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終於面露笑容,擡手虛虛一扶,道,"沈更衣能有這樣的心性,哀家很是心慰,"說到這兒,她似極能感受似的一嘆,"哀家在這宮裡活了幾十年,宮中的爾虞我詐,人心難測,哀家亦見得多了,你以往雖然糊塗,哀家卻也能理解一二,嗯,只要你以後痛改前非,哀家也不會虧待你。"
我心裡好笑,臉上卻是極感激的樣子,"若得太后不棄,凝霜粉身碎骨,亦難報萬一,只是不知道,太后要凝霜做什麼?"
太后見我問,她的眼一眯,臉色刷的就是一沉,"哀家要你重拾和皇上的那份情意,將皇帝的心從常珍珠的身上收回來,以後勸他進入正道,專心國事,再別讓皇帝受美色的迷惑,"說到這兒,她又冷了眼看着我,"哀家雖然許你再見皇上,只是你也要放聰明瞭,當以往事爲鑑,別再給哀家輕狂囂張了,否則,哀家就要你的命。"
我撲的俯身在地,"凝霜不敢,"然而想想,我還是凝了眉爲難道,"凝霜只是擔心,如今凝霜容色已衰,只怕……"
太后冷聲喝道,"若你不能收回皇上的心,就從此再別想見你的兒子。"
我"咚"的一聲重重磕下頭去,"太后放心,凝霜定當竭盡全力,萬死不辭。"
從榮壽宮回來,裁雪早已經等得急了,見我平安而回,頓時鬆了一口氣,忙不迭的扶我坐下,又打來水給我淨了面,這才問道,"小主怎的這麼久,奴婢見別的主子娘娘們,早就回了呢。"
我心中高興,仔細拭乾淨了臉上的水漬,向裁雪笑道,"我今兒看見昊兒了。"
"什麼,"裁雪正端了盆要出去倒水,一聽我的話她竟是大吃一驚的樣子,手一歪,盆裡的水頓時"譁"的潑了滿地,她顧不得這些,衝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顫聲道,"是……是真的麼?"
我皺眉看她,嘴裡佯嗔着道,"怎麼還是這樣冒冒失失的,"裁雪卻不管,她"咣啷"一聲扔了銅盆,滿臉喜色的坐到我的面前,"太子殿下怎麼樣了?個子多高?會走路沒有?會笑了吧?"
我卻愣愣的看着她,許久無言,曾幾何時,我的一切已經滲進了她的生命裡,所有關於我的,關於我皇兒的,她都是深掛於心,如同自己身受。
拂一拂她的發,我含笑點頭,"雖然只是一眼,可是我能看得出他很好,他個子很高,粉粉嫩嫩,愛笑,還長了兩顆小牙了呢,瑛兒和小青帶着他到殿上來,皇上極疼他,並且,皇上將他保護得很好,太后連他的邊兒都沾不到的,裁雪,你知道嗎,當我看見皇上爲了保護昊兒所做的那些,我好高興,也好放心啊。"
"哦,皇上做了什麼啊?"裁雪興致高昂,極好奇的問。
見她問到這個,我的心裡卻是一痛,語氣也沉了下來,"當時昊兒在皇上的懷裡,太后要抱,我正緊張的時候,就聽昊兒很突然的哭了起來,皇上就勢將昊兒交到小青的懷裡,命瑛兒和小青帶着昊兒迴流雲殿裡去,成功的脫離了太后的手。"
裁雪一臉驚愣,"只是,這太子殿下怎麼會突然的哭起來呢?"
我搖搖頭,"我不知道,但是我想,一定是皇上做了什麼手腳,當時我心中緊張掛念,死死的盯着他們一刻不離,昊兒突然大哭的時候,我分明看見皇上的眼裡閃過一絲不捨,昊兒到了小青的懷裡時,哭聲就慢慢的小了,想來並沒有什麼大礙的,所以,我倒也不擔心。"
裁雪聽我這樣說,她想想也是這個理,於是點點頭道,"有昭儀娘娘和青姐姐在,小主您就放心吧,太子殿下不會有事的。"
"是啊,"我想想又道,"裁雪,你放心,咱們也快出頭了呢。"
"真的麼,"裁雪更是高興,"是不是皇上今兒看見了小主,跟小主說的?"
我輕笑搖頭,點一點她的額角,"你真是天真,皇上怎麼會跟我說這些。"
"那……?"
"是太后說的,"我的臉慢慢的冷了下來。
"是太后,怎麼可能?"裁雪脫口驚叫,明顯的不信。
我點頭,"是太后,"起身來到窗前,窗外依舊風寒凜冽,窗上掛着的大紅皮紙的燈籠隨風搖曳着,暈紅的燈影不時透過窗紙映進來,照得屋子裡暈暈的一片紅色,我將太后今天的話慢慢告訴裁雪,臨了,我笑道,"太后不敢再爲常珍珠和皇上鬧翻臉,只好讓宮裡衆妃滿園花開,又將我擡了出來,巴望着我能分了常珍珠的寵,不會讓常珍珠妨礙到慧妃的後位,可是她就沒有想到,唐朝時,高宗皇帝的王皇后和蕭淑妃爭寵,亦是用的此招,雖然成功的打擊了蕭淑妃,卻叫那個武媚娘藉機上了位,她利用完武媚娘之後,卻再也拿捏不住武媚娘了,最後落了個引狼入室,自食惡果的下場。"
說到這兒,我深吸一口氣,譏諷的笑道,"太后只以爲我一個罪妃之身,即使重見天日,亦絕對興不了風做不了浪了,所以她用我的昊兒來要挾我,只以爲她掌握了我的生死,卻沒有想到,這一切全都在我的運算之中,哈哈哈,太后啊太后,你終究還是老了!"
裁雪的臉兒卻是白了,她愣了愣才道,"也就是說,小主很快就又要捲入爭寵算計的紛爭裡去了,"她似有些躊躇留戀的樣子,低下頭道,"其實奴婢覺得,咱們這一年的與世無爭,過得也很好。"
我頓時默然,許久,我才點點頭,嘆道,"何嘗不是呢,"然而我又轉頭定定的看向她,"只是,我們這與世無爭,其實也只在表面,一但慧妃登上後位,再被她有幸生下皇子,我和昊兒就危險了,不行,我一定要翻身,只有站在衆人之上,我才能放心的和我的兒子相認。"
話是這樣說,然而下面的路怎麼走,我還是在心裡細細的籌謀運算了一番,又寫了張紙條命裁雪趁夜想辦法送給劉喜轉交英宏,第二日晚上,一個小太監來淺梨殿送了張紙條,上面一個字沒有,只有極簡單的幾筆勾畫了一隻蟬,我看了一眼就趕緊在燭火上燒了,臉上就已經溢出了笑來。
裁雪也悄悄的笑,道,"蟬又俗稱知了,皇上在給您回信兒說他知道了呢。"
我取出針線籃裡繡了一半的活兒,一邊看着花樣子一邊道,"萬事皆備,下面咱們只等着看太后怎麼演這場戲罷。"
裁雪點頭,用小釺子將燭火挑得更加的亮,窗外的風更大了,然而我和裁雪卻都知道,春天,已經到了。
才過了正月,榮壽宮裡就傳出太后病了的消息,太醫院裡御醫好一通忙活之後,太后的鳳體依舊不見好轉,慧妃大急之下,向英宏請求要在榮壽宮中請道士設壇祈福,英宏應允,道士們進宮擺壇那天,宮裡衆妃盡皆前往素服跪求天恩降瑞,以保太后早日康復,就連我這個罪妃,亦又一次出了淺梨殿,前往共同跪求。
說來也怪,道士們進宮設壇後,不過三五日,太后的鳳體竟然就大爲好轉了,太后高興之下,命慧妃向皇帝進言,在道士設壇時,她雖病臥在牀,卻也暗暗許了一願,若沉痾得除,將要赦了冷宮永巷中有罪之妃,並要將久留宮中的年老宮人給予盤纏,准予還鄉。
如今果然老天爺垂憐,太后鳳體逐漸康復,她希望皇帝能夠下旨,還了她這個願!
消息傳出來時,冷宮永巷裡還好,各宮但凡有年老宮人之處的,皆是歡聲一片,裁雪也喜滋滋的進來回我道,"小主大喜了,冷宮永巷之中的罪妃都會被赦,小主只是禁足,應該也在赦免的範圍之中了。"
我含笑看她,"傻妮兒,我自然一定在被赦的範圍之中,否則,太后的這一場戲可不是白演了。"
"啊,"裁雪乍聽這話一愣,她細細一想,隨即瞭然,便掩了嘴笑道,"聽小主這樣一說,果然是這個理兒呢,哎呀,奴婢竟是半點也沒有想到這個的呢。"
她過來我的面前,斂袂一拜,笑道,"奴婢恭喜小主,就要苦盡甘來了呢。"
我卻取出針線籃裡沒有做完的繡活又繡了起來,許久,放才擡頭一嘆,"咱們的苦,是纔開始呢!"
二月底裡,英宏一道恩旨頒了下來,令宮中年老宮人每人都可以得一筆盤纏以及養老金銀,出宮回鄉安度晚年,而永巷冷宮中的罪妃亦全都赦免,並給予末八品更衣身份,安置在位於皇宮西北角兒上的儀和宮,然而淺梨殿中的我,卻隻字未提。
裁雪儘儘心心的打聽了許久,等確定了這次恩赦的旨意裡沒有我後,她大是奇怪和吃驚,回來看見我時,不覺就有些期期艾艾,被我死命的追問了出來,臨了,她擔憂的看着我道,"小主別擔心,皇上許是忘了,要不了一兩日,就會有旨意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