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漸漸開始變小,只留下半屢風在迎合着,而這被雨沖刷過的初秋之夜,所有人都感覺到空氣清新澄淨不少。
遇見這久違的甘露,樹木依舊如昨,汲取大地最精華的養分,草堆內悉悉索索聲響不斷。只是這暮色已深,四周除了前後方几名宮婢所提的五連珠大紅宮燈還閃着光亮外,其他視野所及之處,皆是一片漆黑。
剛從養書房出來的傾城,一身的冷汗早已被風乾,只餘留內間貼身衣物緊緊的貼着肌膚。
若說不怕,那時候不可能的,她倒還是心有餘悸的,爲一個懲罰了自己的聶主子開脫罪名,反而一人攬於身,想想她只覺得後怕!她知道,整個寧王府中人,她是沒有惹得起的,雖說她這樣此行此舉是另有目的,可卻也仁義一回。
只是尚不知那聶主子會有如何下場,或許明日便可揭曉答案了。
兩頂步攆晃晃悠悠的像前行走着,黑幕依舊,彷彿一塊巨大的黑布矇住了雙眼,那些光亮着的五連珠大紅宮燈放在林鸞眼裡,現在反而更像是一個個正在漂移着的鬼火。
幸而她沒有那麼信鬼神之說,只是通往芳華園的小道越走越窄,白日裡暗紅色的高牆此刻只能看見藏青色一般的星星點點,壓抑的氣氛讓人喘不過氣來。
這李紹明書房通往若惜居一路傾城幾乎一直處於心神不寧的狀態,反倒是如意公主,說到底還是整整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孩兒,步攆的晃悠她倒是覺得舒適得很,不免得閉目養神睡了會兒。
如此也好,這樣如意公主或許在這王府裡能夠快活許多。
傾城思緒還在飄飛中,這邊便有婢女在旁提醒芳華園到了,傾城回過神來,擡頭一看在黑幕下硃紅色變得略顯暗淡的“芳華園”字樣,雖然已經一更天,牌匾下硃紅色襯柳釘大門卻仍未關閉。
傾城忙扶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如意公主下了步攆,還未走進芳華園,就聽到裡面傳來了琳琅姑姑焦急的聲音,“一個個都是不省心的,如今傾城還沒回來,公主也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昭夢,你再派人去好好找一找!即便翻遍了整個寧王府也要將公主給找到!”
琳琅姑姑的聲音很大,在這靜謐的夜晚似乎還帶着些許回聲,叫人不禁覺得心裡一陣發麻。
昭夢正準備開口說話,瞥眼一看卻看到了琳琅姑姑的身影,聲音中帶着一絲哭腔,急急喚道:“主子,您終於回來了。”
說着,她更是忙衝上前去,又欣慰的看了眼傾城,伸手握住她略顯冰涼的手,道:“傾城,你終於回來了。”
傾城點點頭,衝着昭夢一笑,示意一切都好,她知道,今日她和如意公主都不見了,怕是琳琅姑姑也給急壞了,這樣一來,怕今日昭夢也沒有什麼好日子。
如意公主本就沒睡醒,如今迷迷糊糊之中更是嘟囔着說道:“大晚上的你們不睡覺,在這兒幹什麼?我要去睡了,可困死我呢!”
琳琅姑姑本是一腔怒火,但是如今看着眼前的場景心中也已經明白了大半,而如意公主又困成了這個樣子,她在心裡長嘆了口氣,緩緩說道:“算了,都去睡吧,都累了一天了。”
聽聞這話,昭夢更是一幅要哭出來的樣子,她雖一直都知道琳琅姑姑很是嚴厲,但到了芳華園才知道,原來琳琅姑姑已經嚴厲到了這個地步,相較於之前她在蕭主子身邊,真的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只是如今她已經來到了芳華園,斷然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更何況,芳華園中海油如意公主和傾城,只要能與她們在一起,不管受什麼委屈都是值得的。
想及此,她更是緊緊握住了傾城那冰冷的手,朝着她使了個眼色,這才一直回房去了。
而琳琅姑姑瞧着如意公主渾身溼漉漉的,更是心疼的不得了,忙攙着如意公主朝房間走去,還不住說道:“公主你受了涼,待我去爲你熬些薑茶去去寒,當心病了,這個天氣可是最容易染上風寒呢!”
如意公主迷迷糊糊地點點頭,卻還不忘說道:“姑姑,記得你待會兒給傾城也送些去,當心她也染上風寒了。”
已經走到房門口的傾城聽到這話心中猛地一暖,有這樣的主子,這輩子還有何求?回到房中,洗淨一身,傾城頓時感覺舒爽了不少,彷彿是放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一般輕鬆,身上飄散的,是淡淡的茉莉香氣。
偏遠地段有偏遠地段的好處,譬如先前芳華園附近的茉莉花倒是多得很,都被琳琅姑姑採摘起來,晾起來,這會兒子倒是派上用場了。
傾城拿出火摺子,拿出一根如意公主先前賜給她用的河陽花燭,火“騰”的一下就着了,整個屋子瞬間亮堂了起來。
這河陽花燭本是河陽產的,支支如手臂粗,燭中灌有上好的沉香屑,其火焰明亮而香氣清鬱,在初秋的夜晚裡用是最好不過的,如意公主兒那賞賜了有許多,估計今年都用不完,於是便給了她一些。
傾城知道,今晚如意公主必定會偷偷溜過來,否則她平日裡也捨不得用如此好的河陽花燭。
她從袖中拿出那塊羊脂玉佩,放在暗紅大棗木梳裝盒中收好,以便有機會能夠歸還,又拿出李世民給的藿香丸和清涼膏,心中不禁一陣悵然。
自己何德何能,現下竟然與王爺扯上了關係?早知如此,當初那盤棋,自己輸給他便是了,傾城徑自嘆了一口氣,卻是在銅鏡前坐下,靜坐着出了會兒神,吃下藿香丸,便開始對照銅鏡塗抹起清涼膏。
手如柔荑,十指如蔥,林鸞沾了些清涼膏,效果便立刻顯現出來了,所到之處,絲絲清涼滲透肌膚,泛紅的臉頰在片刻之後恢復如雪嫩白,腫脹也很快的消了下去。果然極好。
“吱呀”一聲,傾城房間的門被人輕輕的推開,一個小腦袋正往裡探着,林鸞轉頭看去,這偷偷摸摸的不是如意公主是誰,只瞧她輕聲道:“傾城,我來看你了。”
傾城收好那些物件,笑着走上去,關好屋門後,見如意公主只穿着單薄的素白小朵金絲木香菊柔紗寢衣,於是又轉身回去拿了自己的白底綠鄂梅披風,給如意公主穿戴好之後,這纔對如意公主施施然行禮道:“主子,您怎麼這會兒子倒是來呢?您今日本就受了涼,小心真的染上風寒呢!”
如意公主四處瞅了瞅,見着屋子裡沒有其他人,這才跑到了傾城牀上去了,笑嘻嘻地說道:“不會的,我身子好得很,方纔琳琅姑姑又給我端了碗薑湯,所以我纔不會生病了,說起來倒是奇怪了,方纔我坐在步攆上困得很,這會兒子倒是一點睡意都沒有,所以纔來找你與我說說話呢!”
先前,如意公主一旦睡不着覺就來找傾城秉燭夜談,傾城早已經習慣了,如今倒也是見怪不怪了,笑着說道:“主子若是要與我說話,怕是明兒又沒精神,叫琳琅姑姑知道了,怕又該罵你呢!”
聽聞這話,如意公主卻是無奈嘆了口氣,淡淡道:“算了,我也被琳琅姑姑罵的習慣了,反正也不在乎再多一次。”
說話間,她更是蓋起了錦被,嘴裡嘟囔着:“你的牀還是一如既往,硬邦邦的,坐得我不舒服極了。”
傾城笑着,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軟墊,道:“主子身嬌肉貴,自然不比得奴婢,奴婢從小便喜歡這硬牀,這不,奴婢早早便準備了這團花軟墊,雖不及主子那菸灰紫雲錦坐墊舒適,倒也能不會硌着主子的。”
如意公主站起身來,任傾城放好團花軟墊,很是詫異地問道:“你知道我要來嗎?”
瞧着她這個樣子,傾城更是忙將她拉到了被子裡,爲她蓋好了被子,柔聲道:“今日主子下午睡了午覺,回來的時候要在步攆上睡了一會兒,如今怎麼還睡得着?再說了,主子一定會好奇今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又怎麼會不來?”
“你倒是瞭解我。”如意公主滿臉笑意,頓時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關切問道:“那時候我見到你在表哥書房裡臉頰還腫脹通紅,現在好了點嗎?”
傾城心中一陣暖意,想着今日如意公主的所作所爲,更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半晌,她才輕聲道:“這會兒子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王爺先前請了孫大夫來給我瞧了瞧,說是過幾日就能好了。”
說着,她更是想起如意公主今日的行徑到底是有些冒冒然了,還好王爺沒有多想,若是惹得王爺動怒,那如意公主以後還怎麼在寧王府立足?想及此,她更是微微揚聲道:“主子,您對奴婢的好奴婢心裡知道,但是今日的事情您確實是做的有些不對,惹得琳琅姑姑擔心不說,居然還闖到王爺書法中去了,若是王爺那會兒子在氣頭上,豈不是將您一起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