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的燈光轉成了桔黃之色,將她的面頰也染上了一層淡黃,她略有些瘦小的身子,在寬廣的大殿之中,顯得那般的弱不禁風,彷彿一不小心,便要被高宇廣廈壓垮。
可她卻從來沒有被壓垮過,彷彿她永遠都能給他驚訝。
孫輔全垂了眼眸,拿眼角兒掃着皇帝,覺得他盯着下邊的人時間有些過長,眼底的意味連他這個長年伺侯的都有些不明。
他悄悄兒移開了目光,朝衛珏那邊望,只見那繡繃之上,又繡上了一行詩來,心道,這衛珏,倒真有些本事,也不知她是怎麼練出來的,不但敲詐勒索的本領非同尋常,往往還是雅俗共存……這女子,簡直是太複雜了,皇帝首次選秀,需要的卻是一個單純些的女子,這樣,才能對皇帝一門心思。
孫輔全心底不以爲然。
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終於,衛珏停止了刺繡,將那繡繃子拿起來放至眼前察看,卻見那燈光透過繡繃子照射,將那一行行字照得極爲清晰,卻是與案几上放着的紙上寫的那一行行詩詞半分兒也不差。
衛珏上前行禮,“皇上,奴婢幸不辱命,已然繡好。”
宮婢接了她手裡的繡繃子,放在紅木盤子裡,呈了上去,皇帝從那紅木盤子拿起那繡繃子,卻見那帕子之上,濃墨重彩,略離得遠一些,那一筆一劃,與自己所寫,沒有半分兒的不同。
他手指撫上了繡繃,摸到柔軟的繡面,才恍覺,那真是她繡的,卻不是寫上去的字。
他朝下邊望去,衛珏卻垂了頭,依舊是那般逆來順受的模樣,只等着他的宣判。
他把那繡繃子丟到了紅木盤子裡,“你的技藝,倒真是不錯。”
衛珏便垂首答道:“奴婢多謝皇上誇獎,奴婢的技藝,倒談不上好不好的,一切只爲了生存而已。”
她語氣平靜,語意當中沒有半絲兒的不平惱恨,她學成這樣,便是爲了生存,可皇帝只覺心底涌起淡淡的酸意,要經歷了多少的事,她纔會變成這個模樣?
可她還那般的年輕。
他將視線下移,看清了她攏在袖子裡的手,他視力極好,能射中百米之外的雀兒……他這時纔看得清楚,她露在外邊的手指,有一道道淺淺的痕跡,是許多年前便留下來的。
他擡起眼來,她的面容依舊平靜,靜得如幽谷深潭。
“也罷,就當你先前說的,全是事實,今日之事,朕便不予追究了。”皇帝道。
衛珏的臉上沒有喜意,也沒有驚異,彷彿她早已預料到了結果便是這樣。
她臉色平靜,“奴婢謝皇上恩典。”
她靜靜地站起,頭未擡,身未動。
“擺駕,回宮。”皇帝道。
孫輔全怔了一怔,擡起頭來,便瞧清了皇帝眼底一閃而逝的懊惱,忙應了,喚人過來使喚,伺侯皇帝回宮。
殿內之人呼拉拉湊擁着皇帝全都走了。
衛珏垂道行禮,恭送皇帝。
隔不了一會兒,便有宮婢上前,請她上轎,送了她回儲秀宮。
……
轎子走到了儲秀宮邊的小花園裡,衛珏揭了轎簾子,看清前邊花樹下有人影閃過,便拍了拍轎門,道:“姑姑,且送到這裡便罷了,前邊有些花兒開了,我想順路摘幾朵回去。”
送她回來的宮婢見只有幾步路便到了,離她的住處不遠,便笑道:“衛小主便走好了。”
那宮婢便使人停了轎子,讓衛珏下轎。
衛珏見轎子回去,不見了蹤影,才慢慢往那花樹邊走了去,走到近旁,嚴華章便從樹邊閃了出來,道:“怎麼樣?”
衛珏搖了搖頭,“幸好你送的消息及時,讓我們早做了安排,如若不然,這一次,便過不去了。”
嚴華章道:“幸好皇帝沒有將那名單上的人全都除掉,尚留了一些,我也是得你得醒,常常注意着那幾個人,才得了這消息,知道竟有人去納蘭府調查,將你以往繡的帕子拿出來做文章,這才通知了你……”
衛珏道:“那名單上
的人太多了,皇帝不可能一下子全都清理乾淨,免得引起懷疑,他只可能一步步地除了去,現如今的朝局,那人已掌握大半朝廷,而且,他的門生故舊遍佈朝野,如若不做好萬全的準備,怎麼能打草驚蛇?”
嚴華章擡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道:“你倒是很懂得皇上的心思?”
衛珏哼了一聲,“無論是誰,身處那個位置,都會這樣做的。”
嚴華章低聲嘀咕,“那可不一定……”
衛珏道:“你說什麼?”
“沒什麼,這般說來,皇帝暗地裡已經開始清理那些人了,只是溫水煮青蛙一般的,讓人無知無覺?”嚴華章道,“只是這期間,瓜爾佳氏依舊有人可用,你可得小心一些。”
衛珏皺了皺眉,道:“這一次,他們利用帕子來陷害於我,這便代表着,在壽安宮內,他們的勢力依舊強盛,可以操縱着太后來做此事。”
嚴華章點了點頭,“沒錯,在太皇太后那邊,他們沒辦法插手進去,便打上了太后的主意,幸好你知道了帕子之事,便連着幾夜繡了十幾方帕子出來,又使人做舊了,送到宮外去,只是,我倒有些不明白,那繡坊的人,會照着咱們的吩咐作事?”
衛珏臉上現了些微笑出來,“那繡坊麼,還有些我的舊相識在裡邊,欠了我一些人情,恰巧能幫我這個忙。”
嚴華章嘆道:“衛珏,我越發看不明白你了,明明是孤身一人,但卻有那麼多人幫着。”
衛珏道:“如若不是這樣,阿瑪入獄,衛家大廈已傾,我便不能再站在這裡和你談天說地。”
嚴華章道:“這次之事,倒真是萬幸之中的大幸,如若不然,讓太后拿着這方帕子作文章,不但會讓你身敗名裂,而且會損及納蘭大人的名聲……”他擡起頭來望定了她,“你是絕對不會讓這般的情形出現的,是麼?
衛珏垂了頭去,道:“無論納蘭府其它人以前怎麼對我,但納蘭容若對我,卻是好的,只是他也無可奈何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