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昨兒晚間就去看望太皇太后了,遠遊歸來謁見長輩,這是皇上的孝道。
陳文心不想打擾他們祖孫兩人敘話,便等第二日再去拜見。
她纔到慈寧宮大院之中,便聽見玉答應脆生生的聲音。
也不知道她說了什麼,太皇太后就高興地笑起來了。
“你們聽聽,這說的是什麼?”
每個音節都清晰地透入她耳中,可她卻什麼都聽不懂。
慈寧宮的掌事蘇嬤嬤笑道:“這是蒙古語呢,也難怪勤嬪娘娘聽不懂,現如今宮裡又沒幾個蒙古嬪妃。”
這蘇嬤嬤據說是太皇太后的陪嫁丫頭,她原本的姓氏是蒙古姓氏,爲了好叫就在名字裡取了一個字作爲漢姓。
這位老嬤嬤名義上是奴才,實際上在宮裡相當於半個太后,就連皇上都對她禮敬有加。
陳文心笑道:“原是這樣。本宮來的不巧了,太皇太后和玉答應正說的高興呢。我又聽不懂蒙古語,豈不是掃了太皇太后的興致?”
蘇嬤嬤謙道:“太皇太后常誇獎娘娘,是有孝心的孩子。方纔宮人進來通傳,太皇太后喜歡得很呢。”
她羞澀一笑,“太皇太后謬讚了,我哪裡當得起。”
蘇嬤嬤把她引進內室,太皇太后正歪在榻上喝酥油茶,玉答應坐在繡墩子上陪她說話。
見着陳文心進來,玉答應先行起身,拱手侍立一旁。
她上前給太皇太后行禮,“臣妾請太皇太后聖安。”
太皇太后讓她起身,細細打量了她一番,道:“竟瘦了好些。好孩子,到這邊坐。”
她伸手想拉陳文心的手,陳文心把手遞給她,順勢坐到榻邊。
“嬪妾請勤嬪娘娘金安。”
玉答應這纔給她行禮,她略掃了一眼,發現這玉答應的服飾妝容,倒比初進宮時候更有蒙古風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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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時皇上曾說覺着這玉答應古怪,她派小桌子去探查這個玉答應,並沒有得到什麼消息。
玉答應除了整日來慈寧宮外,對於宮中其他嬪妃都既不結交、也不疏遠。
就那麼淡淡的,保持中立。
她能用蒙古特色來打動太皇太后,這正是玉答應比所有人都突出的一個優勢。
她笑道:“免禮。”
太皇太后拍拍她的手,“好孩子,聽說南巡路上你救了皇上的命。好孩子,皇祖母不知道怎麼謝你。你的病好些了嗎?”
皇上沒有對外宣稱陳文心被南明逆賊擄走的事情,只是說,陳文義和陳文心兩人拼死把皇上從水中拉出來。
這樣不僅能維護她的清譽,避免流言,還能給賞賜陳家找一個最合理的理由。
玉答應有些驚訝,擡頭看太皇太后的表情。
她數月來一直往慈寧宮跑,每日陪太后說些蒙古的家鄉風俗,說些科爾沁草原上的趣事。
也沒見太皇太后對她這樣親熱。
太皇太后和她說說笑笑,但從來沒有對她自稱過皇祖母。
皇祖母,這不是隻有皇上和皇后才能叫的稱呼嗎?
她在太皇太后這得到的最大庇佑,就是宜嬪宣稱她不敬,要當衆杖責她的時候。
她讓自己的宮女去慈寧宮報信,太皇太
後就傳諭給佟貴妃,讓她去永壽宮阻止宜嬪。
理由是,宜嬪並無協理後宮之權,處罰低位妃嬪,也不能濫用私刑。
有什麼罪責,也該報給佟貴妃或者惠妃來處置。
她的確沒有對宜嬪不敬,加上宜嬪不敢衝撞太皇太后,這事就不了了之了。
太皇太后是不管後宮之事的,爲了自己特意出面找了佟貴妃,她還以爲自己真的打動了太皇太后。
如今看太皇太后對勤嬪的態度,顯然更勝於自己……
她安慰自己,一定是太皇太后太關愛皇上了,所以聽說勤嬪救了皇上的命就待她這樣好。
陳文心也是第一次聽說皇上是這樣解釋她的“救駕有功”的。
怪不得,昨兒那些王公大臣和嬪妃們,見着她坐在皇上的龍攆上,都沒什麼反應。
一個救駕有功之人,還爲了救駕而自己大病一場,坐坐龍攆有什麼可奇怪的。
她謙虛道:“臣妾的病已經無礙了,救駕本是臣妾之責,不敢居功。”
太皇太后嘆了一口氣道:“皇上打小就多災多難的,他小時候出痘,嚇得哀家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覺。幸好有你在,你是皇上的福星。”
玉答應也賠笑道:“正是呢,幸好這回是勤嬪娘娘跟皇上去南邊。”
太皇太后又道:“對了,你那個哥哥,皇上可賞賜了麼?那隻巨型海東青哀家見着了,草原上最勇武的武士,也未必能抓得住它。”
“太皇太后,臣妾的哥哥只是運氣好罷了。那隻海東青身上是有傷的,否則怎麼會到地上來呢。”
陳文心說的這樣老實,太皇太后倒笑了,“你呀你,何必說得這麼老實?叫別人知道你哥哥的勇武,還不好嗎?”
她驚訝道:“在外人面前自然要誇耀的,這是在太皇太后面前,當然有什麼說什麼。”
太皇太后喜得掩口一笑,“傻孩子,叫皇祖母。”
她都這樣暗示了,陳文心還不知道順杆爬,太皇太后只好明說了。
陳文心看了玉答應一眼,見她面帶微笑低頭看着腳尖。
“多謝皇祖母。”
她又道:“都是我掃興了,剛纔在外頭聽皇祖母和玉答應說蒙古話,說的那麼開心。我又不會說,就不打擾皇祖母了。”
太皇太后道:“宮裡頭蒙古嬪妃少,哀家想找個人說說家鄉話都難。靈玉又是族親,有她陪哀家說說科爾沁的事兒,也好打發打發日子。”
玉答應有些羞澀地垂眸,“嬪妾能投太皇太后的緣,是嬪妾之喜。”
陳文心藉機上前拉住她的手,親熱地說:“都說你是皇祖母的族人,也不知道你家中是幾口人,都做些什麼呢?”
當着太皇太后的面問這些,不怕玉答應不說老實話。
她笑道:“承蒙娘娘關懷,我家中父母長輩都在,還有三個哥哥一個姐姐。兩個哥哥已經婚娶,在科爾沁騎兵營當差,姐姐還待字閨中。”
“哦……”陳文心道:“這也奇了,姐姐還待字閨中,爲何單把妹妹送進宮來?”
玉答應的面色略不自在了一下,道:“因着姐姐她已經許配了人家,只是還未過門罷了。”
這轉瞬即逝的一下,已經讓陳文心嗅
到了隱秘。
“玉答應生的這般與衆不同,想必你母親一定很美。”
陳文心笑着對太皇太后道:“看皇祖母就知道了,博爾濟吉特氏專出美人兒。”
太皇太后這般年紀,被人誇美貌哪裡能不喜歡,何況是被陳文心這樣的美人兒誇。
“要說容貌,我們科爾沁的女子不是這樣的美法。”
太皇太后娓娓道來,“你這樣的呢,就是漢人女子的美法,玲瓏纖巧。我們科爾沁的女子,是高大體健的。”
“靈玉這容貌承自她母親,那是新疆那邊女子的美法,倒有些像是半個洋鬼子。”
太皇太后說到半個洋鬼子,就連蘇嬤嬤在旁聽着都笑了起來。
玉答應撒嬌地扭了一下身子,“太皇太后……”
陳文心笑罷又道:“原來是這樣啊,不知道玉答應的母親是怎麼從新疆遠嫁到科爾沁呢?”
玉答應似乎並不想旁人知道這些,她以一副關心的口吻在太皇太后面前這樣問,玉答應就不得不答了。
“嬪妾……嬪妾的母親,是從伊犁戰亂逃到科爾沁的。”
玉答應垂眸,“並非嫁,而是以女奴之身被我父親收入帳中的。”
蒙古比滿漢更講究嫡庶之別,女奴的孩子和正室夫人的孩子,待遇相差甚遠。
這就更使得她懷疑了。
科爾沁特特送女子來維護滿蒙的聯姻,不送部落首領家的女兒,也不能送個旁系別枝家的庶女吧?
最關鍵的是,玉答應的蒙古血統並不存在。
這樣的一個女子,何以堪當聯姻之責?
大清送到蒙古和親的,那可都是公主。就算不是皇上的女兒,至少也是王爺們的女兒。
科爾沁送這樣一個女子進宮,還被封爲答應,可以說是大不敬。
這一點,玉答應自己也是知道的。
但她不能說謊,一旦在陳文心面前說謊,事後再被查出來--
那豈不是更讓人懷疑麼?
太皇太后也聽出了其中的蹊蹺,想着科爾沁那邊大約是看玉答應美貌,便不顧家世血統就把她送來了。
若能豔冠後宮,那也罷了。
可玉答應的姿容,不過就是能略勝宜嬪和定常在等一籌罷了。
要跟陳文心相比,高下立見。
這事辦得糊塗了。
太皇太后打圓場道:“好孩子,看她和哀家一個姓的份上,你也別嫌她出身低。”
陳文心認認真真地回答太皇太后,“皇祖母說的哪裡話,您的姓氏是天下女子中最尊貴的了,您要是低,臣妾都沒地兒放了。”
太皇太后抿着嘴笑。
想當初太祖在位的時候,她還是永福宮莊妃。
中宮皇后是她的親姑姑,就連其他大宮的主位妃子,也都是蒙古女子。
那個時候大清剛剛入主中原,正是要借蒙古力量的時候。那時候宮裡的蒙古嬪妃啊,那是多麼尊貴。
倒把滿人的妃嬪都壓下去了。
先帝的第一個皇后也是蒙古女子,是她的親侄女兒榮惠。
到了當今皇上這兒,滿人已經把漢人的江山坐穩了,就不需要再以後位來許蒙古親密友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