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觀傾城自己,卻仍然是一身再普通不過的藕荷色襦裙,頭髮梳成最普通的飛雲髻,只插了一支珍珠髮釵,其他首飾一概全無。
兩相對比之下,倒是顯得傾城這個剛伺候完李紹明的人寒磣多了。
縱然傾城再不喜歡徐貴妾,但也不得不承認其實徐貴妾素日打扮得都很別緻,徐貴妾一向都很喜歡打扮,更是靠着她那別緻的妝扮在這寧王府中殺出一條血路來。
而且徐貴妾這些日子對外養病了這麼久,休養了這麼長的時間,也該是養足了氣血,也該是好好裝扮一番了,更何況,還有李紹明叫人特賜給她的那桌子蔬菜宴。
只是傾城有些不懂,明明那桌子蔬菜是她吃剩下的,爲何徐貴妾還這樣的莊而重之,甚至還喜氣盈腮?而且,徐貴妾不可能不知道這是自己吃剩下才賞給她的,依照常理來推測,徐貴妾心底必然惱恨極了,本該羞憤至極,爲何卻如此的喜氣盈腮?莫非她又在思忖什麼鬼主意呢?
想至於此,傾城心底打鼓,便多了幾分慎重,給韋主子請安的時候,便越發的恭謹起來:“妾身見過韋主子。”
“坐吧。”韋主子倒是一如既往的和煦,今日更是對她不同以往,輕聲說道:“雨晴,去,把我爲段主子準備的牛奶茯苓粥取來。”
雨晴答應一聲,端來一個猴子偷桃粉彩小蓋碗,揭開那個碗,便是一碗香糯的牛奶茯苓粥。
“段主子,您快趁熱喝了吧,主子昨晚便吩咐奴婢們燉上了粥,熬了一夜,稠稠糊糊的,最是滋補了呢。”雨晴淺淺一笑道,語氣之中有說不出的熟絡。
傾城端起那個蓋碗,有意無意瞥了一眼徐貴妾,果然見她俏臉含醋,手裡的帕子也擰緊了,如果她沒記錯,徐貴妾每次伺候李紹明完畢之後,可是連杯熱牛奶也沒喝上一口呢。
看到這樣的一幕,傾城在心中笑了笑,可見韋孺人果然在心底看重她,更甚徐貴妾,徐貴妾經歷了先前的事兒,在韋主子心中已經不復當初的寵愛了,可到底韋主子對徐貴妾也是看重的,既然這般,那她可要好好利用韋主子的寵,讓韋主子身邊只有她一個人才行,若是這般,那到時候才能擊的韋主子沒有立足之地。
心中雖然感觸萬千,但傾城卻是不動聲色的一口一口的將牛奶茯苓粥喝完,揚起一個淺笑,淡淡說道:“韋主子賞賜的這粥果然好喝,奶香四溢,本來沒有胃口的,誰知道竟然喝了這麼一碗。”
韋主子眉眼裡都是笑意,輕聲說道:“你們年輕,小孩子家不懂事,昨夜累着了,身子嬌養慣了,今天畢竟是要沒胃口的,一般的大廚房都給準備的是什麼肥雞肥鴨子,再不然便是鮑魚海蔘的,油膩膩的,你們哪裡肯吃這個?所以我便叫人燉上了。”
傾城端着那碗,笑着問道:“還是韋主子想的周到,妾身是再不能想到的,只是不知道,還有沒有多餘的呢?”
“有,雨晴,再盛一碗來。”韋主子見傾城這樣愛吃,便叫雨晴再端來一碗給她。
傾城謝過了雨晴,不過才吃了幾口,便擱下了銀勺,有些遺憾地看了看那碗,說:“飽了,再吃不下了,可惜剩下的這些,不是要浪費了嗎?不如,徐貴妾,你幫我吃呢?”
傾城這樣一說,便是在韋主子面前給徐貴妾下臉,果然她臉色一凝,便要生氣,可是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地將那潑天的怒氣壓了下去。
徐貴妾淡淡一笑,神色謙遜地說道:“這是韋主子特意爲段主子做的粥,妾身福薄,自然是當不起。”
“瞧我這記性,怎麼就忘了王爺剛剛賜了一桌子山家清供菜蔬給徐貴妾嚐鮮呢,徐貴妾怕是飽了,所以吃不下韋主子親自熬的粥了。”傾城嫣然一笑,唯恐天下不亂地捅出了這個事實。
頓時,韋主子的神色也變得難看起來,看向徐貴妾的眼神裡也多了幾分冷意,現在燕國正是需要用錢的時候,徐貴妾居然還敢堂而之的接受王爺這麼一桌子花費巨大的蔬菜宴,當真是太不知分寸了啊!
徐貴妾不慌不忙的咳嗽兩聲,顫顫巍巍道:“韋主子,實在是妾身這些日子病着,孫大夫交代了,每日飲食是有限的,這幾日又感染了風寒,所以孫大夫又說要臣妾清淨餓兩天,所以王爺賞賜的東西,妾身只是供了起來,並未吃一口的,還請韋主子體諒。”
韋主子聽她說完這番話,倒是神色略略緩和了一些,語氣更是緩和了不少,無奈道:“怎麼好好的,又鬧起什麼風寒來呢?你這三天兩頭的病,可不要是什麼大病纔好!”
“多謝韋主子關懷,妾身會更加註意的,只是妾身病着,無法爲韋主子分擔萬一,還請韋主子您多保重身子纔是。”之前徐貴妾的病明明是裝出來的,但是現在說的像是真的一樣,當真是不害臊!
韋主子卻是看着傾城,頗有些欣慰地說道:“你病着,只需要安心養病即是了,我這裡有段主子幫襯着,總算不至於左支右絀。”
徐貴妾脣邊浮現一絲奇異的笑意,她看了看傾城,柔聲道:“段主子天資清貴,姿容勝雪宛若天人,自然能爲韋主子您分擔,可是妾身怎麼聽說,今天午飯時候王爺便怒氣衝衝地從風華居出來了,來的路上妾身還看見,王爺正去楊主子的若惜居呢?妾身想啊,八成是段主子與王爺鬧了些小別扭,所以把王爺惹惱了吧,不然,王爺又怎麼會將賞賜給段主子的東西臨時賞給了妾身呢?”
她如此說完,屋子裡一時安靜了下來,在場的三個人端坐在椅子上,雖然面上都是含着笑,但是那笑意,卻是各人不同。
徐貴妾是一派天真的甜笑,韋主子是端莊的淺笑,而傾城則是不動聲色的冷笑。
屋子裡靜悄悄的,只能聽到火爐裡燒炭的噼噼啪啪的聲響,還有韋主子那忽然加重的呼吸聲。
傾城不敢擡頭去看她,只得低聲道:“還請韋主子恕罪,是妾身無用,王爺是賞賜了妾身一桌膳食,只是妾身聽說這看似簡單的幾道青菜竟然要如此費周折,便勸誡王爺,以後不可再爲了妾身如此破費,《女則》教導我們,女人需要持家纔是最好的美德。如今妾身雖然在王府中,雖然也承蒙王爺恩澤,可是卻時時刻刻不敢忘記《女則》的訓誡,不敢忘記作爲一個女人的本分。而妾身德行不及王妃娘娘與您的萬分之一,以前妾身見王妃娘娘的瑞祥居中到了寒冬臘月尚且不肯燒太多的炭火,便爲王妃娘娘的節儉所感動,有王妃娘娘的榜樣在前,妾身又怎敢不效仿,怎敢奢侈浪費呢?也許是妾身嘴笨,不懂得討好王爺,快言快語出去,便惹怒了王爺。”
一席話說話,她只是俯身,並不敢擡頭,剛纔那一席話,看起來是爲自己辯解,其實是用王妃娘娘來壓制韋主子,若是韋主子開口責怪她,不僅是沒有將王妃娘娘放在眼裡,更是無視如今燕國水深火熱的境地,這樣的罪名,怕是沒有人能夠擔得起吧!
才正想着,傾城卻見一叢暗棕色湘紋襦裙進入了她的視線中,她纔剛看到,便見眼前出現一隻細白柔嫩的手,連聲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快起來吧,小心跪壞了身子,回頭我又要心疼。”
傾城伸手握住了那隻手,感覺到滿手的溫潤,站起身來,看到韋主子如花的笑靨,便已經知道她剛纔那番話深得韋主子的心。
“《女則》雖然該讀,可是也該分什麼時候,我知道你有這份賢德之心,可是你也該知道,服侍好王爺纔是第一要緊的事情,如果王爺不開心了,再賢惠也是無用的。所以以後王爺賞你什麼,只管收着,千萬不要學什麼班婕妤的‘卻輦之德’,她那是一幫子半老不死的老頭子弄出來糊弄你們這些小孩子的,她如果真的那麼好,何至於被飛燕合德排擠成那個樣子?所以女人的賢德,也得審時度勢,若只是一味的瞎賢德,那就是傻子了。”說着,韋主子更是挽住了傾城的手,當真如一個長姐一般,耐心而平和地教導着她,對一旁的徐貴妾,像是沒有看見似的。
倒是傾城看着韋主子寧馨的笑臉,看着那雙眼眸中展露的溫暖笑意,忽然在想:眼前這個人,到底城府幾何?一句話說錯,便是刀劍相逼,可是若是說對了,她也能像是你真正的姐姐一樣。
“韋主子好偏心,如今有了段主子了,就不要妾身了。”徐貴妾在一旁瞧見,揮揮帕子,戲言一般地拋出這句含酸的話。
韋主子淺笑如花,也伸手過去握住了她的手,同她們兩人說:“你們都是我的好妹妹,我心疼還來不及,如何能捨下你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