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翁已經落入王德玉手中?”袁譚搬過荀彧的膀子拼命的搖動,神色中滿是質疑、落寞以及絕望。
雖然他知道寫信的人就是他的父親,但他依舊不敢相信。
他自出生後便跟隨着父親的腳步,從雒陽到河東,從河東回雒陽,最後再從雒陽來到渤海邊上。
他親眼見證了父親的崛起,也親眼見證了中原帝國的振興。三爭韓馥,兵敗劉備,襲殺公孫瓚,哪一段蕩氣迴腸的戰歌沒有他父親的身影,哪一次勝利又沒有他父親殫精竭慮的付出?
更遑論,在執政河北之時,施以仁政寬以待民,中原百姓從韓馥時的貧瘠時代躍上了一條康莊大道。
毫不客氣的說,韓馥執政時的中原,百姓們雖然不至於貧無立錐之地,卻也並不見得有多少餘錢。而輪到他父親之時,中原早也是堆金積玉軟紅十丈。
可是,現在懷中的那封信告訴他,當初那個一手打造了中原繁花似錦的父親已經謀生退意,那道曾經望之如山的背影已經呈現出疲態,彷彿隨時都可能山一般的倒塌。
這讓袁譚情何以堪?
袁譚無力的坐在案椅上,雙目微微失焦,剛纔那激昂的神情已經不見,痛苦的身影落入荀彧的眸子中。
袁本初的三個兒子中,袁尚飛揚跳脫,植黨自私;袁熙扇枕溫衾,溫潤如玉;而能夠至純至孝,又手掌河北雄兵的看來好像也只有這袁譚了。
荀彧暗歎了一聲,溫和的說道:“這就是我爲何要將此信單獨交給你的原因。雖然將此信公開與衆或許更能符合主公的利益,但主公念及袁氏名望和袁公的情義,讓我私下交於你,是降是戰皆由你自己定奪!”
其實,這一切不過是王黎向荀彧撒了一個小小的慌,畢竟君子可以欺之以方,誰讓我們的荀令君骨子裡還是有那麼多君子的成分呢!
在歷史上,袁紹官渡敗北,一病歸西,袁譚爲了和袁尚爭霸河北,曾經投降於曹操將父仇全然拋諸腦後,可謂是不折不扣的不孝之子。
但王黎依舊將這封信交給了袁譚,因爲他知道袁譚的勢力在於袁紹,袁紹不死,袁譚就永遠都不可能坐大。而且,一旦袁譚想掩蓋住袁紹已降的事實,獨領投降的功勞,就必然會和袁尚生出齟齬。
對於王黎而言,一個團結的河北軍團遠遠不如一個四分五裂的河北勢力。
或許是心中有了決斷,或許是荀彧的話語讓袁譚如沐春風,袁譚擡起頭來,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向帳外喝道:“有請兩位公子和衆位將軍!”
衆人再度魚涌而入,袁尚不懷好意的看着袁譚:“大兄,你與文若先生在帳中嘀嘀咕咕究竟說了什麼?是不是打算將我們悉數賣給王德玉?”
這袁尚倒也不傻,居然也能猜出一些端倪。
荀彧暗忖了片刻,陡然明白主公讓自己將信箋交給袁譚,或許並不是他口中所述的袁譚至孝,很有可能是他早就明白了袁尚的個性,甚至這袁譚和袁尚本就是一丘之貉。
想清楚主公的意圖,荀彧不由苦笑一聲,卻也不戳穿,而是看戲一般的站在旁邊,他倒想看一看這袁譚,哦不,袁氏兄弟如何入彀。
袁譚冷哼一聲:“父帥暫時未歸,軍中當以我爲大,就算我與文若先生私下商討河北諸事,也是應有之意,並不曾違背父帥的意願。三弟,你休得放肆!”
“哈哈!軍中以你爲大,我沒聽錯吧?大兄,雖然你癡長我幾歲,但父帥卻是以我爲冀州太守,你爲青州執政。你覺得你憑什麼能夠壓我一頭?”
袁尚猛地雙眼一瞪,看着袁譚放聲長笑,接着一把將袁熙拉到自己的身邊,繼續說道,“我、與你和二兄皆是父親之子,可是你問問二兄,父帥是不是一直都打算傳位於我?
父帥去了天梯山暫時未歸,你就想爭權奪利,將衆位將軍拉到自己的身邊架空父帥,這難道就是你平日裡所講的孝道?你這不忠不孝之人,豈能貴爲我河北之主?”
語畢,荀彧差點就情不自禁的拍手叫好,而顏良、文丑和高幹等人,甚至袁譚的支持者郭圖和辛評也複雜的看着袁譚。
袁譚惱羞成怒,特別是聽着袁尚洋洋自得的說出獨受父帥寵愛之時,更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猛地一腳踢翻眼前的案椅,指着袁尚就破口大罵。
“哼,你算個什麼東西?若非這些年來,你依仗着自己的甜言蜜語和那幾分長相,父帥早就讓我執掌河北軍機了,又怎會對我和二弟棄之若履?你信不信老子今天就宰了你!”
荀彧一陣懵逼,兩兄弟爲了爭家產打得頭破血流的事情,他常見,兩兄弟爲了爭天下翻臉不認人的事情,他從陳留郡王和少帝處也看到了。
但是爲了爭一個暫時的主帥,卻要給自己的弟弟當老子的人他還是頭一回見到。如果袁譚是袁尚的老子,那在主公軍中的袁本初又是何人?
可憐的河北雄主袁本初,竟然生出來這麼兩個玩意!
當然,袁尚不知道荀彧的心思,就算是知道他也根本就不會理會,他已經被袁譚的言語激出了真火。
他早已經忘記了父親袁紹,忘記了父親可能還身陷天梯山,也忘記了剛纔袁熙還在勸說他兄弟二人帶兵前去天梯山,查看父親的行蹤。
此刻,他的眼中只有一個人,仇人袁譚!
“呸!”
袁尚狠狠的朝袁譚啐了一口痰,腳下猛地一蹬,高高躍起,一拳打在袁譚的眼角處,袁譚的臉上頓時一塊烏青。
眼角一疼,袁譚心中的恨意頓時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身子一晃讓過袁尚接下來的一招,擡起一條杌凳就向袁尚當頭砸了過去。
“砰!”
杌凳砸落在地,激起一大片塵土,卻並未落在袁尚頭上。
袁譚懵然,才發現二弟袁熙一邊緊緊的抱着自己,一邊向自己求情:“大兄,我們都是一家人,都是骨肉手足,就算三弟打了你一拳,你又怎能下次殺手,難道你還真的想殺了三弟不成?”
袁尚感激的朝袁熙點了點頭,又見袁譚還被袁熙緊緊的抱在懷中,而他身邊的顏良、文丑目光中滿是鄙夷和不屑,急忙轉身就跑。
審配和逢紀相視一眼,默默上前與袁譚、袁熙以及顏良等衆位將軍見了一禮,跟着消失在營帳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