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太子這事就算揭過去了,皇上只罰了那幾個上書的大臣半年俸祿。
現在是用人之際,若把這些大臣都革職查辦,難免造成麻煩。
拿着福建總督的奏摺,皇上大爲光火。
湖廣一帶的屯兵派了半數去福建,八旗水師也調了五萬到福建。
小小一個福建集聚了比京城還要多的兵馬,就是打不下一個臺灣。
不僅打不下,還捱了打。
“朕最勇猛的滿八旗兵呢,十萬兵馬,怎麼連區區彈丸小島都打不下來?”
衆臣面面相覷,索額圖道:“臺灣島雖小,中間卻隔着一道海峽,易守難攻。島上兵士常年在海邊生存,自然比咱們的八旗將士更加熟練海戰。”
“朕的八旗水師不也是在長江、黃河裡練出來的嗎?納蘭卿,你說。”
“回皇上,微臣看來,和大海相比,長江黃河不過是小河溝。小河溝裡練出來的八旗水師,終究敵不過大海里翻騰的臺灣水師啊。”
皇上忽然意識到了,大清在海上的力量多麼薄弱。
薄弱到連一個小小臺灣都收不回來,那日後若是有其他的國家率海上艦隊來攻,又該如何是好?
他忽然有了一點覺悟,想起了去歲差點被他貶到蠻夷之地的向清遠。
他主張開放海關,和西人做貿易,是不是也想到了這一點……
“向清遠,你說。”
向清遠從人羣中站出來,拱手道:“皇上,臣的話又是難聽的刺耳話,這回恐怕連皇上帶大臣們都要刺了。”
衆人一聽這話都有些不自在,這個向清遠一向如此。
名兒都改了,那根刺骨還是沒改。
“再刺耳臣還是要說,請皇上收回滿八旗士兵。改由東南一帶本地徵兵,再派漢八旗兵相助。”
福建離京城甚遠,本地居民皆是漢人。
向清遠又要收回所有滿八旗士兵,改派漢八旗去,那豈不是全由漢兵作戰?
“不可!”
佟國維當先道:“福建是個天高皇帝遠的地兒,聚集數十萬之衆的漢兵。若是他們就地起兵造反,和臺灣鄭氏沆瀣一氣如何是好?”
按佟國維的意思,那就是滿八旗水師就算打仗派不上用場,起碼可以監督漢兵。
向清遠絲毫不遜,鼻子裡哼了一聲道:“佟大人可真是厲害,皇上派大軍出征,不過是一個大臣監軍罷了。佟大人倒好,派五萬滿八旗水師來做監軍。”
這話不僅是刺了佟國維,更是刺進了朝上所有滿人大臣的心裡。
向清遠明擺着說滿八旗水師無用,這叫哪個滿人大臣聽得下去?
一時之間,朝廷上成了同仇敵愾之勢,衆矢之的便是向清遠。
索額圖更是難得站在佟國維這邊,他們雖然爭鬥頻頻,畢竟同爲滿人。
“皇上,臣看這個向清遠有逆心,竟敢直指我滿八旗水師無用!若是我滿八旗將士無用,清
兵如何大敗明軍入主中原?”
索額圖直接說到了清兵入關、改朝換代的事情,朝中的漢人大臣越發不敢說話了。
他們這時候若是替向清遠說句話,不免被認爲是有附逆之心。
“正是,向清遠一介漢人,竟敢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詞,皇上應將他立刻拉出午門斬首!”
“福建之地不能僅有漢兵,皇上千萬不能聽信向清遠此人!”
……
眼看這朝堂成了向清遠的批鬥會,陳文義眉頭一皺,正想站出來替他說句話。
站在他身前的陳希亥在長袍底下伸出一腳,攔住了他的去路。
他詫異地擡頭去看陳希亥,只見他微微側過臉來,輕輕搖了搖頭。
正要邁出的腳終究收了回來,他明白陳希亥的意思。
他自科爾沁大勝而歸已經足夠惹眼了,這份軍功讓皇上晉封了陳文心爲妃位。
如今這熱潮還未過,他若是再站出來說話,只會讓人以爲他倚杖軍功,目無王法。
他現在是應該避嫌的時候,不能貿然開口,只能韜光養晦。
“好了!”
皇上不耐煩地一揮手,“向清遠,你還有什麼話說?”
皇上自己也是滿人,他也不愛聽向清遠指責滿八旗水師無用。
但他更是皇上,如果因爲向清遠推崇漢八旗而貶低滿八旗就發怒,那他就不是天下的皇上的。
——而只是滿人的皇上。
他要告訴衆人,他不僅是滿人的皇上,也是漢人的皇上。
至於向清遠嘛……
他今兒若是說不出個道理來,就算自己不想處罰他,只怕滿朝的滿人大臣也要把他碎屍萬段了。
只見向清遠不卑不亢,臉上絲毫被辱罵的氣憤都沒有。
他笑道:“回皇上,臣敢問一句,皇上說的滿漢一家,難道是句空話嗎?既然滿漢一家,大清的漢八旗,難道就不是皇上的子弟兵了嗎?”
“臣再請問索大人,下官何時說過滿八旗水師不如漢八旗?向清遠雖是文官,也讀過歷史上諸多戰記,還有兵法韜略。”
“臣只知因地制宜。滿八旗水師不善海戰,若是江河流域發生戰事,臣斷定他們能掌握。現在是橫跨臺灣海峽,滿八旗水師中多少人連海都沒見過,怎麼打?”
“皇上英明神武,漢軍在明朝不得妥善操練,所以實力不如滿八旗。如今在皇上的英明統治下,誰敢說皇上的漢八旗實力不夠?”
向清遠一口氣說了許多,說到最後還拍了一個小馬屁,說得滿朝大臣們的臉色越發尷尬了起來。
他們先前氣勢洶洶,恨不得打死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向清遠。
現在這麼一聽,覺得他說得還是挺有道理的……
皇上點點頭,“如果在福建本地徵兵,那些本地兵勇自然對海戰更爲熟悉。漢八旗相助,似乎也就夠了……”
皇上看福建呈上的奏摺裡,
的確提過許多滿八旗士兵無法適應海上波濤,甚至在戰船上嘔吐不止之類的情形。
皇上還在思考,索額圖等人卻堅決反對,“就算漢兵比滿八旗水師更能勝任海戰,皇上也萬萬不可讓這數十萬漢軍遠離視線,無人轄治看管。”
說來說去,這些滿人大臣最害怕的就是漢人士兵在福建直接造反。
“皇上,您可別忘了,臺灣鄭氏先祖鄭成功,是被前明皇帝賜姓朱的……”
一個朱字,足以誅心。
皇上的心胸足夠博大,也冒不起這個風險。
現在大清南北皆有憂患,經不起再一次的內亂。
戶部尚書此時站出來,對皇上道:“臣也以爲,福建屯兵過多並非益事。臣之所慮,在於軍糧問題。”
“福建本地糧食生產足以自給自足,就算被臺灣搶掠,每年還能交齊足夠的稅糧給朝廷。臣擔心的是,這麼多的軍力集中在此地,臺灣一時攻克不下,糧草就交不上來的。”
福建、江浙這些地方,是朝廷徵糧的重地。
如果把軍糧都給那些起不到作用的滿八旗水師吃了,那無疑是一種浪費。
互部的這一層考慮又使朝堂上陷入了沉默,朝廷如今在囤積軍餉和糧草,爲抵禦北方隨時可能來的災禍而準備的。
這些糧草,一顆都不能浪費。
“五萬大軍,一天的口糧就是五千擔啊……”
皇上的臉色一變,這實實在在的數字讓他無法忽略。
沒想到,收復一個小小的臺灣,竟然會如此困難。
索額圖此刻拱手道:“皇上,與其費這麼大的力氣收復臺灣,不如把這彈丸之地放棄了吧……”
“荒唐!”
皇上憤怒地一拍桌子,對於這種主張放棄臺灣的言論,他堅決駁斥。
“臺灣雖小,卻是一大要塞。其連接的澎湖、琉球等羣島,多少海匪便是藉此發源的。要想徹底肅清大清海上的流寇,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島,一定要奪回。”
其實索額圖說的話,也是許多大臣們的心聲,只是大家不敢說出來罷了。
現在皇上駁斥了他,就更加沒人敢提此言了。
“蘭襄清剿過山東海匪,你說。”
陳文義站出來,“回皇上,皇上所言甚是。其實海匪一患猶如滾雪球,臣在山東剿匪時,見海匪頭子往往是日本、朝鮮等小國之人。可他們手下率領着大半大清之民,又來搶奪大清沿海百姓。”
“臣審問過,那些大清之民充作海匪的,他們原也是沿海良民。因爲被倭寇搶奪,無法維持生計,索性也加入了海匪的隊伍。”
“衆臣公細想,如果小島不奪回,任由海匪盤踞。則他們越是侵擾沿海良民,離家失所之民越多,海匪的隊伍就越大。到頭來咱們剿殺的都是大清的子民,也都是可憐人。”
“如果放棄了臺灣這樣的島嶼,就等於在自己的枕邊給了海匪棲身之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