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戰場上低估對手就是死,但王斷就是王斷,王斷終非常人。
眼見趙雲的槍勢如龍,王斷一把拉過手中的白練,利用那一息的時間躲開了喉嚨、心臟以及頭部等要害處。
順勢藉助長槍之力向後一躍,飛出數尺,扶着宮牆漸漸站穩,努力的壓制住喉嚨的濃濃血腥,少頃擡起頭來,憤恨的看着趙雲,一張臉亦如深夜的月色一樣的慘白:“常山趙子龍果然名不虛傳!”
言中憤恨之意甚濃。
有誰會想到以趙雲的名聲和地位會偷襲於人?又有誰會想到趙雲偷襲之人不過是李儒手下的一個武士?
看着王斷臉上的憤憤之色,趙雲收回長槍略帶歉意的看着王斷:“兄長曾多與雲提及過閣下乃當世高手,武藝卓絕豪氣干雲。此事確實乃趙某偷襲在先,否則以閣下的身手,趙某相信閣下絕非一擊便能得手!
王斷點了點頭,捂着肩頭的傷口,看着趙雲眼神中閃過一絲光華:“好!這纔是王某聽說過的常山趙子龍!”
趙雲自然明白王斷的意思,無非是說趙雲還是那個光明磊落的趙雲罷了,點了點頭接着說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槍乃百兵之王,劍乃兵中君子。索性趙某使得只是一杆亮銀槍,適才的偷襲也並不算是辱沒了手中這杆利器。
兄長曾告訴趙某,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兩軍對陣自當先取上將首級,兵行詭詐並非不可。以閣下的身手尚且不願正大光明示之以人,想必閣下也終究不好意思再提君子之事。
閣下手中有刀,有毒藥,還有數十名衛士以及身後的董賊西涼軍馬,而趙某除卻手中一杆長槍,身後也就只有太后及天子。今日一戰於趙某卻是不公平,趙某也只能兵行險着,爭取扳回一城,閣下覺得趙某所言可有道理?”
意已舒,心漸平。王斷扶着宮牆站了起來,強行壓下心頭的那口血,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江湖對決講究光明磊落,戰陣衝殺則以對方要害爲先。如果是王某處於你的位置,王某也會如此行事!”
這纔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也是自己值得一戰的對手!趙雲眼神中升起一絲敬意和戰意,朝王斷拱了拱手,鄭重的說道:“趙某相信你定會明白!”
能得到趙子龍的肯定,王斷咧嘴一笑,接着說道:“但是,王某有一事不明,還請子龍將軍直教?”
“何事?”
“王某如果沒有記錯,我與你應是初次相見,你是如何知道我在這裡的?你又怎知我會來?”
“趙某不知!”趙雲搖了搖頭,轉而眉宇間一片堅定,“但兄長說過你會來那你就會來,趙某相信兄長的判斷!”
“所以我們一入宮你就在觀察,我在哪裡?”
趙雲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你們一入宮我就在觀察,李文優一介文士自是不必多說,那幾個武士同樣下盤不穩,武功一般,不過是西涼軍中的精壯之士而已。
唯有你,氣血盈肺,四肢有力,行路間每一步都彷彿丈量過一般精準,你當知道只有殺手或者武功卓絕之人才會有如此的行事,纔會這般嚴苛的自我要求和習慣,所以趙某確定你極有可能便是王斷!”
王斷眉頭微微皺起:“以有心算無心,確實大有勝算。但,這王德玉又如何知道王某會親自過來?衆人皆知,這何氏和弘農王不過是董相國砧板上的幾條鹹魚罷了,隨便派幾個武士就可以處理掉,又何須我親自出馬?”
趙雲掃了一眼王斷,正色道:“章德殿和溫明園中,固然因你之故使得兄長無功而返。但,章德殿前你對張讓出言不遜,溫明園中你也並未站於董卓身前,因此兄長判斷你並非張讓和董卓的麾下或者附庸。
你屬於第三方勢力,你與他們不過是相互勾結,狼狽爲奸!之前你與張讓聯手除掉大將軍卻並未保護張讓,而是任由其屠戮。眼下你與董卓聯手,兄長相信你或者說你們在董卓敗亡之計同樣也不會顧及董卓的安危。
你們要的不是張讓或者董卓的扶持,你們的真正目的是禍亂天下。正如你所述,太后與陛下已被董賊深囚宮中,並無反抗之心,也無反抗之力,任何人都可以動手。
你可以來,你也可以不來。但,你還是來了,所以兄長的推論並沒有問題,因爲你們想確認天子是否真的已經死亡纔好確定下一步的計劃。而要判斷一個人的生死,最直接的辦法就是親手殺了他!”
王斷嗤笑一聲,眉宇間說不出的嘲諷:“你說的這些都是猜測。都道:有錢能使鬼推磨,無錢能使磨推鬼。已故的一朝董太后尚且‘以錢爲室金爲堂,石上慊慊舂黃粱’,爲何王某的目的就不能是爲了錢呢?”
趙雲看着王斷搖了搖頭,斬釘截鐵道:“你不會!你也不屑!”
沒想到最瞭解自己的人並非自己,而是隻有幾面之緣卻已打過了好幾架的王黎!
王斷一怔,眸子中掠過一絲落寞,半晌才長嘆一聲自嘲道: “太平盛世狗如人,亂世之中人如狗。王德玉可又知道,王某爲何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去做一隻狗呢?”
“私仇!”
趙雲斬釘截鐵的話如黃鐘大呂般震響在衆人腦中,衆人一片目瞪口呆,俱皆望向趙雲,王斷雙眼亦閃爍着看着趙雲。
趙雲擡起頭來,看着王斷閃爍甚至有些躲避的神色,微微一聲嘆息:“當日兄長與趙某說的時候,趙某亦是不信。但以你之胸襟豪氣並非可爲張讓所驅使,身後定有更加豪氣王霸之人。
兄長亦曾一度懷疑你是董卓麾下,但那日在溫明園中你與董卓若即若離,很明顯你亦非西涼軍中人。兄長實在想不出,這天下還有怎麼樣的男兒可以讓你這樣的人物俯首稱臣。
所以,你助張讓殺大將軍、助董卓設鴻門宴,都是爲了攪亂這漢室江山,都是爲了你的私仇!兄長說過這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一個不求出人頭地,不求聞達天下的豪傑之士,又怎麼可能無故的在這雒陽帝都攪?弄風雲。
所以,也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你與皇室有仇,此仇不共戴天!所以,你會任張讓驅使,你也會爲董卓效力。而董卓派人謀除陛下,你自然更會前來,你要親眼看着劉姓天下的崩塌,你要看着陛下在你手中死去!”
王斷嘆息了一口氣,緩緩站直身子,吐了一口鮮血,淡淡的看了少帝和靈思皇太后一眼,旋即慘然一笑:“你說的不錯,王某確實與皇室有仇,而且此仇不共戴天!
只要王某有一口氣,王某就要讓劉宏斷子絕孫,要讓劉宏的子子孫孫都死在我的手裡!王德玉既然會算,那你再問問他,他可知道我是誰?”
他可知道我是誰?
我是誰?
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王斷的聲音亦如夜梟哀啼,又似幽冥間傳出來的鬼嘯,狠狠的撕裂衆人的耳膜,一頭扎進衆人的心房,渾身雞皮疙瘩,心臟砰砰直跳。
太后、天子及唐妃更是心驚膽戰,差點沒有暈倒在地上。
漢室的仇人何其多耶?
且不說兔死狗烹,先漢高祖皇帝和呂后所滅的韓信、英布和彭越族人,也不說漢武帝先後的陳氏“巫蠱之禍”以及太子“巫蠱案”涉及到的陳皇后、衛子夫衛青幾族,更不說光武帝戎馬一生,沙場征伐又有多少人死於其手,單說這百十年來,桓帝靈帝兩次黨錮,名士清流被屠殺和放逐的就不止千白家。
竇武、陳蕃、成瑨、杜密、李膺以及範滂等人,哪一個不是聲名顯赫,哪一個又不是因黨錮之禍身死道消?單憑一個的名字,誰特麼的知道這王斷究竟是哪一家殘存的後人還是哪一家的忠友義僕?
趙雲等人一片默然,李儒卻突然狂笑一聲打破了永安宮的寧靜,指着趙雲喝道,“趙子龍,李某本來敬你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可是你自己看看,這樣的人也特麼的配爲天下之主嗎?
堂堂一國之主,當上馬能打天下,下馬能治江山,心懷黎庶,整治朝綱。可惜,這大漢朝的一國之主連自家的仇人是誰都特麼的不知道,我等還能指望這大好河山在此輩手中落個好嗎?”
趙雲搖了搖頭,憐憫的看了少帝一眼,淡淡的說道:“試玉要燒三日滿,辯才須待七年期。先帝及桓帝確實濫用奸宦,任其惑亂朝綱,兩次黨錮更是至天下民不聊生,千里白骨。
但,天子畢竟乃代天巡狩,更何況陛下初登大寶,政令尚未出過宮門,陛下又何來罪責一說?你等篡位謀國,囚禁天子於宮,趙某不願與你圖費口舌。李文優,你要想謀刺天子,就得先問問趙某手中的亮銀槍!”
“是嗎?趙子龍,你真以爲就憑你手中的一杆亮銀槍就能救兩個婦人和一個少兒出得宮去?李某既然已經領命誅殺弘農王,又豈能輕易的放過他?”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