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並不在意的我,見小青陡然凝重的臉,我心裡也肅然起來,和蔣秀對看了一眼,蔣秀問道,“是什麼?”
小青鄭重低低說道,“他們說,霓霞宮的總管太監,竟然是沒有淨過身的。”
“啊,”小青的話像是一個霹靂,讓我們大吃一驚,我和蔣秀的臉刷的如火燒起來,愣了半晌,蔣秀才問道,“你可聽清了,這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小青跺腳道,“怎麼沒聽清呢,我可是聽着他們連說了好幾次呢,一個小太監告訴另一個的,說是在如廁時……”
“好了,”我直覺得噁心,忙出聲打斷了她的話,問她道,“有沒有人看見你的?”
“沒有,”小青搖頭,“我也知道事關重大,所以,眼瞧着他們走得遠了,我這纔出來的。”
我點點頭,“沒人看見你就好,這話你只當沒有聽過,不許在人前嚼舌頭,霓霞宮是昭儀娘娘住的地方,這事兒要是傳出去了,可是了不得的事兒。”
小青的臉色一白,忙點了點,道,“小姐放心。”
我出來用了早膳,見外面陽光好,就命人搬了太師闊椅擺在廊下,厚厚的墊了鵝毛軟墊,靠在上面一邊曬着太陽,一邊看楊阿亮領了小太監們掃着院裡的雪,小泰小福見我興致好,他們兩個互相的擠了擠眼,各自招呼了小太監在大門兩邊堆起雪人來,我纔開始沒在意。等到我發覺是做什麼時,那雪人已經初具雛形了,楊阿亮有點惱,尖着公鴨嗓子訓道,“你們這些個大膽的混賬坯子,娘娘還在這裡坐着呢,你們就這麼明目張膽的玩上了,可是想死麼?”
他的聲音雖然高,卻並不嚴厲,甚至,還帶了隱隱的笑意,那小泰衝他做了個鬼臉兒,擠眉弄眼道,“楊總管歇着罷,奴才們堆這兩雪人兒,正是爲了在夜裡給娘娘看門呢。”
楊阿亮撲哧笑罵道,“小猴子,有這兩個雪人給娘娘看門兒了,那還要你們做什麼呢?拉出去打死算了,沒的還要作踐糧食。”
我微微一笑,道,“楊公公,眼瞧着過年了,隨他們玩吧,都是些孩子,正是撒歡兒的年紀呢。”
楊阿亮笑着一彎身子,“都是娘娘慣的。”
蔣秀到此時,也笑了,指着楊阿亮佯嗔道,“娘娘不也慣了你麼,沒大沒小的,倒敢責怪起娘娘來了,”說着,大家都笑了。
院裡正笑得歡呢,只聽院門“咣襠”一聲被人推開,衆人嚇得一跳,楊阿亮面露惱意,回頭一看,卻嚇得撲通一聲,直挺挺的就跪在了雪地裡。
眼見滿院的太監宮女齊刷刷的跪了一地,我轉頭看時,只見英宏怒氣沖天的大步進來,劉喜一臉驚懼的跟在後面,大氣也不敢出一個的,見到我,直使眼色。
我雖然看不懂劉喜的眼色,但心裡也知道不對,忙扶了蔣秀的手迎上去,才欲屈身行禮時,英宏一握我的手,臉上的表情稍稍的輕柔了幾分,道,“凝霜,起來。”
我琢磨不透他的神情,只得被他握着手腕,隨他進了屋裡,一直進了內殿,劉喜將門上的簾子掩下,只除了蔣秀伺候茶水進出外,其他的人,全都不許進來。
我看着這情形,心裡知道必有不妥,看英宏的神色冷凝,我也不敢問,只將那新沏的碧螺春親手捧到他的面前,緩緩道,“皇上,喝口茶吧。”
他的額頭青筋直跳,接過杯子放到案上,“啪”的一拍桌子,恨聲道,“真是反了。”
這一聲嚇得我心裡咯噔一跳,忙跪倒伏身,“皇上息怒,臣妾該死。”
他愣了下,忙伸手拉起我,“凝霜,你跪什麼,怎麼又該死了?”
我很是委屈爲難的樣子,眼裡隱隱有了淚,道,“皇上如此震怒,必定是臣妾哪裡做得不妥,自然該死。”
他被我說得一愣,這才發覺自己的脾氣有些過了,歉意道,“是朕太急了點,有沒有嚇到你。”
我緊張起來,“是誰惹皇上不開心了嗎?若不是朝政上的事,皇上不妨說給臣妾聽聽。”
英宏的神情剎時又激憤起來,“凝霜,你知道嗎?太后日常用的藥裡竟然有毒!”
“啊,什麼?”我這一驚,非同小可。
他騰的起身,在屋裡轉了幾個圈,臉色青黑一片,“昨兒命太醫院的人檢驗太后往日用過的藥渣,竟然發現,裡面有不明白的東西。”
“不明白的東西?”我凝神細想,道,“既然只是不明白,又焉知就一定是毒藥了呢,或許,這正是那位高僧加在裡面的秘方也未可知啊?砒霜雖毒,用對了症也能救人不是?”
英宏停住身子,向我嘆了口氣,道,“朕倒也這樣想過,因太醫院裡無人認得,朕特意命人送去龍山寺,請龍山寺的主持枯禪大師檢認,凝霜,你是知道的,枯禪大師醫術高超,更加上他雲遊四方,見識過很多奇藥異草,他的見識,可是常人不能比的!”
枯禪大師的名聲,我也是聽說過的,當下點頭稱是,問道,“那,枯禪大師怎麼說?”
“枯禪大師一見就吃驚不已,告訴來人,說那叫蘭鬚根,這種草至毒無比,只要少許,立刻致命,然而只有在一種情況下,服用了此物方纔相安無事,那就是和一種叫寒星草的毒草一起服下,那寒星草亦是一種很怪異的毒草,若誤食了此物,人將寒慄不止,腹瀉,頭疼,乃至四肢麻木壞死,漸漸的呼吸艱難,最後窒息而死,而奇的是,這藥因爲不是直接能致人死命的毒藥,所以,用銀針是試不出的,在脈搏上也只會被當成尋常的寒症來症斷。蘭鬚根和寒星草生長在一起,相輔相成,雖各自毒性怪異,然而若把這兩味藥放在一起,卻又無事了,”英宏說到這裡,臉上的殺氣逐漸濃烈,寒意悚然。
“這……難道……那位高僧的救命良方,竟然就是這味至毒之物不成?”我的心裡驚懼莫名,忍不住高聲叫了起來。
英宏點頭,“那枯禪大師說了,這兩種毒草的唯一解藥,就是彼此,既見蘭鬚根,太后又還活着,那太后的湯藥飲食裡,就必有寒星草,朕已經命人將太后平日裡用過的藥渣全送去龍山寺了,結果明日就可出來。”
我被這一番話驚到呆住,太后一向慈祥和靄,平日也只是閉門靜養得多,怎麼就有人下了這樣的毒物在太后的湯藥飲食裡,要害她的性命呢?
我原本以爲,只有爭寵的后妃間,方纔會有這樣陰險毒辣的事發生,太后雖然高高在上,然而亦不過是一孤獨淒涼的寡婦罷了,既不攬政權,亦不問世事,卻怎麼……還是被人慾除之而後快呢?
原來,在這寂寞深宮裡,就算是熬到了太后這樣的位置,亦仍然免不了被人算計惦記,我的心裡不由又冷又涼,神色裡再掩不住那份無奈和悲哀,英宏轉眼見我神色悽楚,楞了愣,隨即釋然,道,“凝霜,你可是在爲太后擔心?”
提到這個,他倒又不擔心了,“如今既然找出了原因,反倒好辦了,枯禪大師的醫術,朕很是放心,唉,若不是先皇留有嚴旨,不許他進宮,朕此時已接了他進宮,直接給太后診治了。”
我奇怪起來,“先皇嚴旨不許枯禪大師進宮?”
英宏這才察覺自己失言,忙哈哈一笑,道,“也沒什麼。”
我見他不願再提,當下也就換了話題,道出我的另外一個疑問,“其實,既然枯禪大師醫術這樣高,當初怎麼就不直接請了他來診治呢?就算……就算出家人不能進宮,可是,也可以命太醫院的人將太后的診脈病理等送去龍山寺,請枯禪大師看斷啊。”
他撫一撫我的髮鬢,嘆道,“你說的是,只是枯禪大師喜好雲遊,也只是近幾日方纔回到寺中,唉……”
他幽幽的一嘆,我垂下眼瞼,不再出聲,只替他細細撫平繡着金線團龍的龍袍上的皺褶,他頹懶的往暖炕上一倒,語氣疲累,“朕只是厭煩,更是憤恨,在朕的身邊,竟有這許多的醜惡,到如今,竟然有人將手伸到了太后的身上,”他咬牙切齒道,“實在是膽大妄爲,若查出是誰下的手,朕定要叫他九族凌遲!”
他的語氣如外面冷冽堆積的寒冰,令聽的人由心底裡冒出寒意來,我不由激靈靈的打了個冷戰,顫慄上心頭。
第二日,果然傳進消息,至今年九月開始,太后進補的湯藥裡,就已經有了寒星草,數量每日逐漸增加,到十月時,已經是下得極重了,而在那高僧來給太后診治時,這寒星草的數量竟又逐漸減少,在英宏出行泰山後,就沒有了,然而,在太后即將康復的那幾日的藥渣裡,竟突然的又出現了,而且,一上來就是極重的。
這藥渣裡的數量,和太后病情時好時壞的時候,一毫不差,十分吻合,由此可以證明,太后的病,全都是因這寒星草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