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如被丟進燒開的滾水裡,灼燙翻騰,萬分的苦楚卻硬是不能說,因爲說亦無用。半晌,我方哽咽出聲,勉強道,“你,你可一定要早些回來。”
他抱着我的手臂緊了一緊,嘆道,“凝霜,我也不願離開你那麼久,嗯,我一定會盡快趕回來。”
他摸了摸我已經八個多月的肚子,“到那時,我就能見到我們的孩子了!”
我將手覆在他的手上,他手上的溫度小小的讓我安心了一點,他翻過手來,將我的手包在他的手裡,安慰我道,“凝霜,你放心,我在泰山祭天同時,也會向蒼天禱告,求上蒼庇佑你們母子平安的。”
明日就要出行,按規矩他這晚得在皇后宮裡歇宿,我怕皇后着惱,連着催他過去寧瑞宮,他只是流連不走,無奈我只得假裝睡得熟了,一直等到亥時,他才輕輕的放開我,輕聲喚人進來給他着衣,又悄聲的囑咐了蔣秀小青等,這纔出了屋子。
門上的珠簾譁啷一響,外面有人低低問安的聲音,我這才睜開眼睛,透過牀上低垂的錦幔靜默的看出去,屋內只剩了小青默默的守着,小青身邊,是正點着安息香的梅花紋鶴嘴紫金銅爐,悠長的鶴嘴裡,安息香的清冷幽香嫋嫋飄搖,一如,我現在紛亂難安的心!
承乾十七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大肅朝皇帝英宏正式出行,前往泰山祭祀蒼天,爲天下蒼生求太平,並謝蒼天庇佑,太后得已安康。出行這日,先和皇后率了羣臣至祖廟拜祭了,再由祖廟正式出行,皇后和衆大臣送至十里長亭,這纔回轉。
皇上一走,宮裡立刻便冷清了許多,妃嬪不再爲了讓皇上多看自己一眼而費盡心思爭奇鬥豔,亦因皇上不在宮內,而把嫉妒爭風的心都暫時的收了一收,每日見了,言笑招呼間,也親熱了幾分。
英宏臨行前,鄭重的將我託付過皇后。皇后亦是十分的上心,見我的身子愈發的沉重,嚴命不許我再去給她請安,她倒隔個兩日就親來看我,飲食上也親自過問。如此,也讓我安心不少。
太后的身子終於恢復了。雖然還不讓宮妃前去請安,但是公主們再進宮問安時,她也偶爾能見了。一時間,宮裡人人都爲太后歡喜,連我,也暗暗的鬆了一口氣。
這一日,小青扶了我在邊上的小園子裡賞花,天氣已經有些涼了,她擔憂道,“也不知道皇上到了哪裡,天氣涼了,皇上的身子可受得了受不了呢?”
我不禁莞爾,纔想着要打趣她一下,遠遠的卻見一羣宮女擁了兩個衣飾華貴的人漫步走近,待到近了我仔細一看,卻是良昭儀,而身邊的那位,赫然是進宮探母的祥琳公主。兩人正有說有笑的遊着園子,猛然間見了我,忙止了步,向我招呼。
我扶着小青起身欲向良昭儀行禮問安,良昭儀嚇了一跳,忙一把托住我,口裡叫道,“唉喲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千萬別亂動,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惦記着這些個虛禮兒。”
我謙卑笑道,“姐姐憐惜嬪妾,嬪妾卻不能忘了規矩。”
良昭儀也笑得溫婉親切,“規矩是要守,可也得分個時候,妹妹如今是宮內着重保護的人,萬一龍裔因此有了閃失,我的罪過可就大了。”
她看着我溜圓高挺的肚子,又笑道,“若說要見禮,往後的日子長着呢,你可不能單挑這個時候,若是讓小皇子在肚子裡委屈受累了,我倒不肯依呢!”
她這句話,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祥琳公主過來給我行了一個平禮,叫我道,“皇嫂。”
我之前雖然見過她,但是這樣面對面的說話卻是第一次,我知道太后最是疼愛她這個最小的女兒。當下拉了她的手,很是客氣的笑道,“公主可是進宮晉見太后的麼?公主真是孝順,太后往日提起時,也都說只有公主最是柔順聽話呢!”
她矜持一笑,眼神卻帶了思索在我的臉上久久打量,我微微有些不自然起來,但轉而想到,她必定是因爲我獨受皇寵的緣故,纔對我分外好奇罷了。
我悄眼看了看她,心裡卻忽的想到,不知道她的小姑跟栩表哥之間,如今可怎麼樣了?想到栩表哥,頓時有一股令我窒息的痛意蔓延上心頭,可那是我親自寫了書信給他,要他善待他的新婚妻子的啊,他們二人若恩愛和睦了,不也正是我心中所盼的麼?
良昭儀又跟我閒話了幾句,就道,“我正請了公主去我那裡小坐品茶,妹妹也去坐坐吧。”
我笑着推辭,“我如今身子這樣笨拙的,走到哪兒都是累贅,就不過去煩擾姐姐了,再說,我也乏了,還是回去躺着去的好。”
良昭儀又客氣了幾句,這才同了祥琳公主走了,那祥琳公主很是奇怪,走得遠了,猶自回頭又看了我一眼。
沒有皇上的皇宮裡,日子過得平淡無波。很快,英宏走了近一個月了,我的身子已越來越重。隨着我臨盆的日子越來越近,皇后愈加緊張,每日都不辭辛勞,親來看顧,太后也時不時的派人過來看問,我即將生產的事,一時間成了宮裡的頭等大事。
我對這即將到來的那一刻,又是期待又是惶恐,一股莫名的情緒整日盤踞在我的心頭,我每日每夜的睡不着,神經時刻緊繃着,蔣秀和小青百般勸慰,亦無濟於事。
紫芫得知此事,爲怕我太過傷神,這天一早,就邀了瑛兒過來陪我說話。我很是高興,命蔣秀取了新鮮的果品點心擺在院子裡的小石桌上,又用紅泥小火爐烹了茶,三人對坐了閒話,瑛兒帶來一雙用漿洗過好幾次的棉布做的小鞋子,笑道,“這雙小鞋子姐姐瞧着怎麼樣,我想着才生下的小孩兒肌膚定是極嫩的,必要極軟和的棉布做的衣服鞋襪穿着纔會舒服。”
她的針線極細巧,簡單的棉布面子,上面繡着一隻栩栩如生的老虎圖紋,老虎額頭上,一個金線繡成的“王”字威風凜凜,昂然有趣,看得出她定花了很多的心思。
我誠摯讚道,“妹妹的手可真是巧,你費了這樣的心思,叫我怎麼謝你呢。”
瑛兒臉一紅,羞道,“姐姐不嫌棄就好,我那裡還有幾件小衣裳還沒做好,也是棉布做的,姐姐既覺得好,我回去後加緊做了就送來。”
“妹妹可別太過勞累了,撇開內務府那裡不說,這些東西,單蔣秀就早都備下了許多呢,”我很是過意不去,又不好太過推辭,唯有客氣幾句。
大家又就着那鞋上的繡工討論着,正說得熱鬧,忽然宮門外有人扣門,“皇后娘娘懿旨到。”
我和紫芫、瑛兒對看一眼。我明瞭的一笑,想來,又有什麼賞賜下來了。
楊阿亮趕緊打開門,一個面容白淨的太監領着幾個小太監進來,卻是空着手的,見了我們,只垂手行禮,道,“皇后娘娘有請嫺貴嬪前去寧瑞宮問話。”
他的神情不卑不亢,雖是有禮但並不恭敬,這是從來都沒有過的,我心裡暗暗吃驚,紫芫已冷聲道,“你說明白點,皇后娘娘到底是怎麼說的,嫺貴嬪即將臨盆,怎麼倒要這個時候勞動貴嬪呢?”
那太監見她問話,躬身一笑道,“回趙主子的話,張總管就是這麼跟奴才說的,奴才只管傳皇后娘娘的旨意,別的卻不知道。”
我心裡雖然納悶,卻不敢怠慢,趕忙命蔣秀小青服侍我換了衣裳,這纔跟着那太監往寧瑞宮去。紫芫瑛本要跟着去,被那太監攔了,他道,“趙主子瑛小主請留步,皇后娘娘的懿旨是,只請貴嬪主子一個人去。”
紫芫和瑛兒無奈只得停步,我見事情如此神秘詭異,心內免不了有些忐忑,卻只能對她二人笑笑,道,“二位妹妹只先坐着喝茶,我很快就回來。”
然而才進寧瑞宮,我就覺得不對,就見屋子裡的氣氛分外凝滯冷凌。皇后端然坐在寧瑞宮正殿裡當中那把雕了金鳳的點綵鳳位上,見了我,也不若往日般親熱,更甚至,在我要行禮時,她也沒有像往日般讓我免禮。
我心裡暗暗疑惑,只得強掙扎着跪下行禮,眼角餘光過處,慧哥兒垂手立在皇后身邊,正表情複雜的看着我。
皇后臉色冷沉的看着我,既不說話,也不叫我起來,我的腰痠漲漲的疼,又不敢動,只得強忍着,內心只爲皇后今日的反常感到納悶驚心,隱隱感到不好。
半晌,皇后似下定了什麼決心般,她先定神看了看我,就擺手命彗哥兒帶着人全退下去,慧哥兒答應着,臨去時眼光向我輕輕一瞟。我詫異莫名裡,分明看到她的眼裡有憐憫可惜的光一閃,這帶着憐恤的目前如一粒石子冷不丁的拋進平靜的水面般,激起我心裡的層層漣漪。
寧瑞宮的大殿裡,華麗空曠,紫金鎏彩香爐裡,百合香嫋嫋婷婷,若有似無,縈繞在皇后和我之間,皇后定定的看着我,緩緩道,“有人向本宮稟告了一件驚天的大事,此事事關重大,更是涉及到皇家體面,皇上不在,本宮身爲一國之母,又是後宮之主,維護天家的體面,乃是本宮份內之責,茲事體大,本宮也顧不得嫺貴嬪有孕辛苦,只得請嫺貴嬪過來問一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