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輦車緩緩進宮。所有嬪妃們全都叩拜迎接皇上回宮,爲首的皇后娘娘傲然而立,在人羣中絲毫不減風采。高煒從輦車上走下來,皇后娘娘立刻奔過去,大聲喝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衆人也都跟着皇后娘娘呼出:“萬歲萬歲萬萬歲。”氣勢宏大,震耳欲聾。
高煒並沒有回宮後該有的喜悅,他冷眼掃視了所有的嬪妃和大臣,爾後淡漠地說道:“平身。”
“謝皇上。”皇后娘娘被琉璃扶着站穩,走在高煒左側,剛想伸手搭在皇上手臂上,豈知高煒突然問道:“太后呢?”
皇后娘娘愣了一下,乾笑說道:“太后這會兒還在千秋殿休息呢。”其實她早就知道胡太后有心不來,不知道這個老太婆想玩什麼花樣。
高煒沒有再追問,越過嬪妃準備前往後宮。忽然大臣之中有人窸窸窣窣,不知在討論些什麼,於是高煒陡然停下腳步,立在大臣們身邊,低聲說道:“朕不喜歡總是在背後說話的人,你們有什麼事情要稟奏,就現在說。”
大臣們立刻住了口,不再吭聲。躲在大臣身後的馮史宗偷偷地瞥了一眼皇后娘娘。然後趕緊垂下來,他發覺口乾舌燥,喉嚨裡難受得厲害,什麼都說不出口,什麼都不敢說,見了聖威,他變得非常膽怯。
高煒沒有再理會他們,於是跨步離開,皇后娘娘緊跟着有些吃力,一邊蹙眉一邊小聲嘀咕着埋怨。不多久,她發現皇上這是前往怡紅堂的方向。
“皇上。”終究是忍不住了,皇后娘娘喊出聲,高煒回首看了看皇后娘娘,又道:“朕要看看馮美人,你暫且先回宮吧。”
“皇上。”皇后娘娘趁機趕上高煒,拉着高煒的手嬌嗔道:“臣妾想了皇上多日,難道皇上不先回昭信殿看看嗎?”
高煒微笑着摸了摸皇后娘娘的手,安慰道:“朕稍後就會去,不管怎麼說馮美人她滑胎,朕不能不去探望。”
“皇上。”皇后娘娘慍怒地說:“馮美人那肚子裡的是什麼,現在也還在調查之中。皇上現在去探望豈不是默認了。”
見高煒仍然猶豫不決,於是她又添油加醋地說道:“如果皇上真的惦記此事兒,那是不是應該先審問一下證人,看看證物,這樣一來,皇上也免得表錯了情,浪費心意了。”
高煒深吸一口氣。瞅了一眼皇后娘娘,低聲說道:“果真有此事?”
“皇上,臣妾可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證人。”皇后娘娘得意洋洋地說:“而且在這個世上,沒有誰比這個證人更加有說服力了。”
高煒饒有興致地湊過來問道:“是誰?”
皇后娘娘信心十足地笑道:“皇上,這個人其實您應該認識,他既是您的臣子又是您半個親戚。”
“朕的親戚?”高煒不解地問:“是誰?”
皇后娘娘趁勢拉着皇上往回走,一邊走着一邊轉移皇上的注意力。
“胡太后的孃家不是有個胡三娘嗎?”皇后娘娘引導着說道:“那胡三娘呢嫁了個鄴城裡的官人,其實那人也還不錯,平時不說話也只知道辦事兒。”
“這又如何?”高煒問道。
皇后娘娘淡然笑道:“皇上,事情巧就巧在那官員卻也姓馮,還是那馮美人的親戚。”
“呵呵,不是任何姓氏相同的人都是一家人的。”高煒笑道。
“哎呀,皇上,這個馮大人自個承認了,他就是馮美人的親叔叔,也是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皇后娘娘說道:“如果皇上不相信,不如當面質問?”
高煒想了想,問道:“這個馮大人既然是馮美人的親叔叔,如何算得了是證人?”
“因爲他最有權力說出馮美人究竟是什麼身份。”皇后娘娘不屑地說:“就是胡三娘冒着危險進宮跟臣妾說出了馮美人的身份,她在沒有進宮前就是青樓歌姬。他們是自家親戚,當然要比我們外面的人瞭解事實的真相。”
高煒穩住腳。瞪着雙眼,盯着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被盯得心裡發虛,於是問道:“皇上,您這樣看着臣妾做什麼?”
“皇后,朕根本不在乎馮美人究竟是什麼身份。”高煒冷冷地說。
“可是皇上,這後宮本來就是皇家聖地,如果因爲馮美人而玷污了,豈不是亂了祖宗的福廕?”皇后娘娘煞有其事地說道:“哼,那馮美人與弘太醫苟且之事也是擺在眼前,容不得皇上縱容她。”
皇后娘娘知道皇上是這樣的態度,氣得差點背過去,照以前的皇上,別說是青樓歌姬,就是個不三不四的女人,他也會退而避之,怎麼會對馮佑憐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讓。
高煒靜下來,尋思片刻,也沒有打算返回昭信殿。皇后口中一個說法,蟬兒口中又是另一個說法,他知道他的兩宮已經在平靜的皇宮中漸漸勢起,他自省自己過往是不是太寵溺皇后了,導致現在她膨脹的權力越來越放肆。
或許她說得對,馮佑憐真的背叛了自己,可是他也要自己親口問,要聽到她親口承認,他纔會善罷甘休。
礙於皇后娘娘,高煒知道自己今天是根本見不了馮美人,於是他調轉方向。朝着含章殿走去。皇后娘娘想緊跟隨,卻被他擋下,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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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怎麼說?”馮佑憐聽到風聲,離開派人打聽,皇上回宮沒有來探望自己,本來以爲沒有希望了,誰知道又聽到有人說也沒有去昭信殿,她的心漸漸平復,仔細一想,知道皇上這是在深思,在斟酌。只要不是聽皇后娘娘一人的說辭,她就有機會扳過來。
“馮美人,您先別激動,身子要緊。”宮女說道:“皇上跟皇后說了,想一個人靜一靜,這一靜啊就是一天。”
“馮主子,馮主子…”正說着,突然從外面又衝進來一個小宮女,着急地說道:“馮主子,奴婢打聽到了。”
“晚霞,慢點說。”馮佑憐拉着她,說道:“你是不是有納太醫他們的消息了?”
“恩,不過不是好消息。”晚霞說道:“是獄長說的。前不久拖了一具屍體出宮掩埋,聽說是納太醫的,是自己畏罪自殺吊死在牢房裡了,不過其他的人都沒有自殺。”
馮佑憐嚇得踉蹌後退,好在被宮女們扶住。
晚了一步,還是晚了,沒想到她真的趕盡殺絕,她好狠心啊!
… …
“馮美人,主要是要護着皇子啊。”
“納太醫,可是這麼做實在太危險,其實你自己也知道如果你真的做了。你自己就會懸在死亡邊緣。”馮佑憐爲難地說。
“可是現在皇后娘娘根本不會放過你的。”納太醫嘆息着說:“老臣已經見過兒子一面了,知道他是如此的大義凜然,知道他不是貪生怕死之人,老夫不但安慰也很自豪。”
“弘太醫真的是個好大夫。”馮佑憐感嘆。
“可惜老臣一開始就不應該讓他進宮。”納太醫苦笑說道:“原以爲他進宮會好好學習,可是他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總給老臣惹是生非。”納太醫一邊說着一邊露出寵愛的味道,令馮佑憐心如刀割,納太醫最後跪在地上,懇求說道:“老臣今日斗膽向馮美人討個人情。”
馮佑憐拉着納太醫,哽咽地說:“納太醫有什麼事儘管說,我如果能辦得到一定會辦。”
納太醫緊張地抓住馮佑憐,抽泣着說道:“老臣這一去恐怕是凶多吉少,弘兒從小就沒了母親,我們也就只有這麼一個兒子,以後老臣沒有在身邊了,就麻煩馮主子多多關照關照。”
“納太醫,你不要這麼說。”馮佑憐勸慰道:“也許我們能有更好的辦法。”
… …
馮佑憐惆悵着走到窗邊,就兩個晚上,他們父子就陰陽相隔,爲什麼會這樣?因爲鬥爭,因爲女人,因爲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她。
殺了一個不夠,還要再殺,她究竟何時才能罷手。
難道已經迷戀這種鬥爭謀權的把戲?把整個皇宮當做手中棋子,想誰死誰就死,想如何就如何?
“我馮佑憐偏不,我不會怕你,你以爲你能翻手爲雲覆手爲雨?”馮佑憐暗自思忖:“哼,那就要看看究竟誰才能真正的翻雲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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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玉安靜地坐在地上,閉目養神。忽然獄卒帶着另一個犯人走進來,匆匆忙忙地打開牢籠,將犯人推了進去。
明玉趕忙站起來扶着沒有站穩的女人,說道:“小心。”
女人仰起頭,一看是明玉,欣喜地笑道:“明玉,是我啊。”
“蟬兒?”明玉驚訝地摟着她,問道:“你怎麼也?”
蟬兒抿着嘴。嘆息一聲。
明玉着急地說:“是不是出了什麼變故?外面現在怎麼樣了?”
蟬兒鬆了手,揉了揉自己的手臂,嘟着嘴說道:“皇上回宮了。”
“皇上回宮了?那有沒有去探望馮美人?馮美人現在可好?”明玉擔憂地追問。
“明玉。”蟬兒淡笑說道:“你一下子問這麼多,我怎麼回答你啊。”
明玉尷尬地笑了笑,說:“對不起,我一時沒控制。”
“我知道你是擔心大家。”蟬兒拉着明玉說:“其實馮主子也很擔心你的安危。她怕皇后娘娘會對你下毒手。”
“哼。”明玉冷笑說道:“皇后娘娘還想借着我的口證明馮主子與弘太醫的事情呢,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對我下毒手。”
“啊?難道…”蟬兒慌張地問。
“當然沒有。”明玉打斷蟬兒的緊張,說道:“是,事實上弘太醫出現在北園的確很惹人懷疑,可是馮主子並沒有做出什麼不好的事情,這一點,我們都要相信主子。”
“恩。”蟬兒點頭說道:“我一直都相信。”
明玉恍然問道:“對了,你怎麼會進來的?”
蟬兒俏皮地眨了眨眼,說:“來陪明玉豈不是更好。”
“傻丫頭,我這裡是最危險的地方,你說得沒錯,皇后娘娘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對我下毒手。”明玉說道:“你還來?”
“所以主子就派我來保護明玉啊。”蟬兒笑着說:“實不相瞞,其實我是被皇上送到這裡來的。”
“皇上?”明玉驚訝地反問:“你怎麼惹到皇上了?”
蟬兒咯咯地發笑,說:“明玉,你先別急,雖然我被皇上送到這裡,可是能見到你,知曉你平安無事,我同樣高興啊。其實我之前是受了馮主子之託出宮找尋皇上,在回宮之前跟皇上說出後宮的事兒。”
“你們怎麼這麼做?”明玉急了,說道:“你們好糊塗啊,皇后娘娘一定會先發制人的。你這一去能有什麼好處?”
“可是皇上是聖明的,他並沒有立刻否決我的話。”蟬兒說道:“皇上回宮後本來是打算探望馮主子的,豈料皇后娘娘再三阻擾。”
“接下來皇后娘娘一定會先高發馮主子,有多少罪行說多少,手中有什麼所謂的證據都會一一搬上來。”明玉認真地分析。
“那馮主子該怎麼辦?”蟬兒急忙問道。
明玉警覺地思索着,照這個形勢皇后娘娘的確更有優勢,似乎馮主子沒有反爭的餘地,但是她知道馮主子也絕不會坐以待斃。派蟬兒出宮,勢必令皇上心存芥蒂,這樣一來,皇后娘娘的話,皇上也會仔細斟酌,雖然起不了什麼大的用處,卻也能看出皇上究竟對馮主子相信多少。
光相信是不夠的。
皇后娘娘不敢停歇,翌日便帶着馮史宗和胡三娘進了後宮,胡太后坐在殿上看着他們。胡三娘瞥見胡太后怒目相視,嚇得趕緊縮着脖子,不吱聲。
高煒蹙着眉,仔仔細細地打量了馮史宗,這個人當真是憐兒的親人?
“微臣馮史宗叩見皇上,太后。”
“草民胡三娘叩見皇上,太后。”
胡太后冷哼說道:“皇后,你這一大清早地就鬧騰,也不嫌累。”
皇后娘娘不甘示弱地反駁:“太后,此事事關重大,想必皇上也心有疑慮,臣妾不過是爲皇上分憂解難,爲皇上找出誰纔是真正忠心,誰是那種虛僞小人。”
胡太后白了一眼胡三娘,哼道:“胡三娘,看來哀家這裡的油水真是小了,跑去皇后娘娘那裡吃了不少好處吧。”
胡三娘慌慌張張地趴在地上,支支吾吾地說:“太后…太后,草民不敢。”
“太后,說起來,胡三娘可是你母親家人啊。”皇后娘娘“好心”提醒道。
“哀家的孃家沒有這等小人。”胡太后惡聲啐道。
“好了。”高煒不耐煩地喝止她們之間的爭論,爾後盯着馮史宗冷問:“你就是馮美人的親叔叔?”
“回皇上。”馮史宗又叩首,說道:“微臣正是。”
“那好,朕問你,你要一五一十地回答,不得有欺君之嫌。”高煒嚴肅地說:“馮美人如何會淪落到做了歌姬這般田地?”
馮史宗怔愣了一下,隨後說道:“回皇上,微臣那大哥原在晉陽也是有頭有臉之人,祖上基業本也算殷實。可是大哥有一惡習,就是貪戀賭術,最後自然是將家業敗光,其實微臣也勸過他了,可是沒有用,於是微臣纔會遠離晉陽來了鄴城做官。一年前馮美人帶着一個丫環前來投奔微臣,剛開始相處的還好,誰知道後來家裡的奴才們全都變了樣。”
“皇上,民婦可以作證。那馮主子根本就是一個狐狸精,害得我的老爺差點惹了是非。”胡三娘忿忿地說道:“她其實在晉陽欠了一身的債,債主都要上門了。還有那青樓裡的老鴇跟着腳步就進了我家大門,終日都是不安寧之日。”
皇后娘娘得意地瞅了一眼臉色突變的胡太后,再看了看皇上,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
馮史宗偷偷拉了一下胡三娘,想讓她不要說得太誇張,無奈胡三孃的嘴如開了閘的洪水,既然開了閘就很難能管住。
“皇上,家丁管家沒有一個不知道馮美人的狐狸模樣,整天就知道勾引人。嘴巴上最會說些道義的話,其實心裡還窺視着民婦的老爺。”胡三娘哭喊着說道。
“大膽。大殿之上豈容你大聲喧譁。”韓欒忍不住喝住胡三娘。胡三娘愣了愣,偷瞄一眼皇后娘娘,娘娘點了點頭,她才慢慢靜下來,垂着頭不再喧鬧。
皇后娘娘藉機趁勢,說道:“皇上,要不要叫弘太醫和明玉上殿?其實叫不叫都一樣。因爲他們也都已經承認了。”
“皇上,當然要叫上殿來對質。”胡太后焦慮地勸道。
皇后娘娘滿不在乎地擡起手拍了拍,立刻就有侍衛押着納弘和明玉上殿。納弘面目蒼白,眸光無神,看見皇上也不知道下跪,反而是被侍衛押着下跪。明玉倒還能保持清醒,跪在地上給皇上和太后請安。
頓時,整個含章殿鴉雀無聲。沒有人開口詢問,也沒有人爲自己申辯,似乎這是一場沉默的戰事,大家都觀察着對方的臉色,稍有不慎就會惹禍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