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上,人頭?
沈佑臉頓時有些發白。
再怎麼說沈佑也就是個富貴溫柔鄉里長大的貴公子罷了。所謂有賊心沒賊膽,即便如何厭恨沈承,卻也從未想過親手取了他的性命。
高大男子已是轉過身來,平板的臉龐上看不出喜怒,唯有鷹鉤似的眼睛裡一絲寒芒一閃而逝,閣樓裡氣氛一時有些沉滯。
看沈佑半晌無語,泰奇哂笑一聲:
“二將軍若是爲難,在下也不會強求,天羅山景色與帝都各異,二將軍自可多盤桓幾日。”
說着就要起身離開。
“等等——”沈佑一個機靈,心知泰奇這一走,再想見他怕是難如登天,之前計劃好的一切都必將橫生波瀾。若然如此,那自己此生都必將被沈承壓得死死的,再無翻身之日。
泰奇腳下一頓,緩緩轉身,瞧着沈佑的眼神滿是瞭然:
“二將軍這是有了決斷?”
“我——”沈佑定了定神,咬牙道,“這也是,大當家的意思嗎?是不是隻要我們表現出足夠的誠意,兩位當家就可以答應我們所求?”
泰奇畢竟只是二當家,最後的決斷怕是還得鬼喬族現任族長泰勇出面。這位二當家上下嘴脣一磕巴,就要自己拿人頭當信物,鬼知道到底是那泰勇的意思,還是泰奇沒事兒幹耍自己玩兒呢?畢竟,這些鬼喬人可不算什麼正人君子,不然朝廷也不會恁般憋屈,明明是大正自己的國土,想要過的話還得好言好語的“借道”。
“二將軍做夢還沒醒呢吧?區區一顆人頭罷了,想借道就算了,還想我們幫你們賣命?”泰奇神情譏誚之餘,又有着一絲古怪。
看沈佑又羞又窘,“嗤”的笑了一下:
“枉你們大正人總說我們是蠻夷之族,茹毛飲血,不受教化,眼下瞧着,咱們都是禽獸啊……罷了,看在你這麼爽快的就答應殺了你那兄長還算合我胃口的份上,我也給你一句實在話——你放心,不過是借你的手殺人罷了,會另外有人出面替你頂罪……”
說完,哈哈笑着揚長而去。
呆呆站着的沈佑臉一陣白又一陣紅,偏是還無法反駁。忽然憶起泰奇口裡的“都是禽獸”——
到眼下這會兒,都沒見鬼喬族長泰勇露面,難不成鬼喬一族眼下是泰奇做主?至於那泰勇,看泰奇的模樣,怕是有什麼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更想不通的是,那另外頂罪的,又會是誰……
“二當家——”看泰奇從閣樓上下來,一個身材幹瘦兩眼閃着精光年約五十的老頭迎了上來,“事情如何了?”
“四長老放心,我早說過,那些大正人也就是披着人皮的豺狼罷了,也就泰勇那個蠢貨,偏偏腦袋鏽住了,一門心思要和大正合作。”泰奇語氣鬱鬱之餘更有着壓抑不住的憤恨,“除了天神,咱們鬼喬人可從不曾向任何人低頭,父親當初說泰勇是災星,可真是一點兒沒錯。也不知天神當初怎麼會一時糊塗,竟讓他保住了一條小命……”
“二當家——”聽泰奇提及“天神”,且語氣中頗有些埋怨之意,四長老忙開口阻止,“不可褻瀆天神。”
頓了頓又道:
“二當家的意思是,已是找到了解決的法子?”
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泰勇這個人,對族裡不可謂無功。當初若不是他突然回來,說不得族人早被西寮給踏平了。
之後又是泰勇請了奇人,在山下設計大陣,生生給鬼喬加了一個再安全不過的保障,也是從那時開始,族人才擺脫了戰爭的陰霾和西寮的窺測,開始安居樂業……
可即便如此,泰勇當初殺父弒母的一幕也太過血腥,關於他是惡魔轉世的說法也就從來沒在族中消停過,也正是利用這一點,自己和泰奇的計劃才能成功。
眼下泰勇已是落入自己和泰奇手中,連一向支持他的大長老二長老三長老也一樣被囚禁了起來,所可慮者唯有一事,那就是泰勇和大正的親密關係。
倒不是說自己和泰奇就敢和大正爲敵,委實是到現在爲止,兩人想盡方法,都沒有問出來那個幫着泰勇打退西寮人並出手設計奇陣的神秘大正人姓甚名誰。
不解決了這個神秘的大正人,卻是不敢隨便動泰勇,不然,萬一招惹了那神秘人進而令大正忌憚,怕是鬼喬將會再無寧日。
“不錯。”泰奇得意的點頭,“四長老不是外人,我自然不會瞞你。”
“泰勇之所以能在族裡耀武揚威,依仗的是什麼,四長老不會不清楚吧?”
“二當家的意思是,抓住了那神秘人?”四長老一陣激動。以泰奇和四長老在族中的地位,當時竟連神秘人的影子都沒見到,不想泰奇竟有偌大本事,直接把人給抓住了。如此也算斬斷了泰勇和大正的聯繫……
“那倒沒有。”泰奇搖頭,卻分明對那神秘人頗爲戒懼——當初神秘人展現的手段委實太過驚心動魄,又因爲其神秘,竟是比之惡魔轉世的泰勇更讓人心神不寧。
半晌長出了一口氣:
“那神秘人的身份咱們雖不清楚,有一點卻是毋庸置疑的,此人,一定是大正朝廷的人。”
神秘人不好找,大正人卻好對付。
如這會兒那位依舊在昏睡的大正先鋒官沈承。聽說這人不但是英國公沈青雲的長子,更是大正皇上最信任的一等帶刀侍衛。
要是大正先鋒官借道不成最後還死在泰勇手裡的消息傳出去,這般恩將仇報的事還想要神秘人甚而大正庇護他?做夢還差不多。
說不得那神秘人會親自過來,取了泰勇的命。
至於自己,要扮演的當然是大義滅親義助大正的那一個了。
之所以要讓沈佑動手,則是泰奇自以爲,一則大正人都是不可信的,沈青雲父子既想和自己合作,無論如何都是有個把柄攥在手裡更安心;二則早聽說沈青雲最是偏袒小兒子,即便是爲了沈佑的前程,怎麼也得配合着自己把“泰勇殺了沈承”的罪名坐實。
“此計甚妙。”一番話說得四長老也是喜笑顏開。
兩人一路說着就走進了一個密室。
看是泰奇兩人,守門的鬼喬人忙幫着打開門。
“這段時間可是安穩些了?”泰奇站住腳,意有所指。
守門人恭恭敬敬的點了點頭:
“二當家放心,惡魔的魂魄已經被釘住,絕不可能再跑出來作惡,這段時日,再老實不過。”
泰奇滿意的點了點頭,一矮身,進了密室。四長老忙跟着走了進去。
兩人甫一踏入密室,齊齊蹙了下眉頭,卻是迎面撲來一股讓人憋悶欲嘔的惡臭之氣。
守門人察覺到什麼,忙小跑着上前,把旁邊一扇窗戶推開了一條縫隙。
一縷微弱的光線也跟着破窗而入。
密室內登時亮堂了些。
一個被釘在牆上的高大男子也赫然出現在了兩人視線中。
男子瞧着足足九尺有餘,明明極粗壯的骨架,這會兒瞧着卻是和骷髏相仿。
更可怖的是男人的手和腳並雙肩琵琶骨都被粗大的釘子穿過,又死死釘入牆裡。至於裸露在外的猙獰傷口,早已腐爛發臭,甚而個別地方露出了累累白骨,若非還能聽見輕微的呼吸聲,當真是和死人相仿。
“呵呵。”泰奇喉嚨裡發出一串意味不明的咕噥聲,眼睛裡更是無論如何也忍不住的興奮,甚而向前一步,像是觀賞自己得意之作一般,饒有興趣的瞧着牆上這個人形骷髏——
從記事起,“泰勇”這個名字就是壓在頭上的一個莫大恥辱。若非因爲有這樣一個兄長,父親如何能對自己那般冷淡?便是那些兄弟們,何嘗不是藉着這個理由對自己百般欺辱?
這麼多年了,如果說泰奇最恨的人,不是沒一點兒親情的父親,也不是那些欺辱他的兄弟,而是“泰勇”這個名字。
本以爲這輩子,註定會在“泰勇”的陰影下卑微求生,不想有朝一日,那個名字的主人竟然回來了,更甚者還成了整個鬼喬一族的最高統治者。
被一個厭恨了二十多年且認定是該死的失敗者踩在腳下,這樣的結果是泰奇絕對無法容忍的。
看自己都站了這麼會兒了,釘在牆上的泰勇依舊沒有一點兒反應,泰奇嘴角笑意更濃,忽然握住穿過泰勇琵琶骨的長長鐵釘,用力往外一拔,鐵釘穿過骨頭,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四長老聽得頭皮都是麻的。那種深入骨髓的痛令得泰勇死魚一樣的身體拼命的向上蜿蜒,卻是帶來更無法忍受的劇痛。這麼多疼痛疊加在一起,令得泰勇垂下的頭顱猛地一痙攣之下又緩緩擡起。
四長老只看了一眼,又慌忙低下頭來——
泰勇的雙眸天生一隻黑色一隻綠色,眼下那黑色的還好,綠色那隻眼眸卻早被人生生挖去,只留下一個恐怖的白色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