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們都沉默起來,過一會兒,她將臉轉向我,語氣裡沒有一絲表情,“我知道你已經封了昭儀了,那孩子也被以太子名義藏進皇陵,沒有了皇子,他對你還是這樣好,本宮倒不知道是不是該恭喜你呢?”
我心裡瞬間一痛,死命的一咬牙,我看向她,“我倒想問你,可有後悔過?”
她臉上的表情一僵,兩眼死死的盯住我,半晌,她緩緩道,“若說後悔,是本宮不該中了錦元宮那位的套,而對於你,若是再重來一次,本宮依舊會那樣做。”
她的語氣裡沒有一絲表情,“無論是本宮,還是本宮的家族,都不允許任何人威脅到我們的地位,誰都不行。”
她最後的話,斬釘截鐵,一字一字的從牙縫裡擠出,聽在我的耳裡,忍不住一陣心涼。
一陣寒意從心底,逐漸蔓延到我的全身,到此時,我才發覺,進了這個富貴牢籠的女人,是多麼的可憐,在紅粉掩飾的笑臉背後,藏着怎樣血腥殘忍,那帶着笑意的廝殺,絲毫不遜於血腥無情的戰場,並且,它殺人於無形,更讓你防不勝防!
可是,卻並不是我我們自己所願,家族,自身的榮耀,不得寵的要爭,可是爭上去了的卻更累,除了爭,還要防,防着身前背後那不知名的暗角里,隨時會射來的冷箭。
就如眼前這個女子,縱然已經貴爲皇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高高的立在衆人的頭頂上,然而亦是四面皆敵,稍有不慎,就會從那高高的寶座上跌下,粉身碎骨。
身子抑制不住的戰慄,我緊緊的攥着拳頭,彷彿,那樣可以讓自己覺得安全些,小指上如蔥管的指甲禁不住我的大力,頓然斷裂,那粗劣的斷口,深深的刺進我的手心裡。
皇后笑得尖利,“總有一天,你會同我一樣的,否則,你今天不會來找我。”
屋子裡昏黑暗淡,那一點如豆的燈光鬼火似的搖曳着,映在我們兩個人的臉上,份外妖冶詭秘,我也笑了,“原來,進了這個地方,當真已經是萬點不由人了。”
停了一停,我再看向她,鄭重道,“你家裡已經沒落了,憑着你,想再翻身已經是很難的了,你應該明白,我是你唯一的指望,最起碼,我能保住你的命。”
“我已經是在地獄裡的人了,死和活,還有什麼要緊?”她像是不爲所動。
我咯咯的笑出聲來,“皇后,你又何必不承認,若是不在意,你又何必如此辛苦的裝瘋賣傻,”我恢復了鎮定閒淡,往椅背上一靠,“或許你真是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可是,你的家人呢,若不是爲着你皇后的封號,若不是顧着皇家的體面,你的家人又怎能還能保持着這表面上的安然,”我一字一句說的清晰,“你只有保住自己的命,才能保住你的家人!”
我這一句話果然說到了她的心裡,她的臉色慢慢的暗沉,半晌,她的身子緩緩的軟靠在椅子上,道,“你要我做什麼?”
“我要知道當初那件事的前後所有的事,”我冷冷開口,眼裡的怨忿隨着我的話剎時濃烈如火。
按着規矩,敬事房在每天供皇帝翻選的綠頭牌裡,加上了新進嬪妃的,然而這次卻很是奇怪,英宏並沒有如衆妃設想的那般,很快就召新妃嬪侍寢,連着一個月,他大多隻是一個人呆在清心殿裡翻閱奏章,偶爾召人侍寢,也是隻翻我和瑾貴妃的牌子,並且,大多是瑾貴妃的。
這一切看在衆人眼裡,頓時詫異萬分,一時間,宮裡處處都在議論,就連太后也知道了這事兒,然而英宏只是寥寥數語,用一個國事繁忙的藉口,就將此事帶過了,畢竟,什麼事都大不過朝政之事去。
衆妃再看那八個新妃嬪時,眼裡不由多了幾分譏誚,人的心理就是這樣,縱然自己不得寵,可若是有人陪着,她們的心裡頓時就會覺得平衡起來,彷彿,自己已經不再是那個獨受寂寥的人了。
甚至,她們在見我竟然有漸漸被冷落的跡象時,心裡更多了些幸災樂禍,而對於瑾貴妃突然的榮寵日盛,除了心有詫異,更是阿諛奉承,說不盡的諂媚之詞,彷彿,面前坐着的就已經是當朝的皇后般。
我的臉上適時的堆了幾許落寞和寂寥,讓她們更加覺得自己的猜測是對的,我沈凝霜終於讓英宏漸漸的失去了興趣,很快,我就要和她們一樣,寂寞宮花獨自紅了。
關於這些,我只是賦予淡淡的一笑,再不作理會,每日除了去給太后和瑾貴妃請安,我都是將自己關在靜延宮裡,再不跟人多說一句閒話,這些看在別人眼裡,則更像是一個失意的怨婦。
轉眼間,就又是初一了,娘和大娘按規矩進宮看我,閒閒的說着家裡的事,娘道,父親見二姐沒有中選,很是失望生氣,而二姐至那日被綁着送回去之後,更是狀如瘋癲,每日裡都在抱怨忿恨,家裡被她鬧得雞飛狗跳。
想起二姐在雛鳳殿裡最後看我的那一眼,我暗暗的嘆了口氣,她定是恨我入骨的,每日的指責怨憤裡,只怕多的是對我的怨咒罷?
娘說這些時,面上淡淡的,我仔細斟酌她的表情,她像是並不知道那日大娘和我到底說了什麼?再想起那日父親的來信,我已經明白,大娘定是將那日的事埋在肚裡,回去後並沒有跟一個人說起過的。
果然,大娘想來是怕我說漏了嘴,她笑了隨着孃的話道,“你爹看到了你第二日送回去的信,就跟我和你娘說,他就知道你定是會幫她的,只是她自己沒福罷了,今兒早上我們來時,你爹還讓我們帶口信兒給你,要你好生的保重自己的身子。”
我感激的看着大娘,眼波流轉裡,彼此都已是明白了彼此的心意,我從衣領子拉出大娘當初送我的那塊玉來,笑着向她們道,“二位母親放心罷,我過得很好,母親給我的這塊玉,女兒每日帶着,這天寒日暖的,倒虧了有它,竟沒受什麼罪的,”說着,我嬌嬌的道,“多謝母親了。”
大娘見我如此,也放下了心,拍着我的手道,“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你歡喜就好了,自家娘倆,哪裡倒要用上這個“謝”字來!”
娘也笑了,“你在宮裡好,就什麼都好了,我們在外面,也就放心了。”
我心裡不由一陣發暖,將頭靠在孃的身上,我恨不得一世就這麼靠下去,再不離開。
突然間,我想起一事,忙問,“二姐落選,她的母親……”說到這裡,我就頓住了,娘和大娘一聽到她,全都沉下臉來,大娘惱恨道,“這個賤人,自己的女兒那樣,她不旦不壓勸着,還跟着發瘋,你父親不待見她,她就整天的去找你大哥大嫂的麻煩,你大嫂在暗裡都不知道哭過了幾回了。”
我皺一皺眉頭,“她們竟然這樣的麼?也太不像話了,”想一想,我道,“咱家在城外的秀明湖那裡,不是有一個別院嗎?你們回去告訴父親,就說那裡安靜,二姐如今心裡不自在,就到那裡住一陣子去,嗯,讓她母女都去罷,爲的是好照顧二姐。”
大娘一時笑了,“正是呢,送了她們到那裡去,家裡要清淨許多呢?”
如此,大家又說了會子話,待留完午膳後,看看時辰已到,我命蔣秀送了出去,臨別時我又囑咐道,“下次再來時,讓大嫂子母子一起來,我要瞧瞧孩子。”
蔣秀送了她們回來後,就向我道,“娘娘,才安槐派人來說,已經按娘娘吩咐的安排了,要娘娘放心。”
我點點頭,想了想,問。“錦元宮那邊有什麼動靜?”
蔣秀笑了道,“她只當娘娘此時必然是同別的宮妃那樣,將精神全放在鞏固君寵上,再沒想到咱們竟然在這個時候對她用上了心的?咱們的人回來報說,她竟是絲毫沒有察覺的。”
小青笑了道,“皇上這幾天多是翻的她的牌子,她得意都來不及,哪裡還顧得上注意咱們呢。”
“這倒也未必,只怕她防得更緊呢,想着我定是心裡不甘,要想着怎麼再翻回去的,”我彈一彈手指上的琺琅套金護甲,鄭重道。
然而我又笑了起來,“只要她一心覺得我只想着固寵,倒也不怕她防了,她越是防着這個,我倒越是好行事了。”
蔣秀默然點頭,“正是呢。”
然而她似在思襯着什麼般,好半天,到底問道,“娘娘,您這次是真的要跟皇后合心了麼?你忘了睿兒……”
我的脣角浮現起一縷似笑非笑,不答反問道,“皇后有一句話說的好,若想在這地方好生活着,就得慣做表面文章,你覺得,我有沒有將這句話放到心裡去呢?”
蔣秀這才笑開了,道,“娘娘如此想,奴婢就放心了。”
我慢慢的靠在椅背上,端進一杯新進的茶水慢慢的抿着,而脣邊的笑意更濃,皇后啊皇后,若是你知道我已經將你的話領略爲處世爲人之良言,並且將它貫徹發揮到淋漓盡致,不知道你可會悔斷肝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