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也很擔心你。也會於心不忍。”
“不要怕,有四爺在。”
偏偏是聽到這幾句,像一把刀子活生生刺中了一顆帝王的心。
“簌簌…”韓欒掀開了門簾,馮佑憐心事重重地走了進來,她偷看一眼高煒冷漠的神情,還不知道皇上發現了什麼,只以爲是怪罪自己突然消失了。
高煒放下手中的劍,邁着沉重的步履走近了馮佑憐。
“憐兒,你怎麼了?”高煒故意問道:“你好像哭過?”
馮佑憐頷首苦笑地說:“剛纔在外面走了一會兒,可能是霧氣太重,有水珠落在了臣妾睫毛上。”
高煒斜脣一笑,一手觸碰到她掛在睫毛上類似眼淚的水珠,眯着狹長的丹鳳眼仔細探索着她臉上每一分每一秒的微妙變化。
她怎麼可以?在傷心的時候卻想着投向另一個男人的懷中,那朕呢?那朕又算什麼?難道還不配知道你心中所想的嗎?難道還不配替你承擔一切嗎?
思及此,高煒又轉身冷然說道:“既然馮淑妃身體不適,那就待在帳營中好好休息,沒有朕的允許,你哪兒也不許去。”
說完,高煒便拂袖而去,根本就不給馮佑憐提議的機會。
“皇上…”馮佑憐跟在了門口,卻被侍衛擋住。說道:“淑妃娘娘,請回吧。”
馮佑憐詫異地接受了高煒的安排,她以爲這都是因爲皇上對自己安危的着想,並沒有想太多,不要想太多,她適才才答應了四爺,她要好好地過下去,而不是想太多。
…
“四爺,謝謝你。”馮佑憐抹去臉上的淚水,又刻意與他保持了距離。
高恭允後退半步,含笑地說:“記住,以後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累了自己,不要想太多,反而傷了身。”
馮佑憐幽然嘆息地點了點頭,平靜下來後,不由得相視而笑。
…
舞池中的女人騰空旋轉,婀娜多姿,媚笑顏開,然而唯一一個欣賞她的男人卻坐在臺上獨自飲酒,一杯接着一杯,最後乾脆一壺接着一壺。
酒杯在男人手中捏碎,劃破了他的手,女人瞥見後趕緊停了下來撲過去關心地握着男人的手,仰面問道:“皇上,都流血了,痛嗎?”
“痛?”高煒嗤笑一聲,又拿起酒壺喝起來。
宮女端着酒杯站在身後。小聲說道:“夫人,還要不要…”
“你們下去吧。”容華夫人擡手一揮。
“拿酒來。”高煒踉踉蹌蹌地站起來,衝着退下去的宮女大吼一聲。
容華夫人抱着醉酒的高煒,勸道:“皇上,不能再喝了,喝多了傷了龍體。”
高煒朝着容華夫人望去,居高臨下地抓住她,忿然質問:“朕要喝多少,豈容你們干涉?朕要喝…朕要喝…”
“皇上,你喝再多又有何用?”容華夫人負氣罵道:“你這樣自欺欺人,就算喝光天下所有的酒,也根本不會醉,因爲你心裡比誰都清楚你的痛。”
高煒提着酒壺,搖搖晃晃地走下去,口中唸叨:“朕最討厭的是,自以爲是的人,你…你以爲你是誰?”
容華夫人奔過去,站在高煒身前說道:“我不是什麼人,我是你的女人,我是你的妃子,我愛你啊。皇上。”
高煒冷笑地說:“愛?你真的愛朕?哼,你們根本就是愛朕的權力,你們愛錢,愛權,愛玩弄陰謀,不…這不是愛…”
“不,我不是這樣的。”容華夫人緊摟着高煒,說道:“我不是的,我要成爲你的妃子,成爲皇上心目中最愛的人,這樣的女人才是最幸福的。我愛這樣的幸福…”
“幸福?”高煒推開了容華夫人,注視着她哈哈大笑道:“在朕身邊就沒有幸福可言,在皇宮裡根本就沒有幸福,你要幸福就不應該找朕。”
“皇上…”容華夫人心急地嚷道。
“不要跟着朕。”高煒一步一步移動着,走出了帳營外,留在原地的容華夫人氣呼呼地瞪着雙眸。
“你根本就不瞭解他。”紫清突然不知從哪裡走了出來,杵在容華夫人身後。
容華夫人轉身將氣撒在她身上,罵道:“你又以爲自己是誰?哼,你不也一樣自欺欺人?”
紫清眨了眨眼,平和地說道:“這個世上有誰不是自欺欺人?如果不然,早就沒有活下去的勇氣了。不過,沒想到的是你內心的另一面同樣如此。”
“哼。很快就只有我了。”容華夫人冷厲地啐道:“這一次的計劃我很滿意,如果我將馮淑妃和皇后娘娘取而代之,到時候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紫清邪脣一抿,意味深長地說道:“到時候恐怕你一定不會答應咯。”
***
高恭允坐在自己的帳營中,默默注視着他手裡托起的面具,雖然面具上面的容貌猙獰可怕,可是他的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另一個令他牽腸掛肚的容顏。
“皇上…”賈南(蘭陵王侍從)杵在門口,見有人撩起門簾。定睛一樣居然是當今聖上。
高恭允放下面具後,站起來恭恭敬敬地頷首說道:“見過皇上。”
高煒滿身酒氣,手裡還提着一壺酒,他面無表情地走向高恭允。
賈南趕緊攙扶着搖搖入墜的高煒,卻被高煒推開,說道:“退下,朕要跟王爺敘敘舊。”
盯着高恭允,高煒心中的怒火徒然升起,回想過往的種種,他心中只覺得可笑,可笑之極。
“皇上…”高恭允想不明白高煒爲何會喝這麼多酒,於是好意地相勸:“皇上,你喝很多了,不要再喝了罷。”
“好,朕不喝。”高煒站穩之後,又遞上酒壺給高恭允,說道:“你喝,你陪朕喝。”
知道推辭不了,高恭允只好接過酒壺一口悶盡,這樣他也不想皇上還有酒喝。
“好…”高煒拍手笑道:“不愧是朕的護國大元帥,哼哈哈…”
高恭允扶着高煒坐下來,將酒壺扔了出去。
“皇上,不如在此歇息吧。”高恭允關心地說。
高煒忽然拍着高恭允的肩膀。淡然笑道:“四弟坐吧。朕沒事,不過是喝多了而已。”
高恭允便礙着高煒坐下,不敢造次。
“這麼多年來,你和三弟都是征戰殺敵,難得能聚在一起談談心事,如若是生在了平常百姓家裡,說不定我們還是一起耕作的好兄弟呢。”高煒感懷地嘆息。
高恭允趕緊說道:“如今不也同樣是好兄弟嗎?”
高煒斜睨着高恭允,尋思一會兒又道:“上一次邙山大捷,朕一直記掛在心,如果不是賢弟相助,只怕是…”
“皇上。”高恭允和悅地笑道:“皇上。保家衛國乃臣的職責,況且你我同是一家人,帶兵伐敵也是家事,何須計較那些。”
家事?高煒冷掃一眼高恭允,當下高恭允便自知自己一時口快說錯了話,剛想解釋時,高煒便言笑說道:“嗯,是,朕有你們自然高枕無憂啊。”
高恭允賠笑着點了點頭,心裡壓着適才那句話,不能釋懷。
當然,同樣不能釋懷的自然不止他一人,還有眼前這個情緒多變的皇上,他也記下了高恭允無心的那句話。
家事?哼,朕的家事豈容你一個王爺隨口說說,況且,如果你當朕爲兄弟,又爲何要勾引朕的皇妃?好你個蘭陵王,你的狼子野心簡直就是不把朕放在心上了。
高煒離去高恭允的帳營之後,真是越想越鬱悶,越尋思越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笑柄。彷彿一日不除掉功高蓋主的高恭允,他就難以高枕無憂。
***×××***
“太后,南陽王求見。”和士開通傳一聲。
胡太后正修剪盆栽,聽到和士開的通傳後,她只是應了一聲。
南陽王高琸從外面走進來請安道:“叩見太后。”
胡太后理都不理高琸的請安,仍然專注地擺弄自己手中的事兒。
和士開朝着高琸擠眉弄眼,高琸不耐煩地垂首,摩擦着自己的手掌。
“賜坐吧。”胡太后放下剪刀,宮女遞上清水後,胡太后便洗了洗自己的手。她冷瞟一眼高琸,輕蔑地開口。雖然是王爺,但是高琸並非自己親生的,自然疏遠了不少。
“謝太后。”高琸肅然地坐下,也不多說話,他知道太后秉性,不喜歡被人佔領優勢,於是他甘願先聽太后所說。等待太后開口。
和士開諂媚地走進太后,輕輕地捶着太后的玉肩說道:“太后,奴才先退下了。”
胡太后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們都退下去。
待人都離去後,胡太后端坐在殿上,嗤笑問道:“怎麼?這麼大陣仗,看來,南陽王不是想與哀家拉拉家常啊。”
高琸拱手說道:“太后,微臣沒有進宮請安伺候您,實在是不孝。”
“你返回鄴城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現在倒想到給哀家請安,哼,真是難能可貴啊。”胡太后不屑地譏笑。
高琸乾笑兩聲,臉上彷彿被人狠狠地抽了兩下。
“微臣知罪。”
胡太后瞅了一眼高琸,又說:“算了,請不請安已經不重要了,現如今宮裡還有幾個人尚且知道哀家這個老婆子?哀家樂得清閒,無所謂這些繁文縟節。”
“是是。”高琸附和着說:“太后最重要的還是保重身體,不過今日見太后氣色紅潤,彷彿年輕了許多,唉,就連微臣都比不過太后啊。”
“咯咯。”胡太后撫摸着自己的雙腮,得意地笑道:“哀家在宮裡修身養心,你們在外奔波勞累自然比不得。不過,你畢竟也是王爺,也要注重身子,輔佐皇上的事情還得靠你們這些兄弟啊。”
“太后說得對極了,只是…”高琸眼珠一轉,而後笑道:“沒想到如今三弟在鄴城裡尋得佳人,真是可喜可賀啊。”
“哼。”胡太后悶哼啐道:“什麼佳人?不就是一個宮婢,在哀家心中,永遠都不會承認她是哀家的兒媳婦。”
“哦?這麼說來,太后其實是反對這門賜婚之事?”高琸欲擒故縱地說:“啊,不過看樣子三弟對明玉宮女確實是情深義重啊。”
“要不是馮淑妃從旁牽引,焰兒豈會看上一個宮女?”胡太后憤懣地埋怨。
高琸即刻對胡太后的心思瞭然於心,不過在進宮之前,他也已經與和士開串通過了,當然也瞭解了胡太后如今的想法。
高琸轉移話題,巧妙地朝着他想要的方向談去:“皇上對這門親事也是十分重視,迎娶之事毋庸置疑,到時候恐怕太后也無可奈何啊。”
“哀家老了,他們一個個也不會把哀家放在心上。”胡太后憤然站起來,踱着步子罵道:“哀家顧念母子之情,不想將好事變成壞事,就當眼不見爲淨罷了,反正他們成婚之後就去了邊境,哀家權當是生了一個逆子。”
“哦?難不成太后並不知道此事?”高琸故意大吃一驚,惹得胡太后犯疑慮地問:“什麼事?”
“太后恐怕尚不知曉,其實皇上已經命人着手修葺琅琊王府,想必是成婚時用的,但是聽說皇上有意將琅琊王留在鄴城…”高煒小心地試探。
“留在鄴城?”胡太后邁出一步,逼近問道:“那邊境怎麼辦?”
高琸弓着身子冷然說道:“皇上這麼做已經是昭然皆知了,恐怕太后還被矇在鼓裡啊。”
胡太后驚覺地倒抽冷氣,衝着高琸喝道:“放肆,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你要告知哀家,皇上要奪去琅琊王的兵權?將他軟禁在鄴城?”
高琸勾起嘴角盯着胡太后點了點頭。
“哼,好你個高琸,你今日前來就是爲了挑撥離間?”胡太后憤怒地白了他一眼,吼道:“哀家不想聽你胡說,你走吧。”
“太后。”高琸不慌不忙地開了口,一臉坦然地說道:“皇上的心思,其實太后也知道,只是太后抱着一線希望,企圖皇上能網開一面,但是正所謂一山不能容二虎,琅琊王深得軍心,就是被皇上奪去了兵權,你說以皇上的性子當真能留得下他?”
“高琸。”胡太后回首破口大罵:“你住口,哀家說了不想聽你胡說。”
“太后,高琸是爲了太后着想啊。”高琸假心假意地說道。
“哼,你會這麼好?爲了哀家?”胡太后冷笑反問。
“那是,因爲微臣當和公公爲知己,自然…”高琸瞥了一眼胡太后,意有所指地笑道:“自然跟太后親上又親啊。”
胡太后衝上前擡手就朝着高琸掌摑一個耳光,劈頭罵道:“你算個什麼東西,敢來威脅哀家?”
“太后,這不是威脅。”高琸舔着嘴角的血跡,摸了摸臉頰,繼續陳述:“這是一筆不錯的買賣。只要我們贏了,江山和男人那都是太后您的。”
“哼,你這麼說,哀家照樣可以將你抓起來送給皇上處治,到時候你就等着五馬分屍吧。”胡太后咬牙切齒地低啐。
“太后,您抓了微臣,微臣絕不會掙扎。”高琸雙手做被俘的姿勢,說道:“但是您尋思下微臣所說的話,您想想啊,皇上爲何執意讓琅琊王娶妻,還大興土木修葺王府,皇上幾時這麼疼愛三弟了?再說了,皇上一直不把太后放在眼裡,執政之後便開始除掉太后您身邊的重臣,這些所爲太后您難道就忘了嗎?”
見胡太后冷靜下來,高琸繼而又說:“皇上奪了琅琊王的兵權一定會對琅琊王動手,到時候皇上還會對太后身邊的人下手,比如說和公公…您以爲皇上當真什麼都不知道?如果不知道的話,他又怎麼會一直與太后作對,事事看着就不順眼?那是在挑太后的刺啊,只要抓着一個太后的不是,皇上一定也會用同樣的方法將太后囚禁起來。”
“三弟也是太后親生的,皇上誰做還不都一樣?”高琸播下最後一個衝擊。
胡太后沉吟片刻,屏息凝神,一個字一個字地消化剛剛高琸所說的一切。
高琸連忙叩首,含情說道:“微臣今日冒死說這些,不爲其他,就爲一事,當年如若不是太后您一念之仁,琸兒便被皇上削掉了藩王的富貴,如今這些富貴都是太后所賜,琸兒自當是報恩。”
胡太后注視着他,眼神裡不再充滿嫌惡。當年,有人上奏朝廷,指出高琸一一罪狀,然而胡太后把持朝野的時候,念舊先皇的遺囑,便沒有太多懲戒高琸的行爲,依然是保留了藩王的頭銜,讓他爲王。
“哀家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胡太后暗歎地轉過身,高琸盯着胡太后寂寥的背影,奸笑地說道:“是,太后。琸兒告退。”
高琸出了大殿之後,只見和士開緊張地奔過去,小聲地問道:“怎麼樣?太后有沒有生奴才的氣?”
高煒安撫着說:“一切都會過去的,不要這麼擔心,太后自有分寸,不過,我還有一事請你幫忙。”
“什麼事?”
高琸湊近和士開耳邊,悄悄地嘀咕幾句。
“哼,其實皇上和太后根本就是面合心不合,這些話奴才自會帶到的。”和士開奸佞地笑說,還以爲高琸真的是在全心地幫自個,這等小人,就是真死了也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