陣營,若是將來杜家真與顧家結了親,那麼蕭懷素還能不能與葉觀瀾有些什麼?
當然,這些事情也太過遙遠,但她不得不未雨綢繆。
杜延雲有些不解地擡起頭來,“母親問這做什麼?表妹好似與祖母說過,但我與三妹確實不知。”
王氏看了杜延雲一眼,隨即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廣恩伯身後是誰你忘記了?”
“啊?”
杜延雲回過味來也有些不好意思,她剛纔的確是走神了,心思都放在另一邊去了,此刻細細一想,方纔凝神道:“我看廣恩伯世子與表妹相處很是隨意,就像一般朋友,實在看不出還有什麼,母親想必是多慮了。”
“眼下懷素還小,自然是沒有什麼,”王氏想得更深遠,“但將來卻不一定啊!”
“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說嘛!”
杜延雲輕輕搖晃着王氏的手臂,嗔怪道:“母親總是這般杞人憂天,怪不得連生嬸子說您都生了根白髮,回頭千萬別亂想了,咱們杜家不還有祖父在上面撐着嘛,您也說過再不濟今後保個家人平安富足也是行的,這一輩子女兒也不求什麼顯貴,只要……只要日子過得順心就什麼都值了。”
“你這丫頭!”
王氏笑着看向杜延雲,自然明白女兒話中的深意,女人這輩子圖個什麼,不就是嫁個好人家,有個疼愛自己的丈夫,恩恩愛愛地過上一輩子,這樣的日子可比什麼都要有盼頭。
兩母女一路上說說笑笑,漸行漸遠,很快便拐出了杜老夫人的院子。
蕭懷素這時才帶着秋靈自一叢矮樹後轉了出來,面上神色頓時變得有些不自然起來。
剛纔王氏與杜延雲的對話她是不想聽的,可這母女倆走走停停,她也不好就這樣突兀地插進去,這下想聽的不想聽的都讓她聽了個七七八八。
“表小姐!”
秋靈有些擔憂地看向蕭懷素,其實大夫人這樣的猜測也不無道理,就她平日裡所見,廣恩伯世子是真地對錶小姐好,但眼下倆人年紀都小,這種好在將來會不會有質的變化卻是誰也說不準的。
“大舅母真是想多了。”
蕭懷素握緊的小拳頭緩緩鬆開,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觀瀾和我只是朋友,真的只是朋友啊!”
王氏的擔心她也能夠理解,一邊是景國公府,一邊是廣恩伯府,如果杜延雲真地嫁給了顧清揚,那麼將來她與葉觀瀾再交好恐怕就要引起別人的猜忌,這算來算去真像是一筆糊塗帳,她想想頭都痛了。
秋靈小心翼翼地看了蕭懷素一眼,這才輕聲道:“如今看來大夫人是真相中了景國公世子,憑大夫人的手腕想來這門親事也不困難……表……小姐也要早作打算纔好。”
在當日那樣的情況下,蕭懷素還能代她向杜老夫人求情,不管最後結果如何,老夫人的怒火好歹沒遷怒到她老子貴叔頭上,這樣的恩情秋靈心裡自然是感激的,又想起平日裡自己對蕭懷素的稱呼,比起小菊來到底差了一截。
而到了眼下,她對蕭懷素到底是真的心悅誠服了,這才由衷地喚了一聲小姐。
蕭懷素看了秋靈一眼,心中卻像是有塊石頭輕輕落地。
秋靈雖然看起來是站到了自己這邊,可心裡畢竟還念着自己是杜家的丫環,對她也算忠心,但卻是比小菊少了一點什麼,但如今看來那薄薄的一層壁壘也在此刻煙消雲散,主僕之間的關係驟然向前邁進了一大步。
思及此,蕭懷素的脣角卻是微微翹起,“你放心吧,你小姐我就算不是長了九竅玲瓏心,也至少有七竅,這事我自有計較。”
杜老太爺也曾經叮囑過她不要和葉觀瀾走的太近,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考量,她自然也有自己的,看來今後即使要和葉觀瀾繼續保持關係在言行上她也要更加謹慎才行。
不過雖然蕭懷素心中有了成算,但世事的發展卻不是她能夠掌控的,在她清楚得意識到這一點時,一切卻都已經晚了。
十月二十六,杜家人心心念念將要回家省親的大姑太太杜伯嫺一行人終於踏進了汴京城的大門。
杜老夫人早便坐在主位上翹首以待,原本還算平和的心也在這一刻掀起了波瀾,眸中甚至微微泛起了瑩光,因爲她離家十多年的女兒終於要回來了。
王氏看在眼裡便在一旁笑道:“莫說是婆母,連我的手心都出汗了,”說着便站了起來對着杜老夫人矮身一福,“媳婦這就出去迎上一迎,就怕伯嫺久未歸家,都不認識路了。”說着已經捂脣輕笑。
就在王氏剛剛轉身時,屋外的簾子便已經被人給撩了開去,一道清麗高亢的女聲隨即響了起來,“大嫂這話可說錯了,忘了哪裡也不會忘了孃家的路!”
這話音一落定,王氏的身子陡然一僵,面上扯起一抹無奈的笑來,她這姑子看來嘴皮子上的功夫依然犀利啊。
杜老夫人卻是已經控制不住地全身輕顫了起來,蕭懷素在一旁看得真切,不由和杜延玉對視一眼,雙雙扶住了老夫人的手臂。
屏風後光影一閃,已有兩道鮮亮的人影立在了衆人跟前。
當先一婦人二十七八的年紀,穿着一身明亮的豆青色嵌銀絲繡折枝葡萄紋交領的短襦,腰上繫着一條暗銀紅的六幅長裙,銀絲暗光閃爍,透着一股低調的奢華,腦後挽起的髮髻上簪了兩隻鳳凰點金的七寶珠翠,白嫩的耳垂上扣着兩顆水滴狀的紅寶耳璫,手上的絞絲嵌寶金鐲明晃晃的,通身的妝扮明媚而豔麗,那濃黑的長眉又顯出一股勃勃的英氣,只是往那裡一站,便有股紅梅傲雪的氣質,卻不讓人覺得清冷,反倒有種火辣辣的爽直與幹練。
蕭懷素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婦人,這便是她的姨母,是她母親嫡親的姐姐,與她想像中的人物形象可是大大的不同。
衆人都被杜伯嫺那一身氣勢所吸引,在她身後一身海棠紅短襦靛藍長裙的汪子雅反倒便不顯得有多出色了,那安靜溫柔的氣質與她母親卻是截然不同。
王氏也只是微微一怔,便歡喜地上前來拉了杜伯嫺的手,又笑道:“看看你這張嘴,還是得理不饒人,大嫂在你面前都顯得拙了。”說着轉向了杜老夫人,“快去拜見婆母吧,她可是念了你許多年了。”
“母親!”
杜伯嫺目光一轉,自然地便與杜老夫人對上了,見着老夫人眼中噙着的淚水,她的眼眶也微微泛起了紅,只拉了汪子雅上前,就着香菱剛擺上的兩個蒲團便跪了下去,向老夫人行了大禮,“女兒不孝,這些年都未曾歸家看望母親,還望母親不要在心中記怪!”
汪子雅也隨着杜伯嫺的動作拜了下去,口中稱道:“子雅見過外祖母!”那聲間軟軟糯糯,帶着股南方人特有的婉轉低迴,聽在耳裡自然是別樣的好聽。
“快起來!”
杜老夫人控制不住激動的情緒,已是親自上前來扶了杜伯嫺起身。
那廂杜延雲也在王氏的暗示下上前扶起了汪子雅來,“子雅表妹長得鍾靈毓秀,果真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呢,這皮膚白得就像是水豆腐似的。”
汪子雅面上一紅,有些不自在地低下了頭,只柔聲道:“二表姐說笑了,子雅纔沒有這般好呢。”
蕭懷素與杜延玉便也湊上了前來,姐妹幾個廝見了一番,混了個臉熟。
汪子雅也趁機與王氏見了禮,從王氏那裡得了一對水潤通透的白玉鐲子。
這廂杜老夫人已經拉了杜伯嫺坐在身邊說起了話來,擡頭瞧見這邊的情景,又招了幾個孫女近前來,將汪子雅上下打量了一番,這才笑道:“子雅皮膚白,這模樣長得像大姑爺,倒是不像你呢!”
杜伯嫺爽朗一笑,“女兒肖父,這是常事,回頭等子涵拜見完了他祖父與兩個舅舅您再好生瞧瞧,他那俊俏的模樣可是與我如出一轍呢!”
“多大的人了,誇起自己來還是這般沒底!”
杜老夫人顯然心情極好,杜伯嫺也會說話,幾句話下來便逗得老夫人笑個不停。
“這兩個是你外甥女,雲姐兒和玉姐兒,”杜老夫人指了杜延雲姐妹,又拉了蕭懷素到身邊,“這是伯姝的孩子,懷素。”
姐妹幾個趕忙向杜伯嫺見禮,杜伯嫺也大氣,隨氣便塞了幾個鼓鼓的荷包到幾人懷中,“臨行前打了些金葉子,你們幾個拿着玩去,可別嫌你們大姑母俗氣!”
杜延雲笑咪咪地道:“大姑母說笑了,您的賞最實在,回頭我就好好存起來。”
“雲姐兒長得像大哥,這性子卻像大嫂,看來是集了兩者之長,當真是好!”
杜伯嫺說起話來不轉彎,連表揚人也那般直白,倒是讓杜延雲微微紅了臉,退到了王氏身邊去。
“多謝大姑母!”
杜延玉也跟着道了謝,小手一掂量便知道里面的金葉子可不少。
“這是四弟的孩子吧,我一瞧着就像。”
杜伯嫺拉了杜延玉在跟前好好打量,“這眉眼生得像四弟,就是性子有些安靜了,這害羞的模樣和咱們家子雅倒是相合。”
見過了兩個外甥女後,杜伯嫺的目光這才轉向了一直靜立在杜老夫人身旁的蕭懷素,目光不由微微一閃。
這丫頭雖然最小,可那一雙眼睛卻生得尤其慧黠,脣角掛着的笑容清清淡淡,卻又自然親切,讓人一見就覺得乖巧討喜,更別說她還生得這般像杜伯姝。
杜伯嫺頓時覺得眼眶有些發澀,她最小的妹妹,她最疼愛的妹妹,她甚至來不及見她最後一面,便已是天人永隔。
“懷素,來,讓姨母好好看看你。”
杜伯嫺伸手招了蕭懷素到自個兒身邊,輕輕地撫了撫她的小臉,脣角微翹,“是個乖巧的孩子,你繼承了你母親的血脈,今後可要比她活得更自在,更堅強!”
蕭懷素心中微微有些驚訝,杜伯嫺倒是一語點透了杜伯姝的性子。
被規矩束縛着,性子軟弱的杜伯姝或許註定了要在這物慾橫流的世間香消玉殞,可她卻不是杜伯姝,倆人的命運無法重複,也絕對不會附加在一起,“多謝姨母教誨,懷素記住了。”
原本以爲蕭懷素會聽不懂自己這一番話,可她眼中明明白白寫着通透與瞭然,這一下倒是讓杜伯嫺怔住了。
杜老夫人倒不顯得驚訝,只是笑着道:“懷素這孩子早慧,或許也是因爲她母親走得早,在蕭家的日子又不如意……不過你可別把她當一般孩子,別看她只有四歲多,如今跟着你父親學畫習字都快一年了。”
“真是父親親自教導?”
杜老夫人這一說,杜伯嫺更吃驚了,她一向知道杜老太爺自視甚高,在書畫上更是一絕,能得他親自教導,可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福分,自己從前可也沒這份幸運,沒想到如今竟是落到一個小輩的頭上。
杜老夫人笑着頷首。
杜伯嫺這才又認真地打量起了蕭懷素來,精緻小巧的五官隱有杜伯姝幼時的模樣,可僅僅只是因爲這一點只怕還不能得到杜老太爺的另眼相看。
連杜老夫人說起蕭懷素來眸中都溢出止不住的疼愛,小小年紀便能盡得家中兩老的庇護與關懷,看來她真不能小瞧了這個小人兒。
杜伯嫺長嘆了一聲,眸中也露出幾分欣慰來,杜伯姝雖然不在了,可卻留下了一個好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