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這屋子裡怎麼笑聲不斷,原是有如此美嬌娘在。嘖嘖,這是哪個樓裡的尤物,瞧着倒像個胡女,真真對爺的味兒。”且說此人入了雅間便出言無狀,他一言一出,登時屋中便跟咋了響雷一般,再無一點聲息。
慧安本瞧着眼前這人有些面善,正盯着他眉心那顆美人痣瞧,不想竟聽到如此混帳的話。登時都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直愣了下才回過神來。倒是秋兒聞言已是大怒,擡拳便往那人身上砸,大喝一聲:“登徒子!”
慧安醒過神見秋兒拳頭已然揮上,嚇了一跳。這人雖是輕浮但能在如此場合還敢亂來,那身份豈能低了,她倒還罷,但秋兒畢竟是一個小丫頭,只怕到時候會惹來麻煩。慧安想着,忙用左手拉住秋兒,死死拽住,右手卻素腕一揚,將手中方纔抿了一口的酒盅一潑,登時便都兜頭兜臉地澆了那人一臉。當即,屋中的氣氛又變了一變,更加的無聲無息了。
那人被酒一澆不由愣住,慧安本就不欲在此久待,出了這種事情越是糾纏越會鬧的滿城風雨,故而心中雖氣惱不已,漲的滿面通紅,但也不再多言,將酒盅往那人胸前一砸,拉着秋兒便繞過他出了雅間,直奔樓梯而去。
那人許是從未被潑過酒,一時竟沒反應,待慧安行至樓梯口這才聽到雅間爆出鬨笑聲和打趣聲,吵哄哄的也聽清都說的什麼。
慧安氣的頭腦發懵,也無心去聽,快步下了樓,直接便衝出了仙鶴樓。她本是歡喜而來,結果鬧了一肚子悶氣,上了車狠狠地跺了兩腳,這才吩咐春兒等人打道回府。
到了府門口,小廝去了角門的擋板,慧安吩咐馬車直接開了進去,在二門方下了車,她見秋兒幾個面色都不好,不由深吸了一口氣,扯了個笑臉,道:“行了,我都不氣了,你們一個個還擺起臉子給姑娘我看不成?一會子誰也別跟方嬤嬤提這事,免得嬤嬤再平白受一口氣。”言罷,打先回了榕梨院。待慧安回到內室,吩咐秋夏秋冬自去忙,便由冰月和寒月跟進了屋,冰月自櫥櫃中取了件猩紅的家常褙子,正欲給慧安換上,誰知慧安轉頭瞧見那衣裳,登時方壓下的火氣便又一竄而上,怒火三丈地指着那衣裳便道:“將這件褙子給我拿去燒了!”
冰月嚇了一跳,一時愣在當場,恰好春兒從外頭進來,忙推了冰月出去,又取了件半新不舊的淡紫色長褙子,這才與慧安換上。寒月手腳麻利地端來了漱口的玉杯,淨面的銀盆面巾,等慧安又洗漱一遍,這才坐在妝臺前,打散了長髮。
方嬤嬤進屋見慧安盯着鏡子發怔,便揮了揮手令寒月二人出去,親自拿了梳篦給慧安通發。
慧安這纔回過神來,她瞧方嬤嬤神情便知秋兒幾個還是沒能瞞得過她,便笑着道: “嬤嬤,你瞧,你家姑娘真就長的那般豔俗嗎?”
方嬤嬤聞言,面上更加發沉,不由用梳篦打了慧安一下,這才訓斥道:“不準胡說!我大輝名士貴族面上都追捧那種嬌嬌弱弱、樣貌清純、瞧着賢良端淑的女人,這才惹得夫人閨秀們個個都打扮的清麗嬌柔,就恐落了個豔俗,被人瞧低了一眼。這一兩年京中竟還流行起什麼垂淚妝,弄的一個個瞧着都跟棄婦一般,嬤嬤是看不出有什麼好的。可實則哪個男人不愛那妖嬈明媚的,要不那秦樓楚館中的胡姬怎會那般受歡迎。”
慧安聞言莞爾一笑,瞧向鏡中,那一頭蓬鬆的波浪長髮被放下,映着那張豔麗的小臉,比一般人稍顯突兀的五官,雖模樣仍小,但卻也嫵媚妖嬈,也難怪那人會將她認成青樓姬女。
她本身上就少了書卷味,既不沉靜,又不喜傷春悲秋,整日嬌滴滴的垂淚傷懷她也是做不出來,偏又生了這麼張不合時宜的臉,也難怪不怊貴女們的喜愛。
見慧安盯着鏡子苦笑,方嬤嬤卻道:“姑娘不必在意那混人的話,只聽那人說話便不是個什麼好的,定是整日裡都留戀煙花之地的,這種人你與他計較什麼。再者,秦樓楚館的胡姬怎會有姑娘如此高貴的氣質?依老奴看,姑娘這模樣卻是極好的,將來嫁了人,沒有哪個是不愛的。”
慧安聞言面上一紅,嗔惱的瞪了方嬤嬤一眼,方嬤嬤便也笑了。
慧安想到方纔在仙鶴樓出言無狀的那個,這便又想到他掛在腰間的那一堆花裡胡哨的香囊來。
大輝的香囊和荷包是通用的,既有用來裝香料的,也有入隨身物品,或是碎銀的,充當錢袋使用的。但大輝男了佩戴香囊的卻是不多,像京城的貴族公子們便更喜歡用鏤空的薰香球。
大輝製作薰香球的工藝極高,公子們佩戴在身的薰香球既精緻又雅觀。材質樣式也是多種多樣,或金或銀或玉或銅等,甚至木頭也可用來雕花做成薰香球。
這種鏤空球中收有放置香料的香盂,由兩個持平環支起,在香盂本身重量的作用下,盂體始終保持水平狀態,無論薰香球怎樣滾動,香料總不會傾灑。
因此既好看,香味也能更好的透出,又比香囊要彰顯身份,故而香囊卻是落了下乘,只有蓬門小戶的男子纔會掛戴。若香囊裝了銀錢,那一般人更不會佩戴在身了,多是令身邊小廝帶着,或是直接放在懷中。
只有一種情況,公子哥們會將香囊掛在腰間,那便是要逛秦楚樓館時。
香囊中多裝賞銀或是玉器小件之類的東西,遇到那可心意的姑娘隨手拽了打賞用的,當然也有那叫姑娘自己往腰間摸的,故而香囊這物件可真是逛青樓既方便又便與製造旖旎的好配件兒。
這也使得公子哥們更不願在腰間掛香囊了,便是馬鳴遠等那天天往青樓中鬼混的主兒,慧安也只有一回見他腰上掛了個香囊。可方纔仙鶴樓上那位竟一口氣在腰間掛了六七個香囊,這般人物慧安還真是從沒見過。那人這隻差在腦門上寫上淫棍二字了,真真是個腦殘。
和這種人她確實沒有計較的必要,慧安想通這點,便也搖頭笑了起來。方嬤嬤見她不再難受,這才一面手如靈蛇地給慧安挽着小篆兒,一面道:“說起來夫人還是肖似老侯爺的多,老媽聽說夫人那位生母可是地地道道的胡女,高鼻美目,似還長了一雙藍色的眼睛呢,只可惜是個烈性的,紅顏薄命啊。”
沈強是個好色的,不光常常留戀青樓之所,府中小妾也是不少,但其子嗣卻多艱難。沈清的生母本是亳州一名青樓賣藝不賣身的胡姬,沈強打仗路過亳州時搶了回府,也算寵愛了一段時日,只大軍開拔時便將她仍在了腦後,給了遣散銀子,打發了事。可他沒想到的是過了兩年,這胡姬竟遣人送了口信來,說是有了沈強的骨血,已然一歲有餘。沈強自不懷疑一名無依無靠的小小胡姬敢欺瞞自己,故而大悅之下帶着人便直奔毫州,尋到了那胡姬。
他趕到時,那胡姬帶着女兒已餓了幾日。原來沈強離開時給了不少遣散銀子,胡姬已然買了小院從了良,過着清靜日子。後來又發現有了身孕,還非常高興,買了一個婆子專門看顧着。只用沈強留下的銀子便能好好的教養孩子長大,自己這也算有了依靠了。
可她那模樣又豈容她過的清淨,先開始許是那些打她主意的人還顧及着沈強,不敢做什麼動作,但後來見胡姬連女兒都生了出來,沈強卻一點消息也無。便料那孩子必不是沈強的,胡姬也早已被沈強丟棄。故而各種麻煩便頻頻上門,胡姬日子過的一日不如一日,後來只能用最後的積蓄給沈強送了信兒,這才帶着女兒東躲西藏過日,直到沈強尋來。
胡女從來都是沒有什麼貞節觀念的,更何況沈強也就是將那胡姬當成個玩物,更不會想着要這胡姬爲他守什麼身,故而到了毫州,豈能不動容?已然打定主意,以後必要好好對待她。
誰知一個手下卻進言,說什麼反常印爲妖,還道胡姬那女兒定非沈強骨血,那胡姬本就是個烈性的,又飽受了這一番苦楚,本已是心灰意冷,也就是不放心女兒才苟戀塵世,如今沈強已然到來又聽聞這話,她悲憤之下竟當即便投了江。
沈強着人尋了兩日,只撈上來一具屍體。待處理了胡姬的後事,這便帶着女兒離開。他本對胡姬就生了愧意,又膝下無子,對胡姬留下的女兒豈有不愛之理。帶回府中便讓正房劉氏養了這女兒,取名沈清,後來更是頗爲愛重,便是領兵打仗也將女兒帶在身邊,而沈清雖有胡女血統,但長的卻越來越肖沈強,尤其那臉型和眉宇間的神情。
但那胡姬雖說是沈清生母,可畢竟身份低微,便甚少被人提起了。如今方嬤嬤說起她來,慧安卻也是悵然一笑,對方纔的事卻更釋懷了幾分。轉而又想到杜美珂的事來,不由問道:“秋蘭院可曾來了人?”
方嬤嬤一笑,道:“珂姨娘叫聘菊送了一千兩銀票來,老奴已收起來。”
慧安聞言咯咯一笑,但隨即想着杜美珂能這麼爽快地就拿了銀票來,固然是因爲她怕自己真不顧臉面,就是壓着不叫孫心慈去參加宮宴,但也說明她就沒將這些銀票放在眼中!她的銀子能是從哪裡來的?慧安可不會覺着是出自杜尚書府,頓時便又氣的沉了臉。
方嬤嬤見此也未多勸,梳好小篆兒,便道:“飯都擺好了,姑娘雖在外頭用了不少小吃食,但都不當飯,怕也該餓了,快別亂想了。”
慧安這才點了頭,又起身湊至方嬤嬤耳邊交代了幾句,見方嬤嬤笑着點頭,這才移步出了內室。
誰知翌日慧安剛用過午膳,便見孫熙祥進了榕梨院,他身後跟着的卻是杜美珂。慧安一見二人這般架勢,便就知道定是來尋事的,登時面色便是一沉,後又冷笑一聲勾了勾脣,這才施施然地出了屋。
果然她這纔剛行了禮落座,孫熙祥就一臉嚴肅地蹩着眉道:“方纔爲父回府時恰好碰到棲霞寺掌管佛前燈火的那慈安大師派來的小沙彌,說是府上爲你母親在寺中供奉的長明燈這兩日頻頻無故熄滅,爲父已讓喬總管重續了一千兩銀子的香油錢,並求寺中大師爲你母親唸經祈福。只是爲父這心中還是不安啊。”
杜美珂亦面色沉重,道:“這佛前長明燈可保夫人死後享福報,不墜惡道,投生做人,能出生在尊貴的佛化之家,保夫人一生平順。如今無故熄滅,總是不妥,依我看定是夫人在天有靈,思念大姑娘,這才藉此相示。”
慧安聞言面色一冷,瞪向杜美珂,喝道:“父親與我說話,你一賤妾插什麼嘴!你這是和誰你啊我啊的?還有沒有一點規矩!”
杜美珂聞言氣的咬牙切齒,狠狠瞪着慧安,待孫熙祥蹙眉瞧了她一眼,才滿面委屈地低了頭。
孫熙祥這纔回頭,嘆聲道:“珂姨娘說的也是爲父所想,爲父的意思,宮宴是不能耽擱的,但你母親既想念你也不能不全了孝道。不如便叫方嬤嬤先走一趟,去寺中先帶你爲你母親祈福唸經。待宮宴過後,你再到寺中住上兩日,全了你母親的心願纔好。”
慧安雖知這是兩人在尋她麻煩,不定又打什麼主意呢。但這事卻也容不得她說個不字,不光孝道壓着,她若敢說不去便是大不孝,只事關母親,她不去心裡也是難安。故而慧安聞言便起身點了點頭,福身道:“此事女兒知曉了,下響便給方嬤嬤收拾下叫她先往寺中去。”
孫熙祥聞言點了點頭,也不再多留又交代幾句便和杜美珂一道離去。
慧安冷眼見兩人出了梧梨院,不由蹙眉神思,秋兒已面滿憤恨的道:“也不知這珂姨娘又要起什麼幺蛾子。如今她已沒了孃家人撐腰,姑娘不如咱們想個什麼法子特地趕出府去,也落個眼前乾淨。”
趕出府去?那豈不是太便宜了她,對杜美珂這種人就該叫她好好活在世上,嚐盡了人間冷暖,享受了衆親叛離的滋味那才叫妙。
故而慧安聞言只是一笑,道:“且看看她要做什麼吧,乳孃也不必擔心府中,只管去寺裡休息幾日也是好的。秋兒,你們幾個去幫忙給嬤嬤收拾一下。”
待秋兒幾人退下,只留了方嬤嬤一人,慧安才道:“去寺中幾日也好,乳孃,每年年節前柳姑姑可都會住棲霞寺代太后唸經吃齋爲大輝新福的,今年雖說太后病了,但我料想便不是柳姑姑,太后也會派程姑姑,或是身邊其他的得力人住寺中去。乳孃到了寺中不妨多走動一二,再來前些時日我說的關於開棺的事,也該安排一二了,我不想久拖,倒不如趁着這次出府一併辦了的好。”
方嬤嬤自那日後也曾勸過慧安多次,最後開棺驗屍的事倒是被慧安給說服,如今聞言倒是沒再多說,只點了點頭,道: “姑娘自個兒在府中也要多加小心纔是。”
慧安卻一笑,“乳孃放心吧,如今府中已不比以前,下人們卻是安生多了,我料那珂姨娘也翻不出什麼浪來。她這兩日只忙孫心慈參加宮宴的事,只怕已是分身不得了。”
方嬤嬤想了想,覺着慧安說的也頗有些道理,又想到這些時日慧安長大了不少,行事思慮都極爲周全,這才笑着點了頭。
待下晌方嬤嬤剛離開府,夏兒便神神秘秘地揣着一封信進了屋,那信卻是丁二汪新送入府中的。
慧安見了信,心口便是一陣急跳,令秋兒守住門,這才匆匆打開了那信。信果然是沈峰所寫,上面只歪歪斜斜地寫了兩行字。慧安還不明白怎麼這麼快就會有了回信兒,卻原來沈峰現在已經在進京的路上,算算時間竟還有一日的路程便可進城。沈峰那信只說即日便可到京,一切待見面再敘,寥寥數字,不過一紙薄紙,別提寫到什麼動情之處了,便是一句問候的話也不多。
慧安本捏着那薄薄紙還七上八下,要知道她給沈峰的那信可是斟酌來斟酌去,用心寫了足足有三四頁之多。故而慧安便想是不是沈峰還忌諱着當年的事,或是怪祖父和母親冤槓了他,不願和鳳陽侯府再有什麼瓜葛。但隨即看到那紙張上歪歪扭扭地寫的奇醜無比的字,再想到方嬤嬤說沈峰大字不認幾個,卻是心中一安。想來這封信定然是沈峰親筆所寫,既能得他如此對待,他心中當是對她還算重視纔對了。
慧安這邊想着倒是笑了起來,關於沈峰的事,慧安只和方嬤嬤商量了幾個丫頭卻是不知的。如今見慧安笑得開心,不由也跟着開心。
“姑娘,這是誰給姑娘的信?瞧把姑娘給樂的。”秋兒已是忍不住問了起來。
慧安這才收了信,吩咐春兒仔細放好,笑道:“等明日你就知曉了。”說着站起身來,道:“冬兒去叫喬管家將西跨院收拾出來,就說我有貴客要招待,叫他仔細些。明兒一早秋兒和春兒陪我去西城外的十里亭接人,夏兒守住院子,冬兒也留在府中,明兒再到西跨院去瞧瞧,缺了什麼就叫喬總管再置辦,定要將院子收拾得停當纔好。”
雖說慧安還不確定沈峰會不會到府中來住,但是該準備的還是要準備妥當,免得到時候禮教不周,先就留個不好的印象了。
大輝每年年底,各州府縣的官員都要進京奏事,同時也朝賀新年。這回沈峰進京怕也是因此。也不知是否帶了家眷,慧安又想着不知沈峰都有什麼家人,好不好相處,一時倒有些侷促不安,不知該作何準備。心想着,要是方嬤嬤在就好了,這些事方嬤嬤總是比自己要想到周到的。
她坐下又思慮了一會,想着沈峰亦是北方人,吃食上起碼不會有什麼差異,便又吩咐秋兒交代大廚房準備些尋常糕點,再多采辦點稀罕食材備着。又想了想,點了幾樣京城貴女們平日愛吃的零嘴,吩咐春兒親自去各大酒樓、糕點鋪子採買回來。又忙着叫夏兒將櫥櫃打開,挑來挑去選了明兒要穿的衣服,這才靜侯翌日的到來。
到了傍晚,慧安一時無趣,正跟冰月學着打絡子,卻見秋兒一臉沉鬱地從外頭進來。慧安瞧了她一眼,知道這丫頭是個壓不住話的,便也沒理會她。
果然沒一會,秋兒便蹭到了近前,氣呼呼地跺了跺腳,道:“姑娘知道今兒在仙鶴樓那個混人是誰嗎?”
慧安倒是一點也不奇怪秋兒會叫人去打聽那人身份,聞言一笑,揚了揚眉沒有吭聲。
秋兒見此,沒好氣的道:“看來姑娘是真不在意了,可奴婢這心裡卻是不好受。要說那人還真有些來頭,竟遷是個侯爺,他是靜敏長公主的兒子,皇上封的什麼靖北侯。也算是皇親國戚了,姑娘,你說他怎麼就……怎麼就那般沒個體統呢?不行,奴婢纔不管他侯不候的,定要想個法子替姑娘出口氣不行。”
慧安聞言這才恍然,怪不得她瞧着那人面善,可不,他那眉心的美人痣和靜敏長公主倒是如出一轍呢。
也難怪這人找不到媳婦,就這股子胡鬧的勁兒,估計不出一日滿京城都知道他那脾性了,長公主要想在京城給他尋門親事,只怕更難啊。誰家的嫡女不是寶貝,豈會嫁這麼個混人,長公主除非直接請了聖旨賜婚,叫人家不得不嫁女,不然……
秋兒就一小丫頭片子,又不可能真將那錢若卿怎麼着,便也就將此事拋在了腦後。
天色一黑一亮,眨眼便到了來日的清晨,慧安一早便收拾妥當,帶上春兒和秋兒登上馬車便直奔西門。
因沈峰不知她會前往接人,而慧安又從未見過沈峰,怕路上再因互不相識錯開了,故而慧安還特別吩咐喬管家將馬車上沈府的標誌掛在了顯眼的位置,這纔算安了心。
馬車很快便出了城,直奔十里亭,因時辰尚早,故而從城門到十里亭的官道上人卻也不算多。一路馬車跑的飛快,前日的積雪還未融盡,田間她頭仍舊白茫茫一片,瞧着倒也別樣舒心。慧安推開車窗,吹着涼風,心裡一片清明。待到了十里亭,秋兒二人打先進了亭子,收拾一番慧安才下了馬車。
十里亭是指鄉間古道供行人避風雨,納涼禦寒及歇息的涼亭,京郊的十里亭也就修繕的更加整齊乾淨一些罷了,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石亭旁邊倒是有幾顆老槐樹,因是冬季光禿着樹幹,積雪將融未融,在陽光下向下滴着透亮的水珠兒,一旁的糸馬石已被磨得泛光,猶如玉砌一般。
慧安坐在亭中,一面瞧景一面不停向西面的官道上張望,不時便會有鮮衣怒馬之人經過,但卻未見有似沈峰身份的人或馬車經過,慧安進了亭子便吩咐老趙將馬車停在了路邊,料想若沈峰經過定然能瞧見那馬車上的標記,卻也不怕會錯過,便捧着手爐不再焦急。
誰知她沈峰還沒有等來,卻倒等來了一個昨天還被秋兒掛在嘴上大半日的人物。
且說慧安正賞景,便見官道東面打馬奔來幾人,一個穿亮紫色的五彩繡寶相花勁裝,翠藍色圓領內衫的公子打馬跑在最前頭,後頭不緊不慢地跟着四五個僕從打扮的小廝。
因這幾人皆騎高頭大馬,馬蹄聲又落的急,故而慧安便扭頭瞅了一眼。又見那打頭的公子穿戴實在鮮亮便多瞧了一眼,這一看倒是又留意到了那公子身下的馬兒,只見那馬不光高大健碩,奔跑起來猶如閃電,更有它長的異常漂亮,是匹罕見的花色馬。毛色竟呈五花色紋,而且那馬的鬃毛還被修剪成了花瓣形狀,奔跑起來鬃毛飛揚,異常惹眼。慧安正瞧的帶勁,卻見那馬不知怎地,竟突然嘶嗚一聲,不受控制地暴跳起來。
那公子拉馬技術極好,可馬兒卻不知怎的竟越來起狂躁,嘶嗚着癲狂着搖動身體四下狂撞,許是瞧馬兒不對勁,那公子不再執着控馬,先一步半吊在了馬側,待馬兒甩身之際跳了馬,在地上滾了兩下,便吆喝着叫小廝們去追馬。
那馬兒將人甩下後奔了一段竟直直向慧安這邊奔來,轉瞬間到了跟前兒,秋兒和春兒本還瞧的好玩,正一言一語地指着那馬說笑。見馬直衝這邊而來嚇了一跳,忙護着慧安出了亭子往一邊躲。
那馬到了廳外卻未再急衝,只將右邊腦袋不停往亭邊的一顆槐樹上蹭蹭了兩下卻又急躁地拿頭去撞樹,那樣子還真是瞧着駭人。
“姑娘,他這馬是怎麼了?不知知疼的嗎,怎拿頭撞死啊!” “姑娘咱們還是躲躲吧,別再被這馬撞了纔好。”秋兒和春兒一言一語剛說完,那馬兒的主子便趕了過來,秋兒望過去登時便啊地一聲大叫,氣惱地道:“怎麼是他?
慧安望去也是一愣,那穿戴鮮亮的公子可不就是昨兒那錢若卿嘛。
他今兒雖是穿了一身勁裝,未曾佩戴那一堆嚇人的香囊,但身上打扮卻依舊不敢恭維,通身的錦衣自不必提,那頭上竟扣了個明珠髮圈。說白了就是東珠串成的髮圈,那東珠起碼有二三十粒,雖沒昨兒那顆大,但也顆顆飽滿,更難得的是大小還出奇的一樣。慧安算是明白了,這人和他那姓氏一般,對自個兒的裝扮也是要處處奉行一個錢字的。
只那錢若卿倒似很寶貝那馬兒,一臉心急,未曾住慧安這邊看,便直奔那發狂的馬兒而去。倒是幾個小廝見他住上衝,嚇得忙將人拉住,勸道:“爺啊,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叫小的們怎麼跟夫人交代啊。您且先歇着,咱們定將胭脂給您安撫住。”
那小廝剛拉住錢若卿便被他劈頭蓋臉地一巴掌拍開,喝道:“什麼三長兩短,爺就那麼不濟事?少跟爺顯擺能耐,趕緊給我閃開,要是爺的胭脂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爺就去跳井殉情去,到時候瞧母親饒不饒你們。”
那小廝哪裡敢真放手,死拉着他,衝另外一個胖小廝使了個眼色,那胖子領了意取了繩索飛忙地挽了個套馬圈,便衝發狂的馬甩了過去,他人雖胖,動作卻不馬虎,竟一套一個準。
幾個小廝倒似都會些拳腳功夫,見他套住驚馬,忙都上前幫忙。馬兒受了驚,又被如此折騰豈能不瘋狂掙扎,頓時便亂踢亂跳起來,錢若卿見此大驚,伸手便衝扭着他那小廝腋下探,小廝似很怕他這拍,登時丟了他便退出老遠。錢若卿已是一個閃步,跳上了馬,一面拉馬一面道:“趕緊給爺捆住它別讓它給爺跳殘了。”
有他拉馬,又有幾個身手不錯的小廝幫忙,很快便將那馬四肢上套,待錢若卿跳下馬背,幾人同時一用力,那馬便發出一聲巨響躺倒在地。
錢若卿這才鬆了口氣,蹲在地上檢查了半晌,也沒弄明白那馬是怎麼一回事。最後只好吩咐那胖小廝回城去抓個獸醫過來,自己則撫摸着那馬的鬃毛,不斷衝那馬兒說着話,瞅着卻是焦急不已。
慧安已在一旁瞧了半天,見馬已被制服躺在地上喘着粗氣,不由衝秋兒眨巴了眨巴眼睛,悄聲道:“你不是想報仇嗎,瞧你家姑娘的。”
她見秋兒眼睛一亮,便款步繞過小亭往錢若卿那邊走,笑着道: “公子不知你這馬兒怎麼了,我卻是知道的。
錢若卿聞言擡頭,正瞧見慧安舉步而來,清晨的陽光灑在她身後,爲她鑲了一層柔和的金光,眉目嬌嫩豔麗,直晃人眼。慧安今日因要接沈峰,故而特意裝扮了一番。穿着一件煙柳色的銀錯金海棠織錦短襖,下着淺碧色輕柳軟枝束腰長裙,披着銀狐毛月白鬥蓮,頭上綰着如雲的朝月髻,上只別了幾朵娟秀小巧的海棠絹花。既清新又不失富貴,整個人瞧着猶如一支白玉蘭花苞一般,明媚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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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見錢若卿只瞧着自己不說話,便就又上前兩步在馬兒身邊蹲下,錢若卿這才揚眉一笑,滿眼興味地問道:“是你啊,你倒是說說胭脂是怎麼了?若說的好我送你千金以作謝禮。”
慧安聞言無話,只道這可真是活生生的散金公子,一擲千金啊。她由不得白了錢若卿一眼,道:“誰稀罕你的金子,我就是着在長公主的面子上才忍不住幫你一回而已,你這人怎就那麼俗呢。”
說着還若有所指的將錢若卿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錢若卿倒也不惱,反倒往前湊了湊,笑得一臉討好 :“沈姑娘請說,要是沈姑娘救了我的胭脂,叫我做什麼我都答允。”
這錢若卿說起來年紀已是不小,這般討好賣乖宛若小孩,登時便叫慧安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忙退了一步,這才一本正經地道:“你這馬是中了邪了!”
聽慧安知曉這馬發狂的緣由,衆人本都盯了過來,哪想慧安竟吐出這麼一句來。別說錢若卿,連秋兒兩個也愣住了。
卻聽慧安道:“你瞧你這馬兒,無緣無故的突然發狂,還癲狂地自殘用腦袋去撞那樹,不是中了邪是什麼?錢公子不是京城人可能不知道,這西郊當年聖祖爺攻城時可死了不少人呢,就草草地埋在了那頭的山坡下,陰氣是極重的,晚上這邊常能瞧見鬼火呢。你這馬兒方纔還好好的,突熬癲狂定是被陰氣給衝了。”
這年頭一般人都信鬼神之說,也輕易不會說鬼神之事,衆人本還一臉詫異,聽慧安如此正兒八經地一說,再見那胭脂雖被綁縛了四個蹄子仍舊不停地擡起頭住地上砸,就又信了幾分。只覺還就是這麼一回事,這馬的表現和人中了邪卻是一般的。
登時那方纔攔住錢若卿的小廝便面色一變,問道:“那依小姐看該如何是好?”
慧安見錢若卿不語,面上神情也沒什麼變化,也不知心裡作何想,便欲再說兩句加把火,見他那小廝上了鉤,倒是心頭一樂,道:“我倒是見一道人做法給這中邪的馬驅過邪,既敢斷言胭脂是中了邪,便有法子將它安撫下來。就是不知錢公子信不信的過我,能否容我一試了。”
錢若卿見慧安雙眼晶亮地瞧着自已,豈會不如了她的意,登時便揚眉道:“我當然信的過小姐了,再者說了,小姐就在這裡,如若使了法子胭脂還是這般,那我可少不得要請小姐去我那府上坐上一兩日了。”
慧安聞言一笑,明眸猶如天上星光一般閃爍一下,道:“可以。”說着便起了身,衝那小廝道:“我瞧那馬袋中像是裝着一隻斧子,小哥可否幫我取來?”
小廝聞言見錢若卿點頭便飛快地將那斧子抽出遞給了慧安,慧安接過,卻道:“一會子我施法你們可都不能打攪,這法術若是被人打斷卻是不靈了的。”
錢若卿怎會瞧不出慧安是故弄玄虛,只怕是有意要作弄自己,只他實在好奇這小丫頭要作何,故而才事事應下,聽慧安如此要求一點都不意外,點了點頭。
慧安這才吩咐道:“你們都到那邊樹下,不能太過靠近,這法術會受陽氣影響,太多人圍在這邊可是不行。”
見秋兒和春兒許是怕那胭脂傷了自己欲要阻止,慧安衝兩人丟了個安撫的眼神,兩人這才隨着錢若卿等人挪到了樹下。
慧安這才閉上眼睛唧唧咕咕裝模作樣地念叨了半晌,接着突然睜開眼睛瞪着地上不停踢騰的胭脂便衝了過去,她一把拽住胭脂那漂亮的鬃毛,左手揪住,右手揮起斧頭便住上割,割下一縷便扔一縷,眨眼功夫便將那漂亮的五瓣花的鬃毛給生生割的見了皮肉。
錢若卿本還一臉有趣地瞧,見慧安一斧子下去竟割了胭肪的鬃毛登時便傻了眼,可他一愣之下便覺奇怪。
胭脂是匹烈性馬,又甚是愛美,平日那鬃毛都不叫除了他的第二人碰的,但慧安如此割它的鬃毛它竟一點動靜都沒,而且方纔它還暴躁不安地用頭不停撞地蹭地,這會子竟真安生了不少,這實在是叫他詫異不解到了極點。
他這一詫一愣,再回過神時慧安已然將胭脂的鬃毛給割了一遍,正在進行第二輪的屠戮,再喊停卻已是晚了。這便只能面色發黑地眼睜睜瞧着慧安將他辛苦一日才修剪出來的鬃毛給三下五除二地剃個精光。
慧安將胭脂的鬃毛剃光,這才滿意地瞧了瞧地上躺着的禿馬抽了斧子,拍拍手笑着瞧向錢若卿:“公子瞧瞧,我說的沒錯吧,胭脂果真是中了邪呢,這不,經我做法已然好了呢,公子可着人將這捆綁的繩套取下了。”
錢若卿聞言,瞧了瞧一地飛揚地馬毛,地上躺着的醜馬,還有那站在馬兒旁邊笑靨如花燦爛的慧安,登時心裡真真和慧安昨兒那感覺一模一樣。
只剩下四個字:該哭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