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來到,柳絮兒滿天飄……。”
又是一年春天了,各宮裡花開柳搖,剎是好看,年紀小的宮女太監們唱着這樣的歌兒,笑容歡快的在花柳間穿拂,若蝴蝶般輕靈。
“唉,皇上又發呆了,”天空裡陰陰的,有細毛小雨依依的沾在人的臉上,膩膩的涼,劉喜看着眼前這個揹着雙手,愣愣的站在雁心湖邊的英挺男子,心裡暗自思襯着,然而這樣的時刻,他再不敢上前去打擾半分,自從當年那樣的事發生後,皇上的脾氣就變得極古怪起來,動輒發火,近身服侍的奴才無不戰戰兢兢。
雨漸漸大了起來,劉喜的心越懸越緊,正束手無策時,只聽一個稚嫩的聲音脆聲道,“兒臣給父皇請安。”
這一聲如同天籟,劉喜不禁大喜過往,忙屈身跪了下去,“太子殿下。”
聽到聲音,英宏這纔回神,轉過身時,親切溫和的笑意已經替代了滿臉的寂寥,他笑着道,“昊兒,快起來。”
一個頭戴束髮紫金冠,身穿明黃色小袞龍袍,年約六七歲滿臉稚氣的小孩子恭謙有禮,有模有樣的道,“謝父皇。”
說完,一咕嚕爬了起來,卻又瞬間露出小兒本色,笑嘻嘻的過去拉着英宏的袖子道,“父皇在看什麼?”
英宏撫一撫他的頭,“父皇在看雨啊。”
“父皇爲什麼要看雨?”無邪天真的眼睛咕嚕嚕的盯過來,稚兒小小的臉上滿是茫然不解。
英宏慈愛的將他抱在懷裡,“因爲春雨貴如油啊,父皇只瞧着這雨下得好不好,就知道今年老百姓的收成好不好了。”
小小的稚兒是不會懂得的,只是胡亂的點頭,隨手拈起英宏束髮金冠上垂着的夜明珠把玩了起來。
英宏轉向一邊的宮人,神色冷然,不帶一點表情的問,“太子這兩天的睡眠飲食等可好。”
一個矮胖的太監領事模樣的人趕緊回道,“啓稟皇上,太子這兩日睡眠膳食都很好,瑛妃娘娘每日都是親自過問的。”
“嗯,”英宏滿意點頭,抱着稚兒一路回了清心殿,遠遠只聽得稚嫩的童音裡,是英宏輕柔的呵護聲。
看着前面那對身份尊貴的父子,劉喜一頭冷汗,虧得太子到了,若不然,皇上再這麼淋雨下去,只怕定是要得病了的,那麼自己頸子上這顆腦袋……
當今世上,也只有小太子有這個能耐,可以讓皇上輕易的改變主意了。
這樣想着,他頓時又是一身冷汗,看着已經走到前面的皇帝父子,他趕忙的跟了上去。
回到清心殿時,就見一個嫺靜溫婉的女子迎過來屈身行禮,“臣妾見過皇上。”
英宏臉上有了微微的笑意,“你來了。”
那小太子一見她,立即掙脫了英宏的手,撲向她懷裡,極親熱的叫道,“母妃。”
瑛妃憐愛的擦一擦小太子的臉,
柔聲道,“昊兒,你怎麼又來吵父皇?”
“昊兒想父皇了,”昊兒一歪頭,玉雪可愛的小臉上,掛着甜得膩死人的笑。
劉喜過來輕聲問,“皇上,午膳的時辰到了,要擺膳麼?”
英宏點頭,一指瑛妃,“一起用罷。”
瑛妃的臉上頓時起了一陣紅暈,她微微沉身,笑道,“是。”
正用膳的時候,英妃看着英宏,小心翼翼的道,“皇上,按規矩,今年又該大選秀了,這,內務府今兒早上過來請示臣妾,問要不要發牌子出去?”
在當年的那件事後,隔三年一次的大選秀已經被取消了兩次,朝臣乃至百姓全都議論紛紛,宮內的妃子也並沒有因此而感到高興,當年的那件事之後,敬事房每晚送上的綠頭牌幾乎就再沒有被翻起過。就算是身爲宮裡位分最高的瑛妃,在皇帝面前那樣得臉,卻也只是客氣禮遇罷了。
想到這個,瑛妃的臉上就忍不住的幽幽黯然,沈姐姐已經走了那麼多年,皇上也還是沒有從那份陰影中走出來,除了面對小太子時,臉上沒有一點笑意。
而雖然知道新人進宮,對於宮內的舊人將是一個什麼樣的魔障,但她還是覺得,若是有人能夠將皇上從無休止的悲苦消沉里拉出來,是很好的一件事。
然而瑛妃的話才說完,英宏就眉頭一挑,他想了想,喚了劉喜過來,“命內務府頒朕旨意……,”他皺着眉像是在想着要怎麼說,最後還是搖搖頭,“要他們隨便想個什麼理由放在聖旨上,至今時起,承乾年間,再不選秀。”
“啊,”瑛妃和劉喜不要驚呼出口。
然而看到英宏如石頭般僵硬的臉,劉喜就知道,事情已經沒有轉寰的餘地了,事實上近年來,皇帝不管做出什麼樣的決定,都沒有轉圜過。
“是,皇上,”劉喜應了一聲,輕輕的退了出去。
轉過頭來,見瑛妃的眼裡像是有了淚,英宏一笑,“你怎麼了?”
瑛妃慌忙用絹子點一點眼角,強笑道,“臣妾的眼裡進了沙子。”
她的聲音才落,只見正埋頭吃得歡的小太子突然丟下筷子,小身子直依進瑛妃的懷裡,嘴裡還含糊不清的說,“母妃眼裡有沙子嗎,昊兒給母妃呼呼。”
瑛妃也不知道爲什麼,才忍下去的淚刷的就流了滿臉,她一把將昊兒擁進懷裡,“母妃好了,母妃的眼睛……不疼了……”
只是一瞬間,她就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她放開昊兒慌忙跪下請罪,“臣妾御前失儀,請皇上責罰。”
英宏只是靠在椅子上,像是並沒有看着她,他默默的撫一撫昊兒的頭,語氣裡有莫名的蕭瑟,“好孩子,你快些長大罷。”
再看瑛妃時,他的臉上已經有了笑意,“起來吧,你也別太拘着禮,唉,想當年,她也是和你現在一樣,動不動就跪……”
只是這
一聲,他就再說不下去,瑛妃的身子頓時僵硬發冷,竟――愣了。
每當看到皇帝那樣寂寥的眼神,瑛妃的心裡總是一種難言的酸苦,如果說初進宮時,她想的只是要同常人般的,得到皇帝的憐愛,以讓自己終身有靠,可到今時今日裡,她卻絕對敢說,自己對皇帝的那顆心,並不比當年的沈姐姐少幾分,只是,自己終究是沒有那個福氣,皇帝雖然對自己格外的照拂,可她自己深深知道,那只是因爲,自己是撫育太子的人,和,自己是沈姐姐當年最信任的人,皇帝只是因了這兩點,方纔對自己客氣禮遇罷了。
她是那樣的清楚這一點,所以,於這樣分外的話,她是從來不說的,從來都是一個人站在旁邊,默默的關心着皇帝的生活起居,默默的照顧着昊兒,不讓皇帝有一絲憂心和煩惱,若皇帝哪天偶然心情好了,就那樣對自己一笑,這對於她來說,亦是如暗夜裡突然破雲而出的月光,她的心情立時的就歡悅起來,這樣快活的心情,可以保持好幾天。
然而她還是感激的,相比於宮內其他的妃子,自己的境遇不曉得好上多少,當年沈姐姐將小太子託付給自己後,自己的身份立時便是飛躍性的不同了,從天而降的昭儀身份,一夜之間將自己由一個小小的受盡人白眼的常在一下子變成宮內位分最高的,她猶記得那一道旨意下來,滿宮譁然,不知道鬧成了什麼樣子,特別是那個周貴嬪,周貴嬪一直以爲,沈姐姐去後,小皇子必定是該交由她來撫育的,這樣突如其來的變故,周貴嬪如何咽得下氣去,當日就氣沖沖的找上門來,不顧身份的對她破口謾罵,並就要命人將小皇子搶走,她從來都是懦弱的,當年的祥嬪曾爲她進奉的桃花酒少了,而將一罈子酒盡數潑在了她的臉上,她都只是閉了門不敢吭聲,可是就在那天,面對的又是那樣強勢的人,她竟然發了有史以來第一次火,她猶覺得當時自己就像是一隻護犢的獸,就那麼兇猛的衝過去,揚手之間,只聽得“啪”的一聲脆響,而後,自己竟也被嚇得呆了。
周貴嬪又氣又怒的離開後,她怕得發抖,除了緊緊將孩子抱在懷裡哭,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可是後來她想好了,若是太后因此發怒,她就以死相拼,她找來一把鋒利至極的剪刀揣在懷裡,不吃不睡的等着,可還沒等周貴嬪和太后那邊有什麼動靜,就傳來一個消息,皇帝下旨,將小皇子封爲太子,撫育小皇子的自己被封爲正二品妃,併爲了讓自己專心撫育太子,至今日起,免去每日給太后的問安禮,而且,靜延宮即日起不得有任何人進去攪擾,擅闖靜延宮者,斬!
這樣清楚明白的保護,她這才放下心來,至此專心的照顧着這個可憐的孩子,昊兒會笑了,會爬了,會走了,每一個過程對自己來說都是一個新奇驚喜的體驗,漸漸的,她覺得那就是自己的孩子,在無數個有月光的夜晚,她都對天焚香禱告,感謝沈姐姐對自己的深情厚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