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瓊禾擡眼便笑了出來:“聽說弟妹已經搬進來了,嫂子這盹兒只打了一半,就趕着過來瞧瞧,可還習慣呢?”
她張口便是“弟妹”“嫂子”,話語間的親暱竟像是兩人已經認識十餘年之久了,沈碧湘一時間倒是發愣,從未見過一見面便可以如此熟稔之人,心裡稱奇,也暗道此人面善心毒,心眼兒一看便知不簡單,也難怪凌玥會在這府裡受欺壓。
“都還挺好的,這府裡清靜,下人也不多,倒是和原先的地方有些相似,所以沒什麼不習慣的,搬過來還有凌玥陪着,一切都好。”沈碧湘笑了笑道。
孫瓊禾的臉色在聽見楚凌玥的名字時立刻沉了下來,心想不好,沈碧湘和楚凌玥的關係看上去不錯?
“弟妹這話說的,好像偌大的府裡就一個大小姐能陪着你了,嫂子可要不高興了!”孫瓊禾重新撐起了笑顏道:“還是弟妹嫌嫂子身份低,配不上和弟妹聊天說笑的?”
“沒有的事。”沈碧湘笑了笑,回道,但是態度仍舊是生疏的。
孫瓊禾眼睛一轉,伸手將盒子放在了桌上,走近了沈碧湘,裝作看了看她的全身,道:“弟妹這身也太素了些。”
“我素愛穿些乾淨顏色。”沈碧湘答道。
“那哪兒行啊,這女人的年頭就是一眨眼的時間,你現在不穿紅戴綠了,以後想要穿紅戴綠都晚了!弟妹這大好年紀,可別虧了自己……嫂子也沒有什麼能給你的,就帶了一些首飾,你可別嫌少,都是嫂子的一點心意,嫂子現在不比你年輕,也用不着這些了,剛好弟妹來了,這可是碰巧了!若是旁人,嫂子可死藏着不給呢!”
沈碧湘笑了笑,開口道:“嫂子的心意我領了,但是我實在用不到這些東西。”
孫瓊禾見沈碧湘軟硬不吃,皺了皺眉,垮了臉色,“這就是弟妹嫌嫂子了不是?”
沈碧湘跟她磨了幾句,也有些厭煩了,點頭道:“那便謝過嫂子了。”她努力維持着自己最後一點耐心。
孫瓊禾見她收了,立刻笑開了,心想有戲。
“嫂子可是把你當自己家親人看待的,才巴巴趕了過來。說起來,怎麼你進府這麼久了,凌玥這孩子也不知道過來看看你?把你一個人晾在這裡整理這麼多事務,可就是她的不對了!”
沈碧湘心裡笑了一聲,終於說到正經事了。
“她已經來問過安了,是怕擾了她舅舅休息,所以沒有長聊。”
“如此……那還算有禮了。”孫瓊禾氣結,竟挑不出楚凌玥的錯處,心下更加不鬱。
“那是自然,凌玥這孩子,我看着就知書達理的,挺好。”沈碧湘道。
“那是弟妹你只看見表面。”孫瓊禾笑了笑,“俗話說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話,不知當說不當說……弟妹你剛進府,嫂子還真怕你被人給唬住了。”
沈碧湘轉頭道:“怎麼說?”
孫瓊禾假意伸頭看了看外面,湊近了沈碧湘,壓低了聲音道:“你可聽說前幾日宋家讓人來求親,又被打出去的事情?”
“略有耳聞,但似乎不是被打出去,而是犯了忌諱才被趕的。”沈碧湘心裡的厭惡更甚。這種搬弄口舌是非的人日後應該要見不少了。
“這就岔了,你不在府上不知道,我是親眼見到的。”孫瓊禾搖着頭,神秘道:“根本就沒有犯了忌諱這一說,只是咱們威遠侯府大小姐不樂意嫁了,隨便找了個由頭打了出去,十分囂張呢。爲了這事,還得罪了宋家。侯爺進府之後,想必要處理這些頭疼得很,大小姐惹下的禍事可不能算少。”
“是嗎。”沈碧湘心不在焉道。
孫瓊禾繼續唸叨,越說眼神越狠:“她一個未嫁女,眼光高上天去了,誰都配不上她似的,白白在府中佔着中饋。下人們對她都多有怨言,不是我說,大小姐脾氣是大了些,這手段也了得,囂張跋扈,自己想做什麼便是什麼,壓得別人也不敢有意見……”
“嫂子。”沈碧湘突然開口,打斷了孫瓊禾的話。
孫瓊禾停了下來,轉頭看着她道:“嗯?”
“恕我直言,大小姐是這個侯府的小主人,我們在時她是,不在時她更是,這些東西自然是有權利管着的,下人的幾句怨言是下人們不自知,自然也要多加管束,怎麼嫂子倒放在心上了?”
孫瓊禾一愣,還沒有反應過來這話裡的深意。
沈碧湘看了她一眼,繼續道:“她若沒權力管這些,開個口還要被人說三道四了,這家難不成要給你這個做姨娘的管?”
孫瓊禾的笑容掛不住了,“弟妹你這是……”
“還有一事弟妹想問問嫂子。”
“你……說便是。”孫瓊禾拉了拉嘴角,假笑一聲。
“爲何嫂子稱弟妹的夫君爲‘侯爺’,卻稱我爲‘弟妹’?”沈碧湘的笑容也是一收,開口道:“按理說來,稱我一句夫人,或是稱侯爺一句弟弟,是不是更妥當些?而且,這個嫂子,你委實當不得。我沈家並沒有什麼哥哥,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娶妻嫂子這麼一茬。陸侍郎是入贅進這威遠侯府的,楚小姐纔是我家的正經親戚,在世我也得叫一聲大姑子。可是你?”
孫瓊禾被徹底噎得無話可說,冷汗直冒,沒想到竟遇上個條理清晰的主兒,今日這計劃怕是泡湯了。
“瞧……夫人這話說的,我這是表示對夫人的親近,既然夫人不喜,那就改了口吧。”孫瓊禾僵笑着道。
沈碧湘這才徹底露出自己的性子,也不再笑着謙稱了,點了點頭道:“我剛入府,很多事情還要指望着你多多幫襯着。如果幫襯不了,那就儘量減少些麻煩,諸事雜亂,我怕處理起來已經力不從心,在這裡謝過了。”
話裡有話。
孫瓊禾自然是聽出了其中深意,頓時一張臉又青又紅,不知道作何表情,只能勉強點了頭。
沈碧湘說完,便看着孫瓊禾,不做聲了。
孫瓊禾愣了愣,這才醒悟過來,心裡更是氣憤,嘴上只得強顏歡笑道:“擾了夫人半日,心裡實在有愧,那便下次再找夫人說些體己話,沒什麼事兒的話,我這就走了。”
“好。”沈碧湘幾乎沒有猶豫,叫了一個丫頭送孫瓊禾出去,自己也踏進了屋內。
孫瓊禾出來的時候五臟六腑都已經燒成了青煙,這氣是一波一波,偏偏受了還只能受了,早晨在楚凌玥那裡受氣,午間又在這裡碰了壁,現下她算是知道了,楚騰雲一家子進來就是幫楚凌玥的,虧得她如此蠢笨,居然還打着拉攏的主意,白白舍了那一盒首飾!她可是挑了最好最貴的送來,平日裡自己都捨不得戴的!
“夫人?”候在外面的丫頭叫了一句。
“夫什麼人?!以後說話小心些,仔細給人拿住了話頭,叫你死無葬身之地!裡頭那個纔是正經夫人,我又是哪門子夫人!”孫瓊禾似乎是爲了發泄一般衝小丫頭吼了幾句。
小丫頭被嚇得往後一退,渾身發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也嚇住了屋內正拿着一盒東西走出來的另一個丫頭。
另一個丫頭穩了穩心神,纔拿着首飾盒走了過來,遞給了孫瓊禾。
孫瓊禾面色一僵,控制不了表情,但終究是將戾氣收斂了些,開口道:“怎麼了?夫人還有什麼吩咐的嗎?”
“夫人讓奴婢將這個拿給您。”丫頭將盒子遞了過來,開口道:“夫人說了,這恩情她銘記於心,但是首飾要給懂得裝飾的人用,她若收着蒙塵,平白糟蹋了好東西。”
孫瓊禾的手指不停地抖動着,半晌都無法將這個首飾盒接過來,轉頭對着身邊的丫頭吼道:“愣着幹什麼!還不拿過來!”
丫頭一顫,結果首飾盒。
孫瓊禾緊咬着牙,轉身走了,怨毒地盯着地面,沒有回頭。
孫瓊禾被連人帶東西扔出主母院子的事情自然是瞞不住的,這事兒都要怪孫瓊禾自己,在院子外面吼得那麼大聲,連路還訓斥了小丫頭,再加上她手裡拿着那個她最寶貝的首飾盒,旁人一看便知她是去幹什麼了,此刻重新拿回來,也能聯想一二。
但是孫瓊禾反過來倒懷疑是那日陪同她去的小丫頭和旁人亂說了此事,爲此給了小丫頭好大一頓罰,鬧得人盡皆知。
接下來的幾日,便是威遠侯府最不安寧的幾日。
新來的主母沈碧湘對於管家的一套十分了然於胸,也沒有任何徇私的成分。孫氏母女向來是在府裡頭橫行慣了的,楚凌玥平日裡也不太剋扣她們用度之上的事情,至少沒有想到那裡去。
但是自那日孫瓊禾在沈碧湘那裡說楚凌玥的一句“她一個未嫁女,白白在府中佔了中饋”之後,沈碧湘倒是找了個由頭開始控制府中的花銷。孫氏母女是時不時就要嚐個點心吃個夜宵,出去遊玩也要花上不少銀子的,但是沈碧湘一句“你們都是威遠侯府的人,白白在府中養着,心裡也該想着給府裡節省點”,語氣活脫脫的便是那日孫瓊禾自己所說的話,氣得她牙癢癢,也不敢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