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浮動,玉影搖曳,比起盆裡的,御花園裡的無疑更好,我心情一時大好起來,有小宮女折折了一枝開得豔的,遞到我手裡,我拿了舉在鼻端,細細的聞嗅,清沁的香氣直透人心肺,令人一陣暢意。
正跟蔣秀笑吟吟的說着話,一陣風過來,隱約有哭聲至左拐角的假山後傳來,我不禁一愣,蔣秀擺手命道,“去看看,是什麼人在那裡。”
兩個小太監如飛般過去,很快的就揪了一個小宮女過來,那小宮女一看是我,撲通跪倒,叫道,“娘娘。”
我眯了眼細看,心裡不覺咕咚一跳,忙對蔣秀道,“快,扶起來。”
蔣秀親手將那小宮女拉起來,讓她坐到我的身邊,我早已經流下淚來,拉了那小宮女的手,哽咽不止。
蔣秀揮手命圍着的太監宮女們全都遠遠的站了,才向那小宮女道,“香蘭,你怎麼在這裡?”
香蘭正是陳清蓮的貼身侍女,那日陪着陳清蓮去永巷的就是她,陳清蓮跟着我們出了宮後,她的下落我們就不知道了,回宮後,我也命人查問過,都說不知道去了哪裡。
我問香蘭道,“這些日子,你在哪裡的,我命人找過你,卻都說不知道的。”
她抽搭着道,“那日奴婢和小主被皇后她們抓到後,小主跟你們關在一起,奴婢被帶到皇后宮裡審問,奴婢一口咬定什麼都不知道,就被髮落到暴室去了,後來,聽說浣衣局缺人手,要在暴室裡挑人過去,奴婢偷偷拿了以前藏下的私房,賄賂了暴室的總管太監,這纔將奴婢選進了浣衣局,要不然,只怕奴婢再沒有能見到娘娘的時候了……”
浣衣局裡的活雖然重,但也重不過暴室,暴室裡的罰役重到極度,吃飯睡覺全算上,每日也只有不到三個時辰可以歇息的,整日都要從事繁重的勞作,稍有怠慢,鞭子就要抽上身,宮人一旦進了那裡,短的三五日,長的二三月,就全被折磨死,香蘭至此,也算是命大了。
“那爲什麼我們找你,卻找不到的呢?”蔣秀依舊不解。
“奴婢被髮進暴室後,就沒有人再叫名字的,只喊編號,奴婢是7923號,被選進浣衣局後,浣衣局的嬤嬤們又重新給起了名字,叫小茶,”香蘭說到這兒,一把抓住我的手,眼淚撲簌簌的落下來,急切的問道,“娘娘,奴婢聽說,我家小主歿了,是不是?”
見她問起陳清蓮,我一時啞然,陳清蓮的去向,我等閒如何能說。香蘭見我沉默,眼淚流得更兇,一時顧不得規矩,搖着我的手,催促道,“娘娘,求您快告訴奴婢吧,”她急得臉色發白,“剛剛,奴婢送洗好的衣服去祥嬪主子那裡時,聽到兩個宮女姐姐在說,說娘娘你被進爲婕妤娘娘,我家小主進爲容華,奴婢正歡喜,卻又說是追封的,我家小主已經歿了,等過了年,就要落葬的,奴婢急瘋了,又不敢問,只好躲在這裡哭,哪想到,就遇見娘娘您了……”
“對了,你是清蓮妹妹從家裡帶進來的家生丫鬟,是不是?”我恍惚有這個印象,問道。
香蘭點了點頭,“是的,按規矩,秀女被選中了進宮時,是可以帶一到兩個家生丫鬟進宮的,我家小姐就帶了我進來。”
我放下心來,握着她的手緊了緊,道,“那我實話跟你說,你卻不能說出去了。”
香蘭趕緊點頭,擡起淚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我,我微微的一點頭,道,“你家小姐沒死。”
“啊,沒死,”香蘭驚喜出聲,蔣秀忙一把捂住她的嘴,嗔道,“小姑奶奶,叫這麼大聲,你想害死你家小姐麼?”
待香蘭安靜下來,蔣秀慢慢的將前後經過全都說給她聽,香蘭又驚又喜,然而想到這冰天雪地的天氣,她又黯然落淚,道,“我家小姐從來就是這樣的,寧折不彎,性子太烈,”想了想,她又感嘆道,“不過,離了這裡也好,不然,依着她的性子,早晚生出事來!”
我忽然想起一事,問道,“香蘭,我問你,今年初,我被皇上下旨禁足時,你家……你家小姐有沒有,到我之前住的淺梨殿去過?”
香蘭點頭,“去過,”此時她聽說陳清蓮其實未死,心情大好,臉上也有了一絲笑意,“我家小姐自從那日被娘娘您救了後,就對奴婢說過,一定要報答主子的大恩大德,皇上下旨將娘娘禁足,我家小姐聽了很是擔心,不顧奴婢的阻攔,非要過去看看,可是到了跟前,卻發現已經有人去了,就跟我隱在離着不遠的樹後瞧着,那天,我陪着我家小姐,在娘娘您的宮門前,站了很久呢!”
我想起那晚的那個白色身影,心裡暗歎,原本只是無心之善,卻換了陳清蓮如此重情回報,倒叫我慚愧不已了!
然而看到香蘭,又實在是件歡喜的事,在我患難時依舊一心爲我的人,我怎能辜負,當下我喚來一個小太監,吩咐道,“你去一趟內務府,就說有一個浣衣局裡叫小茶的,在御花園裡幫我找到失落的簪子,我很喜歡她的伶俐,要留她在身邊使喚。”
那小太監答應着去了,香蘭聞聽又驚又喜,連聲問道,“是真的麼?娘娘,奴婢真的可以在您身邊伺候麼?”
蔣秀笑了,道,“娘娘回宮後,一直惦記着你,如今找到了,再沒有丟你在外面受苦的理兒。”
香蘭羞羞的一笑,我想了想,“小茶這個名字很好,你也別在改回來了,宮裡到底是瞬息萬變的地方,咱們以前的情誼,少些人知道,將來也能少許多煩擾。”
香蘭鄭重點頭,我見正色已經到了正午,太陽雖好,然而映了雪光,倒刺得人眼暈,當下也就吩咐回宮去。
纔回宮,就見安槐已經等着了,香蘭以爲是安槐不答應將她留在我身邊,特意尋來,不由的嚇得身子微微的一哆嗦,拉了我的袖子,叫了聲,“娘娘,”就直往我身後避。
我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叫她安心了,安槐看在眼裡,過來恭敬的行了一禮,笑道,“奴才給娘娘請安,娘娘得天庇佑,遇難呈祥,奴才真替娘娘高興,”說着,就有點哽咽的意思。
我神色一正,凝然道,“多謝安總管惦記,如今我還能再見到安總管,我也高興的很。”
請了安槐在小凳子上坐了,我向香蘭道,“小茶,把那好茶給安總管熱熱的沏一杯來。”
安槐看了看香蘭,道,“這就是小茶麼?嗯,倒確實伶俐,娘娘的眼光真是不差呢,”說着,她向香蘭道,“你可真是個有福的,婕妤娘娘最是憐下的人,你能在婕妤娘娘身邊伺候,是你前世修來的福分呢。”
香蘭聽他這樣說,神色間這才一鬆,恭敬的應着,手腳麻利的端上茶來,我見安槐像是有話要說,揮手命她們全退下了,只留了蔣秀在邊上。
安槐見屋裡無人,這才欠了身道,“奴才今天來,是有一封信要交給娘娘,”說着,自袖子裡摸出一封信來,交到蔣秀手裡,我伸手接過一看,正是父親的筆跡。
我神色不動,順手放到書案上,淡淡道,“安總管怎麼忘了這宮裡的規矩了麼?身爲內務府的總管,倒帶頭犯了起來。”
安槐站起身子,道,“若是往日,奴才是得惦記着規矩,可今時不同於往日,娘娘已經是三品皇妃,按規矩,是可以和家裡通家書的。”
我點頭微微笑道,“是這樣的,可是,按着規矩,這信得先拿去交皇后娘娘先看了,才能交給我,如今皇后病了,也該先交貴妃娘娘看了才行,可是,我看這信,是完好無缺,尚未拆過,這……怕是不妥呢!”
安槐何其聰明,聽了我這麼些話,如何能不知道我話裡的意思,他的神色裡愈發的鄭重,向我道,“娘娘是個重情義的人,奴才向來欽佩,能爲娘娘效勞,是奴才的榮幸,娘娘但凡有什麼,只管吩咐了奴才就是,萬不可說這樣見外的話,”他停了停,又道,“這封信沈大人交給奴才的時候,邊上並沒有人看到,奴才並沒有將它記檔的,娘娘請放心。”
他見我神色凝重,沉默不語,忙又笑道,“其實,這信裡想來不過就是些家常話,奴才原是想着沒什麼,路過靜延宮,順路就進來了,若是娘娘覺得不妥,奴才這就帶走,先請貴妃娘娘過目後再送來。”
他又刻意的解釋,“奴才只是想着反正沒什麼,這纔沒多跑這個腿兒的!”
他邊說邊用眼角偷瞧我的臉色,我只作不知道,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這才莞爾一笑,道,“安總管,都是聰明人,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有什麼事要請我幫忙的,就不要拐彎抹角了。”
他的神色一僵,頗有幾分尷尬,半晌,方吶吶道,“奴才,只願今後能夠多多伺候娘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