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萋萋,白雲悠悠。
王黎和趙雲、丁原等人並肩洛水河畔,騎在馬上看着頭頂的雒陽城,只見城垣上磚石累累,綠苔斑斑,彷彿雄立一方的怒目金剛雄偉莊嚴,又似看透世情的時間老人古樸而滄桑。
“德玉,莫非還在回味這洛水之畔的花紅酒綠?”丁原勒馬踱出幷州大軍方陣,調笑了兩句復朝王黎拱了拱手道,“今日這一別也不知何時可再見,此去山高水上,還請德玉一路保重!”
王黎擺了擺手,看着丁原及其麾下大軍,幷州士兵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股彪悍之氣,與自己的冀州士兵又有所不同,說道:“建陽兄說笑了,黎這也算是數次出入這大漢之都了,只不過每次出入之時都會生出新的感慨而已。
建陽兄,你麾下士兵魁梧精壯,彪悍之氣溢於言表,果然不愧是幷州的豪傑之士。難道建陽兄你真的甘心就這樣辭去執金吾重回幷州嗎?”
“這雒陽之地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丁某不過一介武夫,還想再安心爲大漢守幾年邊界,又怎肯把父母之血拋卻在這殺人於無形的宮牆之地?這大漢就如這路邊的花朵一般,燦爛了這麼久終究是要凋謝了。
德玉,董卓此人固然狼子野心,十三州的諸侯同樣也不復教化,異日,天下必將陷入羣雄逐鹿的局面。丁某雖老了,不願再摻和這天下是非,但丁某的麾下卻還有一干腔熱血的男兒,丁某又豈能讓他們的心輕易冷卻?”
丁原看着眼前這座巍峨的城牆,點了點頭自嘲一笑,又招手喚過一員將校說道:“此乃張遼張文遠,丁某從事,那夜營帳中全靠他一把大刀抵住呂布那廝,爲人守執節義膽略無雙。丁某不願他拋卻熱血虛度了這大好年華,今日就將他託付於你了!”
張遼張文遠?
瞧着那張剛剛弱冠還略帶青澀的面孔,王黎一驚:“可是雁門張文遠?”
見丁原點了點頭,王黎一陣大喜。張遼張文遠,曹操麾下五子良將之首,三國中赫赫有名的統帥。白馬解圍,說降昌稀,徵袁譚討袁尚,斬塌頓平遼東,可謂是戰功彪炳威名赫赫。
建安二十年,合肥之戰更是率領八百男兒打得孫權數萬大軍聞風喪膽,江東小兒聞其名而止啼。
王黎朝丁原致了致謝,轉向張遼滿臉的熱切:“馬邑聶壹翁心懷漢國,當年以豪商之軀隻身作餌詐降匈奴,其功雖未成,其志卻足以笑傲王侯,黎嚮往亦久矣。文遠身爲聶壹翁後人,自然忠貞不二,豈是他人可比?
黎麾下不比建陽兄,只有一郡人馬。如今子龍和田遲身爲都尉、副都尉,黎想在冀州再打造一支兩千人馬的馬軍,文遠可願襄助於黎出任這清河馬軍騎都尉一職?”
騎都尉可是秩比二千石之職,更何況還單獨執掌兩千馬軍,張遼眼中閃過一絲熱切,向王黎抱了抱拳,落地有聲,斬釘截鐵:“明公以要職相托,遼敢不盡全力?”
王黎聞言大喜,親手扶起張遼,並肩站立河畔,看着丁原及幷州士兵漸漸遠去,這才轉過頭對着一旁的趙雲說道:“子龍,數日前袁本初在大殿之上公然頂撞董卓,董卓這廝不敢明下殺手,便將這袁本初置於渤海太守之位。
袁氏一族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於天下。黎本欲親自留守雒陽解決董卓一事,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黎若再不回去,只怕咱們的大本營都要交給袁本初手上了!”
你與黎兄弟多年自然當知吾心,黎雖非偷天易日之人,卻也並非愚忠之輩。你留在雒陽雖爲陛下,但在黎的心目中你可比咱們這位陛下更爲緊要,還請你務必小心謹慎,見機而行!”
“當日在新安走掉了董賊,壞了兄長大事,兄長卻半個字也不曾怪雲。今日兄長又以大事相托,兄長敬請放心,雲此入雒陽,必不再辱兄長使命!”
王黎這話說的雖然有些忤逆,但是趙雲也不是迂腐之人,心下暗自感動,朝王黎稽了一禮,又朝田遲、張遼拱了拱手,右手一擺,十數名作商販打扮的白馬義從忽然散開,隨着城門往來的行人悄悄潛入城去。
……
董卓自得了呂布後,王黎、丁原和袁紹等人相繼出走,京中再無任何抗衡之力,行事越漸囂張。
中平六年九月,董卓請帝升嘉德殿,當衆廢除漢少帝劉辯,改封弘農王,解璽綬禁北宮,扶陳留王登基稱帝,並改元初平,董卓自拜相國,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
少帝及靈思皇太后、唐妃三人終日幽困永安宮,衣服飲食日漸少缺。
少帝、唐妃二人每日相擁而泣,太后更是負罪引慝,痛恨自己爲何不納王允、袁隗等老臣及王黎、曹操等新晉之言,偏聽偏信一意孤行,最終導致皇權旁落,而自己等人亦如豢養在籠中的鳥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變成了董賊的口中之食。
這日,三人剛起牀用完晚餐,忽見一個小黃門從永安宮門外連滾帶爬的闖了進來,匍匐在地聲淚俱下:“陛下,太后,禍事到了,禍事到了!董賊差使那郎中令李儒狗賊帶領十數個武士直奔宮中,如今已快到永安宮門口了!”
這些時日裡,宮中的小黃門和宮女早已如犁地一樣被董卓篩了一遍,除了眼前這小黃門是自己貼己之人外,其餘人衆均是這幾日重新入宮之人。
看來自己最後的時日已經到了!
看着那小黃門連滾帶爬的闖進殿內,少帝心中一顫,饒是早有心理準備,但畢竟事關生死,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又怎能做到坦然面對,親手扶起一口一口叫着自己‘陛下’的親信,眼淚簌簌下落。
靈思皇太后及唐妃神色黯然,少帝卻還未回過神來,李儒已經一腳踹開宮門率領武士衝了進來,手中捧着一壺酒呼道:“恭喜王爺,賀喜王爺!近日秋光明媚,又逢王爺千秋將至,董相國特命人尋了一壺好酒爲王爺賀歲。”
說是恭喜,李儒的眼中卻半分笑意也無,一張臉更是面無表情冷若冰霜。
靈思皇太后看着眼前的酒,頓時心中大慟,彷彿母雞護小雞一般起身緊緊少帝護在身後,指着李儒色厲內荏的罵道:“既然是董相國所賜壽酒,你等爲何不先行飲上一口?”
“娘娘說笑了,既然是董相國所賜之酒,我等又豈敢沾上一口?”李儒陰惻惻一笑,轉向左右喝道,“既然王爺不願嘗一嘗相國爲他特意準備的壽酒,你等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將相國所賜的其餘二物那將出來?”
左右嘿嘿一笑,從懷中各自掏出一物丟在地上,一把短刀光寒刃利,一方白練慘白如雪。
少帝面如土色,抱着唐妃哭泣了一陣,忽然翻身坐起向靈思皇太后磕了幾個頭,直磕的額頭血肉模糊,才起身作歌曰:“天地易兮日月翻,棄萬乘兮退守藩。爲臣逼唏命不久,大勢去兮空淚潸!”
少帝聲若悲鴻,哀哀欲絕。唐妃亦泣不成聲,跟着伏在靈思皇太后膝下,同歌道:“皇天將崩兮后土頹,身爲帝姬兮命不隨。生死異路兮從此畢,奈何煢兮心中悲!”
這就是當年那個強悍一時的大漢王朝的天子嗎?這就是我等以前拼死效力的劉姓皇室嗎?看着悲呼的少帝和唐妃,李儒眼神中閃過一絲譏誚。
當年漢高祖以亭長之身,芒碭山下斬白蛇起義,暗度陳倉入關滅秦,楚漢相爭十面埋伏,征戰十餘年大小上百次戰役,最後登基稱帝威加海內。一曲大風歌直抒胸臆,是何等的威風?
漢武帝南平兩越北伐匈奴,東定朝鮮西營西域,衛將軍、霍驃騎復河套襲高闕,封狼居胥。打得匈奴悲歌: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又是何等的壯烈?
漢光武舂陵起兵,親率一萬七千馬步精兵親赴戰陣,昆陽城下披堅執銳一舉殲滅王莽百萬雄兵,而後跨州據土,帶甲百萬滅赤眉、平關東,得隴望蜀一統天下。又是何等的雄奇?
如今的漢室,哪裡還有先祖的半分風采?桓帝、靈帝?嗤!除了一味的任用奸宦拼命撈錢之外還有何等的本事?少帝,少帝如今連錢都撈不着了,天下換主,囚身宮中,竟然搖身一變成爲街頭賣唱的藝伶,這就是當今的皇帝,我等敬若神明的天子?
李儒微眯着雙眼不時的斜視着眼前三人,靜靜的聽完少帝和唐妃的歌詠,砸了砸嘴,猛地雙眼一睜,眼中掠起一縷寒意:“送太后和王爺上路!”
一名小黃門已叢堂下走上前來,單手一擡,長槍入手抱胸而立,將頭頂的冠帽輕輕摘下。紫紅的官服裡襯着一襲白色的長袍,一縷黑髮飄下,露出一張清秀的臉孔。
雙眼寒星,風采奕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