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黎沒有進入火海。
並不是他膽小怕事,也不是他不知道這其中或許有詐,而是由於郭嘉、趙雲和張遼等人的力阻。
因爲在他們看來,劉備縱然擁有高祖的遺脈也不能與主公相提並論,更不要說他還只是一個販席織屨之輩,別說賣草鞋,就算是給主公提草鞋,他都還不夠格!
當然,王黎身爲主帥,一慣的一視同仁,既然他沒有冒成險,那麼趙雲和張遼等人的請戰,自然也就被他斬釘截鐵的拒絕了。
而王黎同樣不知道的是,他安插在劉備軍中的一顆釘子居然在關鍵時刻棄明投暗,不但沒有將劉備軍中的消息及時傳遞回來,反而親手佈置了這一道烈火大陣,擋住了他們前行的腳步,也給劉備帶去了一條生路。
寒風陣陣,火焰熊熊。
火光中,王黎的臉色變得有些陰沉,雖然剛纔他還對於故人可能即將喪命於己手還有些不忍,但是這並不意味着他就打算放劉備活着離開。
劉備,世之梟雄也。
事實上,在三國的歷史中曹操在青梅煮酒過後就曾經犯過這樣的錯誤,最終導致龍遊大海放虎歸山,劉備以一己之力過荊州、入西川,在巴蜀大地上建立了一座後漢王國與他相庭抗衡,也成就了三國鼎立的威名。
這樣的人活着終究只會讓這天下愈發彌亂!
“奉孝,你覺得這位劉皇叔下一站的去向應該是哪裡?”
等了一刻鐘,前方除了風聲之外再也沒有任何聲音,看着林中的大火在和越來越大的秋雨的對抗中漸漸敗下陣來,王黎回頭朝郭嘉瞥了一眼,顯然沒能生擒劉備,他還是有些遺憾。
郭嘉苦笑一聲,主公雖然沒有怪責,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中了諸葛亮的詭計。不過,這又能怪誰呢?誰讓他沒有諸葛亮和劉備那種破釜沉舟的決心和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絕呢?
郭嘉搖了搖頭,將心中的塊壘一吐而盡,應道:“劉備雖然逃出生天,但是經此一役,他已儼然一副喪家之犬的模樣,必然不敢在我豫州境內久待。我想他最終的目的地應該還是重歸荊州,重新投靠劉表。
且昨日,樑綱、張達和範強等人兵分三路襲擾我富波、原鹿以及阜南三縣,褒信的太史慈將軍一時無法分兵追擊,於他而言可謂是大開方便之門,他正好趁機從褒信西南側渡河繞道安陽與軑縣的閻象匯合,然後直達荊州信陽!”
王黎點了點頭,眉毛卻皺了起來:“你說的固然不錯,可是如此一來,樑綱、張達和範強就被我軍關在籠中成了甕中之鱉,他劉備正是勢力弱小的時候,他真有這麼大的魄力,將這上萬的人馬和三名將領棄之若履?”
“非常人行非常事!”郭嘉捋須而嘆,“這劉玄德能夠以一白身成就今日的氣勢,並不單單只是因爲仁義之名。其人膽大心忍臉皮厚,絕對不止是表面上那麼簡單。
有得必有失,但凡能夠成爲梟雄的人物,他們早就明白哪個階段什麼東西纔是最重要的。我相信,在這種情況下,別說是樑綱三人,就算是他的親爹,他依舊能夠拋下置之不理!”
郭嘉這話說的有些絕對,但是王黎卻心有所悟,也完全相信他的判斷。
劉備一直所向往的那位老祖宗高祖劉邦當年不就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嗎?
公元203年,楚漢對峙,項羽活捉了劉邦的父親劉湍,將其放置在砧板之上,逼迫劉邦投降。劉邦假惺惺的哭了一番,然後對項羽說:“吾與羽俱北面受命懷王,約爲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杯羹!”
而在演義中,劉備雖然沒有父親活捉母親被曹操捉住,但是他的妻妾甘夫人、糜夫人卻成爲了曹操的階下囚,可是我們也沒有聽說過他劉備低三下氣的回到曹操身邊,甚至連一封書信也沒有投遞過去。
長阪坡一戰,趙子龍七進七出,劉備無勞酬功,遂怒摔阿斗慍而罵之:“爲汝這孺子,幾損我一員大將!”
至於後來,陸遜火燒連營七百里,劉備白帝城託孤,他唯恐諸葛亮心生他意,又硬生生的給諸葛亮灌了一個“相父”的名聲,導致諸葛亮鞠躬盡瘁一生都走在復漢的大道上,最終身體不支,病死五丈原。
這種收買人心之事,實在是多的不要不要的。拋棄將領獨自求生,這劉備還真可能做得出來!
王黎嘆了一口氣,看來要想抓住這條泥鰍,自己還得繼續努力了,神色驀然一正,中興劍一揚,厲聲喝道:“傳令三軍,揮師安陽,務必要在劉備逃離豫州之時阻其歸路!”
“諾!”
……
“今日若非孔明這火海之計,我等恐怕只能曝屍荒野,草木遮體了!”剛剛離開飛鷹峽谷,來到褒信城西南方向的一荒廢的村落中,劉備便一屁股甩下馬背,朝諸葛亮深深的鞠了一躬。
“劉某如今既無金珠傍身,也無官職可授,而且還身處這窮山僻壤之地,只能向你鞠上一躬聊表敬意。待他日劉某重振旗鼓東山再起之時,絕不敢忘記今日軍師的大恩!”
諸葛亮嚇得慌得一批,急忙翻身下馬扶起劉備,緊握着劉備的雙手安慰道:“主公折煞屬下也,屬下身爲主公謀士,這不過只是略盡綿薄之力,何敢勞主公如此大禮?”
二人你來我往好幾遍,這才罷手。
劉備從村落中尋得一張杌凳,用衣角擦了擦上面的灰塵,拉着諸葛亮一同坐下,目光卻落在近處生火做飯的將士們,不由幽幽長嘆,悲從心頭起:“可憐我劉備塗有壯志,奔波半生,結果事到臨頭了,卻還是隻能帶着將士們東奔西竄,找不到一塊可以安身的瓦片!”
諸葛亮一聽,急忙勸諫道:“孫子臏腳而論兵法,不韋遷蜀世傳《呂覽》;勾踐臥薪方得復仇,高祖入關終成大統。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今日之敗未必不是他日勝利的兆頭,主公何必耿耿於懷?
更何況哀兵必勝,我軍新敗,卻有三將軍、伏義以及坦之等人相助,只要我等能夠渡過此關安然抵達荊州,上下一股繩,又何愁不能重建大業?”
“孔明,你剛纔的一番話中僅僅言及翼德、伏義和坦之三人,此言何意?莫不是打算拋下樑將軍等人嗎?這如何使得?我們不是已經和樑將軍他們約好在此等候嗎?”
劉備心情漸漸舒緩,驀地想起一事,心肝也開始顫抖起來,雙眼直勾勾的看着諸葛亮,大有諸葛亮不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他就不離開的趨勢。
我的個天,這個時候還要演上這一齣戲真心不累嗎?
諸葛亮擦了擦額角的冷汗,一撈長衣,拜服在劉備身前:“主公,並非屬下打算拋棄三位將軍,實在是如今的形勢岌岌可危,已經容不得我們再有任何的閃失。
王黎身邊的鬼才、毒夫以及荀公達等人都是計深似海之輩,主公,我們的目標肯定難以掩蓋。此刻,若是我們還要堅守此地而不加快速度的話,恐怕就再也不能飛出豫州了!
至於樑綱三位將軍,主公但請放心,昨日在城中發兵之際,屬下已經各自授予他們一枚錦囊妙計,絕對可以助他們脫身!”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翌日我等與三位將軍自有重逢之日。還請主公(哥哥)務必以大局爲重,立刻起程,切莫辜負了將士們剛剛纔噴灑在林中的熱血!”
張飛、紀靈和關平一起跪倒在一旁的塵土中,更有那些吃盡了苦頭的將士泣血苦求,唯恐劉備堅持不走,讓他們也赴了那些已經長眠在飛鷹谷中袍澤的後塵。
“樑將軍、張將軍、範將軍,非我劉某決意負你,實因大局所致,劉某不得不先行一步了,還望三位將軍保重身體,他日重逢之時,劉某當親自爲你等牽馬墜蹬,賠禮道歉!”
劉備起身望着身後關山,一時間淚流滿面,轉瞬轉過頭來,目視着衆人,一聲長喝震響三軍:“傳令衆軍火速用飯,半個時辰之後兵發安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