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紫陌走到宴客之廳時,裡面熱鬧非凡,九十人蔘考,陳旭設了九桌筵席,每十人一桌,這個時候酒菜上了大半,真正將心思放在吃食之上的少數,多半都在四處寒暄。
蘇紫陌的進入自是引得不少人注意,但方纔詩賦比賽的成績後,將他放入眼中之人,便沒幾人。蘇紫陌在宴廳環視一圈,才找到一個空位,朝那處走去。
這一桌之人顯然沒有別的桌上氣氛好,看其各個面上都帶着些頹唐,穿着又不太差,蘇紫陌便明白這些人應當是此次成績不慎好之人,只是有因爲心高氣傲,不願與那些庶民爲伍,才落得這般低調。
但見蘇紫陌走來,還是有人願意向蘇紫陌拋出橄欖枝的,畢竟在他們看來,蘇文再不順眼,就憑昨日的成績,難保不是個未來之星,別人他們攀不上,就找蘇文說說話吧。
“蘇公子來得這麼晚,想必是有什麼事情耽擱,再晚一些,這飯菜可就要被我等享用光了。”說話之人頗有幾分自來熟的意味,脣邊長着兩個酒窩,本是人羣中一眼望去自是不會被人注意到的,此時因爲笑起來這酒窩,出色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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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紫陌不知這人是誰,但看他一片善意,也不會給他尷尬,朝他點了點頭。
“人家豈會看上這些粗鄙之食,想來他那副模樣,吃食也都是些女人家的玩意兒。”
蘇紫陌對面一人卻惡言相向,十分厭惡蘇紫陌的瞪了蘇紫陌一眼,側側做過,臉側向一旁,及其不願看見蘇紫陌的臉。
他如此這般,蘇紫陌自不會搭理他,倒是叫旁邊幾桌看了笑話,也不避諱,直直說着蘇紫陌鬨笑一團。
周毖一直關注着蘇紫陌這桌,就連水瀲醉,也偷偷眇着這邊,本因那人無禮微微蹙起了眉,但見蘇文面容間一片淡然,氣質出塵,便覺得那人如小丑一般。更何況蘇紫陌本就是女子,飲食動作十分優雅,桌上的其它人,彷彿都成了她的點綴。
蘇紫陌緩緩進食,耳邊不停響着此起彼伏的交談聲音,起初都是這次考試云云,抑或是學問詩詞間的交流,到後來,卻聽到這些人開始討論着些朝廷裡的事兒。平日在宮中,因後宮干政,能從皇上身邊知曉的事情少之又少,默默聽着這些人說話,到讓蘇紫陌收穫不少。
忽然,蘇紫陌見門口一個奴才匆匆向堂內最上卓那桌走去,俯身在黃鄧奎耳邊一陣耳語,然後黃登奎便雙目放光得看向自己這邊。
見黃登奎異樣,周圍不少人低聲詢問,黃登奎只是搖頭,也有不少人面容間透露着深思。
不知黃登奎看向自己的目光是何意,蘇紫陌這兩日也見到黃登奎的成績,這人被稱爲魏中丞門下最得意門生的確有幾分本事,人驕傲些,也不是無腦的,最差的,是他知曉自己是女子一事,想到自己他們難以察覺的背景,定不會輕舉妄動,蘇紫陌自然是不動聲色。
選才院中,一場因蘇文成績引起的紛爭持續之中,三大泰斗,林老前輩自是支持蘇文進入明日考試,令兩人一人言辭激昂,堅決反對,還有一人不停翻閱那些文章,似乎並不受影響,也不表態。
突然,翻卷老者眉頭皺起,朝衆人道要去小解,便出了門向外走去。
屋內之人心都高高吊起,這人此時出去,屋內還真有不少人害怕他這一趟被人賄賂了去。
走到牆角,一個奴才匆匆走上來,在那人耳邊一陣耳語。
“尊師,娘娘只道此乃天降機會,無論如何也要讓她進入明日考試,當着皇上面揭開她身份,衆目睽睽,趁其病要其命,定要她無翻身之地。”
話畢,那奴才便匆匆抄小道而去,老人拍拍衣角,脣邊隱隱藏着一抹笑,悠然向回走去。
蘇紫陌卻不知選才院那邊發生的事情,吃了些感覺飽意,便放下筷子,卻又被對面之人道裝模作樣,吃那麼幾嘴,莫不是因與他們一桌倒了胃口。
忽然,門口一陣噪雜,衆人以爲是成績出來了,都引頸側目,堂內頓時靜謐一片。
但進來,卻是一個美的不可思議,豔的出奇的男子,一席火紅的衣裳如從天邊燒來的雲彩,墨發入鬢,頭上的玉冠間簪着一根尾部雕琢紅寶石的金簪,腰間月白色的緞帶上繡着極爲精細的瑞獸圖,身姿風流,面相俊美。長長的鳳眼,嘴角勾着那一抹玩世不恭的笑,與整間屋內這滿滿的文人,形成了極爲鮮明的對比。
“哪一個是蘇文?”
男子聲音低啞,卻充滿磁性,一聽到這人開口,頓時堂內炸了鍋,此人在京城幾乎是家喻戶曉!
不少人嗤之以鼻,還以爲是成績出來,卻不想引來一個京城出了名的身份尊貴的紈絝子弟。雖然極爲看不起那人,衆人還是隨着他的話,看向了溫雅如玉,男生女相的蘇文。
蘇紫陌淡淡掃了那人一眼,嘈雜中,一個小小的議論聲傳入蘇紫陌耳中。
“沒想到今兒個讓這兩個長得和女人一般的遇到一起,難不成丁世子是來找她比美的?”
緊接着便是那幾人充滿嘲諷和看熱鬧的笑聲。
蘇紫陌不答話,那人的目光自然已經順着衆人望向了蘇紫陌,目光一頓,那人搖搖擺擺地走向蘇紫陌身邊,蘇紫陌本就坐着,那人站在他身邊,便是低着頭,看向蘇紫陌。
“你就是蘇文?”
將蘇紫陌從上到下打量一番,那人語氣中頗有不屑與藐視的感覺。
此人是誰,找她何事,這點蘇紫陌絲毫不知,但是蘇紫陌知道,這裡除了他和那些家庭貧困的書生,其他人都知道這人,且這人如此張揚高調的走進來,便說明其身份非尊即貴,對她,自是不懷好意。
這種人,蘇紫陌不會放在眼中,端起茶杯,輕輕品茗,視他如空氣一般。
見蘇紫陌這般,那人頓時眉頭一皺,又霍地舒展,緩緩咧開嘴,明媚的笑晃了不少人的眼。
“有趣。”說話間,此人的目光轉向坐在蘇紫陌身邊的書生,那人頓時窘迫起身,向後幾步將位置讓了出來。紅衣男子滿意的點點頭,然後拉開椅子,大搖大擺做到了蘇紫陌身邊,一把掠過蘇紫陌手間,那白瓷杯子便出現在了紅衣男子修長漂亮的手中。
蘇紫陌的手還在空中,卻覺眉角微微有些抽搐,京城怎會會有如此不知禮教之人,抑或是,所有渣子,都叫自己碰上了。這般擺明來者不善之輩,蘇紫陌自不會被他牽着鼻子走,他想演戲,自己去演即可,她看着便是。
見蘇文還是這般淡定閒適的模樣,那人轉過身來,盯着蘇文,挑了挑眉頭:“蘇文,本世子對你十分好奇,你究竟來自哪裡,爲何身世這般神秘?”
一句話,便引得所有人猜疑。
本來大家便是從來沒有見過蘇文,只聽說他從外而來,這裡的人大多數都是世家子弟,全國各處其它大家族的人,多少都和京城的世家有所往來,或尋京城大世家庇護,不少人都打聽過,卻從來沒聽過哪個蘇家有這這樣一個人物。
“世子大人既然喜歡探查,想來也不用蘇某一一道來。”聽到他這麼一問,蘇紫陌卻是一點都不擔心了,他會這麼問,便是他什麼都不知道,只是不知道這樣一個奇葩人物,怎會突然找到自己。
那人還真一副認同的表情,點了點頭,看着蘇紫陌又是一笑,陽光斜斜灑在他的臉上,美的有些失真,一時讓蘇紫陌差點出了神,心中不由暗道,一個男子竟然長得如此禍國殃民,實乃妖孽。
孰不知在許多人眼中,她此刻與這男子,差不了多少。
“不管你是哪裡的人,本世子只告訴你一聲,放棄明日比賽。”
廳堂中其他人卻都淡定不起來了,這世子跑來說這話,難不成這蘇文,進了大賽前十?
看向蘇紫陌的目光頓時變得不可思議,難以接受,以及滿滿的妒忌憤恨,他那詩賦成績,怎麼有可能進入第十?
作弊!
鐵定是作弊!
平南王世子一向花天酒地,不學無術,卻不想今日跑出來做了件好事,定是世子察覺出來有人徇私舞弊,才跑來如此警告蘇文。
她進了明日的考試?
蘇紫陌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難不成考官們都糊塗了!她本就不想引起什麼風波,卻不想自己不想生事,事卻一個勁兒往她身上湊。
若這世子說的是真的,那她還真要藉着此人,免了明日的比賽。
“世子可否告知蘇某,讓蘇某放棄考試的理由?”
聽到蘇紫陌這話,那人便挑起眉道:“本世子的好友單希文是第十一名,你退了比賽,他便能參加明日之賽。”
囂張。
何等囂張的話,有誰敢把如此徇私舞弊的話兒放到衆人皆在的明面兒上來?
聽到世子這番話說出來,衆人便開始搖頭,都以爲平南王世子今日來是要做一番正經事,沒想到他仍是那樣!
單希文他們自是聽說過,人頗有文采,卻因爲與平南王世子交好,平日甚少與他們這幫京官兒打交道。
按說起來,平南王家族早已開始沒落,此番輪到丁嘉昊這位世子,更是將吃喝嫖賭等紈絝自己該有的事情做了便,沒有什麼底子可以讓他依靠。可偏偏平南王世子丁嘉昊極得和碩王的眼緣,兩人在京城是花天酒地,花前月下。這二人雖然不務正業,愛玩成性,卻不曾做過什麼壞事,更何況和碩王這般皇上心中也更加放心,於是這幾人的鼎鼎大名便響遍京城。
丁嘉昊正等着蘇紫陌回話,卻見門口一陣騷動,只見審文的老前輩走在前頭,兩個老書生在其後跟着走入。
鴉雀無聲,衆目隨其到上座位置,就見其將一張榜掛在了最上桌後的牆壁上,榜卷垂落,露出上面一個個名字。
有老前輩站在那裡,衆人自是不會簇擁而上,只聽老人一番客套,身後之人便將一個個名字念出,每念出一個名字,衆人便向那人看去,說着滿嘴的恭喜言詞。
待到蘇文,果然是第十名,衆人看向蘇紫陌的眼神極其複雜,只有周毖,水瀲醉,和之前有過兩面的鄒潤航向蘇紫陌祝賀,卻在默不做聲的旁人中,極其顯眼。
隨後,第十一名是單希文,緊接着第十二名是周毖,第十三名水瀲醉。
蘇紫陌向周毖和水瀲醉拱了拱手,沒有進入前十,周毖卻看似並不是太在乎,水瀲醉也面色從容,彷彿如此成績已經滿足,不像周圍旁的許多人,臉黑如碳。
“好。”
一個輕輕的聲音響起,丁嘉昊以爲自己一時幻聽了,這人怎會什麼都不說,便答應了!
蘇紫陌看到對面的南平王世子掏耳朵,美麗的鳳眸中滿是不信的模樣,便又說了一遍:“我願意退出。”
這下,不僅是南平王世子丁嘉昊,周圍的所有人看向蘇紫陌都如同看怪物一般,南平王世子這樣的話,蘇文也當真?
真是鄉下來的,一聽到世子的名號便嚇得連爭取都不敢爭取了!
眼見張庸時的身影在外,蘇紫陌自覺不宜在此久留,起身便向外走去。
才走一步,紅衣美男便伸長了腿,一副無賴模樣,將蘇紫陌的路擋住,擡頭看着蘇紫陌如玉臉頰。
蘇紫陌扭頭,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這人即便是如此無賴模樣,因爲其那玩世不恭的態度和極美的外表,顯得格外慵懶,蘇紫陌不得不承認,這人有些魅力,更奇怪的是,自己對他並無厭惡之意,莫非自己也是以貌取人之人,還是他撞上來幫自己解了個難題?
“君子一言?”丁嘉昊挑眉。
“駟馬難追。”蘇紫陌輕聲說罷,跨過丁嘉昊伸出的長腿,向外走去,只聽身後一陣長笑,也聽到有人低聲道,南平王也敢自稱君子?蘇紫陌不由一笑。
走到門口,果然見張庸時在等候自己,跟隨張庸時走了段路,原是走到了這大院的後門,來時的馬車,靜靜停在那裡。
掀起門簾,蘇紫陌就見韓啓璐笑笑朝自己看着,笑容間滿是溫和,莫名讓蘇紫陌眼眶有些發酸。
“皇上傷可好些?”
“你陪着朕,朕就好了。”韓啓璐未受傷的手將蘇紫陌攬入懷中,悠然笑道:“聽說陌兒文章寫的十分獨特,評審的老師們因此爭論了許久。”
剛剛放鬆下來的心,陡然提起,皇上是在怪她?
“都是陌兒胡亂寫的。”蘇紫陌思考片刻,將心裡想法說了出來:“陌兒並無心此賽。”
“呵呵,朕的陌兒如此不上心,也能進入明日的比賽,當真纔是這京城第一才女,那水家閨女,也不過如此。”
皇上的話,說的蘇紫陌有些不甚明瞭,這是在讚美她,還是水家做了什麼不得皇上喜歡的事,亦或者,這話裡另有所指,皇上,是在試探她?
“皇上,陌兒覺得,自己成績,當不應能進入明日的比賽。”蘇紫陌輕聲說道。
明日她不打算參加比賽,自應當早些告知皇上。
“哦?”韓啓璐說着,在蘇紫陌側臉落下一輕輕吻,看着蘇紫陌紅了雙頰和耳朵,才笑道:“陌兒勿用妄自菲薄,進了比賽,明日去賽便是。”
蘇紫陌不知道皇上爲什麼要她去參加明日的比賽,皇上不怕出什麼意外嗎?
但此事既然是皇上訂了的,蘇紫陌自不會再多說,只是靜靜在皇上懷中坐着。
馬車沒走太多時候,便到了京城裡,待下了車,蘇紫陌才發現韓啓璐竟然帶着她走到了一條極其熱鬧的小道上,兩道兒熱鬧非凡,熙熙攘攘,人來人往,食物的香味撲鼻而來,原是京城中一條販賣吃食的街。這裡開了店面的都是些小門小戶的商家,有些乾脆就在街道兩搭起了棚子,當然,來往的人,大多也都是些百姓。
蘇紫陌與韓啓璐二人一出現在這裡,就引起了許多注視目光。
韓啓璐看了蘇紫陌一眼,見她眸中有些好奇,便帶着她緩緩向前走去,只道以前偶然來這裡吃過一碗麪,十分美味,要帶她去嚐嚐。
蘇紫陌跟在韓啓璐身後,只錯半步距離,待到那家麪館,只覺這裡百姓的氣氛十分濃郁,這家店不是很大,但賓客滿座,他們要吃這一碗麪,還要等上許久。
蘇紫陌感覺,這兩日是她入宮以來,最甜蜜的日子,若沒有了那些仇恨,沒了什麼後宮紛爭,就這般過着普通百姓的日子,也是幸福的。這日子短暫,眨眼便會過去,但是這會是她與皇上間最美好的記憶,她會留着,無論是她死,還是他亡。
蘇紫陌的憂思不過片刻而過,皇上這般,她自不會做那無趣之人,擾了皇上興致,如星的眸子不時看着周圍來往的人,透露出心底的喜悅。
吃完麪,韓啓璐帶着蘇紫陌一直將這一條街走遍,只覺蘇紫陌跟在自己身後,兩人這麼走,很滿足。
上了馬車,韓啓璐也漸漸陷入沉思,昱清道長之前說的話不停在自己耳中迴旋,韓啓璐閉目,心思也就落在那幾個名字上,至於蘇紫陌,不知爲何,韓啓璐就覺得,不會是她。
摟着懷中的人兒,韓啓璐只覺,自己的心,是否變得有些太柔軟了?怎得如此沉浸這男女之情。
但想到如此的日子眨眼便去,也不再多想,陌兒自是懂分寸的。
蘇紫陌卻不知道皇上心中轉了多少彎兒,只是細細思索明日該如何應對。
忽然,馬車聽了下來,蘇紫陌只聽對面傳來一聲大喝。
“給本世子讓開道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