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這換防一招出,索額圖算是徹底慌了手腳。
他連夜召集了自己在朝中的親信人手到府中商議,朝下一看,才察覺了不對勁。
“怎麼回事?還有的人到哪裡去了?”
從前他這議事的內廳滿滿當當的人,坐都坐不下。
今夜竟然空了好幾把椅子出來。
那些個來的人面色出現了猶豫之色,似乎不敢直言。
索額圖一下就明白了。
近來納蘭明珠那個老狐狸,和陳家勾結在了一起。
納蘭家和陳家是朝廷新貴,皇上寵信他們比索額圖等滿洲老臣更甚。
現下兩家關係越走越近,逐漸抱成了團。
陳希亥似乎又有皇上的默許,在朝中大肆拉攏朝臣。
單單他那個念心園,聽說每日來往的大臣就有數十人。
看來,那些原先依附於他的大臣,已經有許多轉投陣營去了。
他看向底下這些人,這些人也未必乾淨。
他們興許是抱着僥倖,來看看自己有沒有辦法度過難關。
若是現在他露了怯,只怕下回來的人就更少了。
索額圖勉強一笑,“諸位對本官的忠心,本官定會放在心上,牢記不忘。”
這話一出,衆人是心照不宣了。
他乾脆直接了當道:“對於乾清宮和暢春園換防之事,諸位怎麼看?”
衆人面面相覷,一時不敢開口。
與其說他們今日是來給索額圖出主意的,倒不如說,他們之中很大一部分是想來看看索額圖要怎麼解決此事的。
大清對於武官的制度,一向是換兵不換將,換將不換兵。
爲的是防止一個統領和他統率下的士兵熟悉起來,使得擁兵自重,有機會造反。
這也就是人們所說的,兵不識將,將不識兵。
皇上對這一出分明是衝着索額圖來的,索額圖自己也知道。
他只是沒想到,皇上會把原先拱衛乾清宮的侍衛也都換了,換上太和殿那邊陳希亥的人。
兵將齊換,皇上就真不怕陳希亥造反?
他把自己的命放到一個漢人手上,就真的這樣信任陳希亥嗎?
索額圖有些慌張,眼下他手下沒有人在皇上身邊,想打探些什麼都難得很。
一想陳希亥這個正二品領御前侍衛,更叫他恨得牙癢癢。
他雖說是正一品領侍衛內大臣,名義上對宮中所有侍衛都有統率之權。
實際上,這宮裡還有一半的侍衛是由另一個領侍衛內大臣管着的。
那就是佟國維。
他真正能置喙的不到一半,因爲守衛的中心乾清宮,一向由皇上的親信直接管轄。
這個正二品領御前侍衛,看起來不及他的品級,實權可比他大得多。
更何況,每一個宮統領的一等侍衛,都對自己宮中的侍衛有更大的直接管轄權。
現官不如現管,這些一等侍衛未必都聽他的調派。
好比先前陳希亥掌管太和宮侍衛之時,就不怎麼聽從他的調派。
人家有個好兒子是武冀將軍,還有個好女兒是勤妃,索額圖根本
奈何不得他。
這樣算起來,他在宮中侍衛中真是插不上什麼手了。
想來此刻連宮中一個普通的藍翎侍衛,都在議論他失去了皇上的信任。
他握緊了拳,一張中年發福的臉上鬍鬚顫抖。
若是他的女兒還在那該多好,有她在皇上身邊說幾句話,皇上也不至於惱怒他到如此地步。
想到先皇后赫舍里氏,他不禁落下了一滴濁淚。
趁着沒人看見,他忙打了一個呵欠,假裝是疲累所致。
“快,快命人給太子傳個信。”
他的親生女兒不在了,但女兒留下的嫡親外孫還在。
二阿哥被皇上冊立爲太子,那可是儲君,一向深得皇上喜愛。
只要太子開口爲自己說句話,一定能讓皇上改變心意的。
底下衆人一聽這話,心裡都活泛了起來。
是啊,皇上再厭棄索額圖,只要太子在,他都不會有事。
他可是太子的親外祖。
兵部右侍郎乃和道:“索相這個主意好,有太子說話,皇上一定會留情的。”
大清並無丞相之職,不過索額圖等人身居最高之位,便有丞相的雅稱。
這些人在私底下爲了恭維,就稱呼索額圖爲索相。
“是啊,太子年少,還需要外戚扶持。離了索相如何成事?”
說話的是四品武德將軍那仁,他旁邊的乃和忙踢了他一腳。
這話要是傳出去,還以爲太子要逼宮篡位呢。
那仁自知口誤,低下了頭不語。
索額圖也沒計較,反正這議事廳裡也就他們幾人,不用怕這種口誤的話傳到皇上耳朵裡去。
“太子深受皇上器重自然不假。”
索額圖沉思道:“只是,單單如此還不夠,太子畢竟年少。”
因爲太子年少,所以自己這個外祖開口要他說幾句好話,他是會聽的。
也因爲他年少,他的話在皇上心中未必有分量。
乃和眼珠子一轉,對着索額圖笑道:“索相,恕下官直言。皇上對你有所忌憚,怕是因爲收復臺灣的戰事。”
索額圖擡眸看他,這個乃和行事作風倒像個漢人,他平時並不甚喜歡。
只是如今他手下人手不足,聽聽他有什麼話說也好。
他點點頭,示意乃和繼續說下去。
“這是皇上現在最爲看重的事情,可是索相卻讓浙江總督去福建搗亂,阻止水師演練……”
乃和越說聲音越小,嘴角含笑低下了頭。
他說到這個份上,想來索額圖已經聽懂了。
索額圖氣道:“福建小小一行省,駐守着那麼多漢兵,本官想想就夜不能寐。皇上固是不聽,我也是爲了大清江山社稷着想。”
索額圖在自己人面前還是有所保留,拿出這等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就是不想承認是爲了維護自己的地位罷了。
乃和笑道:“索相自然是一派忠君愛國之心,只是皇上受奸人矇蔽。現在您得針對此事,做些措施來挽回聖心啊。”
“本官已經命浙江總督撤回人手,不讓他繼續幹預福建水師了。”
亡羊補牢爲時未晚,希望皇上能看在他及時悔改的份上原諒他。
乃和搖頭嘆道:“索相,您現在再巴巴地把人撤出來,豈不是明擺着告訴旁人,你就是去搗亂的?”
“只是搗亂讓皇上動怒了,所以您才撤回手來。這罪名一但坐實,佟大人那邊豈能輕易放過您?”
“您可別忘了……”
乃和的聲音諱莫如深,“佟佳氏一族可是剛剛復位了一個貴妃。要說索相您是太子的外祖,難道他佟國維不是?畢竟太子登基之後,那位貴妃娘娘纔是皇太后啊……”
這話赤裸裸地說出來,一下子讓索額圖打了一個冷顫。
先皇后駕薨之時,太子尚在襁褓。
他現在怕是連自己生母的模樣都不記得了,只有那個佟貴妃纔是他的養母。
也是未來的皇太后。
索額圖和佟國維斗了一輩子,彼此都恨不得對方徹底倒臺。
乃和說的對,他不能留下這麼大一個把柄給佟國維來抓。
“那你說,怎麼辦是好?”
乃和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以下官之見,人既然已經派去了,就沒有輕易撤回之理。下官聽聞,如今在施琅的帶領下,福建水師偶有小勝臺灣水師。”
“索相不如讓浙江總督領水師,以施琅爲副,親自打一場漂亮戰下來給皇上看,也好將功折罪。”
索額圖當下皺眉道:“臺灣水師之驍勇,豈是浙江總督能抵禦的?”
“何曾說真的讓浙江總督來統兵呢?”
乃和道:“水師還是福建水師,領兵者還是施琅。施琅是個二臣,名義上的統率之名給浙江總督,諒他也不敢強。”
這意思就是,讓原先去搗亂的浙江總督,去搶功勞。
——搶施琅的功勞。
施琅自然是不敢不從,就連福建總督姚啓聖,那個破落戶想來也不敢反對。
一但浙江總督小勝一戰,他就可以以此爲藉口,聲稱自己是爲皇上分憂才行此舉的。
皇上看到戰勝,必會龍心大悅。
到時也不會追究他瞞着皇上私自行動的罪過了。
衆人聽乃和的口氣十分有自信,想想這主意似乎也沒什麼不妥。
看索額圖的樣子,顯然他也聽取了乃和的計策。
於是衆人也都附和着,交口稱讚這個計劃。
“索相,此事務必當機立斷。京城傳信到福建,可要花不少時日啊。”
索額圖擺擺手,“容我再考慮一夜,細細想想。”
反正皇上已經給暢春園和乾清宮換防了,就算趕在此刻把命令傳到福建,也改變不了現狀。
他要好好想想,決不能再出錯了。
“是。”
乃和淡淡一笑,似乎並不介意索額圖對他的計劃有所遲疑。
就算讓他想一夜,他終究還是要按着自己的計劃走的。
因爲他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了。
乃和隨着衆人一同告退,從索額圖府邸的後門趁着夜色離開。
“今夜的月色,真正是好啊。”
他望着天邊那一痕新月,眼底透出一抹狠毒的光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