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乾燥的御書房偏殿內,如水的月光斑駁地投了一地,開散成一簇簇雪白的花。
就算私自出宮是她的不對,可他也不應該不問是非黑白,直接叫人把她給押到御書房吧?
那現在是打算怎麼對付她啊?
被龍珞下旨關在這裡已久的蘇汐看着那不斷滴落的燭淚,不安的感覺在心中一圈圈擴大,混亂的腦裡卻驀地想起了那一襲華服的男,當初就是他上奏珞說要將她攆入冷宮的吧?
心中莫名一跳,恍惚中的蘇汐騰地衝過來雙手使勁地拍着門高聲叫道,“小靈!給我開門!我要見珞,我有話要對他說!點開門!!”
守在外邊的小靈也是一臉的苦惱之色,左右看看後,他忽地湊進門縫邊小聲道,“娘娘別再吵了,還是安心的待在這兒吧,芫昕姑姑那兒,皇上自會好好處理的。若是娘娘再不安分些,只怕太后娘娘也會知曉了,到時皇上可能就有心無力了。”
敲着門的手頹然地垂落,蘇汐渾身痠軟地沿門邊滑落。
暈白的月光流淌在她的臉上,泛起一種近乎鬼魅般的蒼白。
在霍元面前刻意地叫她‘奴’,然後又以她只是個小小的太監爲由將她攆至這偏殿,只留下掌事姑姑——芫昕在大殿內接受審問。
珞,是不是對她太好了?
還是,他已不再信任她?
那麼,芫昕她,終究會站在哪邊呢?
燭火搖曳的御書房大殿內,板着一張撲克臉的龍珞斜靠在軟榻上,細長的雙眼微眯。
當整個大殿內的空氣都要被凝結成冰霜時,一直沉默的龍珞終於開口道,“芫昕,太后交代的事可辦好了?”
“奴婢,奴婢。”一時還沒反應過來的芫昕吞吐着不知該如何回話,皇上這樣問是想袒護她們,還是打算趁此機會小懲景妃,以便削弱歐陽家族在宮裡的勢力?
“吞吞吐吐地做什麼!還不老實回話?!”一旁的霍元臉色難看到了極點,急不了耐地開口道。
霍元的聲音剛落下,這邊龍珞已十分不滿地擰緊了劍眉——
“這事朕自有主張,霍元你給朕退下!”
“皇上——”霍元心有不甘,那小太監明明就很可疑,爲何皇上卻偏偏不肯問他?卻還要在這宮女身上浪費時間?
躬身一拜,霍元頂着零下十幾度的低寒再接再厲道,“皇上明鑑,臣以爲這件事必有蹊蹺。今早出宮的還有一位小太監,而如今卻只回了一位,說明今兒這事絕不簡單!”
“放肆!”一臉不滿之色的龍珞轉過頭來,細長的雙眼死死地盯着他,“還不給朕退下?!”
凌厲的視線刺得霍元的心臟一陣狂跳,即使低垂着頭,他也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看來再待下去,他的項上人頭就可能要與他的身體揮手說拜拜了。
不過,他絕不會讓這件事就這樣平淡地被皇帝壓下去。太后,她可是一直很關注若霏殿的呢。打定好注意,霍元再度躬身行禮道,“臣告退!”
滿意地看着霍元漸行漸遠的背影,龍珞又將堪與北極冰山相媲美的冰寒視線拉回了跪在大殿之上的人,“芫昕!”
被點到名的芫昕渾身一激靈,猛地伏下了身,顫聲道,“奴婢在。”
“還不打算說嗎?或是等着朕來告訴你?”
“奴婢不敢!”芫昕嚇得額上冷汗直冒,斷斷續續道,“奴婢,奴婢只是奉了太后的手諭出宮辦事的。求皇上開恩!!”
“開恩?”龍珞冷哼一聲,“事到如今,還不給朕從實招來!還期望朕會開恩?!”
“皇上明鑑!”被龍珞冰寒的聲音駭得臉色蒼白的芫昕猶豫了半晌,終究還是回道,“請皇上示下!”
“景妃今日出宮見了誰?”
冷冷的聲音似乎並沒有任何感情起伏,然而聽得芫昕的心裡卻又是一片駭然,如果她照實說,皇上會怎樣做?如果她撒謊,那局面會不會變得難控制?
在心裡斟酌了良久,芫昕終於還是決定照實說,因爲她實在是不能確定這皇帝是不是早已猜到了,現在的他也許只是在給自己一次表示忠心的機會而已。既是如此,她只怕也很難瞞下去吧。
御書房的偏殿內,突然一股寒風至窗外吹入,直直地灌入蘇汐的脖頸裡,冰涼涼的感覺讓呆中的她渾身一痙攣,茫然地直起身來,她有預感似地轉過身看着那扇緊閉的門。
接着她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交握的手心裡已冒出些須薄汗來。
就在她神經高度緊張時,偏殿的門突兀地被人一腳揣開,然後她就看到了滿臉暴怒之色的龍珞走了進來。
感受到周圍有團火燒的小靈慘白着一張臉哆哆嗦嗦地關上了門,隨後在心裡默默地爲景妃娘娘祈禱了片刻後,便顫抖着雙腿遠離了這個隨時都可能被龍珞的怒火給點燃的偏殿。
老天,可不可以讓小靈我安心地歇息兩天那?大不了以後我每天都多給您老上兩柱香,拜託您老也稍微在沒事的時候照看一下可憐的我嘛。嗚嗚~~~~
而空氣異常凝滯的偏殿內,龍珞黑着一張臉站定在門邊,細長的雙眼裡盡是無法言說的憤怒與悲傷。窗外的風似乎又猛烈了些,細碎的聲響蔓延進殿,隨後一種巨大的壓迫感便在蘇汐的周圍鋪散開來。
感覺不妙的她下意識得剛想倒退兩步時,龍珞已欺身上前,大手緊緊地摟住了她的腰,將她禁錮在自己的雙臂中。
曖昧的姿勢讓蘇汐的心莫名漏跳一拍,僵硬着身卻始終不敢擡起頭來。
她已決定選擇了陌,就不該再讓自己沉淪在珞的深情裡。可是,她真的可以做到麼?
摟着她的腰的手已開始漸漸力,似乎要懲罰她對他的不忠。蘇汐吃痛地抿緊雙脣,心慌莫名。
突然一陣微風吹拂而過,原本燭火暖暖的偏殿剎那間變得漆黑莫名。
還沒來得及適應這突兀黑暗的蘇汐剛一擡頭,她的下顎便被龍珞修長的手指所禁錮,隨後那張俊美異常的臉便湊進了她嬌俏的小臉,灼熱而壓抑的呼吸聲弄得蘇汐腦裡一片混亂。
待眼睛總算適應了這突兀的黑暗,一直擁着她的龍珞卻突兀地一把甩開了她,如水的月光傾灑在他一半邊的臉上,有細碎的憂傷在靜靜地流淌。
半晌後,龍珞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傳入了她的耳膜——
“你終還是如‘她’背叛了我。”
如‘她’背叛?
僅離他一步之遙的蘇汐怔怔地立在了原處,心思也百轉起來,輕喃似地喚了一聲“珞”。
“不許這樣叫朕!”龍珞氣急怒吼道,原本想要給予她的寵愛,看來只是他自己的一相情願而已,他絕不能原諒背叛,就如他始終不肯再見‘她’一樣!
“爲什麼前幾日的溫言軟語,到如今就變這般冷漠了呢?”不理會龍珞越來越黑的臉,蘇汐徑直說道,“就因爲我出宮見了一面陌?”
陌!陌!爲什麼她總是能這樣輕易叫出這個名字?!難道自己對她還不夠好麼?還是她從來沒有將他放在心上?迴應他的感情只是單單地想要逃避現實?
突兀的想法讓龍珞心裡莫名痙攣一痛,迎着她閃亮的眼眸,他騰地吼道,“你從來沒有愛過我麼?你的心裡只有龍陌?!是否只有他?!”
有種悲傷的氣息蔓延開來,散落在偏殿的各個角落,暈白的月光籠罩下,兩人站立的姿勢組成了一種奇異的角度。
恍神間,她的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那個溫柔如水的男和那潔白的手絹裡開滿的血紅碎花,接着那濃郁的血紅色似乎鋪散開來,盈滿了她整個眼眶。
心裡微微抽搐,想要努力藏住的情緒卻騰地爆了出來——
“如果不是‘她’,我又怎會淪落如此?!如果不是‘她’,陌又怎會患上這咳血之症?!如果不是‘她’,我與陌又怎會經歷這麼多?!“
“然而造成這所有混亂局面的卻全是因爲你!!若是你當初沒有這麼果斷地定‘她’的罪,那麼‘她’也不會冒着灰飛湮滅的危險招我至此,卻只是爲了得到你的一句原諒而已!!”
“所以你明白了嗎?我只是‘她’的一個替代品而已!當真相一切大白於天下時,‘她’所受的冤屈,終會得到昭雪!那麼到時,你還能無視‘她’麼?錯怪了‘她’那麼多年,難道後只是贈予‘她’錦衣華服就可以了麼?”
“夠了!!!”一聲暴呵打斷了蘇汐的長篇大論。
識趣地閉上嘴後,蘇汐的心情卻是糟糕異常。原來一直以來將自己當鴕鳥埋起來的她,竟然還是瞭解得這般透徹!
珞啊,解開了你的心結麼?
如果你真的對‘她’無情,那麼你是絕對不會這樣生氣打斷我的。
只是你把對‘她’的感情藏得太久,久到竟然連自己都忘記了,所以你會從我的身體裡覺出了與‘她’相似的氣息吧。
愛上了我?呵呵,只是個可笑的藉口吧,對‘她’那麼濃烈的愛怎麼會如此輕易地被抹殺?!
珞,珞,你還不明白麼?
夜風冷冷地吹起龍珞那些恍若隔世的記憶,那些一去不復返的美好,從幾時起,已被他全數遺忘?那個傾國傾城的身影已然早刻進了他的骨髓裡,那麼他是在逃避,還是真正地做到了放手?
不!不!不是這樣的!!縱然他愛‘她’,可是這段情已經消逝了,他如今所愛的,所想要的,就只有面前這個一臉蒼白的女而已!
那個有些小調皮,每天都活力四射的汐兒!
從什麼時候起,他就這樣篤定了他對她的愛呢?
可是爲什麼她卻不相信他,不但一心只爲了龍陌,而且還要編出個謊言來說明他只愛‘她’,然後,再放她離開麼?
心裡越來越涼的龍珞跨上一步,“不管事實究竟怎樣,明日我便會將歐陽雲芷指婚於玄親王!不要想着離開我!”
“珞!”蘇汐失聲驚呼,爲什麼她都講得這般透徹,他卻還要一意孤行呢?
究竟她要怎樣做,他們的感情會各歸各位呢?
陌,難道我們註定會擦身而過麼?好不容易尋回了對你的愛,如今卻也不得不頹然放棄麼?
還有珞,已經錯過了‘她’一次,難道還要錯過第二次麼?
怔證出神中的蘇汐待反應過來時,整個身已被籠入了一層銀白色的光華中。隨後龍珞略帶飄忽的聲音便直直地傳入了她的耳膜——
“我與‘她’已曾過去,即使知道當初是錯怪了‘她’,那麼也回不去了,我想要守護的人如今只是你而已。明白麼?只是你而已!”
身一陣僵硬,蘇汐心跳得厲害,珞,竟也是這般愛她的麼?
可是,她的心,只有陌啊,一開始就是,儘管她曾懷疑逃避,但是今日在王府裡再遇他,所有的心結已然結開,她愛陌啊,至始至終!
何況‘她’曾給自己的心下過禁制,要她永遠不可能愛上珞,所以她怎麼能如此自私地接受她無法迴應的愛呢?
思及此,還沒待大腦細細咀嚼,話已脫口而出——
“可是我只愛陌——”
“歐陽雲若!”蘇汐的話被硬生生地切斷,龍珞面露陰狠之色,“你是朕的皇妃!永不可變!”
一個愣神,蘇汐張張嘴,正要聲卻突兀地被偏殿外小靈尖利的嗓音給打斷——
“太后駕到!!皇后娘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