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突然傳來了尖細的聲音,屋中的人皆是一愣,她們面面相覷,還是鶯歌搶先一步,走去外間,將門打開一看。
只見李德全,就這麼負手站在外面。
他臉上並沒有太多表情,鶯歌並不常見到李德全所以不知道他平日是什麼樣的情緒,於是只能低着頭,小聲道:“李公公怎麼有空來這裡。”
“姑娘這就說笑了,皇上掛念勤妃娘娘,故而差遣奴才來看看,還給娘娘送來了一品極品雪蛤。”說着,李德全往身後看了一眼,一個小太監立刻低着頭舉着一個托盤上前。
上面是一個小盅,鶯歌趕緊接過那托盤站在一邊。
李德全一甩拂塵,從她身邊踏進屋中。
陳文心還在榻上坐着,見李德全來了,她勾起嘴角笑了笑:“公公辛苦了。”
說着,她往旁邊一看,立刻有小宮女會意的遞上了一袋銀子。
李德全見了銀袋子,嘿嘿笑了一聲,就將銀袋接過藏進了袖中。
他放好錢,轉頭瞧見白露兩個膝蓋都被白布裹着,此刻也坐在軟榻上,於是他輕笑了一聲:“姑娘這膝蓋傷了不好走路,坐在這兒,是娘娘的恩典。姑娘千萬別忘了,坐在這兒說話,不管多悄麼聲,站在外面想聽,都是聽得見的。”
“奴婢知道了,多謝公公指點。”白露背脊已經覆了一層薄薄的冷汗,她不敢多說什麼,只是低着頭低眉順眼的小聲說:“奴婢這也是,一時口無遮攔,還望公公千萬別說出去。”
“姑娘既然這麼想,老奴也就放心了。”李德全笑了笑,轉身對着陳文心說:“娘娘,奴才這次過來還有句話,是皇上讓奴才帶給娘娘的。皇上這幾日政務繁忙,恐怕是不能時常看望娘娘,還望娘娘靜心修養,萬事莫要太過操心。”
“本宮知道了。”陳文心點點頭,她有些疑惑的問了一句:“怎麼這幾日還有許多朝政?”
“可不是麼,哎,別的奴才也不敢多說,只是這靜恪公主還是要嫁出去了。”李德全說着,嘆了一聲,“下午那準格爾的人來,在御書房是大鬧了一場,皇上雖沒有明說,可畢竟這也不能再拖了。”
“什麼!”陳文心一下子站了起來。
“娘娘,你這是做什麼,您可千萬別激動。皇上特意囑咐奴才了,讓奴才好好的跟娘娘您宮裡的這些姑姑婢子說,讓她們看着您,讓您靜心修養呢。”李德全說着,趕緊過去將陳文心扶住。
陳文心自知自己太多激動了,她也只有強壓下心中的訝異,緩緩問道:“這準格爾人居然敢在御書房大鬧,他們也太沒規矩了。”
“誰說不是呢,那個準格爾的叫什麼木塞的,他在御書房是一點規矩也沒有,把皇上也給氣的不輕。”李德全一想起那木塞失禮的言論,心中就是一陣惡寒。
“那……那皇上怎麼還能答應把公主嫁出去?”陳文心只覺得手腳冰涼,她深刻地意識到,時間已經不多了。
李德全搖了搖頭:“哎,這皇上要辦的事情,奴才怎
麼能清楚呢,不過奴才聽皇上說了,現在朝廷上已經不能在打仗了,奴才自己想大約也是這樣吧。公主都已經被禁足了,想來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
“那可就要勞煩公公費心在皇上身邊勸着,可讓他也別被氣着。本宮聽說御花園梅園的梅花開了,公公可也勸着皇上,要出去看看景兒,可別老悶着。”
聽陳文心這麼說,李德全哈哈笑了一聲,連聲道:“是這個理兒,還是勤妃娘娘想着皇上, 既然娘娘這麼說,奴才自然也會盡心盡力。那奴才這就告退了。”
“公公走好。”陳文心笑着點了點頭。
等李德全走後,陳文心纔鬆下一口氣,不由惱怒起來:“這個準格爾未免也太過分了!”
“誰說不是呢,他們本來就是大清的附屬,如今居然敢這麼放肆!”白露也不免生氣起來,原本這些事情都是準格爾那個狂徒鬧出來的。
不然娘娘和皇上也不會至今仍像是哽着什麼刺一樣,娘娘也不會被人下毒。
“你啊,方纔李德全才說了你,你又忘了。”陳文心看着義憤填殷的白露,連連搖頭。
白露自知失言,她趕緊捂住嘴,笑了笑。
“算了這事情原本也不是咱們在這兒說兩句就能夠解決的,”陳文心雖然這麼說,心中卻還是萬分憂心,這時候千萬不能讓公主嫁出去。
準格爾的壓根就沒有安心娶公主,公主過去就是個死。在她那麼困難的時候,只有公主幫了她,這份恩情她若是不報,就是死也不能坦然。
陳文心想着,她朝着鶯歌招了招手。
鶯歌手中還端着雪蛤,她將雪蛤放在軟塌中央的小機上,然後走到陳文心身邊,輕聲道:“娘娘有什麼吩咐?”
“你讓人去梅園扎一隻鞦韆,要選在花開得最好的地方。”陳文心說着,低頭想了想有道:“讓人在鞦韆邊上,放上一個小桌,別放凳子。要快,最好明天就能弄好。”
“是。”鶯歌點點頭,聽陳文心說要快,她也不敢耽擱,立刻就出去找人了。
白露聽着卻疑惑:“娘娘,梅園中有亭子,還有一個樓閣,這大冷天的,眼瞧着就要下雪了,您不在樓閣中賞梅,怎麼到那地方扎鞦韆啊?”
“我這不是要扎鞦韆,是要留人啊……你就不要多問了,好好養你的傷。”陳文心搖了搖頭,她心中是說不出的五味雜陳。
如果不是出了這麼多事情,她大約也不會想用這一招。
只是前朝的事情她不能多問,後宮的事情有亂成一團,說不好就會把自己攪進去,進退兩難之間,她竟然也不能想從前那樣,對玄燁坦白的說話了。
什麼時候開始,她居然會想這麼多?
陳文心下意識的拍了拍自己腰間的荷包,那顆珠子還牢牢的掛在腰間,如今想到那些承諾,她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只有這一次,唯這一次。陳文心咬着脣在心中默默起誓。
她卻不知道,先打破誓言的,不是她。
是夜,陳文心坐在窗邊,手中捧着一卷書,卻半個字也看不進去。
白露在一邊卷絲線,現在內務府就跟沒事人一樣,日日差人請安,送的東西也是最好的。可她始終忘不了,那段險些被凍死的日子。
所以一有時間,她總要卷絲線,給自己,也給陳文心做一些冬季的衣裳。
掌了燈後,院中就沒有人喧鬧。
午膳後,陳文心醒來就吩咐把小宮女盡數趕了出去,雖然內務府馬上就挑了幾個好的要送進來,陳文心都辭掉了。
諾大的翊坤宮,除了皇上着意添的一隊侍衛之外,竟半點看不到人。
這份安靜倒像是到了隆冬,萬物寂靜之時。
大夫說屋中要通風,陳文心也受不了屋子裡艾草的氣味,所以窗戶半開着,冷月灑在空蕩院中,像極了那最難過的幾日。
白露覺得不吉利,她想了想道:“娘娘,內務府今兒不是說外面貢了幾盆二喬菊花,奴婢從前見過那種,一朵花上一紅一白竟有兩種顏色,好看極了,娘娘要不然,讓內務府的人,端幾盆過來吧?”
“不必了,眼看就要落雪,初雪之後菊花也不能開了,送過來也不過是等着死,還不如在花房放着,多活幾日呢。”陳文心搖了搖頭。
她滿腦子都是準格爾和公主的事情,實在提不起什麼興趣賞菊。
白露見她說得如此淒涼,心中不由擔心起來:“娘娘,現在皇上心疼您,那些人也都哈巴狗似的,嗅着味道過來了,你怎麼還這樣難過啊?”
“正因爲如此啊,”陳文心擡頭看着白露,嘆了一聲:“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公主那時也那樣待我,如今蒙難,我又怎能不幫?”
只是難啊……
連年累牘的戰爭會耗空國庫,如今國庫已然不夠充盈,戰爭卻停不下來。
和親就算能夠延緩一時的戰爭,也好過馬上打仗。
皇上不會同意公主不嫁的。
陳文心深知這一點,也深知自己要做的事情,一個不好也許就會打破皇上與她之間的默契。可她卻不能不管,那是一條活生生的命,是救過自己的人。
在皇上與曾貴人纏綿時,陪了自己一整夜的人。
“白露,你說在皇上心裡,我算什麼呢?”陳文心突然疑惑起來。
他曾經拉着她的手說我心匪石,他也能跟惠妃坐在自己寢宮中,讓白露在碎瓷片上跪兩個時辰。
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她本以爲玄燁不會,她差一點就相信他不會,可是……
白露看着陳文心彷彿要哭出來了一般,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更不知該怎麼回答。
主僕二人就這麼對着冷月,一言不發的出神,誰也不知道她們究竟在想什麼。
月色更冷,好像把院子都蓋上了一層薄霜,蒼白的光芒落在人眼中,更是寂靜。
忽然,這份安靜被人砰的一下打破了。
“娘娘,娘娘!曾貴人,她,她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