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把家裡事情處理完了,今天起了一個大早,緊趕慢趕到這邊來。” 郭加林打量了一下前廳環境,道:“老表,飯廳還不小嘛。”
杜玉榮胖胖臉上全是汗水,道:“侯老闆,出租房弄好沒有,我和加林把東西收拾一下,上午可以工作了。”
陳東聞訊從廚房走了出來,高興地道:“老師,你來了。”
郭加林道:“你怎麼搞的,把手都摔了。”
陳東道:“那天在做清潔,地上有水。”
郭加林表情嚴肅地道:“出門在外,怎麼不小心點,真摔斷了手,大家都麻煩。”
論個頭,陳東比郭加林魁梧得多,但是在削瘦的郭加林面前,陳東很恭敬,稱呼時沒有帶名字,而是直呼老師,喊得很順口。
侯滄海很注意陳東和郭加林的關係。工廠裡也講師徒關係,可是那種師徒關係更接近於同志式關係。今天郭加林和陳東見面,兩人之間的神情與體制內的師徒關係有微妙差異,師傅有手藝,能在江湖立足。徒弟要學手藝,以便能站穩行業內的腳跟。如果學不到手藝,就不能在行業內立足。這種制度與工廠裡的師徒制度有相似點,更有明顯不同。
年輕的老師傅郭加林出現在一食堂,讓侯滄海感到了強大氣場,他同時產生了一個疑惑:“陳東手藝不錯,郭加林是其老師,看來有些貨真價實的本事,爲什麼願意到我這個伙食團?”
熊小梅是第一次見到郭加林,熱情地打過招呼以後,道:“趁着現在還有空,把行李放到出租房。出租房就在學校圍牆邊上,是一個套房,牀上用品已經準備好了。你們去看一下有什麼缺的,好添置。郭老師來了,我就放心了。陳東摔傷手後,第一天是陳東在旁邊指揮,侯滄海上竈操作。”
郭加林矜持地道:“幸好是伙食團,如果是餐館,這樣弄出來的菜會被罵慘的。”
侯滄海道:“我們大家也不要客氣,不要稱呼什麼老師、老闆,大家直呼其名。走吧,我們到出租房。”
在前往出租房時,侯滄海腦海裡就浮現起穿着自己舊衣服、個子矮小的表弟形象。記憶中的形象與拖着行李箱的郭加林很難重合在一起。
改革開放以後,大量農村人到城裡打工,不僅改變了農村人的經濟,也擴寬了他們的視野,改變了他們的氣質。氣質變化極大的表弟主廚來了,侯滄海有隱約疑惑。他很快將疑惑放下,準備將後廚管理權力交給他。
在一食堂臨時客串大廚,雖然救了急,勉強應付了過去,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專業的事情要讓給專業的人去做,郭加林是專業廚師,從陳東的態度來看應該有水平,做出來的大鍋菜味道自然要強於自己。
學生多、味道好、飯堂大,一食堂不賺錢簡直就沒有天理。
電科院一食堂核心人物大多數沾親帶故,來自於五湖四海,是一個沒有經過磨合的團隊。侯滄海以前沒有在餐飲行業工作的經驗,沒有任何班底,再加上距離一食堂開業時間很緊,在這種情況下,只能從身邊人入手找相關從業人員,能湊出這樣的廚房陣容,已經頗不容易了。
中午,一食堂達到吃飯**。窗口排上長龍,開始有戴着袖籠的學生會幹部值勤。侯滄海以前對參加學生會的同學感到不可理解,參加工作以來,通過陳文軍的實際例子,他知道自己認識出現偏頗。如今看着打飯菜時的良好秩序,侯滄海對維護秩序的學生會幹部好感急度爆棚。
大家最忙的時候,侯滄海在一食堂四處轉悠。同學們三言兩語以及吃飯時的實際行動,讓他明白郭加林炒的大鍋菜比自己強得多。
最忙碌時間過去,侯滄海和熊小梅在小廳休息。
兩人議論了一會兒中午的情況,都認爲郭加林確實是合格的廚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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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滄海道:“我年休假只有五天,加上前後週末,一共九天,再算上見義勇爲養傷的時間,也不過十來天時間,我又得回家上班。”
熊小梅打斷他未說出的話,道:“一食堂最困難的時刻過去了,現在就是摸規律和逐漸規範的問題。雖然現在生意不錯,但是狡兔三窟,我們還得留一條退路。你不要總想着辭職,沒有你在政法委的身份,那次健康證問題就擺不平。我們要拿出現實主義態度,把理想拋在一邊。”
侯滄海嘆息一聲。他沒有再提此事,不停做擴胸運動,似圖通過護胸運動撕破束縛在身上無形繩索。
郭加林忙完手中活,朝小廳走來。他的打扮和陳東幾乎是一模一樣,穿了一件緊身背心,耳朵上夾了一枝煙,唯一不同的是他頭上戴了一頂白色廚師帽子,乾淨整潔。就是這頂帽子,讓他與廚房其他人相比起顯得鶴立雞羣。
“老表,有事給你說。”
“啥子事?”
郭加林也扯了一張板凳坐在過道,用鄙視語氣道:“菜刀、菜板、生抽、老抽、大竈,都不好用,這些東西是以前留下來的?一點不專業,難怪這麼好的條件都要虧本。”
侯滄海道:“有一部分是留下來的,一部分是新購置的。”
郭加林道:“其他都能將就用,關鍵是大竈一點都不好燒,要多用很多煤炭。應該是大火的時候溫溫吞吞。大鍋大竈,沒有點火力怎麼行。這個竈必須找人來重新砌過。”
陳東和煮飯師傅李大壯也曾經提過大竈問題,當時沒有引起侯滄海的足夠重視,此時郭加林再提此事,侯滄海重視起來,道:“現在城裡多數燒天燃氣,砌竈師傅不好找。”
郭加林道:“農村有燒大竈的,只要在農村找。我估計把竈重新砌過,每天至少節約五十斤煤炭。”
節約就是賺錢,侯滄海下定了決心,道:“那我就去找,儘快找過來。”
學生漸漸少了,只有零星幾人。杜玉榮將前窗幾個錢箱提過來,道:“熊老闆,你把錢收起來,留一個錢箱就行了。”
熊小梅將三個大錢箱放在腳下,道:“今天嚐嚐老表手藝。”
郭加林把帽子摘下來,道:“累了半天,又沒有好材料,顯不出手藝。以後等小廳弄起了,我做剁椒魚頭給大家吃。”
晚七點半鐘,侯滄海、熊小梅和杜玉榮到小廳整理一天收入。由於小錢太多,兩人清理完畢至少要四五十分鐘,一人清理至少要一個多小時。鑑於侯滄海正式上班以後到電科院時間不能完全保證,熊小梅就將杜玉榮叫到一起,幫助清理零鈔。
清理零鈔在伙食團是一項接觸現金的重要工作,讓杜玉榮幫忙,是對郭加林夫妻的拉攏。
忙碌的一天結束之時,已經到了八點半鐘,侯滄海和熊小梅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黑河。他們原本準備坐公共汽車,這樣可以節約錢。侯滄海算了一個帳:“我覺得以後就堅持坐出租車回家,表面上花費高,實則節約。一是坐公共汽車得轉車,我們兩人要花四塊錢,坐出租車只要多花六塊錢;二是車上小偷多,我們每天都帶了營業款,如果被偷一次就損失巨大;三是坐公共汽車回到黑河至少十點鐘,坐出租車頂了天就十來分鐘。”
這三個理由很強大,熊小梅這才同意坐出租車。
回到寢室,兩人坐在客廳裡,沒有打開電視,目光在一堆帶着食堂特有味道的鈔票上來回轉悠。茶几上堆放着疊放得整齊的百元、五十元、二十元鈔票,散發着無窮魅力。
熊小梅喃喃自語道:“老公,這是我們的錢嗎?”
侯滄海堅定地道:“是的,這是我們的錢。”
熊小梅道:“找對了路,發財真是容易。”
侯滄海道:“現在還談不上發財,這只是營業收入。一個月後,我們要付員工工資,要付材料款,能不能賺錢,盤點以後才知道。”
熊小梅不滿地丟了一個白眼,道:“你不要這麼清醒和現實,讓我做做夢行不行。”
熊小梅從早上五點半起牀,六點鐘就來到了伙食團,忙到現在有十來個小時了。說話時,如吃了孫悟空的瞌睡蟲,睡意排山倒海地涌了上來。她原本準備在沙發上躺一躺,結果剛躺在沙發上,立刻睡着了。侯滄海輕手輕腳拿了一牀薄毯子,蓋在了女友身上。
熊小梅睡了近兩個小時,醒來時,聽說廚房有些響動。她打着哈欠來到廚房門口,道:“你在做什麼?”
侯滄海正在廚房裡揉麪,額頭上有些白色麪粉,還有一粒粒汗珠。他沒有回頭,道:“我們開伙食團有兩大劣勢,一是沒有人脈,二是沒有技術。我覺得這兩大劣勢都可以化解,人脈現在開始建立,技術也可以學習,做飯畢竟不是高科技,我就不信學不會。”
熊小梅道:“侯金玉來了。他是老廚師,熟悉批發市場,明天你去不去批發市場?”
侯滄海道:“侯金玉明天是第一次採購,我帶一帶他。同時也是告訴他我是內行,免得到時拿得太多。”
當採購會“吃”錢,這是熊小梅和侯滄海的共識。在當前情況下,兩人無法長期堅持在凌晨五點去批發市場買菜,只能請人採購,也就作好了讓渡一部分錢的準備,當然,這一部分錢需要一個合理界限,不能“吃”得太多。
凌晨四點半鐘,鬧鈴在安靜的黑夜裡突然發瘋一般響起,讓侯滄海有砸掉鬧鐘的衝動。
“鬧鐘沒有錯,錯的是批發市場開市太早。”侯滄海艱難地起牀,打着哈欠蹲廁所。透過廁所窗戶,能看到外面一片漆黑,對面的宿舍沒有半點燈光,大家都沉浸在睡夢中。
沒有愛人的同事肯定是捲成一團或者是橫七豎八地睡在牀上,有愛人的同事分兩種情況,才結婚的人們是摟抱在一起,結婚時間長一點的人們是背靠背睡在一起,結婚時間更長的人們則選擇各用各的鋪蓋。當然,還有少部分人是和並非情侶或愛人的人睡在一張牀上。
侯滄海蹲在廁所裡胡思亂想,提起褲子站在衛生間,又發出了新的人生感慨,“有些人賺錢易如反掌,爲什麼我們賺錢這麼辛苦。”
男友到衛生間時,穿着清涼的熊小梅終於戰勝了睡魔,起牀給男友煮白水雞蛋。
侯滄海從衛生間出來時,完全清醒過來,聊了兩句,準備出門。
“你別走,先吃個雞蛋墊底。”
“算了,老吳要來了。”
“忙不了這幾分鐘。”
煮好白水雞蛋後,熊小梅又用涼開水給雞蛋降溫,剝好後遞到男友手中。
侯滄海站在校門口吃完白水煮雞蛋,在門衛不解目光注視下,等來了老吳的小貨車。小貨車前排只能坐一個人,採購員侯金玉下了車,想讓侯滄海坐在副駕駛位置。
在電科院一食堂,侯滄海是老闆,可是論輩分,侯金玉是長輩。侯滄海自然不肯讓長輩坐在貨車裡面,堅決主動爬上貨廂。
小車開動,貨廂就抖動起來。侯滄海不斷地給屁股換位置,等到了批發市場,還是覺得屁股快被弄成無數瓣。
侯滄海是第四次走進批發市場,與第一天相比,算得上“熟客”了。他腦子裡回想着郭加林開的菜譜,徑直帶着侯金玉到了第三區。
侯金玉是四十五六歲的中年人,身高接近一米七,長得敦實,腦袋圓圓的,頭髮柔順地貼在腦門處,道:“滄海,每天可以讓郭師傅開菜單,但是也得隨行就市,比如今天長白菜便宜,就可以多買點,明天土豆便宜,也可以多買點。”
侯滄海道:“這是好建議。以郭師傅開的菜譜爲基礎,然後在批發市場隨時應變。”
“侯老闆,我這邊來,今天的冬瓜安逸得很。”有眼尖的攤位老闆看見了侯滄海,有意籠絡這位長期都要買菜的食堂老闆,大聲招呼。
與第一天時的生澀相比,侯滄海如小魚一樣漸漸融入了批發市場,迴應了一下,就去看長白菜。長白菜是伙食團比較喜歡的品種,不管是作配菜還是主菜都好吃,價廉物美。
從批發市場出來以後,已經五點多,天空翻起魚肚白,路上出現了行人。侯滄海打着哈欠,帶着侯金玉到街上食店去收饅頭包子。
昨天經過實驗,派伙食團員工來買饅頭費時費力,不如買了菜以後由採購順便掃街道,所以今天還是由侯滄海買早餐。
“你沒有白案師傅?” 侯金玉驚訝得合不攏嘴巴,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瞧着侯滄海。他從事餐飲行業二十多年,做過幾個大食堂,從來沒有遇到過開業幾天時間還沒有白案師傅的情況。
侯滄海被堂叔不可思議的表情弄得有些尷尬,道:“開業匆忙,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堂叔,你有沒有合適的人選,介紹一個。”
侯金玉這纔回過神來,道:“你不早說,我認識好幾個在家閒着的白案師傅,我給你找一個技術好。”
踏破鐵蹄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侯滄海苦苦追尋的白案師傅就靜靜地藏在侯金玉腦袋裡,而且不止一個,就如掛在腰間的鑰匙一樣,隨時可以拿出來用。他高興地道:“早餐很辛苦,必須能吃苦,這個要給師傅事先說清楚。”
侯金玉拉長聲音道:“做食堂是勤行,大家都曉得辛苦。要賺錢,不吃苦怎麼行。滄海放心,這人能幹,也沒有什麼彎子和柺子。”
或許是侯金玉人到中年且爲人穩重的原因,侯滄海對其推薦的人選比較信任,道:“時間緊迫,明天還要開伙,那就趕緊讓他過來。”
侯金玉摸出電話本,道:“我有電話號碼,回到學校給他打電話,讓他過來。”
“我這裡有手機,能不能給他打電話。算了,時間太早了。”
“沒事,他習慣做早餐,起牀挺早,現在肯定起牀了。”
打通電話後,白案師傅果然已經起牀。侯金玉講明情況之後,白案師傅同意上午過來看一看廚房。
找到白案廚師以後,侯滄海試着又提出一個新問題,道:“堂叔,你能不能找個修竈的師傅,郭師傅和李師傅都說大竈不好用。”
侯金玉滿口答應,道:“我認識江州修大竈最好的師傅,他和我算是師兄弟,以前長期跟着我玩,什麼時候要,我隨時可以叫他來。”
侯滄海道:“修這種大竈費用高不高?”
侯金玉道:“三四百塊錢就可以了。修好以後,陪他喝一杯酒。酒喝高興以後,隨喊隨到,以後就可以不給錢了。”
侯滄海覺得侯金玉完全是一個百寶箱式的人物,拉開蓋子,裡面就藏着與伙食團有關的寶藏。他幾乎想大喊一聲:“我撿到寶了,侯金玉就是一個萬能鑰匙。”
有車跟隨,蒐集高價饅頭和包子十分便捷。只是在收購饅頭包子時,侯金玉始終不願意出面,對於一位老廚師來說,這種行爲是令人羞愧的。侯滄海是殺入廚界的新人,還沒有廚師的榮譽感和羞恥感,大肆收購饅頭包子。
將食材和成品送回到電科院後,侯滄海頗有興致地吃饅頭。他吃了二十來年饅頭,做伙食團後,才發現從灰面到饅頭也是一個了不起的化學變化,值得好好研究。
忙完前窗的事,侯滄海講了白案廚師之事。
熊小梅道:“啊,剛纔陳東給我說,郭加林昨天晚上叫了一個白案廚師,上午就能過來。我們只能用一個白案,來了兩個,讓誰回去?”
(第七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