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字墳墓前,葉念惜不顧地上潮溼泥濘,跪了下來,一手擎着油布傘,一手撫摸那墓碑,“瑾瑜哥哥,你到底有什麼話對我說?”
雨水順着墓碑蜿蜒流淌,彷彿那是文瑾瑜落淚的臉頰,葉念惜伸手拂去,“瑾瑜哥哥,若是你能夠復活,我願意用我的命來交換。我們葉家欠你太多,我欠你更多,三生三世都還不清……”
忽然覺得胸口發暖,葉念惜下意識的低頭看,玄龍石發出微弱的瑩瑩光彩,葉念惜取了出來,“沒了聚魂鉢,這玄龍石有什麼用?好歹它也從我的身子裡穿了過去,就讓它代替我守護你吧。”
將玄龍石埋在了泥土之中,掩好。
耳邊似乎有文瑾瑜的聲音,“若想軒轅諗活命,就打掉你腹中的骨肉,他是軒轅……”
葉念惜待要仔細聽時,聲音沒了。
手撫摸腹部,“瑾瑜哥哥,我不會打掉這孩子。天子說有辦法讓這孩子與軒轅諗共存。我相信一定會有辦法。”
在墓碑前坐了半天,再也沒有看到文瑾瑜的影子,也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軒轅諗走了過來,將葉念惜扶起來,“風涼,回去吧。”
兩個人回到了閣樓裡。無憂已經準備好飯菜,葉承恩坐在一旁,分碗筷。
飯菜不算豐盛,卻十分可口。無憂話語不多,軒轅諗一直保持沉默,幸好葉承恩活潑,難得來人,他的話十分多,這讓飯桌上的氣氛漸漸熱鬧起來。
葉承恩一邊吃飯菜一邊說:“無憂姐姐的手藝快趕上公子了,這道魚湯燉藕是公子最喜歡吃的,還有這個蘑菇也是公子愛吃的,還有蝦……,哇,無憂姐姐,你做的都是公子最愛吃的飯菜。”
原來這麼久了,她的心裡還放不下文瑾瑜。葉念惜擡頭看無憂,她的臉頰緋紅,有些羞澀,“這些都是我瞧着公子做飯時暗暗記下的。我記得他說魚湯燉藕,一定要黑魚燉湯纔好吃。爲此,他專門出了趟遠門,帶回幾條黑魚,養在了湖中。”
黑魚湯燉藕,葉念惜對這道菜記憶猶新,她記得自己幼時生病,什麼都不想吃,文瑾瑜不知道從哪裡弄了這麼一鍋湯,哄着她喝了下去。事後,她說這湯很好喝,藕也好吃。此後,每次生病不想吃東西時,文瑾瑜都會弄這麼一鍋黑魚湯燉藕給她喝。
原來這是他喜歡吃的菜啊,怎的沒聽他說起過?葉念惜只記得每次自己吃剩下後會逼着他吃光,而他彷彿不太喜歡。原來是逗自己的啊!
無憂繼續道:“公子很少燉這個湯,只有在大年三十的那一天燉上這麼一鍋,我瞧他只是看着我們吃,他自己不動筷子,我問他不喜歡嗎?他說喜歡,念惜公主最喜歡喝這湯。後來他將我們喝剩下的湯喝完,我瞧見他起了一身疹子,才知道他對黑魚過敏。”
葉念惜伸向魚湯的手停止了,原來文瑾瑜並不喜歡喝這湯,而自己當初逼着他喝了許多,他毫無怨言,也從未說過過敏之事。
無憂微微一笑,“後來我便知道,公子每次燉這個湯,都是在懷念過去,懷念與念惜公主在一起的快樂時光。而他即便是過敏起疹子,也要喝這個湯,那對於他來說都是幸福的回憶。”
葉念惜盛了一碗兒黑魚湯,默不作聲,她已經不是當初的小女孩兒,不諳世事,不懂兒女情長。她知道文瑾瑜從一開始就沒有當自己是妹妹,他對她好,也不是因爲將她當成妹妹。只是他的心思,她到後來才明白……
無憂淡淡道:“這些的確都是公子愛吃的菜,其實也未必對他的胃口,可是他就是愛吃,因爲這些菜都是念惜公主愛吃的,他看不到公主,只能通過這些菜來思念公主。”
“不要再說了。”葉念惜哽咽,無法再吃下飯菜,她從不知道文瑾瑜是這麼在意自己,也從不知道自己竟然耽誤了他一輩子。
無憂落淚,“我說這些並非讓公主愧疚,難過。而是我希望公主知道,這世上曾經有一個人將你當成了他的全部,我希望公主能夠記得這個人,記得你的瑾瑜哥哥。”
她怎能忘記他呢?瑾瑜哥哥,那個比她親哥哥待她更好的哥哥,那個爲了她魂飛魄散的溫潤男子!
無憂輕輕咳嗽了兩聲,一旁葉承恩立即起身,“姐姐,我去給你拿藥。”
“我無事。”無憂攔住他,“坐下來,陪你姑姑好好吃飯,我自己去樓上吃藥。”
葉念惜瞧見無憂方纔捂着嘴巴咳嗽的手帕上有血跡,“你怎麼了?”
“無事。”無憂想要起身,動了動,又癱坐在了墊子上。
軒轅諗看她神色不對勁兒,伸手爲她診脈,只是片刻,便深深看了她一眼,“姑娘的病不輕。”
能從軒轅諗口中說出病不輕幾個字,可見這病的確很重,葉念惜急忙問道:“她怎麼了?”
軒轅諗道:“思慮過度,心傷所致。一時半會兒很難治癒,需要慢慢養。我給你開個藥方,吃上三年,會比現在好一些。”
無憂恬然,眸中淡定,寧靜,“軒轅公子,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吃不吃藥都是這樣了。”
聽軒轅諗的語氣,無憂的病很難治癒,這到底是什麼病?葉念惜看到葉承恩在一旁,便沒有多問。
雨越下越大,下午時已經是狂風暴雨,落在地上,濺起朵朵水花。雨水順着房檐流淌下來,像個水簾。
關了閣樓門,透過窗戶看外面,葉承恩眨着大眼睛,“頭一回見這麼大的雨。”
這句話,讓葉念惜想起當初在烏珠國都城,文瑾瑜被懸屍城頭,那場大雨,下了三天三夜,淹了半座城池,那是葉念惜見到的最大雨……
爲何,偏偏是今日下大雨?難不成與文瑾瑜的離開有關係?葉念惜暗暗忖度,無意中看到無憂,她望着窗外大雨,癡迷的樣子,就像是看到了心愛之人。
一直到夜晚,雨才小了些,淅淅瀝瀝。
吃過晚飯,葉承恩睏乏,早早躺到墊子上睡着了,軒轅諗抱着他上閣樓房間裡。
葉念惜和無憂相對而坐,喝着梅花茶,吃着糕點。忽然無憂咳嗽起來,起初很輕,可是這次咳嗽並沒有很快停止,而是越咳越厲害。
“無憂,你的身子到底怎麼回事兒?”葉念惜看到她攥在手中的錦帕上又有血跡。
軒轅諗下了臺階,從懷裡取出一粒藥丸,“吃下會好一些,不過只是暫時的。”
“多謝。”無憂接過來就着梅花茶嚥了下去。過了片刻,果然好了許多,不再咳嗽。
看到葉念惜詢問的目光,無憂這才道:“就像軒轅公子說的那樣,我的病很難治癒,承恩很懂事,他見我咳嗽不好,便自己跑到附近的集市上抓藥,每天給我煎藥喝。最近開始咳血了,我不敢讓承恩知道,我很擔心他。”
葉念惜看向軒轅諗,他道:“其實無憂的病並非不能治癒,只要慢慢調養,不再想那些不開心的事兒,就能好。”
葉念惜問道:“你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兒?給我說說,或許我能幫你。”
“沒人能幫她,這要靠她自己。因爲這病叫相思。”軒轅諗解釋。
相思病?葉念惜恍然,自從文瑾瑜去世,無憂便一直守在這裡,她日日夜夜看着那墳墓,怎能不觸景生情?相思成疾,便成了今日的樣子。
“無憂,跟我走吧,帶着承恩跟我去紫胤國。”葉念惜誠摯邀請。
無憂搖頭,“我要陪公子。”
文瑾瑜癡情,無憂又何嘗不癡情呢?這般貌美慧心的女子,該讓多少男子傾慕啊。可是她甘願留在這裡陪伴一座墳墓孤獨到老。葉念惜爲之惋惜,若是瑾瑜哥哥活着該多好啊!
軒轅諗寫了藥方遞給無憂,“每日煎水喝,可以緩解你的病情,不過要想徹底好,還要靠你自己。死者長已矣,生者當勉勵。”
無憂謝過軒轅諗,“念惜公主,你們忽然來到,是不是有關於公子的事情?請如實相告,我希望知道關於公子的任何事情。”
這女子聰慧,細心,早在葉念惜和軒轅諗到來時便看出了端倪。
葉念惜不便隱瞞,將文瑾瑜魂魄之事講了出來。
聽完之後,無憂半響兒沒有說話,她坐在那裡微微低頭,望着桌几上的茶壺發呆。
葉念惜和軒轅諗知道她又在想文瑾瑜,沒有打擾。
許久,無憂才道:“念惜公主,昨夜我夢到公子,他想讓承恩跟着段驍將軍學習武功,這件事情還要拜託你。”
葉念惜點頭答應,“段將軍勇猛忠厚,可以做承恩的師傅。”
無憂急忙道:“不,公子說只讓承恩跟他學本領,不許拜師。他說承恩是車璃國的國君,即便車璃國滅亡了,他也是皇室血脈,高貴,不可攀。承恩不該向任何人低頭。”
這番話,葉念惜和軒轅諗都懂,文瑾瑜一直想着爲車璃國復國,他將自己的心思都花在了車璃國上,他比誰都忠心於車璃國。這一點,連軒轅諗都佩服,他忽然發現自己和文瑾瑜有着相似的想法,文瑾瑜執着於車璃國,而他何嘗不是執着於紫胤國呢?
“你們遠道而來,一定累了,早些休息吧。承恩房間東邊的那間是爲你們準備的,被子褥子都是新的。”無憂坐到了窗戶邊,看外面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