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156

衣襟卻被人一下捽住,卻是楊希盈急急的上前,作勢虛扶住老太太的腰,卻是極快的附在老太太耳旁低聲道:

“祖母,國公爺安危爲重。”

楊希盈自來聰慧。如果說之前還有所疑惑,到了這會兒卻已隱約有些明白,事情絕不像未來婆婆說的這麼簡單。

說什麼打心眼裡看不上楊希和,爲了繼子纔不得不委曲求全。眼下看來,分明是有求於人纔對。

能讓婆婆不惜血本的想來想去也就只有國公爺了。

旁邊的黃氏自然早想到這個理。一時又是憤怒又是擔心。

還以爲有宮裡貴人護着,沈國公定然有驚無險,這會兒瞧着,分明兇險的緊。

虧裘氏還有臉在自己面前擺譜,竟是把這麼多本來應該歸到女兒全都便宜了楊希和。

卻也明白,眼下並不是斤斤計較的時候,畢竟,女兒嫁給沈佑,已是板上釘釘的事,若然沈家倒了,於女兒而言,可不是天大的禍事?

便是瞧在女兒的份上,即便吃了再大的悶虧,也不能扯親家的後腿,更需得盡全力玉成此事。

二老太太也不是個傻的,瞧孫女兒不住給自己使眼色,好容易把那股不甘憤懣之氣嚥了下去,努力壓下一口差點兒噴出的老血陰陽怪氣道:

“沈家果然赤誠,沈夫人真真是世所難尋的慈母。這麼多好東西,就是老婆子都看花了眼,這可是人家給咱們姑娘大大的臉面,侄媳婦兒,還不趕緊收下?”

終是忍不下胸中那口憤懣之氣,又刺了一句道:

“有這樣慈愛的家婆,已經是希和天大的福氣,其他就不要強求了。切不可過於貪心,畢竟人的命天註定,想要求得太多,也得看自己的命壓不壓得住……”

聲音尖利之下,場中諸人皆是一靜,一時臉色各異,輕視者有之,畢竟,還沒如何呢,楊家自己個先就開始窩裡鬥了,如何不讓人看輕?

幸災樂禍者亦有之,之前楊家享盡盛寵時,可不早讓一干人等不平之極?眼見得楊家自家人都開始落井下石,自己還等什麼?

竟是紛紛七嘴八舌明褒實貶:

“也是,楊大人被皇上特召入京,這般知遇之恩,怎麼也要回報一二不是?皇上親自幫着選的婚事,又豈能錯的了?”

“楊家可是咱們大正的楷模,沈公子眼下即便有些坎坷,楊家高義,想來定然不會有負於沈家……”

“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照老話看,沈公子來日前程怕是不可限量呢……”

說這句話的人,自己個都覺得虧心——

人都要死了,會有屁的後福!

不妨一直沉默不語冷冷淡淡的希和忽然轉過頭來,朝着這人展顏一笑,頷首道:

“借您吉言。”

一副深以爲然的模樣。

聽見女兒這般說,顧氏深知,這樁婚事怕是再沒有更改的可能了。

當下順着話頭道:

“諸位言之有理,我瞧着,沈大公子也是個有出息的。能得到這樣一位乘龍佳婿,可不是我楊家的幸事?”

說着招手叫來僕婦,接過了裘家人手裡的首飾匣子。卻是對衆人口中稱道的沈青雲夫婦不加隻言片語的評價。

廳中瞬時一片死寂。

衆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楊家人腦子出毛病了吧?

不是說楊家女最受寵嗎,竟真的爲了些黃白之物,連女兒的一生都要葬送掉嗎?

還以爲不定得費怎麼一番脣舌呢,倒好,這麼容易就答應了?

一時面面相覷,不知如何作答。

對着這麼一羣不懷好意的人,希和也不願多做停留,站起身形就想離開。不妨剛走了幾步,又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連帶的一個少女脆脆的聲音隨即傳來:

“楊姐姐,恭喜恭喜——”

希和霍的轉過身來,神情急切之間,又充滿着不可置信的希冀:

“輕語?”

來者可不是錦衣衛指揮使雷炳雲的夫人和女兒?

即便獵場上只是一面之緣,之前爲了沈承,希和也曾厚着臉皮親自到雷府中求見。不想卻是吃了閉門羹。

倒是雷輕語,悄悄讓人給自己捎信,說是會盡力幫着打聽消息。

希和倒沒有因此就惡了雷家,畢竟,雷炳文錦衣衛指揮使的特殊地位,如何僅憑一面之緣,就妄想請得動?便是雷夫人母女身份也頗爲敏感……

雖是此後就沒了下文,希和心裡依舊還有一點希冀。

眼下母女倆突然到來,還個個一臉喜氣,又連道恭喜,難不成,是沈承的案子有了轉機?

畢竟,以雷夫人對裘夫人的厭惡,絕不可能也是沈家請來做說客的。

她們口中“恭喜”的分量也自是與衆不同。

都是出身帝都貴家,堂上衆人對母女倆的身份自然也頗爲洞悉,摸不着對方所來爲何,一時也有些面面相覷。

雷輕語已是小跑着上前,一把挽住希和的胳膊,脆聲道:

“好姐姐,你果然是有福的,這不,沈公子這邊和你一訂親,那邊兒就洗雪了身上的冤情。”

說着環視四周,故意提高聲音:

“不怕告訴姐姐你,沈公子不獨沒有刺殺皇上,還是皇上的救命恩人呢。聽說皇上已是重賞了沈公子,還封了沈公子爲一等帶刀侍衛——”

“不可能!”一個尖銳的女聲忽然響起。卻是楊希茹,乾指指向雷輕語,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你不過是閨閣小姐,一定是胡說八道,朝中的事,你怎麼會知道?你故意說謊騙我們的,一定是這樣,對不對?”

同樣不可置信的還有朝堂之上,僵立在原地的三皇子姬旻:

“父皇,您說,沈承絕不可能縱虎傷人,甚而,還救了您?”

“不錯。”天和帝高踞龍座之上,俯視衆臣,“若沒有沈家子,朕這會兒不能好端端的坐在這裡。不能如了某些人的願,說不得是件遺憾的事。”

“難不成是英國公賊喊捉賊?”姬旻蹙眉道,“當真可惡。只所謂父子連心,父皇切不可被奸人矇蔽,沈青雲包藏禍心的話,沈承怕是不可能全然不知情,不然父皇把此人交給兒臣,待得兒臣審問無誤後,再行重用不遲。”

心裡卻是不住咬牙。

虧自己以爲龍騎衛指揮使錦衣衛指揮使同時出面,那沈承定是萬無生理,倒不料竟是錯失一招,讓他得了父皇的青眼。

只是既一交惡,即便不能要了沈承的性命,怎麼也不能讓他再留在父皇身邊,不然,這人若然知道自己對楊希和包藏禍心,內有沈承,外有那個老奸巨猾的楊澤芳,兩人沆瀣一氣的話,說不得會壞了自己的大事。

還是想辦法先把他從父皇身邊驅離,再找由子壞了他的性命爲好。

“沈青雲是不是賊,還有待斟酌,就只是你,姬旻,朕的好兒子,到了這會兒,還要把罪責推到別人身上嗎?”天和帝居高臨下眼神冰冷的瞧着自己這個溫文儒雅、美名在外的三兒子。

“父皇,您說什麼?”姬旻“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一臉的不可置信,“是不是有奸人說了什麼?只父皇那日入山行獵也不過臨時起意,兒臣又如何會曉得父皇行蹤?當日不及施救,兒臣日日思之,未嘗不噩夢頻頻,半夜驚起,若然可能,便是讓兒子以身飼虎,也甘之若飴……父皇,父皇切不可聽信奸人挑撥咱們父子……”

口中說着,已是大哭不止。

再想不到會有這等反轉,滿朝文武,也俱是目瞪口呆。其中尤以姬旻的岳父孔存最爲震驚。

當先跨出一步,跪倒在地:

“皇上聖明。三皇子自來仁孝,絕不可能做出這等不孝不義豬狗不如的事。”

“皇上,切不可被奸人所惑,須知‘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猶自可,摘絕抱蔓歸’啊!”

口中說着已是老淚縱橫。

隨着孔存出列,立即有一二十個文臣跟着跪倒,紛紛替三皇子求情。

天和帝眼睛也早溼潤,兩滴老淚將落未落——

因幼時慘痛經歷,自己最渴望的可不就是一個熱熱鬧鬧的大家庭?就是爲了怕兒子們重蹈自己覆轍,後宮之中,生命遭受荼毒,自己纔會採用雷霆手段。

這些年會這般冷淡老四,何嘗不是因爲當年他的母妃做了謀害自己子嗣的事?

卻不想,一片慈心,卻是養大了一羣白眼狼。反倒是此前一直被自己冷淡的老四,是幾個兒子中性情最爲忠厚的。都說慈父多敗兒,果然是如此嗎?

一心想着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卻不想到頭來依舊是一個個鬥得烏眼雞一般,彼此恨不得撕吃了對方,哪有半分兄弟情義?就爲了屁股下這把椅子,連自己這個父親都妄想置之死地。

眼角淚痕漸幹,取而代之的是沒有半點波瀾的冰冷:

“老三,你是不是以爲,鄧千已然作古,朕就不知道他跟你的交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