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掃地出門

“誰呀?”雲坪鎮多是顧姓人家,其中又數顧元倉一家最是沒人敢招惹。今兒倒好,先是被個女孩子給當衆羞辱,然後又被債主堵上門來,這會兒聽見有人在外面高聲大氣的吆喝,長子顧承禮的火一下就冒了出來,一把拉開門,“嚎喪呢——你們,怎麼又回來了!”

後面的聲音明顯有些尖利。

顧元倉心裡“咯噔”一下,忙探身望外瞧,可不正是那幫討債的,不知爲何,竟是又去而復返。

突然升起一種不妙的感覺,忙要吩咐大兒子關門,卻哪裡還來得及?對方側身就擠了進來,屋裡黑壓壓的頓時站滿了人——

除了方纔領頭要賬的雲之錦的管事周鳴之外,竟又多了好幾個彪形大漢,一看就是來者不善的樣子。

“不就是幾兩銀子嗎,周管事何必如此小題大做,莫非是擔心顧某人還不起?”事到臨頭,顧元倉反倒鎮定下來,這裡可是雲坪自己的地盤,更不要說還有兒子顧承善在背後撐着。雖然想不通周鳴怎麼會去而復返,倒也不是太擔心。

“幾兩銀子?”周鳴冷笑一聲,“顧掌櫃果然是個爽快人,既如此,就讓人把銀子拿來吧——我瞧瞧,共計四千二百八十二兩,我們掌櫃的有好生之德,吩咐我們那二兩零頭就不要了,顧掌櫃只要還上四千二百八十兩就行了。”

一句話簡直把顧元倉給氣樂了——免了二兩就好生之德,這周鳴純粹是來搞笑的吧?

別說自己手裡這會兒沒錢,即便有了錢,能給他們個千兒八百兩把人打發走就算仁慈了,現在聽對方語氣,竟是想足額要回,簡直做夢還差不多。

當下臉一沉,拖長了聲調道:

“周管事說話可是小心點兒,竟敢對我這麼無禮,你們掌櫃的知道嗎?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丟了自己的差事事小,可別把你們掌櫃的路也給走絕了……”

話裡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脅之意——

之前可不是自己稍一提到兒子並商誠,周鳴的態度就立即緩和下來,雖然不明白周鳴爲何去而復返,還擺這麼大陣仗,顧元倉仍自信對方必然不敢把事情鬧大。

哪知道一語甫落,外面就響起一聲冷笑:

“顧掌櫃的放心,我的路如何走還用不着顧掌櫃擔心,周鳴的話就是我的意思。欠賬還錢,天經地義,今兒個顧掌櫃不把銀兩還上來,休怪我等不客氣。”

外面還有人?而且這聲音怎麼有些熟啊。

堵在門口的人已經自覺讓出一條路來,顧元倉探頭往外一看,一下愣住了,可不正是雲之錦的掌櫃商誠?

和之前每次見到時總是笑的彌勒佛般的商誠不同,眼下的商誠鐵青着一張臉,陰的能擰出水來。

顧元倉心裡咯噔一下,臉上的矜持再也掛不住了,當下冷哼一聲:

“商掌櫃這是什麼意思?下面的人不懂事,商掌櫃瞧着也不是不分輕重的人啊——這年頭,生意可是不好做,俗話說多個朋友多條路,商掌櫃的可莫要一時糊塗,不是我顧元倉誇嘴,這世上有些事怕是你商大掌櫃出面也是扛不住的。”

一番話說得商誠簡直要氣樂了。見過無恥的,就沒見過無恥到這般境界的。都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顧氏父子倒好,收起別人禮來,從來都是理直氣壯,可過後又是一例的絕不認賬。

從顧承善上任,收受自己的好處還少了?便是這顧元倉如何貪得無厭,自己也從來都是忍了,倒好,反倒令對方氣焰越來越囂張了。

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氣,今兒又得了恩主指示,商誠那裡還願意繼續慣着他?

當下也懶得和他再說,晃了晃手裡的借據:

“顧元倉,你只說這欠條是不是你打的?”

“是又如何?”商誠倒是光棍的緊,“我眼下沒錢。”

心裡更是不住發狠,真是給臉不要臉的東西,敢這麼擠兌自己,這錢自己還就一文錢不還了。不獨如此,還得給兒子去封信,讓他好好的收拾雲之錦。等到走投無路時,不怕商誠不捧着白花花的銀子跪着來求!

“沒錢也沒關係,”看顧元倉這副無賴樣子,商誠也懶得跟他廢話了,“你這借據上寫得清楚,若然無錢抵償,就把房屋、鋪子都抵押給我。就你那空蕩蕩的房子和這幾個生意不好的鋪子,也不值多少銀子,我先勉爲其難的收下,一月之內,你把剩下的銀兩湊齊,不然,咱們就公堂見。”

“你胡說什麼?”家裡的宅邸可是剛起的新房子,還有這三間鋪子,更是全家的財用來源,這人竟然要全收了去,鄭氏一下忍不住了,指着商誠的鼻子先就罵了起來,“夭壽啊,天殺的短命鬼,想來搶我家的房子,老孃和你拼了……”

說着矮身朝着商誠就撞了過去。

連帶的顧家幾個兒子也都掂起了傢伙,一副商誠不收回之前說的話就動手揍人的模樣。

卻不妨身上一緊,唬的鄭氏忙回頭瞧去,可不正是商誠帶來的彪形大漢?鄭氏這樣的婦人,身上能有幾兩肉?一下被兩人老鷹抓小雞似的提溜了起來。

鄭氏頓時雙腳凌空,直嚇得魂兒都飛了:

“你們想幹什麼?快放我下來,我兒子可是慶豐的知州,你們這樣對我,我一定會讓兒子抄你們的家、扒你們的皮……”

只是無論她怎樣哀嚎,兩個大漢都像沒聽見似的,瞧着商誠,等待商誠的示下。

至於顧元倉和幾個兒子,明顯沒想到一向任他們予取予求的商誠會突然這般硬氣,竟是都傻在了那裡。

“欠債的還有理了?”商誠冷笑一聲,“想跟商某人耍無賴,你們還都差些火候。既然他們非賴在我的鋪子裡不走,那就全丟出去算了。”

鄭氏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大漢揪着衣領,拉開院門丟了出去,直到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

顧元倉無賴的性子,欠債不還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有時要債的上門,甚而顧元倉不出面,只要鄭氏撒潑耍賴要死要活的鬧上一鬧,對方但凡有點兒肚量,秉持着好男不和女斗的宗旨,大抵最後都得灰溜溜的離開。

這麼多年了,這一招從來都是無往而不利。再沒想到今兒個愣是一點作用沒起,生生被人丟了出來。

顧元倉也沒料到商誠還有這麼陰狠的一面,頓時又急又氣:

“商誠,你還想不想做生意了?信不信我一句話,就能讓我兒子把你的鋪子給封了?”

“是嗎?”商誠無所謂的一笑,“那你去找你兒子得了,我等着呢。”

說着一揮手,幾個彪形大漢上前一手拎着一個,把顧氏父子隔着院門就扔了出去。

外面頓時一陣“哎喲”的痛呼聲。

鄭倩一旁瞧着,嚇得哭都不敢了,看壯漢又向自己走來,哆嗦着連連擺手:

“我,我是他們鄰居,不是,不是他們一家的……”

那些壯漢倒也沒有難爲她,饒是如此,好不容易衝出院子時,鄭倩一下子軟癱在了地上。

至於顧元倉一家,這會兒情形更是悽慘——

之前在顧元山門前莫名其妙跪倒時磕的狠了,這會兒又被丟出來,一家人頓時殺豬一般鬼哭狼嚎起來。欺軟怕硬的性子卻是註定了他們再不敢往裡闖。

這會兒瞧見鄭倩出來,鄭氏先就撲過去:

“倩兒,快去叫你公爹來,集合咱們宗族的年輕人把這些人給打出去!”

“回去再準備一張狀子,遞到縣衙。”顧元倉也囑咐道——

商誠瞧着也是急紅了眼,不然趕緊從顧元山那裡摳些銀子來,真是逼急了就先打發他們點兒,等自己安穩住了,再讓兒子好好的收拾雲之錦,敢跟自己耍橫,不折騰的他傾家蕩產自己就不姓顧。

鄭倩卻早已嚇破了膽,更沒想到姑姑姑丈不獨絲毫不關心她方纔是否受到了驚嚇,還一門心思的拿原先的話威脅她,臉色早已是一片鐵青,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卻是理都沒理顧元倉和鄭氏,踉蹌着往自己家的方向跑了過去。

“這個小賤蹄子!”顧元倉氣的直罵,又惡狠狠的瞪了一眼鄭氏,一股邪火全發在了鄭倩身上,“還是你侄女兒呢,眼裡哪有你這個姑姑一點兒?也不用再跟她說那些有的沒的,只告訴她一句話,不聽話的話,我們得不了好,她也別想好過。”

說着勉強在兒子的扶持下站了起來,一行人好不容易挪回家,卻驚恐的發現,家裡的門鎖竟是被人給換了。

甚而顧元倉剛在外面叫罵了兩句,門一下從裡面打開,然後一個彪形大漢走出來,先伸出欠條讓他看了眼,然後揪着顧元倉就再次遠遠的扔了出去……

顧元倉一家人棲棲遑遑雞飛狗跳的時候,顧元山家裡卻是平靜了不少。

顧老太太醒了過來,還好歹用了幾勺子粥,眼看着性命是無憂了。顧秀文拉着老孃的手喜極而泣,希和心疼孃親體弱,忙忙的讓人又擡了個軟榻來,好讓孃親和外祖母說話時,能靠的舒服些。

等安頓好一切,太陽已是將要西斜。

青碧好容易擠上前,手裡端着一小碗兒熱乎乎的雞絲粥:

“小姐好歹先用些,又要打理商號的事又要管着家裡的事,就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住啊!”

“我沒事。”希和草草用了粥,又站起身來,“都這會兒了,想必商掌櫃的也要回來了。我去見見他。”

商誠是哥哥手裡的老人了,忠誠是毋庸置疑的,前兩年根基不穩,事事都要打着哥哥的旗號,眼下怎麼着也要見他一面纔是。

這般想着,內心竟無端端生出些委屈來——把這麼大的生意交給自己,哥哥還真是放心。伴隨而來的卻是更深的思念——

這纔多大點事兒,自己就受不了了。想想彼時在家裡,哥哥既要讀書,又要照看着這麼大一攤子生意,還要手把手教導自己,不定多累呢。哥哥倒好,和自己說起時從來都是輕鬆的緊,還鎮日裡想着逗自己開心。

明明自己這麼不討人喜歡,哥哥卻寶貝的什麼似的,從來聽不得別人說自己一聲“醜”,還費盡千辛萬苦,找了離姐姐來幫自己……

離家這麼久了,也不知哥哥眼下怎麼樣了?可有睡的地方,能不能按時吃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