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
竟然是他!
這個正在走來的男子,不是西夏國的三王子嗎?
爲什麼出現在這裡的人會是他?
蘇紫陌有些不明白,眼中淚霧盈盈,雖然,他從來沒有告訴過自己,他是這般身份,但起碼他活着,他是活着的,感覺眼角已經溼潤,這是極其喜悅的淚。
突然,蘇紫陌想起自己此時所處的地方,迅速看了一眼周圍的人,還好衆人目光正被西夏王子吸引,沒有注意到她,蘇紫陌便極快地拭了拭眼角,殊不知,關心她的人,已經將她這小動作看入眼中。
今日早上起,她便一直鬱結於胸,雖然自己想得明白,但是,感情是不能騙人的,有些東西,不是明白了,就能控制的了的。
其實入宮以來,一直都是如履薄冰,步步爲營,心思哪裡會有真正放鬆下來,高興的時候,但是這個時候蘇紫陌真的是很高興很高興,她極慶幸,老天讓他活下來了。
不過,他怎麼會成爲西夏國王子?
蘇紫陌不知曉,這個時候,雖然與衆人一般都打量着西夏王子赫連羽的,但是還有一個女子,也是與旁人不同的……
而那西夏王子翩然走來,一路目不斜視,眼神從蘇紫陌處略過,絲毫看不出任何異樣,彷彿便是在看一個極其普通的陌生人,這樣的目光,讓蘇紫陌十分不適應,他從來沒有用這樣的目光看過自己,霎時間,蘇紫陌只覺得曾經的熟悉煙消雲散,這個人,這一身裝扮,好陌生,與她好陌生……
咬着脣兒,蘇紫陌知曉,這個時候,這個樣子,這番舉措,是最正確的,衆目睽睽,西夏王子對誰有些許不同,都會被人看在眼中,琢磨再三,難保不會惹禍上身。還好,之前聽說,西夏王子名爲是來大祁朝拜訪友好協商,實則是西夏派來的質子,如此,他在這裡會停留很久時間,她總有機會見到他的。
待西夏王子落座,衆人的目光再次回到了中央的皇上身上。
”今日尚大將軍歸朝,一出征戰半載時光,所向披靡,大殺四方,運籌帷幄,擊退了西夏來犯的屢屢進攻,朕今日爲大將軍洗塵,謝大將軍保家衛國,願我大祁朝盛世太平!“韓啓璐說着,端起一尊酒朝着尚大將軍所在方向,一飲而盡。
”今日,也是西夏王子來我大祁朝做客的日子,西夏能夠與大祁和睦共處,友好太平,實乃天下百姓之福,也是大祁與西夏之福,三王子能來,朕萬分欣悅,以此酒爲迎,三王子,請!“韓啓璐笑笑看向坐在左下方的赫連羽道。
赫連羽起身,溫潤的聲音如同初春的暖風拂過人耳畔,讓人忘記了此時外面的寒冷。
”大祁朝真龍天子智勇雙全,將大祁國治理如此之好,赫連佩服,皇上,請。“赫連羽說罷,便端起那酒水一飲而盡。
旁邊的婢女迅速斟上,眼兒偷瞟赫連羽,耳根後一片通紅,赫連羽的目光卻一直友好地看向韓啓璐,待那婢女斟滿酒,赫連羽再次端起,朝女眷方向一舉杯,道:”這一杯敬大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還有各位娘娘們,赫連爲外來人,往後要多做打擾,還請諸位海涵。“
太后脣邊綻放一個淺淺的笑,曹惜雅亦是端莊有禮的笑應,衆嬪妃共飲一杯。
第三樽酒斟滿,赫連羽朝尚大將軍一舉杯:”尚江軍蓋世難見的英雄,天下人皆知,赫連敬尚江軍,請!“
尚江軍哈哈笑着舉起酒杯,未作言語,一飲而盡,轉頭便與身旁的官員談笑起來,這舉動,顯然十分輕視這位西夏派來的三王子。
“宴起!”
韓啓璐一個手勢,周雲福高聲宣告,笙樂仙音再次飄響,玉盤珍饈貫穿宴席。
不一會兒,羣音中,一個清靈婉轉的聲音嬌嬌響起,如雲外天籟,迴響宴堂,繞樑三尺,衆人聞聲望去,只見歌姬最前方,出現了一個琵琶半抱的女子,那裡不知何時升起了淡淡雲煙,漸淡漸濃,翻滾飛涌,如山巔之下,乘雲而坐,女子嬌顏依稀可見,卻又因琵琶擋着,看不真切,越是這樣,越是勾動人心。
蘇紫陌聽着曲兒,目光向太后那一邊,果然,郭瑩瑩失去了蹤影,這宴中的開場,是個身份貴重的,丞相之女。尚江軍回朝之事早便知曉,只怕這節目也早已安排好,可是宮中卻是按壓的緊,一點兒風聲都沒透露出來,這種宴會的節目,自然是皇后安排準備,可是皇后竟然把第一個節目給了她最大的敵人郭瑩瑩,蘇紫陌心中實在有幾分不解,奇怪地看向皇后,卻見皇后極其溫柔地拿着一粒葡萄,喂向皇上。
顯然這一幕刺痛了許多人的眼,旁邊便有人的聲音響起:“郭貴嬪的聲音就是好聽,如同仙籟,舉世難尋,不愧是太后所教。”
這慵懶聲音的主人,正是一向不喜多言的麗妃,說罷,那似醉的眸子一轉,朝皇后看過去,紅潤朱脣咧開嘲諷一笑,曹惜雅聽到那聲音正巧看過去,那一眼,頓時覺得麗妃是在嘲笑她!她那話的意思,分明是在說身爲一國之母有失尊貴身份!火由心生。
麗妃的言語是在誇郭瑩瑩也是在贊太后,這聲音一響起,緊接着便是周邊一片附和聲,太后聽了這話,眼神一直落在郭瑩瑩所坐的方向,臉上慈善帶笑,似乎只是個爲自家晚輩們高興的長者。
蘇紫陌將這些人的互動看在眼中,雖然皇后在麗妃說完話後,面上依舊是那副溫溫然的笑,但蘇紫陌還是看到了她一閃而逝的隱忍,看來,皇后是被太后暗中擺了一道,只是不知,皇后本來準備的開場又是如何。
這一曲罷,掌聲陣陣,稱讚不絕於耳,郭瑩瑩含羞帶怯地眼兒水光流轉,看了一眼皇上,福身道:”皇上吉祥。“
韓啓璐明顯十分滿意郭瑩瑩的表演,笑着讓郭瑩瑩起身,並上了兩串此次進貢中的極品珠寶,金盞琉璃手串,這琉璃手串通透極致,裡面卻似由金絲拉出細線,美妙無比。
郭瑩瑩喜悅答謝而下,看得其它嬪妃更是躍躍欲試。
蘇紫陌吃着盤中經芸蕾手送來的天香酥,到底是待賓客的盛宴,這味兒也是她從未嘗過的鮮香爽口,耳朵一直聽着四周的談話,卻奈何這邊離西夏王子赫連羽甚遠,離朝臣們所在的席位也甚遠,無消息可得。
這些嬪妃們的爭奇鬥豔,蘇紫陌並不感興趣,她只想一睹,那位從西夏來的貴人,如何曼妙風姿,是不是如同書中所說那般靈動。但是心中最關心的,還是坐在那裡的赫連羽,她真想知曉,那日他是如何逃離了那麼多人的追殺,他又如何成爲西夏王子,他究竟經歷了何事?那個古麗貴人,與赫連羽,又是如何關係。
這邊郭瑩瑩剛剛坐下,舞姬們便不知從何翩然攜帶香風陣陣而來,身姿曼妙優雅,清新舒暢如同潺潺溪水般的樂曲,讓人感覺到了大祁朝的禮教規條,陽春白雪一般。
這一曲舞罷,古麗卓娜忽地走了出來,到正中央朝皇上盈盈一福,道:”皇上萬福,大祁舞蹈溫然入水,奴家想要獻一曲西夏舞蹈於皇上。“
韓啓璐眸子閃了閃,而其它嬪妃們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古麗卓娜身上,而許多朝臣命婦們,聽了這女子的自稱,也都隱隱皺起眉毛。
”這外邦女子也太不知禮數,皇上太后皇后都沒發話,哪裡輪到她這個小小貴人發言!“王夢琪一扯繡帕,杏眼眯起,方纔席宴中的甜美霍然不見。
”雖說是貴人,但也是西夏來使,有皇上在,她又有什麼不敢?“齊伊桐低聲道。
”不過是個鋒芒畢露的主,想要今日輝煌,便由她去吧,時辰尚早,誰沒有個出彩的機會。“德妃團扇搖着似乎古麗卓娜只是個跳樑小醜,於她無絲毫關係。
”紫陌姐姐,外邦女子都是這般膽大的嗎?“楊瑾書也喜歡看書,她只覺得那些武林女俠們應當都是武功高強,俠義勇敢的,不知道這些女子也都是這般。
蘇紫陌搖搖頭,輕笑道:“無關乎膽大膽小,而是祖宗規矩,禮數教養,生活在不同地方的人習慣都是不同的,禮數自然也是不同,她們不認爲這般是不該的。膽量大小,無論何處不同人不同區別,不該膽大的時候膽大,那便是愚昧無知。”
“姐姐說的對,不過我還是喜歡那種想做什麼就能去做的生活。”楊瑾書點頭應和道,眼兒看着古麗卓娜也不用換衣裳便走到了宴堂中央,音樂響起,隨即,又有十餘個與她相貌五官相似的西夏人女子踏着輕快的步伐,旋轉着舞蹈而入。
待她們步入宴堂中央與古麗卓娜會和,已是一個半圓形。
歌曲是西夏的曲子,節奏歡快,不同於大祁朝的舞蹈,這些舞姬們腰肢扭動幅度很大,手腳動作很有張力,不拘小節,其中古麗卓娜的曼妙身姿最是明顯,一扭一轉都是極盡嫵媚,看得在場男人們熱血沸騰。
在場的女子,雖然也因爲這些舞蹈而心潮澎湃,但更多的是對這種俗媚的唾棄,大祁的教養告訴她們,世家女子是不該如此放浪。
一曲舞,在極其妖嬈的舞姿中結束,迎來部分男人的叫好,卻也有人皺起眉頭,女眷區中卻極少有人讚歎,唯獨楊瑾書拍着手,引來旁人不解,蘇紫陌無奈一笑。
其它舞姬們垂頭而退,古麗卓娜笑盈盈扭動腰肢走上前來,朝皇上一禮,果然,獲得了皇上的封賞,只是這賞賜在宮中卻是很常見的一套十二金釵。
古麗卓娜眼兒明媚一勾,朝皇上福身道:“奴家謝過皇上賞賜,皇上,奴家曾聽說大祁有位魏貴妃,舞姿仿若天人了得,奴家獻了舞,卻是很想見識那位貴妃娘娘絕美的舞姿呢。”
一番話說得席中瞬間冷場,魏冰弦已經死了,這個古麗卓娜,卻在這個時候提起了魏貴妃!她是真的遠遠不知,還是她有意指的什麼?
韓啓璐漆黑的雙眼中閃過一抹異色,緊接着便是一聲深深的嘆息,如在追憶道:“魏貴妃之舞姿的確世間少有,但是如今魏貴妃已經不在,卓娜想要看她跳舞,怕是要讓你失望了!”
“奴家不知如此,惹得皇上傷情,還望皇上恕罪!”古麗卓娜目露惶然,倉忙跪下,滿臉自責神色。
韓啓璐搖頭:“無事,你才從西夏而來,並不知曉。”
“皇上不生奴家氣就好。”古麗卓娜撫着胸口,感嘆一聲,莞爾一笑,又道:“奴家早就聽說了,大祁朝有位才藝了得容貌絕倫的妃子,姓蘇,不知是哪位姐姐,可否榮奴家見見姐姐的傾城舞姿?”
古麗卓娜說的十分好奇,但這一番話,卻是讓衆人色變。
首先,蘇紫陌才升了婕妤,離正二品的妃位隔天之遙,這般說法,既是侮辱了那些妃位以上的女子,她們也都是容貌極美的,難道是說她們那些人無才無藝?其次,她將蘇紫陌與妃位相提並論,不是在捧殺蘇紫陌又是做何?朝中本來就對皇上如此眷寵蘇婕妤而頗有微詞,這般說着,更是增加了許多人的厭惡之心。其三,她說想要見識傾城舞姿,她方纔的舞蹈,平心而論已是極美,若蘇紫陌的舞蹈沒有她美,那整個大祁朝,都會顏面無光,那些妃位以上者更甚。
古麗卓娜話畢,衆人都看向了蘇紫陌,蘇紫陌才夾了菜送入口中,聽到古麗卓娜這麼說差點噎到,急忙將菜吞下,蘇紫陌面色已然微紅,這看在許多人眼中,卻是蘇紫陌畏懼了古麗卓娜的挑釁,心虛的表現。
“遮遮掩掩的,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實在難說,本世子還是喜歡這位西夏來的貴人的性子,人美舞更美!”
一個笑謔聲音冒然而出,雖然聲音不大,但在靜默中格外清晰,說話之人正是平南王世子丁嘉昊,此時那張極美的容顏上,眉毛高挑,直直看向蘇紫陌的方向,勾起地脣角似乎在期待着,蘇紫陌如何反應。
平南王世子如此無腦,關鍵時刻胳膊肘向外拐,向着西夏人說話引得許多人不快,心中暗道這平南王不愧是二世祖之首,明日一定要參他一本,讓皇上好好訓斥他一番。
但聽到平南王上世子這般說,衆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蘇紫陌身上,皇上也轉過身向這邊看來。
蘇紫陌起身微微垂頭朝皇上恭敬一禮,方纔一時的倉促孑然不見,一身粉紫色衣裙薄紗因動作輕輕飄動,彰顯的整個人美貌絕世,聲音很輕如同朗月清風,但誰都能聽得到:“皇上,古麗妹妹舞姿曼妙,人又純善無知,說出的話還請諸位莫要計較,宮中姐妹各個都是身懷絕藝,姿容絕倫,古麗妹妹想要欣賞,皇后娘娘早已安排妥當。”
蘇紫陌說着,星眸遠遠朝古麗卓娜看了一眼,淺淺笑道:“妹妹今日才入宮,不懂禮數無妨,往後慢慢都會清楚,紫陌即便是要表演,也得遵從規矩,不能失了大祁朝嬪妃的身份。”
蘇紫陌這一番話,狠狠削在了古麗卓娜身上,頓時讓在場其它的嬪妃們大快人心,這古麗卓娜太過囂張,旁的人,因礙於西夏國友誼,皇上對古麗卓娜的興趣,在如此場合不敢言語。卻沒想到平日裡不喜出頭的蘇婕妤會在這個時候將她說教一頓,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但蘇紫陌卻只是因爲心思本就在不在宴會上,更不想如同舞姬一樣在那麼多人面前獻舞,旁人需要展示才藝以吸引皇上,她卻不用,她知曉她吸引皇上的地方不在於此。而古麗卓娜,她自己要如何她不管,但不應該在這個時候牽扯上她,拉她來與她比鬥爭寵,毫無意義。
曹惜雅本來就應爲自己的安排出了變故,被郭瑩瑩搶了先而心中不快,聽到蘇紫陌此話,立刻朝蘇紫陌方向一笑,正準備開口,就聽到古麗卓娜清脆的聲音再次響起。
“原來這就是蘇姐姐,果然容姿貌美如同天宮仙子,旁人都比不過呢,只是,姐姐如此謙虛,莫不是看不起卓娜這個從西夏國遠道而來的?”說完,古麗卓娜面上一副委屈神色,端地幾分可憐。
這古麗卓娜,說一句話,便挖下一坑,贊蘇紫陌又是貶了其它人,又將她的挑釁上升到了兩國之間的博弈。
“古麗妹妹遠道而來,還未休息便來此赴宴還要獻舞,恐怕已經很累了。”蘇紫陌輕聲關懷道,衆人因她突然轉了話題方向感到奇怪,又聽她道:“否則怎會看不清其它姐姐們的嬌顏如花,氣質萬千呢?”
蘇紫陌又朝着赫連羽的方向一福身道:“皇后娘娘爲了迎接三王子殿下,費盡辛苦,不辭勞累,所準備的歌舞,還望王子殿下喜歡。”
說完,蘇紫陌再不理會古麗卓娜,面色淡然,整個人如清風般往自己的席位走回,無論他是怎麼變成赫連羽的,她知曉他懂她,不會爲難於她,而那個古麗卓娜,今日見識到她模樣,以後也便只是如此,她亦不願再搭理她。
可是就在蘇紫陌坐定之時,西夏王子赫連羽開口道:“皇后娘娘一番心意,赫連心領,只是赫連也聽說了大祁朝有位才藝了得的嬪妃,想要一睹其才。”
說罷,赫連羽深邃的眸子含笑望向蘇紫陌的方向,直將她眸中的驚異看在眼中……
而此時,有幾道深沉的目光,悄然射向赫連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