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裂的雷聲,響徹了整個天地,閃電一道道,割裂整個天穹,直劈而下,似乎下一刻就能將空間撕開,閃電乍明乍暗,一次次在漆黑的夜中,照亮皇宮的金頂,照出那一瞬間在凜風中出現的厚重雨幕,就在每一次雷音剛滅之時,緊接着便是噼裡啪啦驟雨拍地的雜亂樂章。
今年入秋來刮過幾次大風,但這樣大的雨,實乃首次出現,蘇紫陌渾身緊裹着錦緞被子臥坐在牀角里,泛白的指節緊緊抓着背角,雙眸盯着桌上搖曳的燭火。
昕雪苑屋子經過整修,密不透風,外頭那樣的天氣,對屋內的燭火卻沒有多大影響。平平穩穩的燭焰照出暖光,盡力將光亮傳遞遠處,傳進蘇紫陌的眼中,但是蘇紫陌的雙眸卻是晃了焦距,似乎透過燭火在看着什麼,思慮着什麼……
許久,蘇紫陌起身,隨意披了件衣裳,端着燭臺,緩緩走向書案邊,盯着書案上,畫卷中,那一抹明黃色暗自出神。
待蘇紫陌回過神來,手指已經在那明黃色緩緩劃過,畫卷上冰涼入骨,明明是至陽的明黃色,卻實在凍人。
皇上讓她爲輔國王作畫,明日未時,御書房。
腦海中仔細回想輔國王的模樣,其實,輔國王與皇上,是有幾分相似的,但是她仔細去想,卻也不能將輔國王的具體面容捕捉清晰,想來想去,腦海中浮現出的,仍然是皇上的尊顏。
皇上已經爲她解釋了,爲何要她爲輔國王作畫。
那些流言,必是入了皇上的心,否則皇上不會要用畫,來證明她的忠心,皇上是要讓所有人都看到,她的妃子,心中只有他這位真龍天子,而這位真龍的心胸又是多麼寬廣,會讓自己的女人,爲兄弟作畫。
可是,皇上又怎會不知,皇上心中分明瞭,旁人的心中,怕是會更加渾濁,這對於她來說,究竟是好事壞?
會不會某天,太后以此爲藉口,悄悄在暗處,讓她消失……
不,起碼,短時期內不會。
前日皇上去曼音殿,反而來了昕雪苑,便是因爲德妃左右逢源,讓下人送了珍貴的白玉觀音像去慈寧宮,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皇上正惱着短期後宮之中的不平衡,德妃卻在這個時候向太后湊去,蘇紫陌竟有些不清楚,德妃究竟是聰明,還是糊塗?
雖然太后轉而將那佛像便賞給了靈英,沒有接納德妃的示好,但是德妃的舉動,已經代表了宮中的風向,皇上最不願郭氏壯大,依太后的聰慧,又怎會在已經得了好處後,惹惱了皇上,畢竟母慈子孝的場面,是她廢了巨大的功夫才營造出來的。
又是一聲霹靂爆響,屋內一瞬間大亮,那明黃一閃,灼了蘇紫陌的思緒,蘇紫陌腦海中,卻出現了畫像的雛形,皇上要由畫看她的心,她便畫出一幅分明的情給皇上。
這,又有何難?
一夜暴雨,不知宮中衆嬪妃們是否安眠,第二日,天空卻是湛藍如洗,泥土的清香在推開門的一霎,便蔓延入屋。
文心和青弈安排着整理昕雪苑的雜物,一夜雨,許多物件都需要仔細檢查,以防浸了潮氣。用過午膳後,蘇紫陌便帶着斷煙,向龍泉宮走去。
御書房外,周雲福早已做好了安排,待蘇紫陌一到,便帶着蘇紫陌進去。
屋內,皇上正與輔國王對弈,各執一子運籌帷幄,蘇紫陌行了問安禮,皇上只是隨手一擡,讓她起身,而輔國王,卻似根本沒有聽到她那行禮的聲音,這讓蘇紫陌暗中鬆了一口氣,跟隨周雲福走到一旁,早已爲她準備好的畫桌旁。
蘇紫陌並未立即用筆,示意斷煙不用研墨,自己便坐在書案旁,不停觀察着對弈的雙人。
不得不說,皇上爲她安排的這個位置很好,她能看到輔國王的大半邊臉與坐姿,但輔國王卻不能看她,只因皇上坐在輔國王對面,輔國王若朝她這邊看一眼,皇上便能看得到,以輔國王的聰明,自然知曉如何才能不惹他這位皇兄的猜疑。
但就在蘇紫陌如此爲聰慧異常的輔國王感嘆時,輔國王就轉過頭來,朝她如沐春風般一笑,讓蘇紫陌的心瞬間緊張起來。
“原來皇兄說要給臣弟的驚喜竟然是這般,皇兄,這驚喜,恕臣弟不能認同!”
雖然是笑着說話,但輔國王的聲音中,明顯帶着一些被看輕的屈辱,這讓蘇紫陌不由訝異,她並未因爲輔國王那一笑,就低下頭去,那樣會被人說做嬌羞,害羞,她也沒有點頭回應,那樣會有人說,她與輔國王眉來眼去。
蘇紫陌依舊如剛纔那般,如沒有看到輔國王那笑,即便在輔國王看來,也許是不敬,也許會對她心生厭惡。
可那,也正是蘇紫陌要的。
韓啓璐聽了輔國王的話,笑着回道:“皇弟何出此言?”
“臣弟讓皇兄尋畫師爲臣弟作畫,皇兄卻讓女子執筆,如此,不是輕視臣弟嗎?莫不是臣弟輕如鴻毛,不足以動用皇兄那金貴的畫師?”輔國王笑中露惱,棋子卻已經在棋盤間穩穩落下,又收掉皇上三個黑子。
蘇紫陌心頭一瞬間怒意涌動,輔國王說讓她來畫他,是侮辱了他,便是說輔國王看不起女子!她從未覺得,女子哪些方面不如男子,男子女子各有所長,只是有人立下了那麼多條條框框限制了女子!
但是很快,蘇紫陌便明白過來,她之前與輔國王見過幾次,雖不知他在宮外如何看待女子,但是願意附和她的曲,奏出那樂,怎會是如此迂腐之人?或許,輔國王故意如此?
果然,輔國王的手段,要比她想象的,更高一些。
相信待這畫畫完,皇上心中的疑慮都會消失。
韓啓璐有些無辜的看着輔國王:“皇弟如此便是冤枉了朕。”
聽到皇上叫冤,輔國王便頷首聆聽皇上繼續。
“那日,皇弟要朕告訴你那位畫師的名字,朕不便言說,便是因爲此人正是蘇榮華。”
皇上的話,震驚了輔國王。
蘇紫陌看着輔國王看向自己充滿不可思議的眼神,感覺有些不自在,雖然輔國王瞳中驚豔又有些不可置信的目光,久久未消失,但不知爲何,蘇紫陌就是覺得,輔國王這眼神讓她看得有些想發笑,她就覺得,輔國王這神色應該是裝的。
再看皇上的表情,屋中其它人的目光,卻都似乎並未覺得,輔國王會如此驚訝有什麼不應該。
“皇兄爲何不早說,若早知這繪畫之人是位容華,臣弟再不知事,也不會讓她來爲臣弟畫相,皇兄便當臣弟之前所說未曾發生,這相,不繪亦無妨。”輔國王搖頭說道,手邊又落下一子。
韓啓璐脣角勾起:“難得皇弟要要朕爲你做點什麼,朕怎能連這點事都做不到,你也莫要計較蘇榮華女兒身,畫藝不分男女,且,朕都已經讓蘇榮華繪了相,皇弟莫不是要嗤笑朕?”
“臣弟惶恐。”
韓啓譽立即起身,垂頭弓腰,惶恐行禮。
“哈哈!皇弟這樣才叫人笑話,朕豈是計較這些之人,皇弟與朕之間,無需如此!”韓啓璐說着,將韓啓譽扶起,二人落座,繼續對弈。
蘇紫陌知曉,皇上必不會給她那麼多時間,讓她日日看着皇上於輔國王對弈,即便皇上會如此,皇上於輔國王,也沒有那麼多時間浪費於此。但是,她又不能回去後,靠着回憶來畫,若畫的不好,便被人道,有負聖言,若畫的好,又會有人說,她將輔國王的容顏記憶地多麼牢固。
所以,她只能儘快繪完,這畫在御書房放着,她不能拿回去繼續,她的時間,只有這一下午,所以蘇紫陌此時便認認真真地看着輔國王下棋時的樣子,用心記下。
從斷煙身前將硯臺拿來,蘇紫陌親自點水研磨,一邊磨墨,一邊在腦海中將之前大概的輪廓,逐漸細膩化,待提筆,蘇紫陌便再未曾擡頭,只是垂着頭,筆尖行雲流水。
可是,畫卷上先出現的,卻是那一張棋盤,蘇紫陌沒有擡頭,卻將那棋盤上的每一個棋子都畫在了相對應的地方,而緊接着出現的,便是在棋盤上,懸掛着的,那一隻執子之手。
斷煙站在一旁,看得有些出奇,詢問的言語在脣齒忍耐,她從來只聽說過畫人從頭開始,從未見過這般畫畫的,看看主子在畫紙上畫出的人,斷煙便又擡頭看看那正在下棋的畫中之人。雖然那衣襬皺褶,與輔國王此時的,並非完全相同,但是看着那畫,斷煙卻覺得,也許輔國王稍微一有別的動作,衣服就會折出畫中那樣的皺褶。
待畫到頭顱,蘇紫陌先是畫了髮鬢,玉冠,蘇紫陌行筆雖然快,但就是毛筆那麼一點,發的形狀便躍然紙上,而留白所出的玉冠,也是那麼雅緻。
斷煙正等着主子畫出輔國王的五官來,卻見主子揉揉手腕,轉而將筆墨,繪至畫卷四周,畫起背景,讓斷煙心頭不禁大失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