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小晶的日子對於單身男子楊永衛來說是一件大難事。
最初來深圳的幾天,他自己的公寓沒有落實,將小晶暫時寄放在研究站合作方一名女同事家裡。等到公寓租好,還沒有正式搬進去,楊永衛又要出差。這一次他將小晶交給申小宜。小晶白天讀幼兒園,晚則由申小宜照顧。
出差歸來,楊永衛沒有去接小晶,先將公寓收拾出來。收拾到晚十點,他疲倦地躺在牀,很快進入淺睡狀態,腦裡迴響小晶在睡夢發出的“媽媽、媽媽”的尖叫聲。
他醒來,再次詢問自己:“你爲什麼這樣急切地想收養小晶,到底是什麼原因?若說有緣,這個緣分來得太突然了吧。” 作爲經受過嚴格科學訓練的人,並不相信所謂靈異之事,可是他確確實實自從見到了小晶以後便生出了強烈的親近之感和收留之意,這用科學來解釋有點說不通。
“不管這麼多了,順應本心好了。”楊永衛胡思亂想了一會,最終下定決心不再糾結這件事情。
到福利院作慈善是一時之舉,算長期堅持也只是在生活之餘的好事。但是收養一個兒童接近於生育一個後代,需要一輩子堅持。楊永衛作過極爲理智的分析,最終認定收養此子是順應了本心的舉動。
早起牀,楊永衛到超市購買小女孩需要的生活用品。
楊永衛在家裡提前列舉了一個購物單,從吃、穿、住、行幾個方面增添小孩的物品。他原本以爲東西不會太多,可是進入了超市以後,才發覺自己所列清單掉項太多。他將清單扔在一邊,在超市慢慢轉,覺得小女孩需要便買。他買了小女孩的內外衣褲、牀用品、洗滌用品等日用品,另外還有油、鹽、醬、醋、茶、糖、碗筷等廚房用品。
走出超市時,誇張地提了兩個大包。
楊永衛先將物品放回到家裡,再來到研究站。他與申小宜見面後,詢問小晶情況。
申小宜道:“我給她洗澡的時候,發現背後、腿還有些傷痕,估計是在福利院之前留下來的。我不知什麼人這麼狠心,當初小晶更小,怎麼能打得下去。”
楊永衛的心猛地抽緊了,道:“希望在心理沒有留下後遺症。這得細心觀察。”
申小宜道: “你以後準備將小晶帶出國嗎?”
楊永衛道:“我都回國了,爲什麼還要帶她出國。”
申小宜道:“那你還沒有進入父親思維,小晶等幾年要讀小學了,在哪個小學讀書必須考慮。公司以及這個公寓附近都沒有好的小學,以後讀小學要根據三對口的原則近入學,小晶不能讀高質量的小學。”
楊永衛確實沒有考慮到這些細節問題,道:“什麼是三對口?”
申小宜道:“所謂三對口原則是指學齡兒童與父母的戶口、房屋產權證和實際居住地一致。如小晶這種情況,小學只能讀較差的小學,很難進重點小學。”
這些問題以前從來沒有進入過楊永衛的腦袋裡,經申小宜提醒,他才意識到自己和小晶的關係始終是不明不白的。整個白天,楊永衛只要空閒下來,在想着如何解決自己和小晶的身份問題,這個問題很難,讓他這個科學狂人都沒有合適的辦法。
晚,申小宜主動帶着小晶來到楊永衛的公寓。
楊永衛臨時暫住房間是典型的單身男子房間,房間佈置得簡明扼要,功能齊全,硬件不錯。軟件則黯然失色,缺乏家的溫暖。爲小晶準備的房屋是單色調白色牆面。還有一個飄窗,平時可以坐在飄窗面看書,喝點咖啡。書桌是由壓模板做成,表面塗得十分光滑。小牀寬約一米三左右,靠在牆角。
“這個房間怎麼樣?”楊永衛自己覺得這是一間挺不錯的兒童房。
申小宜打量着房間,道:“你在家裡是獨子嗎,有沒有侄兒,或者其他小孩子?”
楊永衛搖頭道:“我在家裡是獨子。”
“難怪這樣,楊總以後還有一個逐漸適應家裡有小孩的過程。”
“你的意思是這間兒童房不怎麼樣?”
“想聽真話嗎?”
“當然。”
申小宜指着飄窗道:“小晶這個年齡最活潑好動,飄窗幾乎沒有防護,非常危險,應該考慮加一個護欄,或者隱形防護,防止小孩子發生危險。這事馬虎不得。”
楊永衛站在飄窗前,想象小晶在其玩耍的情景,道:“這一點確實要注意,我沒有想到。”
“牆壁最好用點色彩豐富的壁紙,這樣更溫暖,不要讓這個房間的色調與福利院接近。桌子是銳角,這不行的。”
申小宜一口氣給新建兒童房提出了七八個問題,每個問題都必須引起重視。楊永衛拿了一個本子,將申小宜提出的建議全部記了下來。
申小宜指完缺點,道:“楊總,欲速則不達。小晶還在我那裡住兩天,等到房間收拾好了,再讓她回來。”
楊永衛握着筆記本,道:“行,這是合理建議,等把房間收拾好以後,小晶再回來,只是太麻煩你了。樓下有一家川菜館做得挺正宗,晚我們吃川菜。”
楊小晶對新家的一切都很好,兩個大人說話之時,她靜悄悄站在屋角,用警惕眼光看着新房子。
樓下川菜館確實不錯,幾道傳統川菜陸續來,麻婆豆腐、回鍋肉、水煮魚、夫妻肺片、宮爆雞丁、小白菜豆腐湯,色、香、味俱佳,有效地調動了三人的食慾。
小晶吃飯很快,不停夾菜,不停往嘴裡扒拉,不一會功夫,吃進去三碗米飯。雖然餐館的飯碗較小,三碗米飯對於小女孩來說也不少了。
楊永衛有些心酸,道:“慢點吃,別撐着了。”
小晶有些吃不下了,仍然頑強地夾起了一塊宮爆雞丁放進嘴裡。
申小宜道:“細嚼慢嚥對身體好,以後要慢慢吃飯。”小晶乖巧地點了點頭。
三人圍坐在一起,其樂融融,如一家人一樣。
吃過飯,申小宜有事先離開。楊永衛決定帶小晶到商場轉一轉,讓她自己挑選一個玩具。
來到商場不久,小晶怯生生地道:“我想要尿尿。”
楊永衛用最快的速度帶着小晶找到商場廁所,廁所設在偏僻角落,燈光昏暗。楊永衛道:“那是女廁所,你自己進去,我在外面等你。”
小晶雙腿夾緊,尿意頗盛,但是她遲遲不肯進廁所,回頭用企求的眼光看着楊永衛。
楊永衛蹲下身,對小晶道:“我在外面等你,你自己進去吧。這裡是商場,非常安全,你膽子要大一些,別怕。”
小晶牽着楊永衛的手不放,滿臉是祈求之色,道:“你陪我進去,爸爸。”
看着小晶祈求的眼神,聽到一聲清脆的“爸爸”,楊永衛心軟得象一團棉花,道:“小晶,我肯定不能到女衛生間,我帶你到男廁所去。”走到男衛生間,他探頭往裡看,只見一個男人站在裡面抽菸,另一個男人對着小便池正在起勁地噓噓。
這種情況下,實在不宜將小晶帶進男衛生間。楊永衛又牽着小晶來到女衛生間,再次鼓勵道:“小晶要勇敢一點,爸爸,爸爸在外面陪你。”這是他第一次在小晶面前自稱“爸爸”,最初說出口時還略有停頓,然後接着重複了一遍,這才順口了些。
小晶對未知之地頗有恐懼,雖然很想小便,還是站在門口不進去,用力將楊永衛朝衛生間里拉。
一個年輕女子朝衛生間走來。
楊永衛如遇到救星一般,趕緊迎了去,道:“麻煩你了,能帶我女兒衛生間嗎?”年輕女子警惕地看了楊永衛一眼,腳步更快,昂首挺胸地走進了衛生間。
楊永衛顧不得反思自己是不是壞人,準備拉着小晶到安全通道的角落裡方便,到了這個時候,做點不明的事情也是被逼出來的。
正要這時,又走來一個年女子。這個年女子聽到楊永衛的求援,帶着小晶進了衛生間。小晶跟着年女子走進衛生間的時候,還回頭驚恐地望了一眼。楊永衛站門外朝着小晶揮手,讓她趕緊進去。
解決了小晶入廁問題,這讓楊永衛一陣輕鬆。
過了一會,年女子牽着小晶走了出來,態度不佳地斥責起楊永衛:“你這人怎麼搞的,是怎樣當爸爸的。小孩子不能憋尿,對身體不好。”
楊永衛道:“我以後注意。”
那女子見楊永衛尷尬的神情,放緩了語氣道:“你女兒的小內褲被打溼了,等她媽媽回來後,趕緊換掉。”
小晶知道自己闖了禍,害怕被處罰,低着頭,手指握得緊緊的,關節都發白了。
楊永衛道:“謝謝你。”
女子用懷疑的眼光看了一眼楊永衛,轉身問小晶道:“他是誰?”
小晶聲音細細的,道:“我爸爸。”
女子又對楊永衛道:“你這個當爸爸的是不是很少帶女兒。”
楊永衛點頭道:“確實很少。”
女子道:“當爸爸的還是要多帶一些,不能把所有事情都丟給媽媽。你的女兒非常乖巧,是膽子太小,應該多帶她參加集體活動和戶外活動。”她說完以後,對小晶親切道:“我知道你是一個勇敢的女孩子,爸爸在外面等,要學會一個人到廁所。”
小晶羞澀地點頭。
再三謝過年女子以後,楊永衛帶着小晶到商場裡買了小內褲,然後沒有在商場停留,直接回家。
回家以後,便涉及到洗澡問題。如果是親爹,這個年齡完全可以給小晶洗澡。小晶是養女,情況則稍顯複雜。
楊永衛清楚地記得發生在美國的一起慘案:
一名單身的華裔父親獨自撫養女兒,從小將女兒拉扯大,含辛茹苦地爲女兒做着一切。他從小幫助女兒洗澡,即使在女兒長大到10歲時也依舊如此。 但是有一天在學校的女兒無意被老師問道“在家誰幫助你洗澡”時,這名小女孩回答是“爸爸”。於是學校報警,當地兒童福利局介入,最終法庭判決這名10歲的女孩不能和父親一起生活,要將女孩帶走送到寄養家庭裡。 這名父親堅決反對,誓死要將女兒留在身邊。於是在警方和兒童局工作人員門強行要將女兒帶走時,這名華裔父親從廚房抄起一把菜刀,擋在屋門前並揮舞着,出於對自身和女孩的安全考慮,警員掏出槍將這名華裔父親擊斃了。
這件事情在華人羣體引起過廣泛而激烈的討論,楊永衛印象十分深刻,只是沒有料到自己也將面臨同樣的問題。
與小晶一起回到家裡,楊永衛第一件事情是翻閱《未成年人保護法》,尋找法律對此事的規定。《未成年人保護法》第四條規定了保護未成年人的工作應當遵循下列原則:(一)保障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二)尊重未成年人的人格尊嚴;(三)適應未成年人身心發展的特點;(四)教育與保護相結合。
父親爲女兒洗澡這類具體事情則沒有明確規定。
楊永衛自我決定:“小晶目前尚幼小,生活不能自理,我可以爲其洗澡。等到她滿了六歲以後,由她自己獨立洗澡。”
解決了法律問題和心理問題以後,楊永衛爲小晶備好了內衣內褲,調好淋浴溫度。當小晶脫掉小衣服時,後背赫然出現兩條醒目的傷痕。
楊永衛感到一陣心悸,問道:“背的傷是誰打的?”小晶道:“一個伯伯,讓我去討飯,我不去,他用皮帶打了我。很痛,我不勇敢,都哭了。”
楊永衛道:“用的什麼皮帶?”
小晶指着楊永衛腰的皮帶,道:“是這種皮帶。。”
楊永衛道:“是夏天嗎?你穿的什麼衣服?”
小晶仔細回想道:“我穿的是花裙子。”
楊永衛腦子裡出現了一個壞子揮動着皮帶抽在穿着紅裙子的小晶後背的場景,這個場景如此真實,讓他胸口升起一股想要打人的怒火。他將怒火壓進肚子裡,問道:“小晶,你還記得爸爸媽媽的名字嗎,家在哪裡?”
小晶搖頭道:“媽媽是媽媽,記不起名字了。”
楊永衛道:“還記得爸爸嗎?”
小晶依然搖頭。
楊永衛不再詢問了,免得過多刺激小晶。他擠了洗髮液在手心,再抹到小晶的頭髮,道:“閉眼睛,爸爸幫你洗頭。”
小晶乖巧地閉眼睛,不讓洗髮液的泡泡流進眼睛裡。
洗完澡以後,換新衣服,小晶變成了一個乾淨、漂亮、帶着香氣的小女孩。楊永衛在牀邊讀了一會《安徒生童話》,小晶安靜地睡着了。
楊永衛原本沒有起夜的習慣,自從小晶進了家門以後,他夜裡起來兩三次,主要是看小晶有沒有打鋪蓋,睡得好不好,還有一次是被小晶夢發出的尖叫聲所驚醒。
早起牀,楊永衛開始爲小晶準備早餐以及幼兒園的書包,雖然只是多了一個小人,但是事情至少多了五倍。
幸好小晶很聽說,不賴牀,不挑食,減少了楊永衛許多麻煩。
將小晶交到幼兒園老師手裡,看着小晶揹着書包朝幼兒園教室走去,站在院外的楊永衛有些難過又頗爲欣慰。
楊永衛是雷厲風行的人,午找人來安裝隱形防盜、貼牆紙、換窗簾。工人要價不低,他也沒有遲疑,立刻給了高價,請假回去安裝。
正守在家裡看工人操作時,趙建設電話打了過來,道: “永衛,帶女兒的感覺怎麼樣?”
楊永衛道:“收養小晶是我這幾年做出的最正確決定。師兄,那一套收養手續能不能轉給我?以後小晶要讀書,需要這些手續。”
“公司給了一筆錢,已經把那個收養人打發走了,永遠不會出現在世安面前,絕對沒有後患了。”趙建設手裡握着這一套完整的手續,但是他沒有將這一套資料交給楊永衛,留下這一套資料有什麼用,他並沒有想好,也許有用,也許沒有用,留着總是沒有損失。
楊永衛道:“那人走了,以後我的收養手續怎麼辦?”
趙建設道:“你未滿四十歲,且是未婚,根據法律沒有辦法給你辦手續。等你滿了四十,或者結了婚,再重新辦手續。這是幾年後的事情,現在最關鍵是磨合與那個女孩的關係。你放心,我親自將那人送火車的,臨走時還用新手機換了他的老手機,將老手機踩爛後扔進了垃圾池。”
楊永衛道:“沒有留他的聯繫方式?”
“這人是單身漢,長年在外面打工,留聯繫方式沒有任何用處。” 趙建設將咖啡杯放在桌,道:“那個人成爲過去式了,你不要多想這件事情,也別花費太多精力。”
楊永衛放下電話,給福利院周院長打電話,結果對方手機處於關機狀態。他這時突然想起了侯滄海,侯滄海是機關幹部,做這些事情很在行。從侯滄海又聯想到了侯水河,楊永衛心口又是一陣疼痛。
侯滄海此時開着夜車從高州回到江州。在車,張小蘭想起父母的事情,意興蕭瑟,鬱鬱寡歡。
“麪條廠地盤挺寬,可以加一條保健品的生產線,這是我承包麪條廠的一個重要考量。”侯滄海有意談起承包麪條廠的事情,分散張小蘭注意力。
張小蘭道:“如果保健品做起來,最終還得在工業園區買地建廠,或者直接租廠房,何必在國營企業裡面來修生產線。”
侯滄海道:“沒事,我只是承包,不涉及產權。你知道我有工廠情節。鎖廠老工人們都能生產自救,麪條廠也應該行。”
在侯滄海前往南州看保健品工藝之時,江莉和小團姐已經在和麪條廠的級部門礦務局開始談麪條廠承包之事。麪條廠對於礦務局是一個包袱,每年要靠局裡輸血才能勉強維持。如今有人來承包這個廠,在保證工人現在工資待遇不降低前提下,不僅不用輸血,還能收一點承包費,礦領導自然歡迎。
雙方談得很順利,只等滄海公司董事長侯滄海過來籤合同。
(第二百七十一章)