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浸在自己的失望和傷心裡,恍若未聞,英宏已經明白了我的心意,他心痛的將我擁進懷裡,在我耳邊輕聲提醒,“凝霜,不可能的,睿兒當時不是已經……已經……”
他的聲音沉重痛楚,不肯將那個字說出來,我卻像是有一把刀狠狠的扎進心來,是呵,不可能是睿兒的,我的睿兒沒有這樣的好命,是我親手將他掐死在我的懷裡,我親眼看着他嚥氣,我真切的記得他的身子在我懷裡一點一點逐漸變涼,他死了,他已經――死了!
緊咬着脣,我死死的看着揀兒,身子微微的顫抖,手指想要擡起卻又無力,好半晌,我啞了聲音向隨從道,“誰帶了銀子。”
那個叫王文華的,趕緊解開銀袋子過來雙手捧上,我看也不看,問道,“有多少?”
王文華輕聲答道,“回主子,大約有二百兩。”
我解下身上的一塊羊脂玉佩來,親手系在揀兒的身上,我柔聲對小毛娘道,“我和這孩子有緣,這個東西就給他做個念想罷。”
又命王文華將那銀袋子交到小毛爹的手上,對他們夫婦囑咐道,“這孩子好命,能遇到你們這樣的善心人家,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只怕以後是個有造化的也未可知,你找個先生教這兩個孩子唸書罷,讓他們長大了好爲國家效命。”
小毛爹孃驚慌失措起來,連連推脫,哪裡敢要,小毛爹向我們道,“這……這……二百兩銀子,太多了啊,我們農戶人家一輩子掙不到這個數的,爺,夫人,小人萬萬不能要的。”
這時,王文華勸道,“快收了罷,你們如此心善,這是你該得的,況且剛纔我家主子也說了,叫你找先生教孩子讀書,就爲這個你也不能推了。”
那小毛爹這才無奈的收了,又拉着小毛娘和兩個孩子跪下向我們磕頭,小毛娘道,“爺和夫人救了揀兒,如今又如此待我們,就是我家的大恩人了,請爺和夫人一定得留下名字來,我們回家給爺和夫人立個長生牌位去。”
小毛爹尚不知道揀兒落水的事,就有邊上的鄰居們簡單的向他說了一遍,他是個耿直的漢子,頓時磕頭如搗蔥般,一定要我們留下名字。
其實,我們這樣的陣勢和裝束,他們已經知道我們身份不俗,此時這樣問,只怕亦是有着許多的好奇在心裡,王文華見他們這般模樣,不由爲難,用探詢的目光看向英宏,英宏略略的一思索,點了點頭,王文華會意,湊到小毛爹的耳邊輕聲的耳語幾句,只見小毛爹頓時臉色大變,他撲的將頭直直的磕在地上,再不敢擡起來,口裡哆嗦着道,“小民……小民見過……見過……”
他想來是不知道該不該將我們的身份泄漏出來,結結巴巴的說不周全,英宏點了點頭,道,“你只好好的待這兩個孩子就妥了,”說着,他一把抱起我,走到御馬前翻身上馬,揚聲喝道,“回營。”廣估上圾。
馬蹄急急,我透過披風的縫隙回頭看去,揀兒靠在小毛孃的懷裡早已經沉沉的睡得香甜了。
他們的身影越來越模糊,我的心要越來越空,眼裡的淚大滴的落下,風兒撲在臉上,臉頰上一片沁涼,睿兒臨死前的那一剎,早如一根毒刺般,深深的紮在我的心上,縱然好了創口,亦只是表面,任何輕微的觸動,立時,就瘡瘍立現,鮮血流溢!
待回到營房裡,已經是過了午了,才進大帳裡尚未來得及更衣,就有人回稟道,“太后派了人來,有事要啓奏。”
英宏漫不經心的道,“喚進來罷,”我有些擔心,“太后來說什麼?”
英宏笑道,“左不過是因爲邊境告捷的事,派人來賀喜,場面兒上的事,沒什麼。”
我這才放心,退進內帳裡更換衣裳,蔣秀小青看了看我,立時便嚇了一跳,小青忙道,“小姐,您是不是哭過了?”
我照了照鏡子,臉上果然還隱有淚痕,想到揀兒,我心裡又苦澀了起來,正要將這件事說給她們聽時,突然就聽外面英宏暴怒的一聲,“胡鬧。”
隨着暴喝聲,只聽“咣啷”一聲,一個什麼東西被砸到了地上。
我嚇了一跳,顧不得更換衣裳,忙起身欲出去瞧個仔細,然而又想起後宮不能幹政,只得站在簾子後,用心的聽着。
英宏像是已經怒極了,“她們打的好算盤。”
有人哆嗦着連聲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英宏一聲暴喝道,“滾,”有腳步聲向內帳過來,我不及迴避,簾子一掀間,英宏陰冷着臉站在我的面前。
“皇上,什麼事,是不是太后她老人家……”我眼見裝不得糊塗了,忙輕聲問着。
他看了看我,眼裡滿是慶幸和氣憤,將手裡一封詔書遞到我的手裡,“凝霜,你自己看吧。”
鑲了明黃色邊的赤色描鳳雲錦上,裱着上好的宣紙,硃紅的鳳印明晃晃的刺人雙眼,這是太后和皇后下懿旨時所專用的詔書券,我打開來看時,只見上面赫然寫道,“正二品位宣華夫人沈氏凝霜,賢良淑德,深明大義,在國家和百姓靖難之事,爲了朝廷社稷毅然捨身事佛,其情可嘉,其志當勵,如今邊疆戰事順利告捷,國家百姓之福,亦是宣華夫人事佛禱告之功,太后深憐宣華夫人之志,亦深感宣華夫人之心,爲遂宣華夫人之志,今封宣華夫人爲靜安天師,佑國尊者,賜永居靜海庵,長護國家社稷福祉,其賢德惠澤,當爲後人謹記,永留青史!”
我越看心裡越涼,這份懿旨明裡是嘉獎於我,實際上卻是用幾句冠冕堂皇的話將我軟禁在靜海庵,一輩子古佛青燈回不了宮了!
而且,太后在頒這道懿旨時,尚不知道我已經被進爲正二品妃了!
我緩緩看向英宏,“皇上……這……”
他接過那道懿旨,隨手一扔,恨聲道,“她好快的手腳,這道懿旨竟然就是緊跟着朕派去靜海庵接人的詔書去的,只是她稍慢了一步,那下詔的奴才得知你已經被朕接到這裡,竟然追到這裡來了,實在是可恨!”
看着他這樣的反應,我心裡微微的一定,當下就流下淚來,假意道,“太后懿旨,臣妾不敢違背,自該奉太后之命去出家,只是……以後再見不到皇上了……臣妾……”
我萬分不捨,抑制不住掩面嗚咽起來,蔣秀小青聽了我的話,也白了臉,只是不敢說什麼,一個個的面面相覷。
英宏一把抱住我,“凝霜,你放心,朕絕對不會讓你離開朕的,”他輕輕拭去我的淚,輕聲安慰,“你已經在她的懿旨到之前就離了靜海庵,又已經被朕封妃,她那份懿旨未來得及頒佈,自然就作不得數了。”
我頓時放心,然而我仍然猶豫的樣子,爲難道,“可是,太后說的有理,爲了國家社稷的福祉,臣妾理該當仁不讓啊。”
他卻冷冷一笑,“哼哼,賢德惠澤,永留青史,她有兩個侄女在宮裡,如此“光宗耀祖”之事,怎不留給她家的人去做。”說到這裡,他的語氣激昂,“保家衛國乃是男兒份內之事,若是外邦知道我大肅朝竟然要靠一個女人出家來護佑,豈不要笑掉他們的大牙。”
我這才笑了出來,“皇上說的很是呢?”
到得第四日一早,御駕親征的大隊開始拔營回京,沿路皆是鼓樂齊鳴,號角聲聲,老百姓無不是歡欣鼓舞。我坐在嬪妃專乘的赤色繪金描鳳鑾駕裡,心裡卻是抑制不住的緊張,這一個多月裡,宮裡的爾虞我詐一時竟然像是遠了,閒散安逸中,我竟然已經忘了怎麼去防範,昨天太后的那道懿旨如驚雷般炸在了我的心裡,原來,她早早的就已經忌憚了我,是呵,後宮裡原本就是她的天下,縱然她老了,然而皇貴妃卻在她的扶持下緊跟其後,皇后未失勢時,亦只是比一個擺設稍好一點,這麼些年來,真真正正帶給她那個家族威脅的,卻只有我,這一點,想必在她當初以那樣的殊榮召我進宮時,再沒有想到的!
只不知道,她有沒有後悔過?
我細細的想着自我得英宏的寵愛之後太后的反應,她雖然對我保持着褒獎欣賞的態度,然而事實上她對我卻已經一天天的冷淡下來,當初我在睿兒死後那樣的悲痛欲絕時,她竟然絲毫不爲我感到難過,甚至派了人過來申斥我,道我不識大體。
自從那日起,我本就該看出太后的心的,偏我只顧自己沉淪在對睿兒的傷痛裡,無心亦無暇,不肯去多想其中的蹊蹺。
越想心裡越寒,然而我卻已經是退無可退了,到如今,我越來越覺得,我當初的那步棋走得太對了,我成功的讓英宏和太后之間出了芥蒂,只要有英宏對我的心意不對,我就復仇有望。
只是,這樣的日子能夠維持多久,英宏這些日子以來一直都在查探着當年梅貴太妃之死的真相,不定什麼時候就水落石出,到時,他們母子盡釋前嫌,那個時候,我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